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云州她总想着他还能回云州,见一见自己。可是这两天,从白安话里,她却听出了另一个意思——他没想过,要回云州啊。他是喜爱江妤,可不也没想过娶阿妤吗?
阿妤,你总是劝自己不要多情。最擅长的,却是自作多情。
再说汪提刀,自那日后,天天追在江月屁股后面,却天天被骂。他被骂得灰头盖脸,又转过头来骂自家弟兄。他被云州提督派来青城帮自己的舅舅做事,天天在衙门里晃来晃去。现在衙门里的人,一见他,就头疼。
江家两个女孩子是被当成逃犯在追,也贴上了青城告示上。青城县令询问他,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为什么找不出人来。县令大怒,把这个不成器的外甥,又过去训了一顿:从小到大不学无术,只给家里添乱!
“云州江家,是你能得罪的吗?!把你派出来找人,你一点动静都没有!”
汪提刀苦恼,他也想抓人回去复命啊。可是江月那个脾气,他估计抓着她进牢里,自己再没机会牵那个小手了他的属下给他想了个法子,“不是还有一个江妤吗?爷你糊涂了啊,江家主要惩罚的,是那个江妤。江月姑娘是被江妤连累的,她是江家长女啊,出来玩一玩,等玩够了就可以回家了。你当然不能抓江月,却可以把江妤先抓进牢里啊。”
“可是江月和江妤是姐妹”
“那爷,你可看到过,她们姐妹情深的样子?江月姑娘不过利用这个妹妹,出了家门而已。你看江妤姑娘现在还在小倌馆里呆着呢,江月姑娘可看过一眼?!”
这话一下子点醒了汪提刀啊,他可算能立一大功,不再被爹和舅舅嫌弃了!当即拿起大刀,吆喝着弟兄们,一起去抓人。
江妤正陪白安说话,呼啦啦进来许多官府人,把她扣了起来。来人,竟是汪提刀。她眯眼,“你”
汪提刀赶紧抢话,“嘿嘿嘿,不要打扰爷办公!你个逃家的坏坯子,还想说什么?!来人,给我把她给带走。”
“慢,”白安连忙拦住,手撑在桌上。旁边汪提刀带来的人嘀咕,“原来是瞎子啊”,他面色暗下,却当做不曾听到。微笑对汪提刀说,“官爷,弄错了吧?这是我的丫鬟”
“屁丫鬟!”汪提刀一把推开他,将人带走。江妤那个劲儿,还当然丫鬟呢!这小白脸当他傻子咦,这小白脸好眼熟啊。
“白安公子”江妤开口求救。
白安似犹豫,不太愿意和官府打交道。再说,他也不是很清楚小雨身份啊。万一扯上胥丽华,自己不就得不偿失了吗?他敷衍似的安慰那姑娘,“小雨姑娘不要怕。他们只说你是逃家的丫鬟,那你们说清楚,就没事了。再不行,过两天,我想办法往牢里递些银子,保姑娘不受委屈。”
江妤嘴唇颤动,不再说话了。这个温和又冷漠的性格和她认识的那个谢玉台,差距何其大。他怎么能,性格这样多变呢?还是说,这个,才是他的真正性格。一直以来,江妤认识的那个谢玉台,根本就是虚幻的。
汪提刀提口气,“走!赶紧走!”他认出了这个小白脸啊!在云州的时候,就是他在酒楼里把自己一干弟兄给定住了!虽然他现在好像眼瞎了,但武功肯定还是一样的厉害!赶紧趁着他还没发现自己时,跑路吧。
白安听着声音,他们带小雨走了。他耳朵竖的高高的,等着小雨再多说一句话,他或许就心软,想救人了。可是到处都是人说话,到处都是人喊人,他听不见小雨的声音。全世界的声音,他唯独听不见她的声音。
为什么你不求救?为什么你不质问我冷漠?为什么你总是一声不吭呢?
不知为什么,小雨的面容模糊,在他脑海里,却和阿妤的容貌相吻合。同样的沉默寡言,同样的聪明懂事不!不会!
他赶紧让自己放弃这个念头:阿妤早就嫁人了,小雨不是阿妤。他只是喜欢这个类型的姑娘而已只是这样而已。
人,是一定要救的。却不必太着急。他很喜欢小雨,想让小雨心甘情愿地呆在身边。那么,总要一些手段,才能达成吧。要小雨在牢里吃些苦,想想自己对她有多温柔。然后自己再找人疏通,慢慢把人救出来。最好再找到小雨那个小姐,把小雨的卖身契给弄出来。
这样,她就真的可以陪着自己了。
再过三天,白安眼睛上的纱布拆开,他又能看见了。心中愉悦,对着铜镜化妆。手臂多有不便的时候,他就怀念,小雨在就好了。哎,话说,他都不知道,小雨长什么样
最好,不要像阿妤那么漂亮,惹人喜爱。
普通一些,甚至难看一些。越不被人注意,越好。越普通,他越心安。就不用总是惦记着,她被别人带走了。如果毁容了更好连嫁人的危险都可以免去了。
他想的愉快,恨不得自己亲自下手,给她把脸毁了。这时,房门却一脚被人踹开,凶狠叉腰的美姑娘瞪着他,站在门口,因生气而脸颊通红,“谢玉台,你还是不是人啊!”
“江月?”他视力仍有些模糊,却不妨碍他认出眼前这女子。她怎么来青城了啊?漫不经心地往她身后看,“江月姑娘怎么来这里,我都替江伯父心疼姑娘舟车劳顿啊。”
“我来这里,你会心疼?”江月被气笑,走进屋中。
“当然。”他面不改色,说谎说得心不在焉,眼睛连眨都不眨。
江月抬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质问,“你连我都会心疼?!你谢玉台是这么多情的人我怎么不知道?好好好,既然你多情,为什么要把阿妤交到汪提刀手里?!汪提刀粗心大意,把阿妤关到牢房里就不管了。阿妤发高烧,一天一夜啊!”
怎么江月的话,像天方夜谭一样,他有点儿听不懂呢?白安脸上的笑维持不下去了,用一种阴沉的目光看人,“你在说什么?”
“谢玉台,你在江家的时候,阿妤对你多好!你竟然这样对她,这就是你的报答吗?”
白安力气远不如江月,江月又在气怒中,一巴掌甩过去,白安面上便红肿起来。可他呆傻地看着江月,面色一点点,白了下去。
小雨是阿妤?这些天,一直陪着自己的小雨,让自己心情愉悦的小雨,面容一直模糊的小雨,沉默寡言的小雨——竟然,竟然,就是阿妤吗?!
白安双腿发软,跪在了地上。他全身力气都被抽空,心中空落落的,面色白得像鬼一般。看人的空洞眼神,让江月迟疑,还以为把他打傻了。然后众人吃惊下,他又突然提气,不顾江月的阻拦,趔趔趄趄地往门外奔去。
——阿妤阿妤不要让我觉得迟了,不要来不及。
☆、2424
四周沉静,万物消声。阿妤一直在想,是不是,她的要求,太高了呢?
她不该要求所有人,都记得阿妤。也不该想,谢玉台一定不会忘了她。她本来没想等他,却一直都在等着他。她又以为,自己在等他,他一定会回云州找自己吧?可是真实情况却是,他连江妤的声音,都认不出来。
陪在白安身边的时候,看他笑,看他和别人说话,看他过的那样自然,阿妤心中喜爱他,便不会多想,自己有多可怜。被关在牢狱中,阿妤无人说话,无人陪伴,才把那痛苦放大了万万倍——是她年少,太过放不开,太过矫情吗?
白安说好会来牢狱看她,却并不来。那些抓她的汉子有见她可怜的,便来陪她说话,“那个叫白安的,你不要放在心上了。他眼睛瞎了,行动不方便,估计过两天就会来看你了。”
“没关系,或许是,我真的自作多情吧。”这个时候,白安的眼睛,应该已经能看见了。阿妤自嘲地低头,听懂那人的安慰。做阿妤的时候,她自作多情;做小雨的时候,她还是自作多情。如果有一天,人来告诉她,玉台连喜欢你都不曾——或许阿妤也能平静接受了。
可是,她真的好怀念,陪伴自己的那个谢玉台。
阿妤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连想起来,都只记得他滔滔不绝地说话,给自己解闷,笑得开心自在周围黑暗,空无一人,她就记得他坐在窗台上,迎风笑的样子。她的玉台,她的玉台,或许一直在的,只是他很羞涩,不出来见人罢了。往后,她一个人在心里,默默想着他就好了。再不要表现出来,惹人嘲笑了。
“大夫,为什么她还不醒呢?”嘈杂杂的,听到人说话的声音,属于那个她熟悉的声音。阿妤想笑,真好,她还能梦到他。
“哎,小姑娘在外面走了半年,劳累嘛。又发了高烧,你总让她缓一缓啊。”是呀,她很累。半年来,她和江月走得小心翼翼,怕被人骗,怕惹来胥丽华的人,怕错过玉台。她真的很辛苦。
“已经两天过去了,她怎么还不醒啊?你这个庸医,是不是不会看病啊?”直来直去,无所顾忌,这是属于谢玉台说话的语气啊。他果然是在她的梦里,不曾改变。
“老夫给人看病四十年!你居然说老夫不会看病!有本事你找别人看啊。我就说她是睡着了,睡着了,又不是一睡不起了。”
“”旁边有人坐下,有人在她耳边轻轻说话,“阿妤,你不要睡了,好不好?你醒过来,我跟你讲我身上发生了什么啊。你不是心疼我吗,连这个都不关心了吗?”她关心啊,可是玉台,就让她睡一睡吧。一会儿就醒。
“你这个庸医!她怎么还不醒?有人睡觉,能睡这么长时间吗!”
“你烦不烦啊,一天念十遍!你把人家姑娘丢到牢狱里,生病了。不反省自己,天天在老夫耳边念!念念念,你怎么这么碎嘴。”
“”额头被人轻轻摸,那人喃喃,“怎么有人,这么能睡?阿妤,不要总是睡啊。我做错好多事,等你来骂。”阿妤心里无奈,玉台,你怎么这么能说呢?每天都要在她耳边念来念去,她真的只是睡觉而已啊。再说,她不入睡——又怎么能听到她的玉台说话声呢。
阿妤睁开眼,头脑晕沉沉。想坐起,发觉手被人拉着。她慢慢转头,看到窗帘挡住外面的光线,昏暗的室内,少年趴在她床头,拉着她的手,闭眼睡着。他乌发披散,左脸的疤痕很丑地划过眼睛和嘴角,十分可怖,并没有化妆遮住。眼睫一直跳动,睡得并不安稳。
恍恍惚惚中,阿妤伸出没被压住的手,一点点凑脸过去,抚摸他左脸上的肉疤。少年被惊醒,糊里糊涂地抬眼,与阿妤四目相对,因刚睡醒,面颊白里透红,眼睛里还有一层湿漉漉的水光,分外可怜。
两个人互相看了好久,他突然惊起,欢喜叫了声,“阿妤!”赶紧背过身去,给她倒了一杯水。阿妤眼眸微抬,他立马又倒了一杯水。两个人不说话只动作,一直很有默契。
等两杯水喝完,阿妤才想起来今夕何夕。她侧头打量这位少年,穿红衣,左脸伤疤,和离去时没什么区别。只一眼,她就看出来,这个人,是谢玉台,不是白安了。她寻思,自己该说些什么?
“玉台,我终于见到你了!”可她早就见过他了啊。
“玉台,我很想念你。”有点儿多情吧?
“阿、阿妤,”是他先开口说话,眼神闪烁、口齿结巴,“我一直很想念你,我没听出你的声音,是、是因为因为”他结巴半天,就是说不出理由来。他自己,看上去,也很沮丧。
阿妤靠着枕头,“白安公子,你没必要为了讨好我,又变成玉台。其实,我已经习惯,你做白安的样子。”
“可可我就是谢玉台啊,我不是白安。”他咬唇,“白安只是我在青城的化名罢了,为了不被人找到。”他急切地拉住她的手,“我没听出你的声音,因为我才离开,明台谢明台就写信说,你嫁给沈君离了。他说你心里没我,要我不要自作多情”
他在絮絮叨叨地跟她解释,外面有人敲门,“白安公子?”
阿妤发现,谢玉台的神情,马上就转变了。他侧头往屋外看,眼神淡漠,“什么事?”
“阿妤姑娘的药好了。”一个丫鬟进屋,容貌丑陋。她低垂着眼,不看床上躺着的美貌姑娘,放下药,又悄悄退了出去。
白安淡淡吩咐,语气古怪,“没事的话,不要再进来了。”
“是。”
屋中静下,谢玉台慢慢回头,对上阿妤的眼睛。她的表情很淡然,似早在预料之中。谢玉台心中生恼,想着那丫鬟真不懂事,阿妤也太安静了,这样子,要自己性格如何转变,才不突兀呢?
这和他想象的见面场景,完全不一样啊。
江月告诉他阿妤未成亲的时候,他心里雀跃,每天照顾阿妤喝药时,就想着,阿妤醒来,自己该如何解释,阿妤怎么欢欢喜喜地原谅自己。她一直对自己很宽容啊,自己又这么会装可怜可是现在,完全不一样。
阿妤早对他那点儿伎俩了然于心,她亲眼看到他是如何变脸,她不会原谅一个连她声音都听不出来的谢玉台吧?他可以找无数借口,可是、可是做白安的时候,他真的听不出她的声音。
在不知道她就是江妤的前提下,谢玉台就算无数次听,也不会听出她的声音。只要他不上心,谁的声音,他都不会听出来。
“玉台,我还是累,让我睡一会儿吧。”阿妤主动开口,用眼神示意他,出去。
他撒娇似的抓住她的手,“我看你睡,好不好?”
江妤表情沉静地看着他,看得谢玉台越来越心虚,垂头阴声,“不许这样看我!”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对江妤喊了什么,脸立即发白,生出一种绝望感。
阿妤的手慢慢拂过他左脸,声调轻飘飘的,“玉台,我现在,才真正看懂你。”她看他紧张的样子,兀自发笑,“你从来,都没喜欢过我吧?你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抓住我不放。你一点点诱惑我,让我喜欢上你,让我离不开你,让我非你不可这个人不一定是我,只是我正巧赶上罢了。你只是怕寂寞,怕黑,怕一个人的世界。所以一定要抓个人来陪你——那个人,不一定,必须是江妤啊。”
“我没有我真的喜欢你”谢玉台还想挣扎。
“不要说了!”江妤发怒,甩开他拉住自己的手。少年手上无力,被她推倒在地,茫然地仰头看她。江妤从来没对他这么凶过,“谢玉台,不要让我恨你!到了这一刻,你还想骗我。你根本没喜欢过我,你根本就没有!”
“阿妤你想多了,不是那样我喜欢你的。”
“那刚才那个丫鬟,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你身边的?请你说实话!”
“在你你当小雨的时候,被抓进牢狱的时候。阿妤你别误会,她长得那么丑,我没动心思。我只是手臂受伤,需要人帮忙换药而已。”迎着江妤冰雪般的眸子,谢玉台慢慢说不下去了,声音越来越低。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你想要有个人陪着你,依赖你,永远不背叛你。如果小雨还在,你是不是想把她给毁容,变得和你一样呢?我现在在这里,你是不是还在想着——如果阿妤毁了容,不这么漂亮,就好了?”
“”
江妤闭眼,不再看他,无力地手指门边,“你先出去、先出去求求你先出去。”恐怕谢玉台自己一直发现不了,他和自己对视的时候,眼睛从不说谎。就因为他眼睛会说话,江妤才能发现,他确实,是这样想的啊。
——你太狠心了,玉台。
☆、2525
谢玉台坐在黑暗中,已经很长时间了。他想着,自己这么多年,一直被关在黑暗里,不能见天日。那是不是说,即使他逃出了黑暗的世界,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下,还是会回去呢?
就好像,即使他能对阿妤很好,他能保证,这个世上,再没有人会比自己对阿妤更好,可是阿妤,已经对他失望了。他不想管谢明台为什么告诉自己阿妤已经嫁人,也不想问阿妤是不是来找自己这些,好像都无所谓了。
他不顾阿妤的反对,在她病床前照顾她。给她剥桔子,陪她聊天,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神情。
阿妤病容憔悴,神色淡漠,“玉台,不用伪装自己,也不用对我太好。你性格如何,我早就一清二楚。”
“可是你喜欢这个样子的谢玉台啊。”
“这只是你的一面。你不要为了我,努力做出这个样子,”阿妤温柔地看着他,抚摸他散在床上的长发,“你懂不懂呢?我知道这个样子的谢玉台是假象,又怎么会再次喜欢?你做回原本的自己,就好了。”
“原本的我?”他阴沉一笑,温柔的模样立即变得尖锐冷漠,抓着她的手,指甲□她手心里,很痛,“一天十七八种性格变来变去?随时想杀人,想毁掉这一切?心里存满恶念,贪婪,嫉妒,怨愤你确定这样的谢玉台,是你希望看到的谢玉台?!”
阿妤睫毛颤动,唇色发白。望着他,却长久不出声。她当然知道谢玉台的本性,当然知道
“你这个可恶的女人,你看到我这个样子,连哭一下都不会,连同情一下都不肯!”他又换了一种性格,古里古怪地抱怨。再接着阿妤还在发呆,他怒气冲冲,转身就走。木门摔得乒乓响,把她一个人留在屋里。
阿妤心中复杂,看他摔门离去。刚才抚摸他面颊的手,缓慢抬起,摸上自己的眼角。闭眼:哭么?
“玉台,我平生两次流泪,都是为了你。这还不够吗?这次啊,你想要我为你难受得掉眼泪,抱歉,我还真的做不到。”
江月推门进去,探望这个妹妹。想了想,低声问,“你有没有发现,这个谢玉台,很不正常?你有什么打算吗?”
江妤看着门窗的方向,那里有个模糊的影子。影子一直都在那里,江月却太心急,没有发现。阿妤对着那个影子,慢慢说道,“我么?想离开他。”
在黑暗中的谢玉台,想起阿妤白日的反应,还有他站在屋门外偷听的那句话,默默垂下头。难道,他真的留不住阿妤?一定要采取激烈的方式,才能把她留在身边吗?
他根本不想伤害她的。
“七公子,这是你需要的药材,”这是谢家在青城的管事,碰巧被谢玉台遇上。管事激动无比,谢家丢了多年的七公子,终于找到了啊,还出现在青城里!
自管事得知谢七郎的存在后,谢七郎吩咐什么,就赶紧照做。此时,他不顾老腰被闪的危险,丢着脸皮不要了,自己提着一箱药材爬上小倌馆的顶楼。真是满头大汗啊,“七公子,你要这些做什么?又是香料又是人参的,这搭配也太奇怪了吧?”
“江姑娘生病了,我恰好幼时学点儿医术,为她调养一下身体,不好吗?”谢玉台温和与管事说话,态度优雅自然,眉眼间的关切内疚之情,都无比真实。
管事将信将疑,心头有古怪的违和感,却不敢多说,关门退出。顶着和谢八郎一样的脸皮,说话做事却不似八公子的针对性极强,总有一种前后落差很大的感觉说实话,他服侍谢家这些不正常的主子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不透这个少年郎的性格。
说天真,可还有点儿阴鸷;但阴鸷吧,又总是很温和;温和时,还偶尔会漠然不知谢七郎消失的那么多年,发生了什么,才会养成现在这种古里古怪的性格?
谢玉台在屋中,慢腾腾地用药勺拨弄着那些药材。他给阿妤说过,自己擅长的是“暗杀”。暗杀里,最擅长的,却是“色杀”。但他手筋被挑,想要暗杀成功,最基本的要求,就是会用毒。
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毒,他都要熟悉,还能不反噬到自己身上。
眼下,他在配一种药。能让阿妤变傻,只听他一个人话的药。只要他做好掩饰,阿妤就会乖乖喝了这药,然后从此以后——再也不反对他,不会害怕他,也不会厌恶他。能够一直跟着他走,他不必担心她被人抢走。
他不想这样,只是阿妤他实在控制不住,他太想让她留下了。
阿妤站在高楼窗台前,看着外面的景色。门轻动,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谢玉台进来了。一件衣裳披在她身上,耳边凌乱的发也被拨到后面。又伸手探探她额头的温度,觉得一切正常后,那双手才握住了她的手。
阿妤侧头,看到谢玉台秀丽的眉眼。他对她笑,像春水流淌,动人无比,“阿妤,你在看什么?”
“看放纸鸢,”她指给他看,半空中,果然有几只纸鸢,忽高忽低,飞得不稳。她仰头看的模样,虽然冷淡无比,但眼中,分明有着一丝怀念,“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我们家的小孩,除了放纸鸢,好像就没别的可玩了。那时候,我们就想像那纸鸢一样,飞得高高的,再也不回地面。”她看半天,突然莞尔,又道,“月姐姐更有意思,她每次看放纸鸢,都有点儿生气。说啊,闺门中的少女,长大了就要嫁人,嫁人就又进了一个大宅院里。永远不能像纸鸢一样,剪掉线,就谁都追不上了。”
谢玉台听她的讲说,专注地仰头看。她分明在感慨自家的事,他却生出另一种酸楚。低下头,“我小时,都没见过放纸鸢。”
阿妤微愣,心里暗骂自家忘记谢玉台的成长环境了。她让自己眉眼温柔下来,说话轻声细语,“现在你可以自己放纸鸢了,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一个人放纸鸢?还是我这个样子?好奇怪,算了。”他摇摇头,弯身去拿饭盒里的一碗药。那是他专门为阿妤准备的。
阿妤抬手搭在他肩上,淡笑,“什么一个人?我陪你玩嘛。”
“你不生我的气了?”
“生啊,”阿妤闭闭眼,又睁开,口吻始终冷静,“还是一样的讨厌你。”
“”他瞪她,眼里透出少年特有的生气来。比起前段时间的死气沉沉,生动了许多啊。“那就是说,放纸鸢只陪我一次?这有什么意思,你还不如从来没陪我玩。”是不是一次后,她就要走?真是狠心的姑娘。
“什么东西不会消失,玉台?”阿妤笑,玩弄似的揉乱他的发丝,“什么东西能永远不变,玉台?你呀,想那么多做什么,开心一下子,算一下子啊。”顿了顿,接着说,“性格阴晴不定,只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能控制住自己的行为,也没什么不好。我讨厌的,不过是你玩弄我的感情罢了。”
什么东西不会消失?什么东西能永远不变?
他愣愣地看着阿妤关上窗子,打开饭盒,准备喝那碗药他心跳急促,快跳出胸腔。
其实,只要喝了这药,阿妤就可以永远不变了。
他说,“永远陪着我。”她就一定永远在他身边。
他可以整夜整夜地和她说话,说自己讨厌胥丽华,也嫉妒谢明台,还羡慕谢家人个个那么能干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把心事说给阿妤听,不用担心阿妤会嫌弃自己。
可是,如果这个样子,还会是他的阿妤吗?
在他难过的时候,她不会主动安慰他;安慰他的时候,也不会天南海北地调侃;调侃的时候,也永远不会有表情动作他在江家认识她,关心她,就是为了让她成为这样没有灵魂的阿妤吗?
但她要离开他!她要离开他!
如果她不喝这药,她一定会离开自己的
他好不容易认识这么个姑娘,见识到他古怪的性格还不害怕,会打他骂他也会心疼他。他怎么舍得,就这么让她离开?
阿妤端起药碗,递到嘴边。突然抬眼,看着他,“玉台,这药,你是做了手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