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缓缓眯起双眸,夜色中隐隐透着寒光,沉声问道,“昨日,你在哪里?”
墨羽聪慧敏锐,已猜到两人可能受了蒙蔽,忙道,“昨日艳娘、就是红绫楼的老鸨,一时兴起要带着楼里的姑娘去游船,我有事在身,又本就不愿意去,便留在楼里。锦书,到底怎么回事?”
锦书慢慢转身,一颗心惶惶的沉下去,看着隐在夜色中的澜阁,声音冰寒如雪,缓缓道,“有人冒充你,说中了毒,约我今日子时在这里汇合,闯阁取药!”
墨羽一惊,猛然抓了锦书的臂膀急声道,“今日午时,韩攸宁带着一女子来找我。当时我正在午睡,她见此便未进房,后来那女子隔着房门约我子时在韩王府澜阁外见。我一惊,待起身追出去,却只看见那女子的背影,就是你那日来时穿的衣服,而且声音和你一模一样,我便认作是你!锦书,这是怎么回事?那人到底是谁?”
锦书深吸了口气,声音寒彻,“是素秋,一个会口技的说书女子!”
还有攸宁!原来从茶馆听书开始,到带着她去红绫楼,到那日在润草居外救素秋,都是安排好的,只为将她和墨羽骗到此处!只是此时她仍然不明白,攸宁她步步为营,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来不及细思这其中的种种缘由,锦书拉起墨羽的手就要走,然而刚迈了一步,突然周围火光大亮,大量的侍卫涌了过来,手中举着弓箭,团团将他们围住!
澜阁的门大开,攸宁一身红衣,缓缓迈出,对着她们淡淡一笑,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中却尽是寒意,冷声道,“你们果然是一起的!”
锦书定定的看着她,漆黑的眼眸里夹杂着失望、痛心,沉声问道,“为什么?”
攸宁冷冷的看着她,“为什么?难道你不清楚吗?你们一路潜伏,里应外合,盗走雪麟,还问我为什么?”
“雪麟?”锦书皱眉问道。
此时墨羽突然上前一步,拦在锦书身前,冷声道,“盗走雪麟的是我,不关锦书的事,她和此事没有任何关系!”
攸宁忽的一笑,眼中却一片冰寒,“锦书?原来你名字都是假的,你到底还有多少是欺瞒我们和太子殿下?”
“攸宁!这是怎么回事?”
韩是自侧面而来,站在澜阁外扫了一眼被侍卫围住的锦书二人,对着攸宁沉声问道。
攸宁上前,勾唇一笑,躬身道,“父亲,我抓到偷雪麟的人了!”
“哦?”韩是双目缓缓眯起,在锦书和墨羽二人身上来回打量,“就是他们吗?”
“是!”攸宁肯定的道,“斑灵蛛出没的地方都会有软骨蛇出现,那一日我路过红绫楼的时候看到至少有两条软骨蛇在周围徘徊,而最近红绫楼新来的只有这个被称作沁儿的。而且”攸宁顿声道,“据我所查,这个沁儿多年来混迹青楼烟花之地,至今却仍是处子之身!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她会幻术!”
锦书霍然转头看向攸宁,眼中有淡淡的惊喜,关于什么斑灵蛛、幻术都和她无关,她只在意墨羽,原来她一直都有保护自己,从来不曾堕落,还是那个干净的羽小姐。
墨羽反手握住锦书的手,轻声道,“对不起,锦书,连累你了!”
锦书全身只露出一双澄澈的黑眸,摇了摇头,坚定的道,“你我之间从来不需说这三个字!”
韩是眉头微皱,紧紧的盯着锦书,这双眼睛似乎在哪里见过,突然脑中一闪,双眸一睁,沉声道,“原来是你!你就是在泸溪城中刺杀本王的那个刺客!”
事到如此,锦书也不再遮掩,将脸上的面巾缓缓拉下,白皙的面孔微微有些发白,冷声道,“是我!”
攸宁恨恨的盯着锦书,怒喝道,“果然!枉我哥哥还一直倾慕于你,原来你一直都在利用他!你们现在还有什么好说,赶快把雪麟交出来!”
利用?锦书简直想仰头狂笑,攸宁,你有何资格说出这两个字!
锦书抽出软剑和墨羽相背而立,缓缓道,“墨羽,我们一起杀出去!”
“好!锦书,没想到我们能有一天还可以并肩作战,我死而无憾了!”
墨羽眼神明亮,像夜幕上最璀璨的星子,静静的望着她。
锦书无声一笑,她不在意墨羽偷了什么雪麟,墨羽也不问她为什么要刺杀韩是,不管发生什么,她们都毫无条件的信任彼此,选择和对方站在一起,永不背离!
攸宁双眸微垂,冷哼一声,“夕儿,你们若交出雪麟,我可以饶你们一命!”
锦书只冷冷的看着她,攸宁,你这样费尽心机,真的仅仅是为了找回雪麟吗?然而此时,已无需多言,锦书扫了一眼四周的凛凛寒光,和墨羽同时腾空跃起,向着林外飞去。
攸宁一惊,眼中迸出一丝寒意,抬手一挥,周围的侍卫立刻拉弓搭箭,顿时,利剑如雨,向着半空中的两人射去。
六十九章 两伤
铺天盖地的飞箭急射而至,锐利的破空声划破漆黑的夜色,如骤雨突至,带着凛冽的寒光,要将她们穿透吞噬。
锦书一身紧衣,身形灵活敏捷,动作如行云流水,手中软剑快之巅峰,剑锋凌厉,光华闪动,剑光将两人笼罩,挡去大部分攻势。然而密密麻麻的羽箭似永不消退的蝗虫,疯狂猛扑。
锦书面色深沉似水,朱唇紧抿,攸宁,你真的要至我于死地吗?这段时日的相处,真的只有虚情假意?那个英气豪迈的攸宁郡主,真的只是伪装?
神色一凛,锦书身形突然拔高,软剑弯曲如勾,将飞至的羽箭卷起,猛然横劈,狂风乍起,林中飞叶呼啸,卷在一起的羽箭顿时直飞出去,远处立刻响起大片的惨叫声。
如此几次,片刻后,箭势渐渐缓了下来,墨羽手中长剑横劈直削,背对着锦书为她掩护,两人第一次并肩作战,却是默契十足。偶尔回眸,彼此眼中尽是赞赏之色。
眼看锦书她们就要冲出突围,攸宁双手握紧,凤眸微眯,猛然夺过身边一个侍卫的弓箭,拉弓、掣箭、瞄准,嗡的一声,羽箭破空而去,直射锦书后心。
不管是谁,触犯韩府,只有死路一条!
带着七分内力的长箭完全不是普通侍卫的臂力可以相比,夹带着惊雷般的锐利和杀气,呼啸着划破冷冽的长空,转瞬既至。
墨羽闻声回首,双眸猛然大睁,已来不及去挡,下意识的直直的向右一撞,挡在锦书的身后。
“噗!”
飞箭射入墨羽的胸膛,一朵血花瞬间喷涌而出,墨羽闷哼了一声,真气退散,直直的向下落去。
锦书只觉得墨羽重重的撞在自己的背上,身躯一震,霍然回首却看到墨羽落下的身影,顿时脸色大变,俯身下冲,嘶声喊道,“墨羽!”
又有大批的侍卫补上,羽箭再次蜂拥射至,锦书将昏迷的墨羽放在地上,霍然抬头,眼中一片血红,带着巨大的惊怒,身形暴起,剑气如虹,整片林子似都被搅动,如雷电横扫长空,狂风怒吼携着被拔根而起的树干将上千侍卫席卷撕裂。
“啊!”
“啊!”
惨叫声连绵不绝,哀声一片。混乱中,澜阁空地上的阵法被触动,地面突陷,乱箭齐发,闻声赶来的大队侍卫落入阵中被绞杀,血流满地,染红了每一块地砖,甚至整个澜阁都在微微晃动。
夜色中的澜阁如坠入修罗地狱,尸首遍地,血气冲天!
攸宁和韩是已是自顾不暇,慌忙躲避,目中尽是震惊之色。
一道血线飞起,一个正慌忙躲藏的侍卫顿时定格原地,一道风过,手中的弓箭顿时不见。
锦书立在一片狼藉之中,身形挺拔,面色苍白如雪,黑眸寒冷似冰,慢慢举起手中的弓箭,对准那道红色的身影。
恍然间,锦书似又回到了初见的那一日,飒爽的女子抱拳和她笑道,幸会!
一见如故!
惺惺相惜!
锦书缓缓闭上眼睛,手中的箭微微偏离,直射而去!
箭只用了三分内力,她终是无法像她一般狠心。
突然一道疾风擦着锦书的耳边,呼啸而过,带着彻天贯地之势,迅速追上她射出的那一箭,诡异的结合,直射攸宁。
锦书霍然回头,身后却只有一片无尽的黑暗。
“宁儿!小心!”
韩是目赤欲裂,身体前扑,猛然将攸宁搂在怀中。
“噗!”
背后一道血花炸开,这带着惊人气势的飞箭贯穿韩是的身体,箭头刺破攸宁红衣。
攸宁倒吸了口气,猛的瞪大了双眼。
“父亲!”
“父亲!”
两声急喝同时响起,韩潇和自澜阁后疾驰而来,接住猛然倒下的韩王,嘶声喊到。
同韩潇和一起出现的萧奕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幕,望着站在一片残肢断骸中如嗜血罗刹的少女,眉头紧皱,满目惊疑!
“大哥!是她杀了父亲,是她盗走了雪麟!”
攸宁指着锦书,厉声怒喊。
韩潇和转头看向锦书,眼中尽是失望、不可置信。
锦书深吸了口气,眼神如冷澈的泉水在众人面上一一滑过,在萧奕阴郁的面上微微一顿,赫然转身,走到墨羽身前,蹲下身轻轻的将她抱起,低声道,“墨羽,你坚持住!我们这就离开!”
墨羽缓缓睁开眼睛,努力一笑,嘴角却有刺目的鲜红溢出,微微点了点头。
攸宁眼中狠色一闪,抓过身边的弓箭对准双手抱住墨羽,无法躲避的锦书。突然,弓箭一沉,被人按住,萧奕眼神寒寂,冷声道,“谁也不许伤她!”
攸宁踉跄的后退了几步,震惊的看着萧奕,一字一顿的厉声道,“她一路居心叵测,伤了我父亲,盗走雪麟,杀了我韩府上千侍卫,如今,你还要维护她是吗?”
萧奕转头看向韩潇和,沉声道,“眼下最紧要的是招府医来给韩王医治,关于锦儿,我自会给韩府一个交代!”
说完转身向着锦书走去。
“萧奕!”攸宁双目喷火,暴声怒喝,紧追了几步,顿声道,“你今日若和她一同走出去,从今以后,我岭南韩府便和太子殿下势不两立,永无修好!”
萧奕身形一顿,眼神冰冷,微微侧头,冷沉道,“随你!”
说完再不理会身后震惊的攸宁,走到锦书面前,将她怀中的墨羽接过,低沉道,“我们走!”
七十章殇逝
已是深夜,城南的医馆内,胡子花白的老大夫望着女子背部的那支箭缓缓的摇了摇头,沉声道,“箭入肺腑,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老夫无回天之力!”
锦书压下心中的恐惧,死死的抓住大夫的手臂,硬将眼中的泪水憋回去,顿声道,“求您救她!我用内力为她护体,你取箭!”
“不可能,箭有倒勾,已扎进肺中,即使华佗在世、”
“我不管!今日你必须救她!”
锦书大叫了一声,眼中一片血红,带着噬心的绝望和不甘。
“锦书。”
微弱的声音传来,锦书抓着大夫的手不禁一抖,慌忙回身,半跪在矮塌前,忍住泪意,握着墨羽的手哽咽道,“墨羽,你坚持住,我一定会救你!”
墨羽侧卧着身体,刚要说话,一口血猛的从她嘴里溢出,锦书大惊失色,慌忙给她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净那一片触目的鲜红。
墨羽微微闭上眼睛,有尖锐的痛自伤口一点点蔓延到全身,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的一生,回想起来只是一片苍白悲凉,先是为了母亲,后来为了生存,苟延残喘,奔走杀戮,从来生死不由衷。
终于,她又遇到了锦书,下决心要结束的时候,老天给了她另一种结束!
总归是要解脱了!
“锦书,我有话要和你说!”
片刻的调整气息后,墨羽面上一片平静,美丽的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静静的望着锦书。
锦书吞下喉中的梗涩,握住她冰凉的手,点点头,微微俯身上前,凑到她面前。
“锦、书,雪麟我交给了…,我不该接这个任务,让韩府对你误会,你把它取回还给韩府。我、可能要先走了,以后的路你自己多保重!”
“不!墨羽,你不要放弃,我会救你!一定会救你!”
眼泪顿时涌了出来,锦书慌乱的摇头,手忙脚乱的去翻那些伤药,撒在她的伤口上,然而,血如泉水般的涌出来,很快便将药粉冲掉。
墨羽按住她颤抖的手,轻轻的摇了摇头。
终于,锦书趴在矮榻上,喉中发出绝望的嘶鸣,再也忍不住,悲声痛哭。
萧奕眉头紧皱,黑眸如沧海沉寂,看着悲泣的少女,胸中滞闷难忍,微微转过身去,第一次,面对生死,有了强烈的无力感。
墨羽面上血色褪尽、苍白如纸,轻轻抬手,抚在锦书的面颊上,艰难的开口,断断续续的道,“锦、书,不要哭,能活到现在见到你,我、我已经心满意足!我们的族人都死了、我也该去和阿爹、娘亲团聚了。你、你要为我高兴。”
锦书双手握着她苍白冰凉的手,额头抵在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喉中梗塞,无法成言,只重重的点头。
“锦书”
“锦书”
…
墨羽气息渐渐微弱,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只一遍遍的喊着锦书的名字。
“锦书,我们扮家家酒好吗?你是书公子,我是羽小姐!”
“锦书,你骑着马来我家提亲,我藏在雪人后面偷偷看你!”
“锦书,你走了还会回来吗?我给写信,你一定要回啊!”
“锦书、锦书、”
墨羽的声音渐渐消逝,鲜血渗透黑色的锦衣,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汇成惊心怵目的一片。
夜更深了,如豆的烛火渐渐微弱,终于噗的一声,彻底熄灭,室内顿时陷入无边的黑暗。
萧奕走过去,半蹲在她身前,轻声唤她,“锦书?”
“锦书?”
锦书伏在墨羽的身前,一动不动,甚至没有一丝声息。
萧奕心中一慌,双手按住她的肩膀,猛的用力将她扶起,淡淡的月光下,是一张满面泪痕的脸。
锦书紧紧咬着下唇,泪水涌出来,悲泣道,“墨羽死了,我最后一个亲人也死了,萧奕,我在这世上再没有亲人了!”
一瞬间,犹如心被凌迟,疼痛的无以复加,萧奕缓缓闭上眼睛,将少女拥入怀中,低沉的声音缓缓的道,“还有我!”
锦书埋在他怀中,双手紧紧的抓着他的臂膀,大哭出声,“我阿爹死了、娘亲死了、梅姨死了,现在墨羽也死了,他们都不要我了!萧奕,他们都不要我了!”
见惯生死的老大夫此时也不禁轻轻的叹气摇了摇头,端着手中的烛火又慢慢退了出去,江水东逝、春秋流转、人之生死,都是不可逆转之事,唯留生者长戚永哀!
第二日清晨,宜都郊外的客栈,萧奕临窗而坐,身上还是昨夜的衣袍,看样子似是一夜未睡。
晨曦落在他俊美的面容上,眉头缓皱,眼底带着针锋般的寒气。
“墨羽!”
身后传来一声急呼,萧奕迅速的起身,转瞬已到了床榻前,伸手将在睡梦中惊醒的锦书拥入怀中,轻抚她的长发,声音低沉,带着安抚,“做梦了吗?”
许久,锦书眼睛才恢复清明,缓缓眯起,带了彻骨的寒意,推开萧奕,直直的看着他,冷声道,“我现在就要去杀了韩攸宁!你如果想阻止,就杀了我!”
“不行!”
萧奕皱眉看着她,沉声道,“韩王死了!”
“什么?”
锦书一愣。
“昨夜那一箭,韩王同样没救过来!现在整个岭南都在通缉你!你这个时候去杀攸宁,除了自投罗网,无济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