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念更不明白了,节目里的男女,看上去年纪轻轻,但各坐一边沙发,你看我我看你的眼神像要吞了对方,为了点钱愿意曝丑事?连自己追到酒店大打出手都说了出来。

“不要面皮。”韩英下评论。

陆念偷笑,婆婆满脸鄙夷,但又看得津津有味。可见存在就是真理,节目办得下去,首先是迎合了观众的口味。她本以为婆婆会站在曾经的大婆立场上同情女方,谁知韩英摇头说,“两个都不是好人。这女人自讨苦吃,有啥好说的。当年文文他爸爸在外头有花头,我只问他选家庭还是小三。既然他选小三,那大家好聚好散,和平分手。”

程奕文怕陆念踩中她妈的地雷,和她说过家里的事,所以陆念小心翼翼的,生怕触动婆婆伤心事,谁知她竟然主动提起。陆念张口结舌,也不知道该批评公公做人不靠谱,还是表扬婆婆拿得起放得下,这个,似乎不是小辈参与的话题。再看节目,她有种想法,这帮人大概也不是为了钱才上电视,只是想找人倾吐吧。他们滔滔不绝各说各的理,毫不羞惭的样子,一点也没有暴露隐私的自觉。上海真是奇怪的城市,磅礴大气的城市建筑,屋檐下却住着庸庸碌碌的小男女。

程奕文洗好碗,问陆念,“你说笔记本的风扇不大好,叫我帮你看看,我们去吧?”

陆念诧异,没这回事啊。

程奕文看她不接令子,又说,“风扇坏了还是麻烦的,要整个换,我还是帮你拆开来吹掉灰吧。”他不由陆念分说,拉了她进屋,反手关上了门。陆念已经反应过来,他是找理由两人小世界。她捶他一记,低声说,“说诡话不打草稿。”

程奕文笑嘻嘻地抓住她拳头,轻轻掰开手指,从口袋摸出只小盒子,“我帮你戴?”陆念像吃了无数只人参果,全身毛孔舒服地张开了,嘴上却说,“那是当然。”

30分的钻戒,简单的6爪皇冠镶,程奕文欣赏了会,“我的眼光好吧?花了我十几年的压岁钱。”

陆念扑噗笑出来,“你的工资呢?”

程奕文说,“工资卡在我妈那,每月发我零用钱。”

陆念说你这么大人了,像小孩子一样。

程奕文最喜欢陆念的手指,才9号,细长白嫩,跟水葱似的,“我懒得操心,而且我妈眼光很准。她高中毕业进老城隍庙工艺品商店,就是现在的老庙黄金,从小学徒到专家。从前她是新民晚报的特约记者,专门写翡翠知识,在新民大楼里有张办公桌。后来嫌烦,才停掉了那头的工作。买房子,也是她拿的主意,升值不少。”

陆念由衷地说,“你妈真能干。可我觉得她不喜欢我。”

程奕文没想到陆念已经觉出来了,关键时刻特殊处理,他违心说,“不会。我妈要是不喜欢你,不让你进门了。从前我妹妹的男同学来找她,被我妈硬赶出去。我妈嘴硬,不会说好听的。”

陆念扁嘴,“为了你,我给我爸骂了。”

程奕文问清原由,赶紧又是一阵安抚,气氛慢慢升温。

陆念心慌意乱,但她客场气势弱,似乎听到门外有脚步声,慌慌张张推开他。

程奕文大大咧咧,“我们是夫妻,今天结婚了。”

语音刚落,韩英在厅里叫他俩,程奕文应了声,有点小郁闷。陆念看他表情,在他脸上拧了把,“将军催马马不前?”程奕文一把把她拉在怀里,亲了几下才松开,“开涮你老公?你知道吗,他很凶的。”

韩英看小夫妻发乱脸红,心里有数。她刚才找了件东西给媳妇,这会让程奕文替陆念戴上,那是只玉镯,望上去好像黑的一样,对着灯光却能看出是绿色。

陆念手腕细,戴上特别好看。韩英也得意,介绍说,“这是墨翠,年轻人戴了才好看。”她看到戒指,问程奕文哪买的。程奕文说是在百货公司看到,感觉款式大方,就买了下来。韩英淡淡地说,“以后买这种先来问问我,折扣不小,你钱多孝敬我好了。”

陆念比着灯光看镯子,越看越好看,“很贵吧?我不敢戴。”

韩英说,“都是身外物,藏着没意思。你不用做家务,不怕的。”说完她扔下句“我休息了”就进了她的房间,程奕文这才作势抹把汗,“我没多想,一眼就定了,忘记家里还有个珠宝专家。”陆念笑,“你什么都是一眼定了。”程奕文摇头,“不是。婚姻大事我很郑重,直到第三次才确认,我要的人就是你。”

第十章 免费的...

做人丈夫得自觉,程奕文要求向岳父大人汇报婚事,感谢他养了个好女儿。陆念绝倒,程奕文还得意洋洋,“我的好处你以后慢慢发掘,保证天天有新发现,越过越开心。”

陆念忍住笑,是是,她没料到的事挺多的。首先她中了电视剧的毒,以为上海都是蜗居,做好吃苦的准备。谁知场地开阔,臆想中的婆媳大战三百回合,也因有足够的空间保持人与人的距离而消逝了。程奕文的减分项目,在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间轻松解决。

程奕文高估了自己的受欢迎程度。他决心表得梆梆响,那头陆正兴的回应是淡不叽叽一声嗯。陆念看他的表情知道碰了满鼻子灰,抿着嘴直笑,以为咱爸多少要给女婿点面子?最心尖上的女儿都哄他不转时,外人别想啦。

程奕文恼羞成怒,扑倒陆念胳肢她,“小坏蛋,笑啊。”

程奕文由韩英用新式教育方法民主带大,信奉“我尊重长辈,但我有权走自己的路”;陆念则是陆正兴不得不放养,怎么管?小学功课还能盯几眼,初中开始,除非他跟着从头学起,否则题目也看不懂。他和陆念妈倒班累,回到家弄好吃的就倒在床上看电视,片刻梦会周公,根本没精力管孩子。

程奕文和陆念虽然明白闪婚给父母带来了困扰,但这是他俩的事,好坏都能承担,所以没把长辈的想法放在心上,反而为自己的勇敢而暗暗自豪。有多少人能下定决心迅速敲定另一半,现在的社会选择多信任少,做这种决定需要双方同心协力,幸亏他俩幸运地相遇了。

程奕文血气方刚,闹了会身体来了反应。陆念羞搭搭指指浴室,示意洗澡去。

程奕文遵旨搞卫生工作,为让爱的人心情愉快,足足刷了三分钟牙。陆念在外头也是一阵风忙,白色平脚内裤太保守,小碎花睡裙不够诱惑。等程奕文出来,陆念靠在床头一本正经翻着本书,就是身上换了条宝蓝色真丝吊带裙。

程奕文兴致勃勃地打算收获丈夫的福利,顺便履行义务。关键时刻陆念问,“你……准备那个没有?”这茬啊,程奕文真没想过。他问,“要紧吗?”陆念说,“好像这两天不安全……”程奕文说,“怕什么,有了生下来。”陆念轻嗔薄怒,“我还没做好准备。”程奕文小郁闷,“我们的第一次,可不想和你隔着层橡胶。”他低头亲亲陆念,“保证没事的,哪有那么巧,我保证以后次次用。”陆念也郁闷起来,难怪别人说男人都自私。她可不愿意做年轻妈妈,结婚是两个人的事,生子牵涉的范围就大了。没做好充分的心理和生理准备前,她不愿意冒险,更不想提心吊胆。

程奕文亲陆念左边,她把头转向右边;亲她右边,她把头转向左边。

程奕文亲来亲去亲不到,笑道,“我们在演大话西游?”那部有名的片子里,唐僧和至尊宝为了躲避吸真气的妖怪,把头左转右侧。陆念忍不住笑场了,程奕文趁机低头深深吻去。

两人情迷意乱。对上程奕文又黑又圆的眼睛,陆念心想,应该没那么巧,要不从了吧,谁知他一骨碌爬起穿衣服往外走。陆念稀里糊涂,不明白程奕文要干啥。她问,“去哪?”程奕文深深吸口气,甩了甩头发,“我去买,等我。”他念念有辞,“我尊重你的意愿,以你的决定为决定。”

陆念“哈”笑出来,怕婆婆听见,赶紧用手捂住,自己的老公真是宝里宝气的,亏他临时刹得住车。

程奕文开关卧室门,在大门口换鞋,韩英打开房门探头问,“去哪?”

程奕文脸一红,“买东西。”

韩英反应得快,招手叫他过去,“我帮你准备了。”

程奕文奇道,“什么?”

韩英回身拿出只信封,塞到儿子手里,“从公司的计生干部那拿的。我想你们年纪小,应该不急要孩子,用得着。”她又关照,“破了的别用,这是免费的,用光我再去拿,不用花钱的只管用。”程奕文晕乎乎回到房里,陆念问你和妈在说什么。他打开信封,和她凑在一起看,没任何图案,方方正正的小包装,不拆包装袋都能闻到橡胶味。陆念抗议,“太难闻了,我受不了。”程奕文也不愿意啊,听说雨衣影响感觉,这么厚的橡胶,自家的老娘太神了。

两人尴尬对视,怎么办,估计那边老娘/婆婆仍在密切注意小夫妻的动静。

陆念先泄气,装若无其事打了个呵欠,“唉呀好累,我困了。”

她一头倒下,用毛巾毯把自己裹得密密实实。别说,空调里穿得清凉,在不“运动”时还挺冷。程奕文也没辙,总不能和妈说免费的我们不喜欢,我就要外头卖的,哪怕现在是晚上也要跑出去买。他搅住陆念,让她枕在自己的胳膊上,一手轻轻拍她的背,无声地安慰她,像哄小孩子睡觉。慢慢的两人脸贴在一起,都睡着了。

半夜程奕文胳膊又酸又麻,他小心地想抽出手来。谁知陆念咕囔了几个词眼,向他的方向摸索着,直到紧紧贴住才满意地叹口气。程奕文听到她的呼吸声又转为均匀,明白是又睡熟了,怕吵醒她,只好五指轻轻地一伸一握活动血脉。

陆念一觉醒来惊了,眼前有张大脸。凑得太近,以至于程奕文的脸看上去特别大。幸亏这人长得不错,皮肤几乎看不到毛孔;鼻梁挺,鼻头微圆,嘴巴嘟着很有趣;睡了一晚,下巴冒出青青的胡子茬。看不出,细皮白肉的他,有络腮胡子的倾向,

陆念伸手,掐住一点点胡子头,拔。

啪哒。

程奕文以为有蚊子,一巴掌打下去,醒了。

对上陆念委屈的眼,他甜甜笑道,“早,老婆。”

第十一章 幸福生活

程奕文和陆念幸福的婚姻生活从此开始。

程奕文打算把婚假留到办喜酒时用,现在照常上班。天天早上他替陆念准备好午饭才出门,晚饭两人大部分时间在外面吃,从新天地到徐家汇,衡山路到巨鹿路,挨个区挨个馆子吃过来。开头他们邀请韩英一起,但韩英哪可能夹在儿子媳妇中间做电灯泡。每次问,每次她都说你们去玩吧,慢慢程奕文也不问了,最多带份宵夜回去。

陆念过上了睡到自然醒的日子,醒来家里只有她,上网、看美剧、小说。中午把程奕文做的饭菜在微波炉一转,捧着饭碗边吃边看。睡过午觉,洗澡化上淡妆,正好出门和程奕文会合,吃饭看电影唱歌逛街。她本来想找工作的,但程奕文说过了夏天再说吧,先习惯了上海再说。陆念小日子美满的,在七月流火里胖了两斤,小脸益发神采飞扬。

有天韩英提醒程奕文,“有空带小陆给你老头子瞧瞧,他打电话来问几次了。”

说来也怪,程进搬出去时,和韩英闹到两人互相不看对方的地步。因为拆迁的缘故,离婚进程拖了一年又一年,又共同有对子女,慢慢的又说上了话。不是夫妻后,彼此语气注意分寸,程进觉得还是前妻比较懂他,联系也多起来。倒是韩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拿出对外人的态度对前夫,温婉平和,免得在不相干的人那留话柄。

程奕文想过安排父亲和陆念见面,但他怕妈妈误会,以为他仍向着父亲。这方面他心里有数,妈妈表面再大方,仍是放不开的。他内心的天秤,微微偏向母亲。等韩英催了几次,程奕文才带陆念去见父亲。

陆念听程奕文大致说过父母的一本账,虽然这些天跟韩英处得不算融洽,但她早已站在婆婆的立场上,私下批评公公道德败坏。她说了通,看到程奕文表情尴尬才反应过来,“你听了……不舒服?”程奕文确实不愿意听到别人说自己父亲。程进在他们童年时花过大量时间与心血,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仍是他亲爱的爸爸。

陆念讶然,“我以为你是向着妈妈的?”韩英说起程进时,程奕文也随着她的口风说过对父亲的不满,怎么?他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不是一码事。这里面的微妙,程奕文和母亲一起讨伐父亲,那是他不想韩英不高兴。

程奕文有点艰难地解释,“他是长辈,子不言父过。”

陆念感觉到另一层意思,他们是一家人,她是外人。当外人指点到自家人头上时,其他人就要反对了。再说,程奕文弯弯道道这么多,也应了她爸说他的话,上海人表里不一。

程奕文感觉到她的反感,补充说明,“我爸妈分手时,和我、奕琪分别谈过,希望我们能理解父母始终是爱我们的,他们的事是他们的。”

陆念赌气,“知道了。”她说,“我也是背着他才说的,你以为我那么傻,当面不知道说好听的让他高兴。”这话是讽刺程奕文像墙头草,又像刀切豆腐两面光,俗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去的路上她一直不吭声,避开程奕文的视线。地铁上人挤作一团,程奕文用拥她在怀,“我的小念是最纯洁最正直的姑娘,她刚正不阿,严肃认真活泼团结……”陆念被恶出了层鸡皮疙瘩,伸手掩住他的嘴,“闭嘴。”

程奕文赶紧闭嘴。他含笑看陆念,四眼相对,天地间只剩他俩,旁边所有噪音全成虚设。陆念环住程奕文的腰,把脸贴在他胸口。两人跟连体人似的站着,随列车开停一齐前仰后倒。

陆念嫌腕上多了镯子不方便,平常日子里没戴墨翠。今天见公公,婆婆关照了几次,叫她一定戴着去,“等他问妈妈给了什么见面礼,拿出这个给他看。他的东西,你不要白不要,狠狠敲一笔才好。”为了衬镯子,她今天穿了条小裙子,腰腹的地方有点紧,逼得她站着也得吸气收腹。等在饭店里坐下,才有机会放松。

等程进到了,陆念算明白为什么程奕文长得好看,父母都是美人,儿子能丑到哪去。对着和程奕文轮廓相似的程进,陆念暗抹把汗,自己不是以貌取人的人,怎么看到程进就因为他的长相而有点心软呢。

程进坐下来问韩英给了什么见面礼。

陆念伸出手来给他过目,心想韩英估得真准,未来公公大人喜欢和婆婆别苗头,不过得好处的是他们。

看到墨翠,程进感慨了,向程奕文说,“你妈还真是舍得。还好我准备得也不薄。”他的见面礼是张存单,“我赞助你们出门旅行。”

跟双方长辈打交道,事先陆念和程奕文商量过,谁家的长辈谁做主力应付。

程进出手,程奕文老实不客气接过来,让陆念收好。

相会甚欢。

回到家韩英催他俩看存折的金额,陆念看到后面不少零,吓了跳,亏程奕文和韩英还说早有预料。等小两口进房小世界时,陆念说看不出你笑嘻嘻的,下手不轻,父亲给了这么多钱,还淡定得很哪。

程奕文说应该的,你只管收下来,是你的私房了。

韩英原以为儿子拿到见面礼,会像以前一样交她打理,谁知等了几天也不见动静。她算明白了,讨了媳妇,以后管他事的就是媳妇了。但这个媳妇,她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到上海也有大半个月了,懒在家里连家务也不做,反而有心思涂脂抹粉,高兴起来手指甲能同时十种颜色。到底她有啥打算?喜酒不肯办,工作也不找,难道从此吃老公靠老公。

她替儿子急啊。

第十二章 女儿和媳妇

韩英也有女儿,她常常嘲笑程奕琪大小姐的房间不像闺房像马圈。然而女儿的懒在为母眼里看来,都是可以原谅的,起得晚是学业重,不做家务是年纪小。有时和女儿开玩笑,韩英说将来嫁人时你先和对方说好,免得婚后人家觉得上当要退货。当然,她也晓得,媳妇进了门,哪能那么容易退回去。

韩英下了班,烧一个人的晚饭,刷两间浴室,拖三房的地,心情黯淡到发乌。陆念进门,带来了家务,却少了人干活-儿子光顾陪老婆玩。她重重扎好垃圾袋,下楼去丢掉。忍无可忍,陆念永远不记得把剩菜放冰箱。这么热的天,从早上放到下午哪能不馊。韩英边走边想,要提醒她,语气还得重点才好,这是第三遍说,为什么有人听了总当没听到。韩英想和风细雨,无奈外地媳妇不配合,但要是语气严厉,儿子被吹了枕头风,会不会和老娘闹意见?

韩英有顾虑。自老头子程进有外遇后,她痛定思痛,做人要豆腐嘴刀子心,还是把伤人的刃藏在心里保平安吧。

程奕文是长子,生他时韩英正处在人生最美好的阶段,那时年轻,身体也好。程奕文小时长相秀气,爱笑,很早就不需要夜奶,属于睡整觉的乖孩子。正因为好带,韩英感觉生孩子带孩子没压力,所以后来意外怀孕后,怎么也下不了手处理掉那个小胚胎。经过番折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拿到指标,韩英第二次怀孕的后几个月一直在病殃殃中度过。

她以为生下来后会轻松点,至少吃药打针时用不着考虑对胎儿的影响,谁知女儿一出生就新生儿黄疸,从小到大小病不断大病不少。入小学幼儿园前体检又发现弱视,当时程进是单位青年骨干,处于事业上升期,韩英怕影响他前途,自己把家务扛了下来。

每天韩英先去托儿所接女儿,接了送去矫正视力,看一小时翻来倒去的小黑字、数珠子,然后再去放心班接儿子。带了两个孩子不方便骑车,让女儿坐自行车后座,儿子跟着她走,她推着车边走边替儿子背书,不方便看课本,流利不打顿的就算背出来了。晚饭由程进做,吃过他洗碗,她替儿子检查作业,然后打发孩子们洗脚睡觉再洗衣服,弄完也要九、十点钟,再摸出她的书。

韩英回想当年,真奇怪怎么撑下来的,居然还成了第一批珠宝玉石质量检验师。

全是逼出来的。

时代不一样了,韩英高中毕业时国家还负责安排工作,在文化水平参次不齐的售货员里她还算半个知识分子。转眼大学生一年比一年多,没经验眼光差算啥,评职称加工资全看那张文凭,没硬纸头的人靠边站。韩英不服气,社会给机会,电大、函授、夜大多得很。珠宝行档的课程少,她到处找书看,自学,总算出了注册鉴定师资格考试,从此实至名归。

现在的年轻人,嘿。

韩英略为自傲,儿子女儿成绩优秀,但那是在有人服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基础上达到的,要他们每天早上五点起床买菜、晚上十点后才摸得着书角,能做得到吗?儿子算不娇的,自家的女儿自家知道,一点挫折也受不起。好在她算有能力,只要他们念得上,就有办法供得起。

人比人气死人,韩英看不上陆念,家庭一般,职业普通,居然不知道迎头赶上,仍一味好吃懒做。靠男人?世上像文文这样的男人少了。她恨不得替媳妇好好洗脑,求人不如求己,赶紧出门去找份工作,好坏不论,起码做到自立,不要混日子了。

程奕琪和韩英视频通话时劝她,“老妈你少管闲事,哥哥觉得好就行了。”

韩英才发了几分钟牢骚,不过瘾,“不要学电视剧里腔调,难听。”

程奕琪知道是迁怒,哄道,“噢噢,妈妈。”

韩英再问了几句女儿的学业和生活,意兴阑珊,“我在你们这年纪早用不着大人管了,哪有结了婚还要大人操心的道理。”

程奕琪心想妈妈是真的不开心了,得向老哥通风报信,免得他沉浸在幸福中忽略了其他人。她是年轻人,能理解只要在一起开心就好了,妈妈考虑的东西多,哥哥身为三夹板,维护和平是他的责任。

程奕文接到“线报”,收住往外跑的脚,和陆念最多晚饭后在大道上散步半小时。

陆念很喜欢路边的绿化,夹竹桃的蓬蓬勃勃最常见,不经意间会遇到爬满蔷薇的围墙。上海的女孩子也好看,像小鹿,打扮言谈中透着活力。程奕文笑,裸妆背后是几小时的精心打扮。前几年妈妈每天起来洗头,再层层霜啊粉啊拍上去,出门时何止画了一层皮。

陆念问,你为什么笑。

程奕文说,你好看过她们。

陆念说我没她们瘦,没勇气穿这种短裤。

程奕文说我来秤秤有多重。

他像抱孩子那样抱起她。

双脚猛地离地的失控感,吓得陆念尖声大叫,她拍打程奕文的肩膀,“放我下来。”

程奕文笑,“一点都不重,我们也去买一条来穿。”

陆念忍不住用上新学到的词眼,“神经病啊~”是上海话的发音,嗔怪中带着娇嗲。

程奕文放她下来,“咬字很准。过两年就学会了,上海话一点都不难。”

陆念说我干吗学上海话,你真是地方主义。然而看着程奕文带笑的眼睛,她又觉得,学说上海话也不麻烦,都为他跑到千里之外了,还在乎说什么方言吗。

第十三章 同住难

程奕文全身心沉浸在甜蜜中。他这个年纪与资历,肯做而且会做,在公司里是活多闲少的阶层,上班时工作排得足足的。现在连下班后也挤满安排,要哄老婆开心,陪妈妈说话。培训回来后他升了级、加了薪,像打过鸡血般意气风发,连走路的节奏也快不少,恨不得把一天掰碎,当成几天来过。

相反,陆念的日子像永远停留在同一时刻,每天差不多的时候起床,看多了电视剧也无聊。工作时没觉得有多好,一旦离开了,才发现其中乐趣,她很怀念中午11:45~12之间的忙碌,充实得让人来不及想东想西。

如果有份工作,大概就没空计较和婆婆相处的小小不愉快了。

陆念想。

一段时间同住下来,陆念发现婆婆年轻时髦的外表下有颗碎碎念的心。比如程奕文扣着一个人的量给她做午饭,有时剩点儿没吃完,几根菜两片肉的。她放在灶台上,准备出门时扔掉。婆婆提醒了两次,说剩菜放冰箱,她心想那点菜难道还留着晚上吃。为避免婆婆罗嗦,以后千万不能忘记丢。谁知越怕不记得,偏偏又发生了一次。

婆婆沉着张脸,在饭桌上强调节约是美德。按陆念的观察,婆婆确实以身作则,晚上剩的菜,哪怕一筷子也好,第二天早餐当小菜,反正绝不浪费。

她不习惯。陆念妈粗枝大叶,陆念在她眼皮下扔剩菜,她也不会发现。看到了也没关系,初中毕业的陆念妈,相信大学生女儿学问比她高,听女儿的没错。

衣食住行,婆媳不谐调的地方不少。陆念打扫过的洗手间,韩英仍要再清理一遍;陆念用洗衣机洗衣服,韩英跟程奕文说,天气热衣服单薄,洗手机不如手搓干净,不伤衣服又省水。声音说得那么大,显然说给陆念听的。陆念不放在脸上,但不代表听不出别人的潜台词。她做前台主管,大酒店接待客人的最前线岗位,察颜观色的基本功相当好。可说这些话的人不是别人,是她爱的人的妈妈。

磨合吧,陆念把解释的话吞回去。

婆婆光念叨这些也罢了。陆念妈也嘴碎,陆念左耳进右耳出,有则改之无则勉之。可婆婆隔三岔五旁敲侧击,年纪轻轻别养成在家蹲的习惯,要出去闯;不要嫌活多钱少,有工作先做起来,骑驴找马好过望洋兴叹。陆念听多了有点烦,她才休息半个月,2千一个月的文员工作当然好找,可那不是浪费时间吗。每个人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只要没影响到他人,别人无权干涉,甚至自己的父母也不可以。

陆念向已婚的旧同事请教,如何和婆婆处好关系。对方回了三个字:分开住。

谁不知道上海房价贵,陆念翻着房产买卖的网页,牙痛似的倒吸冷气。跟上海一比,北京的房价又不算什么了。按程奕文目前的月薪,要住上60平方地段稍好的小户,也得奋斗上20年。难怪网上说只要半个平方,能够玩一圈日韩新马泰。

租房呢,她一个人去看了几套。90年代彩电热水器的房子,打出“只需拎包入住”的词眼;80年代老公房,号称买菜出行都方便;新且好的房子也有,但每月租金……除非她同时打几份工。

陆念对婆婆的尊敬无形中长了许多。能够靠自己在上海买到这么大一套房子,是眼光,是本领。她无奈地想,最怕婆婆有文化,能干加勤快的婆婆给媳妇的压力简直无法用语言表达。

陆念的折腾,程奕文听她说了。他安慰道,“委屈你跟我一起啃老,沾妈妈的光。将来等我有了能力,一定给你大房子,让你舒舒服服地做我的老婆。”

陆念只好用沉默来表达对韩英的异议,希望聪明的婆婆能明白她的心思。韩英敏锐地感觉到了,然而陆念年纪轻,她有责任纠正小辈好逸恶劳的不良作风,免得他们以后吃苦。

同一屋檐下的婆婆与媳妇,坚定地想把对方培养成自己需要的人。

气温一天比一天高,无声的对抗也越来越强。

七月底八月初的上海,地面滚着火球,世纪大道没绿化,从地铁站公交车站走到家,衣服被汗打湿,粘粘地贴在后背。韩英把工作时间减为每天上午,中午11点半回家午饭,下午小憩,睡醒了看会书,然后做晚饭。

韩英做饭时,陆念在旁边打下手,帮忙择菜洗菜。韩英对媳妇干的活看不入眼,只好耐着性子教,“每段长豇豆长短要均匀,太长了炒不入味,太短了又不方便挟。”“天热了,空心菜的茎老了,捡菜时要注意把老的摘掉,吃起来才爽口。”最后,“别看我家文文是男孩子,从小到大家务只要教一遍,他上手快得很。”

陆念心里黯淡得快成黑夜了,表面还得装出在听,她没跟长辈顶嘴的习惯。

更气的是婆婆在背后说她,“我这个媳妇,最擅长的事就是睡懒觉,简直像吃过瞌睡药。夏日炎炎正好眠,她早上睡到九点多,下午一觉,晚上十点又打哈欠说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