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蝶笑了笑:“我自己的身体怎么样,我自己最清楚…不管伤不伤,我都要恢复起来…不,我要比之前更进一步。”
那个时候,他被汗水微微打湿的一缕发垂到了额前,轻轻翕动间,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烁着的,竟全是坚毅的光芒。苍蓝忽然心疼起这样一个瘦瘦的、却惊人坚强的少年来,他是这么倔强、却又如此骄傲,他连一步都不肯退却,他对自己的信仰如此深信不疑。
她垂下眼帘,轻轻的、却又毫不犹豫地握了握他的手:“慢慢来。配合御医的药材,我再陪你多练练,我相信一定能彻底恢复的。”
虽然只是一瞬间,她手心的温暖就抽离了他的手背。可叶初蝶却仿佛从那里面,得了许多许多说不出的勇气和安心。他没有像往常一般露出笑容,只是也像她的刚才,低下了头去,轻轻应了一声。
“嗯。”
刹那间只有风过树隙的声音,被世界所听见。一片落叶被卷啊卷的,飞过了一大段路,撞在望向远方的莲幻脚上,顿住了流浪的脚步。
另一方面,柳容有了身孕这样的喜事很快便在宫里传了开来。十君中个个都为他高兴,尤其是夏绯砂,一听说这事儿,便连小千枝都来不及照顾,便赶到中宫去,将孕夫需要吃什么穿什么,平时要注意些什么,事无巨细,悉数关照了柳容。
不料他还没说完,就被柳容指着笑道:“亏我向来都以为,东南宫的绯君是将门之后,有不输给女儿家的魄力,没想到一生完孩子,就变得如此多话,十足十的夫道人家了。”
夏绯砂气得美眸喷火,媚人姿态连男子都要惊艳三分。他这辈子,一副火烧火燎的脾气和这张和个性极其相反的容颜,怕是都改不了了。他故作气愤地冷哼道:“枉我一心一意来传授你独门秘诀,你倒好,取笑起我来了!念在你有孕在身想法是会古怪些,我这过来人,便不和你计较了!”
这时桑儿提了热茶进来,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柳容喝了一口,杯中袅袅云雾在他面前四散开来。他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不过,生完孩子,这性子倒更显爆了些。”
夏绯砂也喝了热茶,“你也别老与我玩笑,我才不会如你的意,做出什么‘夫道人家’会做的事儿来。说实在的这次你有了,大家都为你高兴。就比如我,我有千枝的时候是什么情况,你也知道的。你现在有这么好的条件,我希望我没能得到的,你能将自己和孩子都养得好些。”
柳容听了有些动容,那双水润的大眼睛也盯着夏绯砂瞧:“逗你笑的事情,哪能当真呢。我心里明白的,谁对我好。我就是不想让大家太紧张这个孩子了…我有了她,很不容易,我太开心,便有些患得患失。有时候我不禁会想,我能顺利将孩子生下来,能顺利当上爹爹么…”
“当然能!”夏绯砂爽利地切断了一个孕夫的胡思乱想,坚定道:“你现在这个阶段确实容易分心,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只要管好吃和睡,我保管你呀,生个和千枝一样白白胖胖的女娃儿!”
柳容笑得灿烂:“是男是女,我倒真的不是太在意…绯君,谢谢你,我现在觉得有信心多了。”
夏绯砂睨了他一眼:“到这个时候了,再说谢谢是不是有些迟?”
有些感情,在岁月的沉淀里愈发香浓。是一种不用言语说明,也能彼此听懂的珍惜。
两人聊了许久,夏绯砂才告辞了回东南宫去。就在他出门以后不久,忽然发觉随身的玉佩不见了。回忆起先前在柳容房间坐下时,衣衫被桌角勾了勾,怕是那时候没注意,落在那里了。
于是他便领着平安折了回去,刚到门口,却见冷幕月和宁昭颜都站在门口不进去,神色有些奇怪。
里头怎么了?他略略向里一张望,原来柳玲珑竟在里头!
他来探容君?他一个初来乍到的,和谁都没说上过话,怎的会忽然去探容君呢?
第一五零话 误解
夏绯砂去中宫探望过有身孕的柳容,正打算回东南宫时,发现自己随身戴着的玉佩不见了。回想起可能是掉在了柳容的房里,折返回去的他,意外地见到冷幕月和宁昭颜偷偷地站在柳容的房门口,神色奇怪得很。
他不由得跟着他们的目光张望了一眼:柳玲珑怎么会在柳容这里?难道他也是来探望的么?
这柳国嫡主——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他已经是闵国君主后宫里的人了,嫁过来几天了,一点规矩都不懂。既没有向先他入宫的六位十君打过招呼,连皇上让他去内务那里挑个顺眼的贴身小厮,他都没应。所以这向他竟出现在这个地方,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表哥,我听说你…你有了…”柳玲珑一开口,便让门外边上的三人大吃一惊。冷幕月还来不及发出惊呼,了解他的宁昭颜已经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只见柳容也是一惊,随即轻声制止道:“嘘…别这么叫我,小心让人听见。”
可惜事与愿违。柳容才想着不要让他和柳玲珑的关系曝于人前,桑儿的声音已经彻底打破了他的念想:“颜君、绯君、月君,你们怎么都站在门口不进去?”
柳容和柳玲珑向门口望去,门前的三人也向他们尴尬地笑着。名副其实的面面相觑。
只有不明就里的桑儿,手里还拎着刚泡好的热茶茶壶,满脸笑容。
当天晚上,苍蓝诏所有十君同去月泠宫用晚膳——除了柳玲珑。看到一些的和听到一些的,都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儿了。柳容坐在苍蓝的旁边,面色有一点白。
“…本来不打算说,倒也不是刻意隐瞒什么,只是不知道大家听了以后会有什么想法…”苍蓝代柳容将事情解释给其他人听,在桌子低下,她正轻轻地握着他的手,“我和容儿,也是在柳国的那段时间,才知道这段巧合际遇的。”
苍蓝将柳容生作柳国嫡主,却阴差阳错流落民间的事情大致讲了讲,“希望大家知道事实以后,还是像从前一样看待容儿和玲珑,他们以前是一家人,以后更是一家人。”
犀利的王雅竹已经抓住了其中的矛盾点:“这两样怎么能相同呢?毕竟…”
聪慧的冷幕月对柳容的遭遇无限同情,他也是快人快语:“柳国前朝的事儿,我从前听母皇说起过…亲妹弑姐夺位,为了权势罔顾亲情。那这么说来,玲珑的娘岂不是容君不共戴天的仇人?如果没有她,那容君也不至于…”
“月君,喝口新茶吧,挺香的。”在苍蓝开口阻止他之前,宁昭颜已经柔柔地,将一杯热气袅袅的茶水推到他的面前。
冷幕月的义愤填膺顿时被浇熄下去,乖乖的不再出声。柳容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大家的思虑,我都明白,也多谢了…总之这些事里玲珑是无辜的,他现在已经嫁进宫来,和你们,都是一家人了。大家都好好相处罢,就当不知道他和我长辈之间的纠葛…”
对于他的表态,苍蓝点了点头。她相信这是柳容经过这段时间沉淀心灵以后得出的结论,是发自肺腑的宽容和洒脱。她微微握了握他的手表示赞同,他还她一个释然的微笑。
可一时之间要做到像柳容这样的心境,即便是个局外人,恐怕也是相当的难。同为嫡主的冷幕月、正义感极强的夏绯砂、甚至是看起来对这些琐事都不闻不问的王雅竹,此刻看待柳玲珑的眼光都不再平和。本来平静的后宫天空,因为柳玲珑这个不同国籍、不同身份又充满矛盾的人儿加入,而变得阴晴不定。
几次派人带柳玲珑去内务挑小厮都未果,苍蓝找了一个闲暇时分,亲自到南宫看看,这马虎的玲珑来了这些天,怎么好像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少年了呢?
结果大出她的所料。她去到的时候,宫人们正捧着餐盘在南宫门口唉声叹气。她示意秋尽不要出声,自己则悄悄踱到他们看不到的地方,细细聆听。
“你说这玲珑君是不是吃不惯我们国家的东西?御膳房的小三说,皇上已经交代过他们,玲珑君喜美食,要多弄些各个国家的菜肴来满足他。可这些天,御膳房花样都翻尽了,你看,端进去怎么样的,端出来差不多还是怎么样。”一个宫人叹了一声,忍不住对另一个发起了牢骚。
“是呀,再这么下去,玲珑君捱瘦了,皇上怪罪下来,我们可怎么办才好哟。”另一个搭上他的肩膀,也跟着哀叹道。
柳玲珑居然对美食视若无睹?苍蓝忍不住皱眉,曾以为他眼中除了吃还是吃,难道这世间还有什么事能让他茶饭不思?
她无声无息地回到原地,用眼神示意秋尽开路。
“皇上驾到——”
一声通报,吓得两个宫人差点把手里的餐盘都摔掉了。真真是白天不能说人,他们伏在地上,有些瑟瑟发抖。
“玲珑君呢?”苍蓝低下视线,语气并不严厉。
“回,回皇上,玲珑君正在他自己的房间里…奴,奴这就领您去!”一个宫人呼啦一下爬起身来,带着满身尘土就跑到了她前头去,领着她和秋尽来到柳玲珑的房间。
“你们都下去吧。”苍蓝交代了一声,便敲了敲门,独自走了进去。
柳玲珑作为主子,所住的自然是整个南宫采光最好、通风最佳的一间房。可当苍蓝走进去的时候,整个房间都暗暗的。环顾四周,窗子都关得严严实实的,柳玲珑坐在书桌前,桌子上什么也没有。
“玲珑,在干什么呢?”
柳玲珑抬头见是她,眸中瞬间一亮,但很快又黯了下去:“明…皇上,您来了。”
像一棵要枯萎的植物,这样恹恹的柳玲珑,让苍蓝心中一窒。
市集之上,宅院之中,苍蓝两次遇见的柳玲珑,哪一次不是眸灿如星,笑颜如花。在她的印象里,这样的少年是属于快乐的。他的心思很简单,纵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他要的幸福也从不奢侈。
一个蝴蝶面人,便可换回佳人一笑。然现在,锦衣玉食在前,他却闷闷不乐。
“你怎么了?在这里住得不习惯吗?是想家了吗?”她在他的身旁坐下。他偷偷地用大眼睛瞄了她一眼,见她正认真地瞧着自己,忙缩回了眼光去,接着慢慢地摇了摇头。
“那就一定是我宫里的厨子做的饭菜不好。”苍蓝皱起了眉,语气不善,“我这就去派人,将御膳房所有宫人每人痛打三十板,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偷懒了。”
她起身要走,柳玲珑忙站起来拉住她:“不要,不要去!不关他们的事!”
她转向他,他拉着她的手,浑然不觉:“他们做的饭菜…很可口…”
她挑眉:“哦?那为什么玲珑总是只吃一点点呢?”
柳玲珑的黑眼珠左转转,右转转,终于挤出一句:“我…我不饿…”他几乎从来不撒谎。唯一的例外,也就是和苍蓝交换秘密的那次。
苍蓝放柔了神情,微微哄道:“既然不是御厨做饭不好吃,身子也没有不舒服,下次他们再送饭来,你可要好好吃哟?否则,我还是要教训他们!”
柳玲珑忙不迭地连连点头,又听苍蓝道:“明天下午,我有空,带你去选个下人吧。你是嫡主,从小被人伺候惯了,身边没个贴身小厮不行也不像话。就这么说定了,啊?”
柳玲珑又偷偷看了她一眼,见她笑得很温柔,便又低下头去点了点。
“这样才好。但凡有什么不顺心的、不如意的,都告诉了我罢,毕竟这里已经是你的家。”苍蓝的最后一句,说得柳玲珑心头一动,他撇了撇小嘴,娇声娇气地回道:“皇上,我有些乏了,明儿你再来带我去选人吧。”
从来只有别人就他,没规没矩的他,想什么都写在脸上的玲珑,倒也不惹人反感。苍蓝顺着他的意离开了南宫,过了不久,柳玲珑也走了出来去散心。
来了这虽然只有几天,他去过的地方也不多,可御花园里的明湖,却成了他的心头好。凉亭、净水、尚有一丝生气的草木,略有几分似柳国的御花园。
在温暖的柳国都城云天城,四季如春。他从小长大的御花园里,种满了各式各样美丽的花朵草木。还有湖,明镜般的湖面倒映着碧蓝的天空,花香袅袅,鸟语声声。
他并不知道,这种感觉便叫做思乡,只是来到这里以后的每一天,他都要去明湖边上走一走,心里便会平静一些。
他习惯沿着小园香径踱步到湖边。因为还没有小厮,他孤身一人,也没让宫人们更着。就在他回忆着适才苍蓝来到的事情时,忽然脚下一绊,他一头栽倒在左边的草地里,膝盖生疼生疼的。
他揉着摔疼的腿慢慢站起身来。低头在跌倒的地方仔细一看,路两旁的树上,怎么系上了一根细细的绳子?是干什么用的呢?
柳玲珑并没有多想,绕开它走远了。不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第二日他再经过这里时,特意留意了脚下,并没有出现绳子。
他刚想松一口气,下一秒,他便一脚踩空,掉进一个半人高的大坑里,弄得周身是泥,狼狈不堪。
第一五一话 心碎
柳玲珑平实虽然有些粗心大意,可也懂得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又或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终究是人之常情,总之路过第一次被绊倒的地方时,他下意识地留意了周围的环境,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两棵树,却不料在一转身间,落入了一个半人深的大坑里,弄得满身污糟。
旧伤未愈,又添新创。趁着没人路过,柳玲珑使出浑身气力从坑里爬了出来。头上、身上、手脚,无一不是沾满泥土,有几处还破了皮,火辣辣的。
他没有哭。虽是比谁都皮娇肉嫩,但在这样的时候,乐天的性格帮了他的大忙。他只是稍稍拍打几下衣衫,迈着还微有些摇晃的步子回自己的南宫去了。
就这样过了一日。第二天,苍蓝实在抽不得空,又想起曾应承过柳玲珑带他去挑下人,不得已只得让莲幻去托了柳容,让他带自己的表弟去挑人,也好让他们兄弟两个联络下感情。
柳容见着柳玲珑,来了宫里短短几日便好似消瘦了不少,心里不由有些担心,但又有点矛盾,终究没有开口询问。内务府离中宫不算远,见今儿风和日丽,柳容这个孕夫又需要走动,两人便决定步行了去。
刚走了几步,迎面一阵风吹过,柳玲珑伸手拂开散到面上的发,手臂上那摔青的淤痕,便不设防地被柳容瞧了见。这一回他终是没忍住,拉着他急急问道:
“你的手是怎的回事?难道这宫里还有人欺负你不成?”
心里曾经爱也好,恨也罢,也许不能忽然就亲密无间,但真看到柳玲珑被人欺负了,柳容还是皱起了眉。他心道难怪柳玲珑入宫以来一直恹恹的,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没,没有…”柳玲珑抽回被哥哥握住的手臂,眼睛看向另一边:“就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摔了…”
“怎么摔的?在哪里摔的?”柳容还是觉得事有蹊跷。宫里的路要多平整有多平整,皇上要路过的地方,哪里不是精心摆置,怎能说摔就摔,还摔得这么厉害?
柳玲珑耐不过追问,就老实地将这几天遇到的事儿对柳容和盘托出。
“表哥,你千万别告诉其他人啊。”柳玲珑没注意柳容凝重的神色,只怕他将自己的糗事说了出去,被人笑话。
“玲珑,难道你不觉得…这些事情太巧合了吗?”柳容有些犹疑地吐出一句,却见到柳玲珑睁大眼睛看着自己,那有几分似曾相识的面容,写着对世事的懵懂和人性的纯真,他觉得自己忽然无法把接下来的句子说全。
“表哥,什么太巧合?”柳玲珑是真的从来都没有想过,那无端端出现的绳子、大坑,背后会有什么样的原因。
“没有,没什么。”柳容摇摇头,“下次出宫的时候小心些,带几个人。等下那些小厮你挑个合意的,以后出出入入,就有人能跟着你了。说到挑小厮,也是有学问的…”
柳容带着他,边说边走,将话题成功引到如何挑选小厮的问题上。虽然柳玲珑不疑有它,但柳容心里已经暗暗有了盘算。
相比玲珑过往的十几年,柳容早就知道自己走过的路,比他坎坷得太多太多。然这一刻,他想起这番对比时,已经不单单只有唏嘘和愤慨,叹命运之不公或是玲珑娘亲的弑母之仇。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幸运的,命运最终将他引领到了这个位置,还给了他特有的智慧和别样的自信。所有的过往如云烟,大可如尘埃消散,不需再被记起。
柳玲珑最终挑了一个笑起来很可爱的宫人做贴身小厮,名唤沁儿。柳容给沁儿做了规矩,要他从此以后尽心尽力地服侍主子,只认柳玲珑一个为主。而玲珑身上的淤伤在沁儿每日的擦药中渐渐好了起来,也似乎从他的心里抹去了。若不是后来的某一天,他无意中撞见了表哥和月君的谈话,他想,他可能再也想不起这些巧合和伤痛。
那么,他宁愿从来也不曾听到过。
“月君,我就知道是你。”表哥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带着些他不懂的情绪。正要去明湖边散步的柳玲珑闻声而望,见柳容背对着自己,而站在他前方的,是一个他见过却想不起名字的人。
听表哥叫他…月君?是,是了,好像是西南宫的月君。
他看见表哥快步走向那个月君,“上次见到玲珑身上的伤,我就知道,他这两次意外绝不是巧合。想想这宫里,就属你最调皮…这几天,我天天到这里散步,就是为了等你呢。”
冷幕月设机关时被柳容逮个正着,便笑着回道:“你到这来等我做什么?哦,你想和我一起作弄他?没问题!”
柳容气得想掐他堆着笑的脸:“我?我怎么会,我是他的表哥,你忘记了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冷幕月俏丽的小脸一峻,“不过他也是你仇人的儿子,忘记的是你吧?”
“这事儿…我早就不记挂了。”柳容轻轻地回道,“你以后也别再找玲珑的麻烦了。”
“不记挂?怎能不记挂?娘爹之仇,还有你入宫前…你不是差点为了那些事轻生吗?”冷幕月和柳容的感情已经很亲厚,性子又直率,说起这些委屈好像感同身受:“我根本无法想象,那里头有多少痛苦折磨,是他叫你一声表哥,就能轻易放下的么?我为你抱打不平,倒被你数落了去。”他有些不满地撅起小嘴,准备收拾家伙打道回府。
“别,别,别生气,”柳容见冷幕月恼了,忙不迭地拉住了他。他心里自然知道,冷幕月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好。可是他夹在中间,偏帮谁都不好,矛盾中心反变成了局外人。
“我,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好月儿,你帮我这一回,我心领了。”
“可不只是我,”冷幕月扬了扬眉,“大家都为你感到不平呢。”
“你的意思是…还有别人知道这事?”
“实话和你说吧,绯君和竹君都知道我要出手,也没有阻止。第二次那个行动,绯君还帮了我把手。我们不会把你弟弟怎么的,只是给他个教训,让他吃吃你所受苦头的百分之一罢了…你放心吧,我今儿出现在这里,也并没有打算故伎重施,你以为我真真是那蛇蝎的心肠?”
“怎么会呢,”柳容连忙安抚道,“我知道月君心肠最好,最是热心…说到你的陷阱,当年我也曾领教过,还因此和你大吵一架,你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哼,我当时也是瞧你挺不顺眼。可近几年,倒是大不一样了…”
冷幕月搀扶着柳容慢慢走开。两人回忆起当年吵架的事,事后还被苍蓝罚去抄经书,不由相视一笑。正所谓不打不相识,经过这些年的相处,几经生死的考验,鸡毛蒜皮的隔阂哪里还会梗阻两人?倒反而有些惺惺相惜了。
待到他们走远,柳玲珑才从掩住他的那棵大树下走了出来。刚才他们说了什么,虽是听得分明真切,却好像迟迟不能被理解接受。
他是很少想琐事的人,但这回他感到了一种真真切切的疼痛,穿透了皮肤刺入了身体去。几天来他一直不敢去想的问题也随之浮出水面:打和亲之事决定那日开始,他就一直被蒙在鼓里…不,打从第一次见到明玉,她就已经骗着他…以为他什么都不懂,以为他不会深究,她编撰自己的身份,她利用他探听柳国皇室的消息,甚至哄骗他交换什么秘密…
他一直不明白,为何骗他的人会是她。宫外的明小姐,是一个他心里趋于完美的女子,是唯一能与美食相抗衡的存在。他虽然嫁给了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想到她是一路骗着他,直到现在还半欺半就地哄着他,他心里就一阵酸酸的难过。
他不知道母皇和表哥有什么过节。母皇登基那年,他还未曾出世,只知道自己是嫡主,从小吃穿都有人伺候在前,什么都不用愁。原以为表哥是唯一的亲人,却不想他也嫁给了同一个妻主,还和她一起瞒骗着自己!
那个月君说得对,如果表哥和母皇之间真的有这么大的仇恨,他又怎会真心接纳自己?假的,这世上的一切都是假的。妻主不是因为喜爱自己而娶他;十君因为表哥而挤兑自己;就连表哥…他也看不清楚…
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可以有这么多的烦恼,这么多的不解,想得他食不知味,寝不能寐。他觉得他不能想出一个结果来,或者这些事,从开始便是无解的罢。
第一五二话 美景
“表哥…”柳玲珑背对着门口,只能听见声音,却看不到他的表情,“听说你有宝宝了,我,我来看看你…”
从门口看进去,能见到柳容的脸上,一种犹豫挣扎的神色。他笑了,却笑得有些勉强:“玲珑有心了。坐吧,桑儿去泡茶了。”
他起身招呼柳玲珑,可柳玲珑却作势向前一推,他一个趔趄向后退了几步,闷声靠在了一旁的柜门上。
柳玲珑惊慌失措:“表哥,你没事吧?你…我,是我不好…”
就在这个时候,桑儿端着茶壶出现在门口:
“月君,颜君,绯君,来了怎么不进去?”…
后来,柳容不得不将这段关系告诉他们;后来,柳玲珑走了以后,柳容的面色始终苍白。生过孩子的夏绯砂惊觉不妥,才召了御医前来号脉,说是柳容胎气不稳,千万要安心静养才可。
因着柳容的体质特殊,本来怀了身孕就已属奇迹。他比别人更容易小产,应当是极小心、极谨慎地安胎。刚才柳玲珑那一推,柳容的身子撞到了衣柜,虽然事后就感到小腹隐隐作痛,可他不想让玲珑惊慌失措,便一直忍着没吭声。
柳容的忍耐功夫已经被锻炼得很好,所以连他自己也不曾想到,后果会如此严重。若没有夏绯砂的当机立断,这件事会变成什么结果,谁都预测不到。
冷幕月想要将此事告诉苍蓝,却被柳容拦了下来:“玲珑向来粗心大意,这次也是无心之过。况且我也没什么大碍,不如大事化小,就这样算了罢,谁也别再提了。”
宁昭颜是赞成柳容的:“容君说得对。玲珑君入宫才没几天,正在适应这个后宫、适应这个国家的过程里,万一皇上知道了怪责下来,容君夹在中间,可是最最左右为难的。还是让孕夫安心静养,方是上策呵。”
待到晚上苍蓝设宴月冷宫,将柳容与柳玲珑的兄弟关系正式告诸众人时,宁昭颜、冷幕月和夏绯砂已经在陪伴柳容的一下午里,听了更多更多真相背后的故事。爱憎分明的幕月,总觉得柳玲珑是柳容的灾星。或者过去的事不是他的错,可柳容已经够苦了,他又何必再咄咄逼人呢?
宁昭颜表面上虽然没有帮腔冷幕月和夏绯砂,但他心里也是疑云重重:究竟柳玲珑是真的单纯还是故作天真呢?他那作势一推,看起来,真的不太像是意外…
或者是天意。从门口看过去的当时,看不到柳玲珑被桌子勾住的衣角,只能看到他伸出双手,将无辜的哥哥推得险些掉了孩子。
对于这件事,苍蓝是确不知情,几君也是万万不会提的了。所以她自然也不会知道,柳玲珑被其他几君作弄,这一场阴差阳错的误会。
柳叶将柳玲珑送来以后,消停了一段时间。这期间,她送礼不断,向闵国展露出前所未有的友好姿态。从世界的眼光来看,完全是因为现下闵国的强大,已经开始趋于五国之首,不只是柳国,其他几国也或多或少地尊崇起闵来,大势所趋般将它推向王者的位置。
可苍蓝却没有自大地以为,闵国已经强大到能令世界对它臣服。虽然没有和柳叶打过交道,但眼见着她如何上位、如何一步一步铲除了朝中的异己,平复百姓的动乱,她或阴柔狠毒、或残暴果决的手段,都标示着她绝非善类。
究竟这个柳国的新女皇,是一个怎么样厉害的角色呢?说实话,在有几次听闻她在政事的处理上采取的手法时,她甚至对她有一丝丝的赞同和钦佩之意。
或许,棋逢对手,才是人生的一大乐事吧。
冬天的夜来得很早。忙完了一天的繁杂事务,苍蓝在静庭轩独自用了晚膳,再想出门散散步时,天已经大黑了。
才出门口,冰冷的夜风就嗖嗖地直往袖子和领口里钻。她还来不及叹一声冬来天寒,一袭温暖的毛皮斗篷已经悄然覆上了她的肩膀。
她回过头去,莲幻温暖而细腻的眼睛安静地望着她。她握了握他还停留在她肩上的手:“幻儿是怕我冻着么?习武之人体内有真气护体,并不怕冷的。”
“血肉之躯,哪有不怕冷的道理?”话毕他微微一惊,随即低下头去:“是奴逾矩了,皇上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