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英和朋友聊天,上海话本来抑扬顿挫,说到起劲时更加声音洪亮,传到在厅里倒水的陆念的耳朵里。她大致听懂了,委屈地想,不说困了难道听你和程奕文聊个没完没了么。

陆念从来也没见过,儿子跟做娘的有这么多话好说,行情、黄金、菜价,甚至新买的衣服也要换上了让儿子品评。陆念做了24年女儿,还比不上程奕文像小棉袄。她想,程奕文站着高高大大的人,做起老莱子来挺拿手的,哄得婆婆心花怒放。

陆念情绪低落,程奕文感觉到了,决定来点小浪漫。早上他如常出门上班,出了小区打电话给陆念,约她出来玩,“我请了一天假,专门陪你玩,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

陆念不信,韩英最反对无故请假,乖儿子会反常吗。

程奕文说,“快下来,我在路口等你。”

陆念匆匆奔出去,路口人来人往,却不见程奕文。

她茫然地站在那,竟有种不如回家的念头,当然,是回自己的家。

满满一大束带露的玫瑰伸到眼前,“早上好陆小姐,我能约会你吗?”

第十四章 一条裙子

碧空万里,程奕文的眼睛又黑又圆,小狗讨好主人般巴巴地看着陆念。

陆念接过花,低头拨弄了几下,也不知道这么热的天,他在哪准备的,枝枝娇嫩欲滴。嗳,人缘人法,她就是喜欢他。

程奕文翘班偷了假期来,两人既欢欣鼓舞,又不知去哪消遣才好,最终去了长风公园。把船划到湖岸停下来,他俩各自捧本书,偶尔交流几句,看到倦时丢开小睡。船在风吹浪送中微微起伏,特别舒适。

到平时程奕文下班的时候,两人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公园。怕韩英发现,他们特意分开上楼。可惜韩英年纪比他们大一倍,中午回家时发现陆念竟然出去了,房里还多了束花。她心里一算,立马猜到儿子今天没上班,和媳妇去玩了。

近墨者黑,韩英叹气,做人做事都是逆水行舟,进一步恨不得力挽千斤,退却是随流而下、逝者如奔。没有事业心的儿媳妇,眼看要把自己辛苦教导出来的儿子带上歪路了。哪天儿子想穿不肯做了,宁可粗茶淡饭,和媳妇双双对对孵在家里啃老,她怎么办,难道还能把他们赶出去不管?

韩英越想越怕,儿子既然会闪婚,未必做不出其他离经叛道的事。说来也怪自己,一直以为儿子年纪小、对男女之情没兴趣,只知道专心事业,所以也没动脑筋特色儿媳人选,否则老同事老邻居那么多,随便找哪家的,也比儿子找个外地人好。

经过一下午反复思考对策,韩英在饭桌上问起陆念找工作的事,“要是外头不好找工作,我们公司店面正缺营业员。岗位听上去不响亮,但有我在,保你三年里摸着门槛。现在喜欢玉器的人越来越多,这碗饭不敢说吃得好,吃饱肯定不成问题。”

在韩英心目中,珠宝当中的学问越钻越深,青春饭的服务员工作哪比得上。媳妇是自家人,到时她手把帮带,将来不但不愁生活,还能在大上海找到立足地。所以韩英的话说得婉转,语气却是不容反对的坚决。

陆念没多想,随口就答,“妈妈谢谢你,但我现在还不想去上班。”说完看见韩英的脸色,她心里打了个愣,说错了?可她对生活有自己的计划,来不及管其他的安排。

程奕文解释道,“陆念九月份要考试。她说既然来了上海,争取考出高级口译证。最近她都在看书,免得考不过浪费报名费。”

韩英半信半疑,“是吗?”儿子讨了媳妇后滑头不少,说不定看老娘不开心,找些假理由哄哄她。

这话听在陆念耳里,不怎么舒服,难道她还会骗人不成,也就一场考试,犯得着吗。

程奕文笑,“妈你太小看陆念了。她爸爸妈妈忙,从小没人管她读书,她照样考上大学,靠自己找到工作。”他含情脉脉看着陆念,“要说不靠谱的事,可能她只做过一件,就是嫁给我这外地人,还跟我到了上海来。”

陆念被他当着婆婆的面一顿猛夸,有点难为情,“臭美,我不怕在外地生活,有挑战才有活着的乐趣。而且上海不错,天挺蓝的,我很喜欢。”

程奕文厚着脸皮说,“那是,上海有我在,你当然喜欢了。”

儿子和媳妇打情骂俏,韩英只好当自己是天花板上那只节能灯,可以亮也可以暗。不过一颗心倒是稍稍放下了些,既然媳妇在备考,也算正事,等考过再说吧。

饭后看电视的老时间里,韩英翻了翻陆念的书,果然全是英文字母,看来媳妇多少有些特长,也不是光知道吃饭睡觉上网。

可惜这种美好的认可没存在几分钟,迅速被打破了。

韩英想考考媳妇,拿出张中药方子,笑眯眯问陆念能不能翻成英文。

陆念哭笑不得,这种专门名词,哪里马上说得出全部。她老老实实地说要去翻词典,韩英一阵失望,人家替国家领导人做翻译的,还不是听完就得说,难道可以说声sorry我要先去查词典。她拦住媳妇,“不要去查,我就是随便说说,随便说说。”

陆念很郁闷地发现,自从韩英知道她考试的事后,三天两头提,“什么时候考?”“准备得怎么样了?”“临时抱佛脚没用,还是早点多看书吧。”婆婆还说,“小陆,我听别人说想学好英语,得天天挂在嘴上大声读和说。怎么我基本听不到你读书的声音呢?”

陆念跟她解释,“我习惯默背,不影响别人。”

韩英说不要紧的呀,我顶顶喜欢听别人读书。从前文文上学时天天早上起来念书,我听见就高兴。

陆念只好顺应婆婆要求,哇啦哇啦读了段给她听,边读边觉得头顶在冒傻气。再一次深深感觉,再时髦的外表,不代表内心同样与时俱进。婆婆仍然是老一套,读书要大声,不能不上班,哪怕倒三班地铁挤一身大汗只赚2千元,也好过在家。

陆念习惯了自作主张,生活中突然出现这么位全方位指导者,像陷进了温柔的泥沼,日子过得慢慢地、慢慢地抽不出脚的凝滞。幸好有程奕文在。他爱她,无论她说什么、还是不说什么,他都觉得她好,看见她就满心欢喜。

只是他这个人,对他的妈也同样好,偶尔陆念杞人忧天,如果哪天她和婆婆发生争执,程奕文究竟怎么处理?看到程奕文和韩英亲亲热热的母子样,陆念又觉得,这种考验最好永远别出现。可是牙齿也有磕着舌头的时候,朝夕相对的婆媳早晚发生意见分歧,尤其她俩都很有主张。

八月底天还很热,陆念买了条秋天的裙子,1880元。

韩英才看到吊牌时,以为是假的,现在有许多外贸店的衣服挂天价,成交再来个地价。谁知陆念嘴快,说出是在久光买的,新品不打折。韩英的心口顿时迸出几点火星,1880不是最贵,但是,陆念你如今没收入,就不应该买。

韩英忍不住直言了。

陆念呆呆地听完,买到喜欢的裙子的高兴劲全给说没了。她说,“我爸汇的钱,叫我买件好衣服,见亲戚时穿。”

第十五章 两边劝

从小到大,陆念没愁过钱。早年她爸跑长途,累是累,也照顾不了家,可钱来得快。除了不出车时喜欢喝几口酒,陆正兴没耗钱的嗜好。老两口不讲究吃穿,房子买得早,陆念读书又自觉,一路顺风顺水升上去,家里经济宽松得很。陆念工作后,吃住都在家,她每月主动交一千元饭钱。陆念妈本来不收,在女儿坚持下才拿了说以后给添嫁妆。

陆念英语过硬,是酒店对外的业务比赛的骨干,参加一次得次奖,拿的奖状奖金真不少。靠过去的资本在上海找类似的工作完全不成问题,可考虑到以后京沪两地跑,她想换种灵活的就业行式,比如翻译之类的。没想到,自己从长计议的方案,完全不被婆婆理解。

陆念很委屈。没来上海前,在程奕文的描述中他妈善解人意,又独立能干,所以陆念感觉婆婆是被辜负的美人。等见了面,婆婆年轻漂亮得出乎意料,工作不误家务。陆念既佩服又喜爱婆婆。连她在细节上的苛刻,掉下的头发必须扔垃圾桶,桌几上不能留一丝尘,大而化之的陆念虽然不能习惯,但尽量适应。只是,日复一日的共同生活,到今天,她突然认同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说法,程奕文的爸爸,也受不了韩英事无巨细的干涉吧?

陆念说钱是她爸汇的,韩英一滞,媳妇的眼神明明白白在说,没花您家的钱,您老管得太宽了。韩英年轻时也是好强斗胜的性子,否则不会从普通营业员成为专家级人物,自家变后才收敛了不少,这会气堵上来,很生硬地回了句,“你和文文已经结婚,论理我不该插嘴小家庭的内务。不过既然住在一起,有看不过的地方,我做长辈的说两句,你们多担待吧。”韩英心里发狠,翅膀硬、别留在我的屋檐下,你老子的钱又不是你的钱,有本事你自己挣万儿八千一个月,我自然不来问你的开销。

陆念说刚才那句话时还是解释的成分多,意思着重在这裙子是场面上要用的,才买得贵些。被韩英这么一说,她气了,老话说不吃嗟来之食,宁可跟程奕文搬出去租个小房子,也好过不得不低头。

深呼吸、深呼吸,和婆婆吵起来,为难的是程奕文。陆念吞下嘴边嗖嗖的话,勉强说道,“妈我知道了。”

媳妇明显在忍认,韩英像被戳穿的皮球,刚才的怒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怎么成了这样,指指点点儿子媳妇的生活,还以住宿危胁他们听话。她成了最惹人讨厌的婆婆……韩英有气没力地说,“人老了就是话多,你别在意。钱够用吗?不够我这里有。”

没花你的钱你已经那么多意见,要花了恐怕说话更不响了。陆念没精打采地说,“够用,谢谢妈妈。”

程奕文发现今天晚饭气氛相当怪。韩英和陆念“相敬如宾”,看对方的脸色没话找话,努力维持对话似的。怎么了,她们?饭后婆婆和媳妇争着收拾碗筷,程奕文赶紧把活抢下来,“我来我来,洗洗刷刷的粗活留给男士。”两人同时开口,一个说,“你上班辛苦了,我休息了一下午,洗碗活动下。”另一个说,“天天你洗碗,今天我来。”

程奕文把她俩轻轻推回客厅,“几个碗的事,让我表现吧。你们看电视吃水果,给我留两块哈密瓜就行。”

程奕文洗完碗,客厅里老娘和老婆依然怪怪的。他想准是出了什么事,得关上房门问。他吃了几块蜜瓜,说要洗澡,找理由把陆念叫进房,“我妈罗嗦你了?”陆念被他拥在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和贴心的话语,既委屈又温暖,“没有,妈妈对我挺好的。”她眨眼,努力把眼角的泪花眨掉。陆念不说,程奕文也有数,“对不起,要怪都怪我,没本事给你一个安静的环境。相信我,我努力,早晚会好起来的。”陆念把脸贴在他胸口,环住他的腰,“我相信。”她的眼光不会错,婚姻如果是场冒险,程奕文绝对是携手的好对象。

程奕文亲亲陆念,“新买了条裙?我拿换洗衣服时看到了,颜色和款式太适合你了。”

陆念心酸地想,可不就是为这条裙。她说,“买得贵了点。”

程奕文有数了,多半老娘为裙子的事发话。老娘和老妹看上了什么衣物,都爱忍到打折时再买,合适的号码没了,贪便宜拖堆大一号或小一号的回来。他再亲亲陆念,“新装上市,贵点也应该,先买先享受。你平时也不花钱,难得买件东西,是该挑好的。”

哄完老婆,程奕文再找机会哄老娘。他陪母亲看经济新闻,“哟这只股票好像小念也持有的,涨势不错嘛。”韩英没想到媳妇年纪轻轻也炒股,“平时不见她看行情,怎么操作?”程奕文说,“她做长线。她说天天盯住行情,反而心慌,真正的好股要趁低吸进,放个一年半载,回报比天天操作送交易费给证券公司好。”韩英说,“最好把资金分三块,一份定投,一份做长线,一份炒短线热股。”程奕文笑,“小念资金少,她读大学时勤工俭学,毕业后工资收入,积到现在才十万。” 韩英也是玲珑心思,听明白了儿子婉转的话,顺势下台,“十万也好,难为小人懂投资。奕琪虽然学经济,亏她念到硕士,到现在也没搞清股市几点开市,被小念比下去了。”程奕文笑嘻嘻地轻拍记马屁,“有妈妈你替奕琪操心,她自然什么也不操心了。”韩英瞄他眼,“少来。你去陪老婆吧。”程奕文说,“小念在温书。她读书时很专心,考啥过啥。”

第二天程奕文上班后,韩英想和媳妇搞好关系,“秋天快到了,你和文文打算怎么办喜酒?”说起来这事陆念就心烦,家人同学朋友都在北京,兴师动众太浪费。她老老实实地说,“我们想去旅游结婚,回来发几张照片给大家通知一声就算了。”

不办酒人家怎么会送人情?媳妇的脑子啊像浆糊,韩英恨铁不成钢。

第十六章 一只小木狗

人说婚姻最重要的是门当户对,韩英觉得再对不过,不是势利眼,相同的成长环境才能培养出相同的价值观,大小事情看法统一,自然不存在分歧,家庭也就和睦了。但是另一句老话也有道理,什么风也比不过枕头风。听了媳妇的答复后,韩英懒得和她商量下去,话不投机伤和气,找儿子说。

程奕文的意思是这事先缓下,由他做通工作后再说。过了几天程奕文告诉韩英,暂时没说通,他还是想陆念高高兴兴去筹备婚礼,慢慢来行不?程奕文的话虽然说得很柔软,韩英不痛快,忍不住笑了一笑说,“现在的小姑娘果然跟从前不同了,从前恨不得喜酒摆得越多越好,现在不稀罕昭告天下。”还有她没说出来,怕伤了儿子的面子和心。听说有种状况叫隐婚,是不是媳妇还想在外面有什么花头,不然为啥说到办酒就推三阻四,难道怕被别人知道已婚身份。

有了想法,韩英看陆念越来越不顺眼-有事没事描眼睛画唇的,又不是工作需要。说到工作,听说在大酒店工作的女孩子最虚荣,天天见的都是有钱人,薪水和外面的世界有落差。她旁敲侧击地打听,当初陆念知不知道程奕文有房子。听来听去,似乎没破绽。后来韩英突然想到,就算程奕文没说家境,但他做派大方,肯定无意间漏了底。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是相互的,尽管陆念不清楚婆婆的想法,但处在一起好不好有数,她和婆婆慢慢拉开距离。除了晚饭,其他时间陆念不是借口温书就是外出办事,躲得远远的。不能跟长辈斗气,让一步海阔天空,成不?

程奕文夹在两个女人当中,想破脑袋也不明白缘由,幸好表面的和气还是有的。然而事情总是在变化过程中,不是向好就是向坏。为一只小木狗,婆媳俩勉强维持的和平终于被打破了。

婚前陆念住过几天程奕琪的房间,领了结婚证后就搬进程奕文的卧室。陆念当自己是客人,自然不去动妹妹房里的摆设。但那只木头雕的小狗很可爱,她经常拿来压书页,所以韩英问有没有见过时,她脱口而出,“见过。”

韩英问,“放在哪里了?”

不记得。她回忆,似乎放书堆上了,可能在书柜里,具体在哪,真的不记得了。

陆念怎么也想不起来,看着婆婆按说过的地方一处处找,却一无所获。她劝道,“妈妈不要急。俗话说家家有黑洞,有时急着找找不到,不找时反而出来了。”韩英为工作上的事欠了别人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想起家里有只黄花梨瘿木雕的小狗。黄花梨本身有特殊的杀菌油脂,很少有病态,所以瘿木很难得,小狗虽小,价值不低,正适合送人把玩。谁知回来怎么都找不到。听到陆念的话,她气不打一处来,家里的东西什么时候不见过?就你住过就不见了。

韩英忍了半天没发作,但有些话不用说,陆念也察觉到了,果然没多久听到婆婆在房里跟别人打电话发牢骚。话是上海话,但陆念基本能听懂,说外地人素质差、骨头轻,看见好点的男人就跟了回来,“不肯办酒,哼,我看她是压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结婚了,说不定还想骑驴找马。”又说陆念眼睛浅,“黑洞?当我年纪大了不懂?明明是她看见好玩藏了起来,不好意思承认,假心假意来骗我。”

婆婆当面,尤其当着儿子面,一直对自己客客气气,原来背地里这样想,陆念像被雷劈过。听到婆婆走动的脚步声,她慌忙躲进洗手间,开了水龙头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陆念像霜打过的茄子般蔫了,躺在床上不想吃晚饭。程奕文以为老婆不舒服,送水送饭都给拒了,就坐在旁边陪她。聊着说到办酒的事上,他笑嘻嘻说,“同事跟我开玩笑,问我是不是想保持王老五状态。”一句话戳到陆念痛处,她“啪”地坐起来,跳下床,搬凳爬上去把柜顶的行李箱拿下来,翻出自己的衣服往箱里放。

程奕文不明所以,劝道,“别人开玩笑的,你干吗生气,我对你的感情你还不知道吗?”

陆念冷笑,“那你现在出去,告诉你妈,是你求我跟你回来的。去呀!你现在证明给我看。我不要空头保证,拿出行动来。”

程奕文惊讶地说,“平白无故说这个干吗?以前我跟妈说过了的,多说没意思。”他搂住陆念,“嗳我们说好,以后你的父母也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说你妈我妈多伤感情。”

陆念想关键是你妈不把我当自己人。她把白天发生的事一一说了遍,“对不起,你既无心我便休,我不会打肿脸充胖子,硬是当你家多欢迎我。”

程奕文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陆念气一过,眼泪簌簌掉下来,“你最好现在就去说,不是我硬赖着跟你回来的。”

程奕文说,“好好,我会去解释的。”他一边说一边想,难怪刚才妈妈看他忙活,一直不冷不热的,吃过饭就回房了,看来也是在气头上。要是跟她这么一说,效果肯定很差。

陆念想你忽悠我啊,一点诚意也没有,要你向自己妈解释,有那么难?她心灰意冷,站起来继续收拾行李,“我走。”

程奕文拉住她,“我会去说的,明天好不好?今天妈妈真的很不开心。”

陆念想她不开心拿我出气?我走。

程奕文又急又气,抢下陆念手里的衣物,扳正她身子,“有点小问题就说走?我们是结了婚的人,有事两人互相体谅,好好商量。”

我还不够体谅你?陆念委屈到了极点,抬起一脚踢向程奕文。

没良心的坏人,一脚踢飞你。

第十七章 姜是老的辣

程奕文真情流露,陆念的这脚除了委屈外,还带着三分撒娇三分火,没想到正好踢到他膝盖。程奕文受不住力,“扑”一下跪坐在地板上。谁知韩英听到隔壁闹得厉害,推门进来看,看见儿子跪在媳妇跟前,顿时脸色变了。

陆念不小心踢倒程奕文,看他狼狈的样子,又好笑又抱歉。刚要拉他起来,婆婆进来了,陆念的笑意凝结在唇角。而程奕文看她笑了,本以为事情这么过了,顺着视线回头看,才发现自己的妈冷冰冰地站在后面。

三个人愣在那。

还是韩英先动起来,转身就走。程奕文觉得母亲的眼神既悲愤又失望,他顾不得膝盖的酸痛,一骨碌爬起来追出去。但韩英已经关上了门,程奕文敲了好一会都没开。

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陆念的气又上来了,无意之举何必当真。没礼貌的是婆婆,不打声招呼就进来了。她哼了声,拉过薄被盖住脸。

程奕文两面受气,他也是人,也会发急,闷声不响去了隔壁空房睡觉。半夜醒过来不习惯,向左向右都别扭,他睡眼惺松时想起,少了陆念在身边。程奕文知错就改,爬起来回房。

陆念哭了会才睡着,被程奕文吵醒时她在黑暗里甩开他搂住她的胳膊,怎么,一个巴掌一把糖?一边去。程奕文怕声音大了再招来韩英的不满,赶紧凑在陆念耳上说,“对不起,全是我不对,明天我们出去,找地方让你收拾我。”“不睬你。”陆念咕囔道。

程奕文小心翼翼地道歉,热气吹得陆念耳根发痒,终于受不了投降,“睡吧,明天你不上班了?我可是失业在家等你救济。”

程奕文知道这阵子陆念确实受了不少委屈,陌生环境,人和人的磨合。他把她搂在怀里,“我会补偿你的,等我。”陆念小声说,“我不愿意。”程奕文问,“我怎么做你能开心?”陆念脱口而出,“我想回家。”

那……我们的家怎么办?两人同时想到。

过了很久陆念开口,“程奕文,我承认我不对。可是我很想回北京。”

她鼻音很重,程奕文伸手一摸,果然摸到满手泪水。这种时候,任何安慰都比不上实在的行动,他想了又想。陆念又说,“你别放在心上,或许分开一段时间对我们都好。从前我们想得太简单,现在给大家空间慢慢想以后怎么办。”

程奕文好半天才说,“我想和你白头偕老。”

陆念说,“要不你跟我去北京?我们租房子住,轮流做饭搞卫生。”

程奕文沉默了。

陆念想既然我们都还想在一起,我可以跟你走,为什么你不能试着跟我走?但今天折腾得够了,她精疲力竭,不想说出口,而且把话说透了也太没意思了。

等啊等。

程奕文说,“让我想一想,怎么劝我妈。”

陆念意外地睁大了眼,程奕文轻轻摸着她的脸,重复了遍,“我想和你一辈子在一起。”

陆念再也忍不住,把脸贴在他胸口,泪水透过衣服,仍然热乎乎的。

韩英在看到儿子跪在陆念面前那一刻,就觉得儿大不由娘。虽然程奕文说只是去北京两三年,到时候再看回上海还是接她过去,她轻描淡写地说,“年轻人出去闯闯也好。妈妈没事的,五十岁也不到,现在许多杰出青年还这年纪呢。不用担心,我支持你们,做了夫妻就要一起想办法解决问题。你们无论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

程奕文没想到妈妈通情达理到这样,他只能怪自己没处理好母亲和妻子的沟通。不过以后日子长得很,总有机会纠正,他想。

去北京的安排一切顺利,程奕文调到公司在北京的分公司,虽然又要从头开始,但好过另起炉灶找工作。陆念父母听说女儿女婿回去也很高兴,在陆念坚持下帮小夫妻找了套小户,只等他们过去签租赁合同。

直到上飞机前,一家三口还是笑呵呵地聊天。等到程奕文和陆念进了安检门,韩英一个人慢慢走出机场,马上感觉到铺天盖地的寂寞,儿子大了,大到跟别人走了。而陆念也不好受,想想婆婆失败的婚姻,他们离开后只有她住在那里。程奕文的心情最复杂,可他哪能再给妻子压力,好在北京上海航班这么多,打个飞的看母亲,或是母亲来看他们都方便。

飞机昂首飞离虹桥,高架,仓库,绿田,一样样慢慢消失。一个半小时后又降落在首都机场,坐上轻轨,陆念看着窗外略嫌荒凉的野地,松了口气,这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不分开不知道有多想,再回来才明白所谓难舍故土。她把头靠在程奕文肩上,手环住他的腰,这个男人为了她,放下上海来了这,要对他好一点。程奕文感觉到她的亲昵,低头对她笑道,“你要对我好一点。”

不要脸,蹬鼻子上脸。

两个小时后,两人都有表现机会了。

他俩总以为陆念的爸找的房子不会差,到了地方才发现,那地方小得可怜,厨房是借阳台一角搭出来的,睡房只够放张床,洗手间的陈年旧垢大概比他们的年纪还大。

程奕文和陆念默默对视一眼,有什么办法,陆正兴已经替他们先付了三个月房租,不能拿钱开玩笑,住了再说吧。

两人的脸色,陆正兴全看在眼里,回家忍不住夸陆念妈主意好,要是小两口在外头住舒服了,哪会感觉家里的温暖,就得给他们点苦头,才知道只有家才是最好的地方。陆念妈嘿嘿笑,闺女再老成,也比不上生她出来的妈主意多哪。

第十八章 有间小屋

放下行李,小两口出门去采购清洁用品。附近没大超市,幸好巷子深处有菜场。陆念被门口的水果摊给吸引住了,等程奕文拎着扫帚拖把水桶出来,她也有两大袋战利品,从苹果到山楂,甚至还有几节甘蔗。

陆念说,“上海水果太贵了,哪像咱们北京,又好又便宜。”

偏见。程奕文笑。

陆念急起来,“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问别人。”

程奕文逗她,“我信。不敢不信。”

陆念呸了声,谁不知道你逗我玩呢。

他俩租的房在三楼。经过底楼101室时门突然开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阿姨探出头,朝他们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说道,“看看你们,多大的声响儿!”程奕文愣住了。陆念仍然很自在,笑眯眯地道了声歉,没事人似的拉着他上楼。

最脏的地方是厨房和洗手间,陆念打扫厨房,程奕文刷厕所。他倒了小半包洁厕粉进马桶,拿把长柄板刷细细地刷。机械化劳动时容易走神,程奕文最纳闷的一点是陆念受得住不相干的人的气,却忍不了婆婆几句话。他可以跟陆念来北京,却想不明白她俩处不好的原因。妹妹说他是标准的讨了老婆忘了娘,程奕文只能苦笑,还能怎么办?以后肯定可以改善,现在只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厨房间传来一声惊呼,程奕文丢下刷子冲过去。陆念指给他看气窗上的黑点,原来全是苍蝇,它们被油腻粘住了脚,看去密密麻麻的几十只。程奕文的胃颤抖了,但表面镇定地对陆念说,“没事,我来洗,你……去整理卧室吧。”洗手间也脏,卧室还行,就柜子床架上有灰。

陆念擦掉灰,打几桶水把地拖了。程奕文左手举着厨房清洁剂,右只手抓抹布,喷一记擦几下,总算把那些小黑点消灭了大半。他昂着头,专注得叫陆念想亲他几口,这男人又英俊又温柔,而且,是她的。

程奕文是站在凳上干活的,他低头对陆念笑,“干吗站这发呆?你先去吃晚饭。”西斜的阳光照得他眉眼特别柔和,陆念说,“我想亲你。”

程奕文看了看自己,满身灰尘。他摊开手,无奈地说,“洗过澡再亲?”

陆念不开口,固执地盯着他笑。

程奕文跳下凳,蜻蜓点水亲了亲陆念,“乖,去吃晚饭,顺便帮你老公买点吃的回来。我饿了。”除了飞机餐外,没吃什么东西。

“我们一起去。”

“这样,走出去?”头发上也有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