交割完绿玉鱼骨,铜雀举起酒杯,默饮一杯。贪狼知道他什么意思,做了一个手势。泰戈得令出去,吩咐海盗们把那数十个松木箱搬过来。箱子里面沉甸甸的,不知装着多少珍宝。
“开箱!”泰戈喝道。几个海盗上前撬动,第一个箱子掀开盖子,里面满是金银珠宝首饰古董,大概都是各地抢来的,阳光一照,金灿灿得十分耀眼。
“行了,够了。”铜雀抬起手来,阻止泰戈进一步行动。他转向贪狼,笑眯眯地说道:“将军在海上有盛名,小老信得过,不必检查了。”
贪狼眼睛一瞪:“万一我糊弄你呢?”
铜雀捋髯说道:“将军是个狠人,却不是蠢人。”
这话说得十分大胆,甚至还带了几分威胁。贪狼却很满意,伸出蒲扇大的巴掌,在铜雀肩上拍了拍。以他高大的身材去拍矮小的铜雀,压力十分巨大,可六十多岁的铜雀却生受下来,面不改色。腰间挂着的那只铜雀,倏然一动,似乎把力道都卸走了。
既然不必开箱验看,泰戈便指挥海盗们,把这些装满了金银的松木箱子一一投入海水中。铜雀吹了一声口哨,那鲸鱼轻轻吸了一口水,顿时形成一片漩涡,把这些漂浮的箱子连同一条小船都吸入口中,一会儿功夫便消失在深深的嗓子里。
“不好意思,这个小家伙有点贪吃,毁了将军一条船,小老照价赔偿。”铜雀解释道。
贪狼大手一挥,不以为意:“一条破船而已,就当是附赠了。”
建文在一旁听着,有点惊讶。他虽未亲自鉴赏过那绿玉鱼骨,但大致能判断出来:这确实是一件稀世珍宝,不过那十几个松木箱子里的东西也价值不菲,折算下来可是天价。可是听贪狼的口气,似乎还占了铜雀便宜——这东西到底干嘛用的,有那么贵重吗?
铜雀见交易完成了,正要告辞离开,不料贪狼忽然开口道:“铜雀先生,我这里还有一桩买卖,不知你有无兴趣?”
“哦?”铜雀饶有兴趣地回头过来,表情却没太多惊讶。那三个俘虏一字排开跪在那里,贪狼必然是有用意的。他这种老道商人,眼光毒辣,早知道贪狼会忍不住先自己说出来。
贪狼一抬下巴,海面上的摩伽罗号开始原地掉头,把正面舰首对准了海岛。随着一阵隆隆声传来,船头像海兽的巨嘴一样裂开,露出一个巨大的底舱。青龙船那漂亮的流线造型,呈现在每一个人的眼前。
附近的海水开始沸腾起来,虎贲为首的鲨鱼群在四周游走,这条船似乎对他们充满了挑衅意味。
铜雀的白眉跳动了一下,似乎被这条船的模样给惊到了。贪狼对他的反应很满意,伸直胳膊道:“这是我在前来的路上无意中得到的,船上就三个人,都在那边跪着——铜雀先生是否有兴趣收购?”
“这么好的船,将军你自己不留着吗?”
贪狼嘿嘿笑了一声:“此船与我无缘,只要卖个好价钱就是了。”
这句话一出来,小岛之上的气氛登时有了改变。铜雀向前走了几步,尽量靠近青龙船观察,然后扫了建文、七里和腾格斯一眼,似乎对贪狼有什么话要说,欲言又止。
贪狼不悦地挥动手臂,让其他海盗尽量站远点。铜雀这才压低声音开口道:“若小老眼光无差,这船乃是大明水师里的四灵之一,青龙船对吧?”
“大明水师的舰船有那么多,我可没那么好的记忆力。”
铜雀道:“两年之前,大明皇帝意外死于海上。有传闻说太子失踪,就是坐着这条青龙船逃走的。朝廷的告示至今还贴得到处都是呢。”
贪狼面无表情:“那是朱家天子的事,我既不识字,也没兴趣。”
“也就是说,将军无意中在海上得到一条船、三个人,并不知来历,只想把他们尽快卖掉?”
“不错。”
“看来刚才小老说的没错,将军是个狠人,却不是蠢人。”铜雀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贪狼这次的反应,却不太乐意,巨手来回捏了几下,终究没有发作。
铜雀一笑。贪狼的心思,实在太好猜了。大明水师对整个南洋来说,是一尊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就算是贪狼这种凶蛮横霸的角色,也不想与之正面对抗。青龙船是大明水师最重要的战力,如果贪狼胆敢开着它四处招摇,很快就会惹来大祸上身。更何况,还有一个身份不明的疑似太子,深究起来麻烦更多。
一牵扯到大明,任何事情都会变得不一样。
贪狼够狠够贪,也够聪明,知道什么势力可以招惹什么势力避之则吉。他干脆对青龙船和三个俘虏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不想知道这是条什么船,也不想知道这些是什么人,只要尽快转手卖掉就好。
整个海上,有胆量吃下青龙船的,恐怕也只有骑鲸商团了。
“铜雀先生到底有兴趣没有?”贪狼不耐烦地催促道。他在海上不可一世,但论到买卖斗心思,可完全不是铜雀的对手。
铜雀慢慢踱着步子,从海滩走到三个俘虏面前。他已经摸到了贪狼的底线,占据了主动权,并不急着出价。
“将军是打算人船分卖,还是一揽子?”
“自然是一并,不单卖。”贪狼不傻。万一铜雀开走了船,俘虏留在他这里被杀掉,所有的黑锅就得自己背。
铜雀只是略作思忖,便伸出一根指头:“再多给将军一枚绿玉鱼骨,如何?”
贪狼皱了皱眉头:“略低,两枚如何?”刚才那十几箱子金银珠宝,他脸色都不变一下,可眼下交易的,毕竟是一条名舰,这个价格就低了。
铜雀却不为所动:“一枚绿玉鱼骨,不能再多了。”
贪狼脸色阴沉下来:“你这是故意压价。”他的手指发出光亮,沙滩外的虎贲忽然跃跃欲试,似乎随时会扑上来把铜雀拖下海噬咬。
面对着腾腾杀意,铜雀却仍是一脸坦然:“将军明鉴。小老吃下这东西,也要担起很大干系。要知道,这一段因果,本该是将军的。”他说这话时,腰间铜雀也开始闪闪发亮,那鲸鱼也不安分地摆动身躯,掀起巨浪拍打着摩伽罗号的船体。
任谁都能看出来,这老头身上大概也有海藏珠,有着不为人知的神奇能力。骑鲸商团独来独往,在这蛮荒似的无法之海,必有保身的秘诀。
对峙只持续了几个呼吸,贪狼忽然全身松懈下来,杀意顿敛,一脸的凶恶神情化为哈哈大笑:“真是吓不住你!算了,这次就不黑吃黑了。” 他一晃巴掌,光芒尽消,虎贲摆摆鱼鳍,重新消失在水下。
面对贪狼的坦诚,铜雀大袖一拍,面色如常:“那就这么说定了。”
说完他把手探入怀中,又取出一枚绿玉鱼骨,递了过去。贪狼眼神一凛,这绿玉鱼骨有着极重要的妙用,多少人欲求一而不可得,就连贪狼这种等级的人,也要费尽心思才能换得一枚。
想不到这个铜雀,身上随随便便就放着两枚。如果现在能把他干掉,说不定还能得到更多。
这个念头只在贪狼脑海中闪过一下,就消失了。他就像是鲨鱼一样,对手若露出一点破绽,都会被毫不犹豫地干掉。可眼前这个铜雀,实在深不可测,直觉告诉他没必要冒这个险。
贪狼用阳光再次验看了一下鱼骨,确实没什么破绽,便对泰戈交代了一句。泰戈向摩伽罗号发出信号,让他们把青龙船滑出底舱,然后鲨鱼们奋力将它推到海滩上。
“这三个俘虏,也是你的了。”贪狼道,“要杀要剐,随你处置。”
铜雀微微点了一下头,却没搭腔。他知道贪狼这是在试探,想知道他会如何处理这艘强大而棘手的船舰和这三个身份成疑的囚徒。
贪狼见铜雀没回答,有点尴尬,便把视线放到腾格斯身上:“其实我还真有点舍不得。这家伙可是个好玩具。”
“买定离手,概不退换啊。”铜雀回答。
“那我能最后借用一次吗?”
贪狼天生巨力,又有格斗天赋,很少有人能走过三回合。难得能碰到腾格斯这种精通摔跤的高手,可以酣畅淋漓地战上几次。这次卖掉,以后未必能见到了。
得了铜雀的首肯,贪狼走到腾格斯面前,扯开他手腕上的绳子。腾格斯有点茫然,贪狼道:“来呀,咱们再打一次!”
腾格斯的眼神里露出兴奋的神色,起身吼道:“好!”
于是这两个人在海滩上又痛痛快快地打了一场。这次腾格斯的表现很神勇,居然把贪狼掀翻了好几次。当然,结局没变,他还是惨败。贪狼大概意识到腾格斯此时是铜雀的奴隶,所以下手不再留情面,把他打得鼻青脸肿,惨不忍睹。
直到铜雀忍不住提醒说你别弄坏了我的财产,贪狼才罢手大笑离去。他随手把腾格斯蘸在手臂上的血洒进海水,周围鲨鱼顿时都发起疯来,簇拥在一处,这位海盗巨魁就这么踏着一排排鲨鱼脊背,回到摩伽罗号上。
泰戈把满脸流血的腾格斯搀起来,丢回到棚子里,眼神里却流露出深深的妒意。这个小动作,也被铜雀收入眼中,但什么都没说。
其他海盗把岛上的物件七手八脚收拾干净,一会功夫,撤了个一干二净。整个小岛上只残留着一堆散碎木块与绳头。这些不必特别费心,到了晚上自然会被涌上来的潮水洗个干净。
摩伽罗号扯起风帆,转头离开了。铜雀负手站在海滩之上,目送着海盗们离开,然后转过头,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三个俘虏。
三个俘虏都保持着沉默,不知道这人是敌是友。铜雀走到建文跟前,忽然深深鞠了一躬:“太子殿下,久违了。”
这一声称呼,让建文一下子变得极为慌乱。他没料到,这老头一下就说破了他的身份。而且久违?难道之前曾经见过?
“先皇出海之时,小老曾随高丽使团登舰觐见,有幸拜会过殿下,故而认得。”铜雀说。
建文这才明白。之前出海,他跟随父皇接见过许多海上各股势力的使者,也许和铜雀在那会儿就见过,可是他完全想不起具体细节了。
身旁的腾格斯和七里,也愣住了。这个小伙计不是宫殿里的那个太什么吗?怎么后一个字不一样了?腾格斯生怕自己的汉文不好,去问七里,七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你,你很好……把我们从海盗手里救出来,很好,我会……嗯,给你犒赏的。”建文结结巴巴地维持着太子气度,不过说到后来,底气不是很足。
现在大明是叔父当政,他作为一个逃亡皇族,再谈犒赏未免有些尴尬。
不料铜雀呵呵一笑,捋髯道:“太子勿忧,小老把你们买下来,却不是为了向大明表忠心,而是为了这个东西。”
他伸出手去,没对准建文,反而伸向七里。以七里的反应速度,竟然没躲过这慢吞吞的一抓,顿觉脖子一空,那块海沉木已经被铜雀握在了手里。
第十二章 因果
七里一惊,非同小可,下意识地朝铜雀扑去。她常年接受暗杀训练,身法何等快捷,可铜雀腰间的铜制麻雀一闪,一股力量凭空而起,把七里弹开数丈之远,摔在沙滩上。
“百地家的杀手,应该有最起码的观察力吧。贪狼在我面前,尚且不敢轻举妄动,你怎么能随意出手?”
铜雀一口叫破了七里的身份,饶是她斩断了情感,动作也不由得一滞。铜雀淡淡道:“前几日日本人在泉州闹得天翻地覆,幕府将军不惜与大明交恶也要动手,不就是为了这个吗?这点消息小老若还掌握不了,可就别做生意了。”
建文和七里对视一眼,都有些震惊。
“一个落难太子、一个逃跑的杀手遗族,你们两个居然凑到了一起,还怪有意思的。” 铜雀说着,又看向腾格斯,微微皱了下眉头:“这位朋友……请问是什么来历?”
腾格斯揉着满是淤青的脸,勉强蠕动着两片肿胀的嘴唇道:“我是科尔沁水师提督,我来到南洋想学操船之术,复兴蒙古水师。”
这次轮到铜雀露出震惊的神情。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腾格斯,竟然一时语塞。以他的经验,都没法判断这蒙古蛮子是在调侃还是认真的。
“好了,这里很快就会涨满潮水,我们还是上船再说吧。”铜雀拍拍手。
“上船?”
建文狐疑地看着他,然后又看看那条张开嘴吐着舌头像傻子一样的大鲸鱼。铜雀笑道:“别想多了,那家伙可不会让别人站在他舌头上。咱们当然是上青龙船……嗯?”
忽然,铜雀眼神一动,把视线看向三个俘虏背后的沙滩。那里有一个拱起的沙包,居然还一耸一耸的。说时迟,那时快,鲸鱼发出一声长鸣,从头顶喷出一股水柱,“哗”地一下把沙子冲开,露出里面一个撅着屁股的金发洋人。
“哈罗德?” 建文大惊。他竟然没跟着贪狼他们走?
哈罗德从沙坑里爬出来,狼狈地拍拍头顶的白沙,用奇怪的汉文腔调说:“咱家想弄个分明,这等地界,会有何样的生灵存在。潜入沙中,正是为了揣摩彼等的心思。”
虽然这话半通不通,但大家也都听明白了。这家伙为了研究沙里有什么生物,居然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了,结果太过入神耽误了时辰,被海盗们生生忘在了沙洲之上。
这家伙在贪狼那边,得多没存在感。
对此哈罗德倒不沮丧,他环顾四周,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停泊着的青龙船,眼睛立刻直了。他扯着建文的袖子说:“就是这条船!就是这条船!我能上去研究一下吗?我想知道它到底是怎么开的!”
腾格斯闻言大喜:“我也早想知道了!建文老是不肯说!” 哈罗德激动得浑身乱抖,连连称是。这两个人一憨一痴,居然找到一个共同话题,旁若无人地聊起天来。
建文无奈地对铜雀解释:“这俩我都不太熟,机缘巧合之下才认识的。” 铜雀笑道:“既是萍水相逢,又无利益牵扯,索性把他们留在这里好了。”
一听这话,建文却犹豫了。此时周围的水面开始慢慢抬升,间歇洲的面积逐渐缩小。若把腾格斯和哈罗德丢在这里,只有溺死一条路。
“还是让他们登船吧……” 建文叹了口气。哈罗德是个好人,腾格斯更是并肩作战的同伴——其实就算是两个陌生人,建文也不会坐视他们淹死。
“太子殿下果然如传闻的一样,仁厚而软弱啊。”铜雀笑着说。
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建文的心。他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有些恼怒地说:“难道坐视他们去死就对了吗?”
“殿下不必和我争辩,您才是船长,您说的算。” 铜雀耸耸肩,但立刻又补了一句,“不过你记住一件事,船长是你,但这条船的船主,却是我。严格来说,你们几个都是我的奴隶。”
建文和七里都没吭声。这个家伙神秘莫测,暂时还惹不起,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与观察。
于是这一行人匆匆登上青龙船。哈罗德一上船便东张西望,问东问西,腾格斯之前呆过,便得意地带着他到处参观,俨然一副主人派头。铜雀背着手缓步走到主舵前,对船舵正中央镶嵌的玉玺很有兴趣。
建文和七里最后登船,上到一半,七里突然低声说了一句话:“原来你并不是太……呃,那什么。” 建文苦笑着摇摇头,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七里盯着他的眼睛:“这么说,你并不知道割舍一样东西,是多么大的痛苦。”
“当然不知道!” 建文颇为赧然,同时又有点愤然。
七里似是惆怅地叹了口气:“看来你并不能真正理解我。” 说完她蹬蹬几步,轻盈地跳上了青龙船的甲板。让建文一个人呆在后面:“合着我不是太……什么,还把你给得罪了?”
没过多久,哗哗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扑过来,把间歇洲完全淹盖过去,重新变成一片海面,就像它从来没存在过似的。重获自由的青龙船微微摇晃着,舰首的青龙昂首挺立,目视南洋方向。
建文站在主舵之前,其他人在周围聚拢了一圈。除了七里之外,其他人都对他如何操船兴趣十足。
建文把手按在玉玺之上,轻声说了一句:“青龙,醒来!” 整条青龙船“唰”的一声,全身微震,两侧的盘龙轮开始缓慢地转动起来。哈罗德第一次见到这种奇景,眼眶瞪得几乎要裂开来。
“不用人力,居然自行旋转,这是如何做到的?” 他喃喃自语,双肩微微颤抖。若不是腾格斯在旁边拽着,他恐怕已经扑到盘龙轮上去了。
铜雀也是第一次近距离目睹青龙船的启动,建文简单地做了解释。想要控制青龙船,只有两种途径:要么是拥有王命旗牌的水师提督,要么是拥有玉玺的天潢贵胄,而且后者的等级比前者要高。这就确保四大灵船,始终是在皇室的掌握之下。
理论上来说,建文手握玉玺,是可以同时控制那四条灵船的。但他之前从没接触过这些,不知该如何操作,这才会出现之前郑提督用三条灵船围攻青龙的情况。
“青龙,启航!” 建文手摸玉玺,又一次喊道。他试过很多次才知道,青龙船能够听懂人类简单的语言,用“青龙+简单指令”的句式,便可以进行控制。
两侧的三十二个盘龙轮从低速转为高速,船底与海面微微分离,舰首高抬,整条船如一支蓄足了力量的长箭,一下子飞了出去,在海面上划出一条长长的白痕。
哈罗德扒住船舷,兴奋地哇哇直叫,任凭扑面而来的海风把他的金发吹成一个奇怪的形状。就连腾格斯的力气,都没法把他拽走。
“朝游苍梧暮北海,不愧是大明水师中速度第一的青龙船呐!” 铜雀感慨道,重新把斗笠戴在头上。因为剧烈的海风把他的胡子和头发吹得上下飘飞。
建文忽然想起来什么,连忙问铜雀:“你的鲸鱼呢?青龙船这么快的速度,它断然是跟不上的。”
铜雀侧过头,打量了建文一眼:“殿下连一只无关的动物都要关心?”建文知道他的潜台词是什么,不甘示弱地抬起下巴:“我只是想知道,我们要去哪里?”
若不知道航向何处,青龙船速度再快也没有意义。
铜雀呵呵一笑,说:“这个不急,你们过来,我有几句话要说。”说完他一撩后襟,坐在了主舵旁边。
反正青龙船无需掌舵,建文和七里选择了铜雀对面,满腹疑惑地并肩坐下来。哈罗德忙着满船到处跑,快乐地几乎要疯掉了,腾格斯觉得他一定懂点操船的技术,跟着一起跑来跑去。这两位也不是铜雀要谈话的对象,姑且由他们去了。
建文和七里先把自己的经历简要说了一下。铜雀听罢告诉他们,在青龙船离开之后,幕府将军的坐舰“火山丸”大闹泉州港,惊动了驻军围攻。没想到港内莫名遭遇了火山喷发,毁掉了十几条军舰,火山丸得以顺利逃脱,不知所踪。
两人都是一阵惊诧,泉州港里何时冒出火山来了?这跟幕府将军有什么关系?能在明军数十条军舰的围攻下逃脱,这火山丸的战力得多么强悍?
这些疑问,铜雀并没回答。他扫视一圈,方才缓缓说道:“小老想跟你们谈一笔买卖。”
骑鲸商团口中的“买卖”,从来不是什么简单买卖。两人很有默契地沉默着,等着下文。
“以贪狼的胆气,尚且不敢把这条青龙船留在手里。你们可知道,小老为何愿意担下这段因果?” 铜雀晃动着夺自七里的那一块佛陀造型的海沉木,忽然一顿,语气肃穆起来:
“这一切,全都是为了它。”
七里的呼吸陡然紧促起来。她千辛万苦前往泉州港,就是想弄清楚它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为了这东西,幕府将军不惜杀灭了百地一族,不惜与大明开战。如今铜雀为了得到它,不惜收留这一条烫手山芋——到底为什么?
铜雀似笑非笑:“我来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几百年前的中国,有一个女皇帝叫武则天。她在年轻时,遇到过一位叫显照的和尚。显照亮出一串海中奇珠,让她选,结果她选择了无上的权势,后来果然当了皇帝。可是,她年纪大了以后,开始后悔了,希望能做第二次选择,好永葆青春。显照说那串珠子,已经归还大海。如果想要再获得佛祖垂青,必须在南洋海眼建一座佛岛。武则天便动员全国之力,硬生生在海眼之上建起一座佛岛,堆积大量供奉,派遣无数高僧诵经开光。可是她没等到佛祖垂青,就老死了。那个佛岛的位置,也逐渐失传,成了一个永远的谜……”
建文越听越觉得奇怪,不由得脱口而出:“那海中奇珠,莫非就是海藏珠?”
铜雀对此不置可否,继续说道:“朝廷把佛岛给遗忘了,不代表其他人也遗忘。历朝历代,一直有人试图找到那一个南洋海眼,登上佛岛。要知道,别说岛上那堆积着山海之量的金银财宝,说不定还能找到那串海中奇珠——武则天只选了一粒,便已君临天下,如果拥有一串,该是何等强大?”
建文逐渐听明白了。无尽的宝藏,无尽的力量,只要有一个,就足以让整个世界的人发疯,更何况是两个?
宝藏的故事,他听了太多,对这些套路知之甚详,不由得脱口而出:“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对不对?”
“殿下聪睿。” 铜雀道,“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因为没有人知道,佛岛究竟在哪里。它镇坐于南洋海眼之上——可海眼到底是什么意思?位于何处?有什么标志?除了显照和尚本人,没人答得上来,而……”
“而这块海沉木,就是唯一一个与佛岛有关的线索?” 建文截口道。
铜雀意味深长地看了建文一眼:“殿下抢话倒是真快……那个海眼之位,是显照和尚亲自测量,只有他知道通往佛岛的针路海图。在佛岛竣工之后,显照和尚动身返回洛阳报功,结果船行至半路,遭遇了一场剧烈的风暴,舰船沉没,显照和尚殒命大海——而这块海沉木,据说就是当年显照的沉船碎片之一。它沉于海眼,凝于深渊,再随潮流而出,佛岛针路的线索就隐藏其中。”
建文闻之失笑:“铜雀先生,你是骑鲸商团,怎么也相信这种无聊的传说?这块海沉木我检查过了,雕工是不错,并没有什么藏宝图痕迹。地图云云,只怕是小说家们的想象吧?”
铜雀却摇了摇头,面色严肃:“它也许和宝藏无关,但这是唯一和佛岛相关的东西。若要找到佛岛,只能着落在它身上。”
建文忽然注意到一个细节:“您刚才说,这块海沉木,是显照沉船的碎片,之一?”
“殿下能留意到这个细节,很好。如您所说,显照沉船形成的海沉木,不止有这一块,而是有许多碎片。”
“啊?这么多?”
铜雀的口气变得略带沉痛:“从武则天死后开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块显照海沉木现身于世。每次现世,都会引起一场海面上的腥风血雨、绝大纷争,因此而死掉的人不计其数,灭亡的南洋小国,少说也有十几个。啧,本来是佛法殊胜之物,却成了嗜杀贪欲之源,真是让人感慨——在我们骑鲸商团的圈子里,这种沉木,被称为显照佛木。”
“从唐至今?岂不是说,已经有几十块显照佛木出现?”
“是的。不过奇怪的是,同一时代,显照佛木只会出现一次,从未有两块聚在一起。所以你们手里这一块,在这个时代是独一无二的。”
“可这木头上没字没画,怎么判断与佛岛有关?”
“看它的造型。” 铜雀拿起海沉木,点了点木上那尊佛陀的坐像。建文凝神观察了一下,这尊雕像的确栩栩如生,乃是佛陀布施造像。
“嗯……左手指端下垂,手掌向外,结与愿印,意指佛祖慈悲,可了却众生祈愿;而右手屈臂上举到胸口,手指自然舒展,结无畏印,意指赐予众生平安,无所畏惧——这两个手印,倒是与佛岛传说有所关联,可这没什么特别的吧?到处寺庙里都能看到。”
铜雀道:“这并非人工雕得,而是天然形成。”
“不可能吧?”建文大吃一惊。
“根据传说,显照和尚在船沉之时,发下最终的一个大誓愿。他把一身精微佛法散入海中,护住沉船。因此每一块沉船碎木,都蕴藏着芥子大小的一点佛性。它们在海眼中被揉搓、凝压成海沉木的过程中,有那一点佛性牵引,自然化成了一尊佛像。”
“这,这也太玄了吧?”
铜雀把海沉木递过去,对建文和七里说:“你们可以试一下。显照佛木泡入水中,佛头会自显圆光。”
建文连忙起身,从船外打了一桶海水上来。七里把佛木往桶里一丢,只见水面波光粼粼,那佛像顿时生动了许多,只见一轮威严圣洁的圆光自佛头后悄然显现,宝相庄严。
建文把它拿出水来,圆光顿时消失。他重复了几次,确认只有在水中,才能看到这幅异象。而且这光不是来自于什么镶嵌的珠玉,也不是水面折射的错觉,就是凭空出现——这个特色,确实不像是人类的能工巧匠所能做到。
可若说它是自然形成,岂不是更匪夷所思?
七里从他手里接过海沉木,反复端详。她比建文更迫切地想知道里面的秘密,也看得更加仔细。可任凭她如何观察,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端倪。
“水显圆光,这是显照佛木最显著的特征,根本没法伪造。所以有圆光者,必是真品。”铜雀说到这里,惋惜地拍了一下大腿,“可惜世人对佛木的挖掘,也只到这里为止了。至于这圆光和佛岛之间有什么联系,就没人能参透了。”
建文脑筋转得飞快:“莫非通过某种特别的方式,在水里可以投影出文字?”
“已经有人试过了,没有。”
“那就是佛木自带的纹理褶皱,墨拓下来会形成海图?”
“也试过了,不是。”
“剖开佛木呢?也许里面另有玄机。” 建文越说越兴奋,把脑子里的种种藏宝故事全翻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