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你约了朋友。”毕罗摇摇头:“不好意思,今天要放你们鸽子了,你们吃好。”

沈临风见她说完就不管不顾往外冲的架势,连忙将人拦住:“这个地方压根也不好打车啊。”沈临风有点无奈,拍了拍毕罗的肩膀:“而且我刚进房间就是想跟你说,咱们两个被放鸽子了,我那俩朋友今天都来不了。看来我今天选的这个日子不大好。”

毕罗脑子里都是自己出门前的每一个举动,想到自己还特意将那叠画稿放在包里,却将菜谱那么随意摊开落在桌上,顿时恨不得抽

自己一顿耳光。她几乎没去留意听沈临风说什么:“那我…我现在需要回去。我得回家。”

沈临风也看出她急坏了,连忙扶着人肩膀带她往外走:“我送你回家。你现在这个样,就是有出租车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这么回去。”

车子开出去好一段距离,沈临风见毕罗仍垂着头一语不发,只死死咬着自己手指的关节。趁着等红灯的时候,轻轻将她的手扳开:“阿罗,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如果信赖我,讲给我听听,好不好?”话音刚落,他看到毕罗已经将自己手指咬出了血,也是一愣:“阿罗?”

毕罗垂着头,一滴泪从眼眶滑落,刚好掉在已经被咬得血肉模糊的食指关节上,可她根本感觉不到疼。

她以为得知自己不能再画画的时候,心里的滋味称得上五味陈杂;不能回F国参加毕业典礼、也不能再见到沈临风向他告白时,那种感觉称得上心急如焚;可这些都比不上从朱大年口中听到毕克芳罹患绝症命不久绝时的茫然和震撼。大概当许多件倒霉事一块发生时,人的关注点总在最痛最可怕的那件事上,其他的什么自己给自己找一些借口,都被匆匆掩过。

可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知道,什么叫做天塌地陷。

明知道毕克芳没剩下多少日子,也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的是什么,可却在这个时候,亲手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什么叫万死难辞

其咎,此时此刻,毕罗亲身体会了。

那种恨不得将自己掐死的懊悔,那种恨不得全世界的一切瞬间停滞,让时间倒流的渴盼,那种根本不敢想象回家后要怎么面对所有人的恐惧,所有的情绪和观感汇聚在一起,会让人恨不得直接杀死自己…毕罗深吸了一口气,说话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没有哭,可几乎每隔几个字,都会不小心咬到自己的唇舌,如果这时有人在旁边看着,就会发现,她整个人都止不住在发抖:“我把家里最重要的东西弄丢了,我…我外公…怎么办?”

其实前面的红灯早就亮了,可沈临风一看她这个样子,根本没办法不管她,只能一踩油门紧急开出去一段距离,将车子在路边停妥,侧过身来握住她的双手:“毕罗,你清醒一点,慢一点说,到底怎么了?”

毕罗抬起眼,那双眼不像想象中含满了泪水,却比沈临风见过的所有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孩子都让人心里跟着一疼。毕罗一双眼睛都是红的,就像熬了三天三夜没睡过觉的人,目光虽然望着他,可那里面却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有那么一瞬间,沈临风发现自己是哑的。然后他听见毕罗说:“如果你犯错了,这个错误是无法弥补的,会害许多人…”

“那就用尽全力去弥补它,无论付出多少代价。”沈临风清了清嗓子,说:“毕罗,如果是你犯了错,那就

坚强点,想一想,你现在能做什么。”

毕罗紧紧抿着唇,将牙根咬得发酸,眼睛里却一滴泪都没再落下。她点了点头,松开沈临风的手:“麻烦你送我回家。”

如果她觉得自己罪无可赦,那毕克芳和朱大年呢?还有更多眼下还不知道真相的四时春员工呢?

现在不是自责和懊悔的时候,这些情绪能杀了她,却不能帮上谁的忙。

现在是赎罪的时候。

沈临风本打算将毕罗送到家门口,可车子开到早上接她的那个路口,就听到毕罗开口喊“停车”。这一路他两手都是汗,就连后背都微微汗湿,听到毕罗喊“停车”,下意识地就踩了刹车。眼看人一溜烟跑没了影,他坐在车子里,手机铃声响了两遍才回过神:“喂?”

“发什么呆呢?办成这么大个事儿,你小子今天回家等着你老子跪下管你叫爸爸吧!”手机那端帮他牵线的哥们儿哈哈笑着。

沈临风却觉得莫名烦躁。对方也觉察他情绪不高:“怎么了?事成了还不高兴?”

沈临风将车子停得远了一些,扒拉了下头发:“潘子,我觉得这事儿…我可能会后悔。”

“给我个你会后悔的理由?”

沈临风皱着眉,他的模样说不上多俊俏,看起来却非常斯文,用哥儿几个平时总打趣他的原话就是,跟他老子给他取的名字一样,往哪一站都人模狗样的,特招女孩儿待见。可沈临风此时却顾不上

像平时那样保持风度,他解开两颗扣子,有点烦躁地扒拉两下头发,摇下车窗然后点上一根烟:“我那同学,就是你们说那个毕家老头儿的孙女,我这一路都陪着她…”

电话那头,潘子吐出一个烟圈,嗤一声笑了:“沈临风,你这小子就是不地道。”

沈临风紧皱着眉不说话。

虽然隔着电话,看不见人,潘子还是跟人就在眼前似的,边说话边用捏着烟的手指点了点屏幕:“没你这样办事儿的。想要你老子公司那继承权,把你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儿兄弟挤开,求着兄弟几个给你想辙、找人、套资源,是吧?”他说着,又狠狠吸了口烟,皱着眉放下手机,去挽自己衬衫的袖口,一边继续教训沈临风:“现在东西到手了,你这未来沈氏太子爷的位子坐牢了,你现在又跟我扯那毕家的丫头。她是死是活,你从前在意过吗?”

沈临风闭着眼长出一口气,身边没别人,跟潘子又是从小一块玩到大的发小,他也懒得去装:“你没看见她刚才那个样子,潘子。她那个样子,跟要疯了一样…”

隔着电话,沈临风都能听到潘子嗤的一声又乐了:“这个事儿,不是现在她发疯,就是未来你发疯,你自己和一个外人,让你选,让谁疯?”他捻灭一根烟,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点上:“不是我说你,沈临风,你啊!对着女人,怜香惜玉的心思太多

。”

沈临风闭着眼问:“就没别的办法么?”

潘子又吐出一个烟圈:“你要真看上人家,接下来就盯着点毕家的动向。他们家现在保老本儿的东西丢了,接下来保不齐还有大难。这事儿怎么说也算是因你而起,你要喜欢人家,就帮两把。说不定一来二去的,对你心怀感激,还真就跟你成事儿了。”说到这,潘子舔了舔嘴唇:“你不是说这毕家丫头之前也喜欢你吗?”

沈临风睁开眼:“潘子,别打她的主意。她跟那些女孩不一样。”

潘子吊儿郎当地连连点头:“不一样不一样!你沈大少爷什么时候看上的女人,都跟别的女人不一样。”

沈临风听得有点烦,干脆把电话挂了。车子在路边停了好一会儿,抽掉了半包烟,沈临风才打着方向盘调头离开。心里存着事儿,当然也就没留意到不远处的后头,有人黄雀在后地一路跟着他。

另一边,毕罗一进老宅的堂屋,对着坐在当中那个身影就跪下了。

朱大年不在,只有毕克芳一个人坐在当中,手里仍拄着拐杖,从毕罗一路走进来直到扑通一声跪下,他如同一尊雕像,连眉毛都没动过一下。

许久之后,毕克芳说:“你起来吧。”

毕罗一声不吭地跪着。

其实从小到大,毕家从来没这条规矩。毕克芳虽然对她严厉了点儿,也仅限于穿衣和交友,在其他方面,他对毕罗称得上宽容。更从没有

让毕罗对谁下跪过。

“毕罗啊。”毕克芳长叹了一声,他的声音透着一丝哑:“我已经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四时春也好,那本菜谱也好,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等我两眼一阖,什么也跟我没关系了。”他看着毕罗,眼睛里没有一丝埋怨,只透出一种很深的悲悯:“可你今年才24岁,你弄丢了祖传的饭碗,四时春倒了,大年也好那些师傅也好,不用他们开口,业内有的是人上赶着高薪挖人,你怎么办?接下来还有那么多年,没有人陪在你身边再看着你,你想过自己要怎么过活吗?”

毕罗熬了一路,直到这一刻,眼泪才无声地掉下来。

可她不敢让自己掉更多的眼泪。她跪在那儿,紧紧抿着唇,直到确定自己开口不会透出一丝颤音儿,才开口:“菜谱丢了,责任全在我。但四时春不会倒。我接下来的每一天,都会努力,让四时春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好!”

毕克芳望着她,半晌才说:“诺言说出来容易,但要说到做到…”

“我一定会说到做到!”毕罗站起来,看向毕克芳:“从今天起,除了看账本、整理菜谱、我会跟您学着怎么下厨。我不会再怕苦怕累了,您再信我这一次!”

毕克芳看着她熬得红彤彤的一双眼,终于点了点头。

Chapter04 鸿门宴和暖心伞

当天下午,毕罗就在毕克芳的指点下开始了基本功的练习。刀功这件事,不是一日千里的功夫,但用心加上勤奋,进步的速度总会快一些。当天晚上睡前洗脸时,毕罗的手抖得连洁面皂都拿不起来。

第二天早上,不到五点钟就被毕克芳叫起来。

他在一旁看着毕罗练习切土豆丝,说:“阿罗,拿走菜谱的人,这几天肯定会有动静,你想好要怎么做了吗?”

毕罗正将一颗土豆切成薄片,听到毕克芳这句话,切片的手微微一颤,土豆片切到一半就断了。她垂着眼,一手拿着刀,另一手放在案板:“想好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昨晚本来不可能睡得着,可大概是从中午回到家直到夜里一点钟的基本功训练太熬人,她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梦里,所有发生的没发生的,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她已经设想过最糟糕的情形,自然也绞尽脑汁寻思过各式各样可能解决问题的方法。她拿住土豆,边下刀边说:“谁最先发声儿就是贼,这件事,他们想赖也赖不掉。”

“这菜谱他们本来就是偷的。阿罗,他们一开始就想好走无赖的路子。”

毕罗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整个平城都知道他们是贼,我不信这世道就这么没天理了,冒牌货能活得比正牌坦荡。”她紧咬着腮,白净的脸庞绷得紧紧的

:“我一定想办法让他们把菜谱还回来。”

毕克芳叹了一声:“阿罗,昨天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你有没有想过,菜谱是谁拿的?”

毕罗手里的刀一滑,险些落在纤白的手指上,还是毕克芳眼疾手快,将刀柄牢牢握在手里:“阿罗,你昨天为什么出的门?”

毕罗紧咬着唇,半晌才说:“我去见一个大学同学…”

毕克芳问:“他给你打的电话?”

毕罗也觉出有点不对:“是齐师兄。”她昨天一整天心里都乱糟糟的,又被毕克芳指挥着干这干那,晚上沾枕就睡,反倒没时间胡思乱想。可毕克芳不一样,他早在昨天发现情况的第一时间,就把整件事的所有关节都想通透了。

昨天没紧着追问毕罗,也是心疼孩子太小,怕问急了把孩子逼到绝路上去。

毕克芳松开刀柄,示意毕罗继续:“是不是他,也简单。”他说:“就看从今天起,都有谁没再来四时春,就都清楚了。”

毕罗有点站不住了:“外公…”

毕克芳用拐杖头敲了敲放在案板旁边的大盆:“把这些土豆切完了再出来。”

一盆土豆目测至少有好几十个,都切成丝,她就算有心跟罪魁祸首算账,估计到时候都提不动刀。毕罗此时才意识到自家这位老爷子的腹黑程度,但再想想自己立下的誓,只能扎好步子继续切切切。

门外,毕克芳看了一眼外孙女显瘦的剪影,轻飘飘扔下一

句:“好好切土豆,待会卖水豆腐的打咱们这儿过,外公给你买一份当早点。”

等毕罗切完整整一盆的土豆,已经是早上七点半了。

坐在餐桌前,对着那碗嫩的能掐出水的水豆腐,毕罗连勺子都攥不稳。

毕克芳连眉毛都不动一下:“练上一个月,手怎么都不会抖。”

毕罗腹诽,练上一个月,估计她这臂力能连剁十斤排骨都不哆嗦。

毕克芳又说:“趁热吃。凉了这东西就不好吃了。卤没用他外边的,咱们自家的东西。”

水豆腐跟豆腐脑类似,但因为制作工艺和时间长短不同,口感要比豆腐脑还鲜嫩。毕克芳调的酱汁酸辣咸香,用的是香菇酱做卤,再码上脆萝卜丝黄瓜丝,拌上小米辣、花生碎、金针菜和黑木耳,尝一口就让人胃口大开。毕罗吃的额头冒汗,撂下碗,接过毕克芳放在一旁的鲜榨豆浆,一口气喝掉整杯,才觉解辣。

吃饱饭,毕罗觉得整个人又活过来了,手虽然一直抖,但不会拿不起杯子碗了。不等毕克芳开口,她端起祖孙俩用过的餐具,起身去后面水池洗碗。

毕克芳的手机响起来,老爷子直接开了免提,空荡荡的厨房里,只有祖孙俩,话筒那端传来朱大年的声音,还带着颤音:“先生,真是若飞这孩子。都这个点儿了,我见他一直没来,就给他拨电话,一直拨不通,我就去他家找人…结果,真让您说准了,

邻居说他昨天晚上连夜搬的家。现在这孩子去哪了,没人知道!”

毕罗手里的碗盘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她双手还沾着洗洁精的泡沫,也顾不上细擦,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桌边,想听的更真切些。

毕克芳抬起眼皮儿看了她一眼,说:“想知道他去哪了,也不难。我看过几天,全平城的人都会知道,他去哪高就了。”

朱大年声音都带了哭音儿,五十好几的汉子,蹲在台阶上,急得直抹眼泪:“先生,您说这孩子怎么变成这样了,咱们这些年待他不薄啊!当年他爹干出那样的事来,咱们都听您的,当着孩子的面一句话都没提过,说他是您养大的也不为过啊!他怎么就干出这样没良心的事来!他偷了您传给大小姐的菜谱,不是想要咱们这些人的命吗?!”

“大年。”毕罗垂着眼,不敢看此时毕克芳此时脸上的神情,可从他的声音来判断,朱大年说的这些话,毕克芳脑子里也都转过无数次,但他毕竟还是要更理智一些:“现在说这些,都没意义。这孩子,是在怨恨咱们。”

朱大年想不通:“他怨恨咱们什么?他现在干的这事,十五年前他老子就干过一回,结果呢,不被那女人骗的连命都没了!这些年咱们这些个叔叔伯伯,哪个对他不好了?他要怨也怨不着咱们哪!”

毕克芳没言语。

朱大年又说:“今天早上,我跟后厨这几个小子打

听了一圈,听说若飞这段时间,跟姓潘的那家走的挺近的。”

“潘…”毕克芳沉吟:“就是开连锁火锅的那家。”

“对,潘家,沈家,还有江家。这三家最近这两年抱团抱的死紧。”朱大年恨声说:“我看这件事,就是他们三家商量好想出来的馊主意!”

毕克芳说:“大年,你现在回四时春吧。”

朱大年不甘心,他现在还打着在这蹲点的主意,想着万一齐若飞这小子落下什么东西回来取,说不定两边能撞上。到时候,到时候…他也不去想当年跟老齐的那点老交情了,非好好揍这臭小子一顿不可!

朱大年的心思,毕克芳如何会想不到:“他不会再回去了。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那个家哪里还有值得他顾念的东西。”他叹了口气:“我让你现在回去,是让你盯紧了。从今天起,怕是有人会陆续走。”

朱大年“腾”地一下站起来,岁数大了,刚又生了好大的气,起来的一瞬间头晕眼花,连忙扶住一旁的墙壁才站稳些:“我这就回去!”

要说类似的事儿,这些年他和毕克芳一起并肩作战,也没少经历过。他虽然心地憨厚,但脑子并不笨,毕克芳略一提点,他就想到了,菜谱丢了的事,瞒是瞒不住的,那些个心眼早就活分的,这个时候更会跳起来,说不定还会在后厨煽动那些年轻的…毕克芳让他现在立刻回去坐镇,是

对的。

挂断电话,他连忙拨了个电话给朱时春:“时春,你现在后头给老子看牢了,谁要走,你跟谁杠!”

另一边,毕克芳放下电话,就见毕罗揪着围裙站在桌前,眼睛红红的,正望着自己:“外公,我想起一件事,可能跟菜谱丢了的事儿有关,我现在出去一趟,午饭前我一定赶回来。”

撂下话她就往外跑,她怕毕克芳拦着不让她去,可刚才从朱大年的口中听到“沈家”这两个字,再想想昨天早上齐若飞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边跑边想,她真的一点都不想去弄明白,可现实由不得她…沈家,欺人太甚了。

沈临风接起电话时,是有几分心虚的。

但他身边坐着父亲还有另外两位跟沈家交好的长辈,还有潘子那个混球,他不能显露出太多真实的情绪来。和毕罗说了个见面的地址,潘子挤眉弄眼地瞅着他:“是毕家那小妞儿?”

沈临风明显不喜欢这个称呼,就皱了下眉头。

沈父在一旁看得清楚,就说:“既然正主儿找上门了,临风,你好好跟人家聊聊。”

沈临风愣了一下。

沈父摸了摸唇上新修的那两撇小胡子,指点他:“咱们是打开门做生意,这主动求上门的,都是客。毕家…其实跟咱们也没什么大仇,这回也是那老头儿太倔,潘少的这个主意不错,现在这风头转过来了。不再是咱们上赶着跟他毕

家人谈,是他毕家人要主动登门,求咱们给放一条活路。”

他说完,见沈临风迟迟不言语,就说:“我看你啊,还是得练练。”他看向坐在一旁似笑非笑的潘子:“潘少,伯伯得求你一件事。”

潘子立刻坐直身体一作揖:“哎呦沈伯伯您可别这样说!咱们两家是什么交情啊,而且您是我伯伯,比我亲大伯还亲呢,您有事儿吩咐一声就成,哪能对着我说‘求’这个字儿呢!”

沈父点了点沈临风:“待会和毕家那丫头见面,你跟着临风一块去。他要是有话没递到的地方,你帮忙兜着点儿。”

一旁,另外两位当家人也在这个时候开了口。先是江梓笙,他如今已近而立之年,是在场几个平辈儿的当家人里面最年轻的一位。江家近几年虽然式微,但廋死的骆驼比马大,家里这么多年的根基摆在那,在场这几个人无论多大岁数的,跟他说话都客客气气的。他开口时,房间里瞬间一静:“我觉得这事儿也没那么复杂。临风和毕家小姐是大学同学,这刚回国就能一块约出来吃饭,可见交情不一般。”他似有所指地瞥了沈临风一眼,随即一笑:“别为了咱们生意场的事儿,坏了年轻人之间的感情。”

他这弦外之音,在场几个人都听出来了。沈父闻言不禁接连看了沈临风两眼,虽然没说话,但眼睛里透露出的意思,沈临风一瞬间就明白了。

对于毕罗,沈家是绝对看不上的。

沈临风心中暗恼,却不敢拾目去看江梓笙,回国后他见过这人好几次,年纪不算多大,资历不算多老,但派头和排场回回都摆的特别足,谱儿也特别大。而且这人眼睛特别利,用计也毒,像这次的这个主意,就是他授意潘子跟他透的。沈临风当时不知道,等事情办完了才从潘子嘴里弄清楚整件事原委,他心里本来就不太愿意跟这人深交,但现在说后悔已经晚了。

他知道自己在江梓笙面前,就是个面捏的透明人儿,所以此时压根不想跟他有什么眼神交汇。

另一个姓张的老头儿这时开口:“那依江先生的意思,咱们临风今天…”

“见还是要见的。”江梓笙微微一笑:“这个毕大小姐,咱们此前谁都没见过,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脾气,今天临风去探一探,也不错。”他说话慢悠悠的,但在场每个人都凝神听得仔细:“菜谱咱们是拿到了,人…”他看了一眼在场的几人:“咱们也挖到了一二个,但还差了一样东西。”

沈父也听得来了精神:“差了什么?”

江梓笙伸出食指:“名声。”他点了点沈临风:“历来做事,都讲求个名正言顺。如今这个‘名’,就要让临风代咱们去探一探了。”

沈临风觉得喉头发紧,潘子看在眼里,替他问了句:“要是那妞儿跟她家老头儿一样,也是个倔头呢?”

江梓笙笑了,他向后一坐,手一摊:“毕家若不识好歹,那也简单。按照咱们原先说的,放开手去做吧。”

沈临风并不知道江梓笙后续的计划是什么,听到这儿不禁抬起头看了潘子一眼。潘子微微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毕罗的情绪比沈临风想象的要平静的多。

人家这是登门算账来的,在沈临风的想象中,他在饭店大堂里一坐下,毕罗就是当头浇他一脸水,他也不能骂人家姑娘一个字。谁让这事儿是他做得不对在先呢?

毕罗来得早,刚进餐厅的时候,她连身上的围裙都忘了摘,一路走来收获了无数目光。后来她去了趟洗手间,用冷水洗了两把脸,再回到外面等人时,整个人看起来好多了。

沈临风坐下时,她放在桌上的手端得稳稳的。毕罗忍不住想,原来练刀工还有这种好处,练得又酸又累时抖个不停,但真遇上什么事儿了,手反倒比普通人稳当多了。

沈临风其实是带了潘子一块过来的,他最清楚自己这个发小的脾气,嘴比谁都欠,看着长得水灵的妞儿就想调戏几句,毕罗现在这个状况,显然不适合再受什么刺激。所以他让潘子坐在隔壁的位置,没跟两人坐一块。、

沈临风见毕罗迟迟没开口,目光不禁一柔:“阿罗…”

毕罗一听到这个称呼,就想起前一天上午他是怎么串通齐若飞哄自己紧赶着出门的,饶是此时毕克

芳并不在场看着,她仍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如同被人扇了一巴掌。

沈临风见她脸都红了,眼眶也红红的,心中顿时怜意大盛:“阿罗,你来找我…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他想起自己昨夜一整晚辗转反侧在心里念了无数遍的那些话,开口道:“阿罗,但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说。”

毕罗的脸红不是羞的,是气的。她将放在桌边的手收回桌下,紧紧攥成拳:“菜谱是你和齐若飞合谋从我那拿走的,是吗?”

她不想一上来就定别人的罪,尤其这个人还是她从前放在心里偷偷喜欢那么久的,说句酸的不得了的话,她舍不得。

谁舍得呢?年轻时暗恋过的人,无论过了多少年,回想起来时仍会记得那种又酸又甜的心情。哪怕所托非人。

沈临风怔了一下,他其实不想跟毕罗这样当面锣对面鼓地谈事情,他是做错了事的那一方,做之前他满心满眼都是那本菜谱,还有自己以后在父亲眼中的位置,并没来得及想太多其他的事;可等他做完了,才发现,原来坑人的滋味儿并不好受。他从小也算养尊处优长大的,母亲是沈父娶的第二任老婆,沈父对他比前头两个哥哥更多了几分纵容。他想要什么东西,往往不用开口,就有人想方设法帮他把东西弄到手。

换句话说,阴谋诡计这玩意儿,他从小耳濡目染,不是不懂。但从来没亲自上

手试过。

第一次试手的对象就是毕罗,可真的做了,看着眼前这张小小的素净的脸孔,他觉得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儿。

当着人的面承认自己是故意耍坏偷走了东西,让沈少觉得特别下不来台面。

毕罗见他不说话,心里本来已经被现实捻灭的那一点希望又有了死灰复燃的趋势。她放在桌布底下挡着的拳头紧紧握着,指甲几乎掐破了掌心那块又白又透的肌肤:“是你吗?”

沈临风挤出一丝笑:“早上起来到现在,我还没吃饭呢。他这儿的中式早餐做的很不错,你陪我吃点儿吧。咱们吃完饭再聊。”时间还不到九点半,这个时间说没吃早餐,也说的过去。沈临风朝不远处站着的服务生一招手,等人过来,没看菜单,就点了足够四人份的早餐。

潘子在旁边听得直吸口水。沈临风这小子吃没吃早餐,他不知道,但他是真没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