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蓝仿佛心情大好,利索地系好了斗篷的带子,轻笑道:“傻幻儿呵…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你衣着单薄,就不必跟着我出去了。都是在宫里,放心得很。”
莲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领命道:“遵旨。”
夜冷星疏。苍蓝不自觉地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感到一阵阵贴心的暖意从内里散发出来。自小就跟着自己的莲幻,永远知冷知热,就像这件斗篷,为她挡开世界的冰冷。
独行着,在清冷的空气里她自省着这几天朝堂上发生的事,仿佛只有这种冷,才能让她时刻保持清醒。这是一种严于律己的方式,独属于帝王的秘密,也是独属于帝王的孤独。忽然,她惊觉前方屋顶上好像有个黑影!她一个激灵,随即轻轻一跃而起,在身边的一棵树上悄然站定。
一头黑发夜风中飞舞。一个修长纤瘦的背影,坐在华丽建筑的屋檐片瓦上。身侧的两袖被拂得簌簌作响,他却仍是望着远方,纵然在茫茫月色下,见到的只是一个又一个,相同的檐角龙雕。
原来不知不觉,她已经行至叶初蝶的行宫附近了呵。站在他身后的树上,苍蓝默默凝视着叶初蝶的背影,在同一个高度,咫尺的距离,凝望着他难以介入的孤独。
也许路过的宫人里,没有一个人能发现,屋顶和树上的人影。可在相对的高度里,苍蓝无意中发现了这样一个叶初蝶。和她所识得他都不同,没有倔强、没有犀利、更没有视财如命…此刻他有的,只是天地之间沧海一粟的微渺,只有随风而起掩于夜色下的孤独的自由。
原本,苍蓝应该静静的走开,将这个世界重新归还给这江湖的少侠。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第一次披散着发坐在屋顶,她竟然觉得自己挪不开脚步,也移不视线,只由得自己提了一口气,轻轻地飘飞到他的身边去。
出神之中的叶初蝶只觉身边忽然飞来了一个人,惊得他一跃而起,心也怦怦跃动起来。待到他定睛一看,眼前轮廓分明,眉目俊俏的女子居然是苍蓝时,一种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真实的悸动情愫莫名涌起,心跳不减反增,声声跃动像是要冲出心口来。
就在前一刻,他还默默地念想着,一些他和她的事;然在下一秒,她居然从天而降,生生出现在他的面前。是巧合么?还是这注定,是他逃不开的命运?
“我忽然出现,吓了你一跳吗?”苍蓝笑眯眯的,径自在屋檐上坐了下来。
叶初蝶缓过神来,摇了摇头,“惊总是有的…不过你哪回不是出人意表?总惹得人心惊肉跳的…”第一次见她就是半死不活,在海边差点遇险,还不是他替她挡下来了…
苍蓝轻轻拉下拉他的手,“坐呵。可以陪我看一会,你刚才在看的风景么?”
叶初蝶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不知自己此刻双手冰凉。他微扯了扯嘴角:“黑灯瞎火的,哪有什么风景…”
话音未落,她已将身上的斗篷拉了开来,将他整个裹了进去。
“看你的手吹得这么凉…”她嘟囔着,不忘将他的手也藏入斗篷里。“原是该直接让你披着,只不过…这下该不会冷了。”只不过,这是莲幻的一份体贴之意,她不舍得,随意丢置。
她循着他先前视线的方向望去,然后微微露出惊讶的神情。
夜色极美。她从来都不知道,在一成不变的宫闱之中,竟然也有这样美的夜色。
沉睡中的宫殿,有一种肃穆的美。而银色月华下的每一座屋顶,那些雕龙舞凤的凿刻,莹莹映着微光。
远处的天际无穷无尽,淡淡的昏黄,当是百姓家的烛火。深蓝色的夜幕上,几颗疏星点点相缀,忽明忽暗间,恬静安宁。
“原来,在我天天生活着的地方,会有这样一番景致。”她忍不住唏嘘着,却听身边的少年跟着轻笑起来。
“很好笑吗?”她看向他,精致的侧脸有好看的弧度,披散下来的黑色长发半掩着秀丽姿容,有一种平时见不到的妩媚之感。
“放眼整个闵国都是你的国土。秀丽江山,你竟然会觉得,这样的景色是美。”叶初蝶冰凉的手在苍蓝的斗蓬里慢慢温热了些,刚才刺骨刺心的冷风,此刻已经化作阵阵暖意,周身都放松了下来。
“我真是觉得挺美的。”苍蓝不怒不恼,“也许,是以为看厌了的地方,却发现了新的景致。这个时候才发觉,身边一直都有错过的美景…”
“皇上这番话,倒是挺耐人寻味的…”叶初蝶讷讷地接了一句,却早已掩不住心儿扑通直跳,忍不住微微将身子坐直一些,生怕被她发现此刻自己的样子。偏偏苍蓝又看向了他,问了一句:“还是冷吗?”
“还可…唔…”没辩解完全,他已经被她一把捞了过去,感觉她搂住了自己的身子,却好像纯洁得没有任何逾越之意似的。
“其实,是我觉得有些冷。”她小声在他耳边说道,两人之间那微妙的距离就像身体的距离,在瞬间就被拉近了,只剩下彼此温暖着的身体,互相依偎。于孤寒的夜里,在朗朗明月之下,看着一番似乎在眼前,又似是在心中的,绝世美景。
“其实,你好像从来都没有说起过,究竟为什么会一个人浪迹江湖?呵,别在意,如果不愿说,就不用回答我…”
“如果是你想知道,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叶初蝶斜斜地靠在苍蓝的身上,那跃动的心跳渐渐放平了下来,变成了一种挥不散的温暖悸动。感觉她身上的青木香气萦绕在鼻尖,他就像被她灌了迷药,怎还会有所隐瞒。
“在定西的江湖上,‘江东叶家’是小有名气的,不只是因为叶家有传世武艺,还因为叶家家世雄厚,家财万贯。
但凡是叶家的子嗣,女子从小便能选择习武或是经商,成就一生的事业;而男子呢,则和寻常百姓家的一样,在闺房中学习琴棋书画,针绣手工。唯一不同的是,叶家的男子嫁的多是达官贵人,甚至是皇亲国戚,所以叶家如大树盘根,在皇室和江湖都枝繁叶茂,地位卓然。”
“叶家的男子,嗯?”苍蓝看向叶初蝶,后者的面上微微红了红,只是借着夜色的掩护并未被识破。
“我自然不甘心,每天绣点花花草草等着嫁人了…于是我便偷偷看了娘书房里的武学秘籍,又在师傅教姐姐们习武的时候悄悄地跟着学,总算是有些入了门。只可惜过了不多久,就被娘发现了,还被重重责罚了一顿。我当时很不服,为什么女子可以生活得丰富多彩,可以主宰自己的人生,而男子却要被写好命运,将后半生交给一个不知是什么人的女人手里?”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望了苍蓝一眼,见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微微纾了口气。“娘虽然很生气,却也在爹爹的劝求下软化了下来,同意让我跟着姐姐们一起习武。”
“小飞蝶少侠,我原以为你是因为和家里不和才离开的,但这样看来,你倒是有个好娘亲呵。”苍蓝笑着将他又变凉的手握在手里。
“确实是…”叶初蝶顿了顿,“可后来,我还是逃不脱,要嫁给陌生人的命运…我不想嫁,可娘却像是铁了心要这么做,甚至还将我锁在屋里…于是她让我学的武艺派上了用场,我离开了家里,便没有打算再回去过。”
说起这段往事时,夜似乎更凉了。叶初蝶仿佛有些倦意,慢慢的,慢慢点低□来,静静靠在了苍蓝的肩头。
夜依然是那个夜。宫闱之中,宫人和侍卫依旧穿梭往来。在他们不知道的一片天空下,一个少年第一次依偎在女子的身边,他忽然觉得,她说的话其实是对的。
今夜确实有一个,极美的光景。美轮美奂,美不胜收。
第一五三话 雨夜
夜幕降临以后,劳作的人们早早地就已经把屋子收拾干净,梳洗梳洗准备就寝。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除了那些繁华的地方,大部分的城市开始入眠。
在那全城最繁华的地方,自然还是人来人往,灯火通明。宫人们为各自的主子来回奔波着,个个十君的行宫里都是人气十足。
也有例外的。一个瘦小的少年端着一大盆水,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南宫。放眼望去,除了稀稀落落的几个灰衣宫人,这个宫里的人丁还真是有些凋零。
“主子…玲珑君,奴给您打水,打水来了。”少年放下水盆,已是累得气喘吁吁。站在窗边的华衣少年闻言,半晌才缓缓转过身来:“沁儿,怎么就得你一个?前两天明明还…”
前两天明明还有好几个宫人帮衬着沁儿的。再前几天,他刚来的时候,南宫里左拥右簇的,到处都是阿谀奉承的宫人,兴旺极了。可过了几天,大家见这位新君既不和其他十君往来,连皇上也只来过一次,知道他不是个得势的,便纷纷散了。
“哎…”沁儿叹了一声,“主子您别怪我心眼直,这宫里啊,个个都是势利眼,哪里有甜头吃才往哪里跑。主子您也得…多争取得到皇上的宠幸…”
柳玲珑微微垂下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一声不吭。沁儿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忙扑通跪了下来:“是奴逾越了,奴不知轻重乱嚼舌根,奴、奴该打!”说罢他啪啪往自己脸上甩了两巴掌,被柳玲珑一把拉住:“别打了,你说得一点也没错。如果不是跟着我,或者你会跟个更好的主子…”
他这么一说,沁儿更吓得瑟瑟发抖,以为主子不想要他了,连连磕头求饶。他不知道,柳玲珑说得并不是气话。慌乱中,他只听主子轻轻吩咐:“我想出去走走。你不要跟来,半个时辰后,再为我准备些热水就是了。”
柳玲珑连斗篷都不曾披一件,趁着沁儿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走出了南宫。可他不想宫里虽然间间房都是烛火通明,越往河边走,光线便愈是微弱,连月亮都躲到了云层后。
待到看不清周围环境的时候,他的心倒是渐渐静下来了。沁儿的话虽然不中听,可他却难得地听进去了。这两天他想了很多——自打来闵国,知道了明玉的真实身份和掩藏在这背后的一切时,他总是忍不住神游出去。好像有太多事情要想,要将十几年来不曾花过的心思都用出来,可偏偏却又想不出一个结果。
过往的日子,实在是太顺风顺水了。他总以为,身边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小时候在宫里,母皇派了几十个人来伺候他一个,可他却总觉着烦,想溜出宫去玩。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才发现自己连面对一个忠心跟随的下人,都有些愧疚。
他是第一次,感到自己是一个没用的人。他没什么才艺,也不像他的名字那般七窍玲珑。他甚至觉得,如果他不是嫡主,便是再普通不过的人了。他生性有些迟钝,明明表哥和明小姐看起来都知道的事情,他就是想不透…
“什么?你就这样让他一个人出去了?这黑漆漆的,万一他寻不着路了怎么办?”柳容几天不见柳玲珑,心里不知为什么有些扯紧,便携着桑儿到南宫去寻访。谁知到了那里,却被沁儿告知柳玲珑就这么一个人出去了,急得他当下就怪责起沁儿来。
“主子莫气,莫气,”桑儿替柳容抚着脊背,“你现在有孕在身,是气不得的呵。”说着,他向一边的沁儿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道:“容主子别着急,别着急…奴这就叫人一起去找!主子应该行不了多远的!”
“废话莫要多说了,快些去寻,多叫几个人。”柳容急急地吩咐道,又过了约摸半柱香的时间,他终是忍不住站了起来:“我坐在这里等也不是办法,我们也一同去寻吧!”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呀!”桑儿急了,忙搀扶好柳容,“这玲珑君在宫里能有什么事儿?倒是主子,你怀着龙胎呢,这黑灯瞎火的,本来我就不太乐意让你出门的…”
桑儿说着说着,声音慢慢变小。饶是一起从民间来的,他也不敢在主子面前没大没小。柳容自然没放在心上,“你不知道,那玲珑粗心大意的,好好的走路都会绊倒的人…”他慢慢踱步到窗边,忽然面色一沉:“不好,下雨了!”
桑儿跟着一看,果不其然:天际隆隆作响,豆大的雨点顷刻间洒落下来。好一场寒冬雷雨!
柳容在窗前踱来踱去,又过了约摸一柱香的时间,宫人们有人已经回了来,周身湿透。
“怎么样,人找到了吗?去明湖那找过了吗?”柳容迎上前去问道。
宫人吓得即刻跪倒在他面前,可能是因为身上湿透,瑟瑟发抖:
“回容君,明湖边上,玲珑君最喜去的地方,奴们都找过了。可就没有…没有玲珑君的影踪啊!求容君恕罪,求容君饶命…”
宫人不住地磕头,生怕容君一个不顺眼自己就完了。柳容听完之后什么也没说,过了片刻,他回身对桑儿道:“你带伞了吗?不然,问南宫的宫人们借两把。”
看他的神情,桑儿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于是两人打着伞从南宫冲了出去。雨不是太大,但雨水打在身上冰凉彻骨。桑儿顾不上自己打伞,只用力将主子的斗蓬按紧,不让一丝风漏了进去。行了半路,柳容的身上几乎没有沾到水,而为他打伞的桑儿却已经湿了整半边。
一路行一路唤,一直到明湖边上时,果然不见柳玲珑的身影。一个闷雷从远方隆隆而过,桑儿大声道:“主子!眼下玲珑君恐怕已经回去了!就算没有,你回宫以后也大可派全宫的人去找!你现在就跟我回宫去吧,莫要再任性了,肚子里的孩子要紧!”
他已经顾不得什么谦卑,在湿冷的风里提醒主子大局为重。柳容想了想,桑儿说得确实有理,便随着他往中宫方向回去的路上走。但走了没几步,柳容突然顿住了脚步。
“听,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桑儿听了听:“除了雨声,雷声,哪有什么别的声音?还是快些行吧!”
又走了几步,柳容回头看道:“不对!是人的声音!桑儿,你快帮忙找找!”
桑儿依着主子的话,扒开河边的灌木丛仔仔细细地查过。突然,小斜坡下一个黑影赫然出现在眼前!那不是玲珑君还会是谁?
“找到了主子,玲珑君在这呢!”桑儿大叫起来,柳容打着伞走近一看,柳玲珑躺倒在斜坡下面,半个身子全浸透在湖里了,手里紧紧抓着坡上的一棵小树根,眼看着就要掉下去了。
他的心骤然急跳起来。丢开伞便和桑儿一起去拉他。
“玲珑,玲珑?你别放弃,再坚持一下,我这就拉你上来!”
“表…哥…”虚弱的柳玲珑勉强睁开了眼睛,黑夜中的柳容,并看不真切他的神情。柳玲珑只觉得有一只冰凉的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虽然他的力气很小,但他握得很紧,很紧…雨水很快又模糊了他的眼睛,慢慢的,他的意识也开始模糊了下来…
“桑儿,这样不行,他会掉下去的!”
“那我去叫人来!”
“来不及了,他的衣服吸满了水太沉了。你去另一边,我们合力将他拉上来!”
桑儿和柳容两个人,在孤立无援的雨夜里,使尽浑身气力,将奄奄一息的柳玲珑拉上了岸。桑儿站在一边大口喘息最后,可他还来不及高兴,就见柳容捂着肚子,慢慢坐到了地上。
“主子——”纵然雷声隆隆,他也依然能分辨得清晰,自己的叫声有多么凄厉。
这一路,竟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第一五四话 醒悟
“主子!——”桑儿被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声嘶力竭地叫喊。他自己也不会知道,这声音听起来有多么凄厉决绝。
这一晚后宫之中人心惶惶,个个看起来如临大敌,不管走到哪里都听不到一丝笑声。大家心里都在打鼓,龙颜一怒,谁的脑袋也保不住。
夜深了。可整个宫里的人,似乎都涌到中宫去了。十君之中的两位——柳容和柳玲珑兄弟俩,此刻正在毗邻的两间房中接受救治。皇上来了以后,只问了御医两人有没有性命危险,连容君肚子里的孩子都来不及过问,便匆匆让御医们都进房去了。
她原本想进房里看着的,可宫外来的晶繁公子将她拦了住:“我一个人忙不过两个人的伤,若御医们分了心,后果反而不佳,还是请皇上耐心稍等片刻吧。”
他总是这样淡淡的,一双眸子宁静时,呈现出一种冰蓝的光泽。苍蓝拉住要入房的他:“晶繁公子,容儿和玲珑…靠你了!”
晶繁愣了愣,虽然微微点了点头,“必将倾尽全力。皇上请放心,他们会吉人天相。”说罢,他慢慢地转身离开,清逸绝尘之身姿,与慌乱的人群相比,倒反而有镇定人心的力量。
其他十君也一早就等在门前了。宁昭颜拉着王雅竹的手,秀眉微颦,禁不住流露出担忧的神色:“竹君,你看…他们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素来不理琐事的王雅竹,此刻却站在十君之中,身姿卓然。他少见地柔和着神色,用手轻轻拍了拍宁昭颜的手背以示安慰:“不会的,容君命运多舛,上天不会那样待薄他。况且他很坚强,我们都知道。虽是逆境,却断不会难倒他的。”
他最终用坚强来赞许了柳容。叶初蝶不解地看了珮璃一眼,后者对柳容的过去也是听说而已,所以只对他摇了摇头。想当时柳容的身份,很多人都没有办法认可,可如今,他们却坚决地站到了一起,坚强地等待他的回归,他的又一次胜利。这其中,又怎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道明的呢?
冷幕月和夏绯砂的面上始终脱不开凝重。十君之中,他们和柳容走得最近,也是近来一系列事情的始作俑者。并且,这件事好巧不巧,又是和柳玲珑有关!说之前那些都是误会也罢,可为什么柳容每次遇到和柳玲珑有关的事,就那么背运?说柳玲珑生来就煞柳容,难道不像吗?
宁昭颜见苗头不对,一手一个拉住了这对脾气火爆的家伙:“现在不是你们耍性子的时候,大家都着急着呢,还是静观其变再说。”
“谁耍性子了?”冷幕月压刻意压低了声音,倒也不似冲动的样子,“我只是非常想弄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难道颜君不觉得,自打他进宫以后,这宫里的气氛便有些不同了么?”见王雅竹有意无意地看了他们一眼,夏绯砂低低地问道,“你们也想知道,对不对?”
宁昭颜犹疑了一瞬,还是用力将他俩的手向下压了压:“还不是时候。”
冷幕月和夏绯砂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一步,算是应允了颜君的劝阻。片刻之后,柳玲珑的房间传出了动静。
先是御医擦着额头走出来,一把跪倒在苍蓝面前,道是玲珑君苏醒了。虽然染了点风寒,但总算问题不大,休养个几天便会康复。
就在大家提着的心略为松下来的时候,柳容的房间里也走出一个御医来。与前一个的如释重负不同,这个浑身有些瑟瑟发抖,说话间也听得出惊恐之意:
“皇上,容君的身子本就极寒,这下又受了大凉,寒气入侵了五脏六腑。再加上他可能用力过猛,跌落地上的时候冲击了腹部,眼下…眼下龙子的安危堪虞呵!”不敢抬头,也能想象此刻皇上的面色正越来越难看,她勉力让自己镇定些:“皇上,臣等、臣等会尽力的…就算龙子…我们至少也要保证容君,安然无恙。”
“你说什么也要给我保住容儿,否则提头来见!”苍蓝冷冷的话语如一把利剑,直刺入每一个人的心里。
御医诺了一声,匆匆又入了房。众人心急如焚,忽闻哐当一声,又听得一个着急的声音喊着:“主子,您还不可下床呵,小心着了凉…”
柳玲珑甩开身后的沁儿,赤着白嫩的双足,一手扶着脑袋,一边晃悠悠地来到苍蓝面前。沁儿原本是想追上去给主子加件披风的,可主子已经行到了皇上跟前,他也不敢再过去一步了。
“皇上,我刚刚听到她说,表哥…表哥怎么了?”
苍蓝看了他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事,容儿会没事的,你先回房去休息吧。”
“不,不是,”柳玲珑一摇头,便觉得头似裂开一般疼痛:“表哥,有危险,是不是?到了此时此刻,你们就别再当我是个傻瓜那样骗着我了…我害了表哥,是不是?”
“他救了你,他不顾一切地救了你。”冷幕月终究是按倷不住,冷冷地说道,乖巧的猫咪在这一刻,快要露出尖锐的爪子。但不知怎的,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柳容说过的话,他说:不要为难柳玲珑,他毕竟是自己的表弟。
于是他又将后面想说的话都吞了回去,只淡淡说道:“现在只能等,希望他吉人天相,希望他们父女平安。”
柳玲珑啪嗒一声坐到了地上。沁儿见状也顾不得太多了,急忙跑过去一把扶起主子,随后将斗蓬盖在他的肩上。苍蓝似乎也有些恍惚,想伸手去拉,脑中却又思量着之前月儿和玲珑的对话,似乎哪里有些蹊跷。就在这个时候,柳玲珑的讷讷声自言自语,吸引了她的注意:
“你说得对…表哥明知道很危险,但他还是,还是全力地拉住了我的手…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真的要掉下去了,是他在我耳边不停地说,让我不要放弃…我一直以为,表哥和你们都在骗我,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就欺骗我、作弄我,玩弄我于鼓掌之间。但是我现在看得清了,可是表哥他…”
说着说着,一滴清泪从他怔怔的大眼睛里滑落下来,流星般滑过他苍白的容颜。苍蓝接着他的话问道:
“什么欺骗,什么作弄?谁来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一五五话 衷心
“什么欺骗,什么作弄?谁来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苍蓝不曾想到,这看似意外的事情背后,似乎还隐藏着什么深由。她的面色有些冷,眸中一望无际的黑让人望而上畏,一时间竟然没有人站出来回答她的话。
她扫视了人群一眼,有几个人不由自主地避开了她的目光去。
“昭颜,你说。”她看准宁昭颜最是稳妥公正,是断不会陪着他们说谎的。
“也、也没什么旁的,”没想到他有些尴尬地顾了顾左右,“就是他们为容君抱不平,对玲珑君开了点小玩笑…都是一场误会,他们也知道自己过了,我想他们会反省的…玲珑君还是消消气,以后大家好好相处吧?”
没有人接他的话,他只得似笑非笑地拢了拢衣袖。这件事他倒是不知情的,还是前两天王雅竹在他北宫里有意无意中透露出来,他才知道原来冷幕月和夏绯砂已经暗中为柳容做了这么多事。
苍蓝皱眉,正想开口说话,却见柳容的房间门被打了开,一个御医神情轻松地走了出来:
“启禀皇上,龙子保住了!龙子保住了!”
“那容儿呢?”她急急追问,显然这才是她更关心的。
御医顿了顿,然后低下头去:“回皇上,容君也脱离了危险,暂时性命无虞。只不过…他吸入寒气过多,现下有些发热,人也还不清醒。要等他退了热醒来,老臣才敢向皇上保证他完全康复了。”
“那本皇现在进去看看他。”苍蓝作势要走,却被御医的身子微微一挡:“皇上,晶繁公子正在用独家秘术为容君施针,他交代过任何人不要打扰。晶繁公子医术高超,乃让我等心服口服之辈,皇上还是耐心稍待片刻罢,容君一醒来,臣立刻就会前来报喜。”
说罢她向苍蓝一叩首,然后急忙回柳容的房间去,好像生怕错过什么似的。想不到在向来高傲的御医们脸上,也能看到这样欣然向往的表情。能见到毕生都无法从医书上习得的东西,怕是比邀功求赏更为吸引吧。
“既然如此,”苍蓝回过身去,“在容儿醒来之前,让我们把眼下的事情理一理。你们几个都跟我进来。秋尽冬无,你们等在门口,一有任何情况立刻进来通报。”
“遵旨。”两人诺了苍蓝以后,她看了一眼勉强靠在沁儿身上的柳玲珑:“幻儿,你先照顾一下玲珑君,把他带进去。此处风大,他染了风寒不宜多呆。”
莲幻略一点头,从惊讶的沁儿手里一把扶过柳玲珑,轻轻合臂一抱就进了屋。其余几君互相看了看,也纷纷跟着走了进去。
珮璃看了叶初蝶一眼。后者坦然地笑道,“你们的家事,我不适合参与。”
珮璃温和地笑了笑,“那就由你来代我们守候,里头的那一位家人。”
叶初蝶觉得,那一刻的珮璃真真是美极了。秀水成韵云为姿,轻轻袅袅的身形,温柔恬淡的言语。可依他看来,他却不是最得宠的。难道是因为他太谦让、太温顺?
他也爽直地回道:“放心。”
珮璃转身入屋,随即房门缓缓被关上。叶初蝶静静地看着,心道苍蓝已经操劳于国事,还要统管后宫里这些家长里短——不,她完全可以交给别人来管的,可她事必躬亲的态度,决定了她就没有一天能真正得闲的。罢了吧,谁让她要消瘦这么多美人恩呢?也该让她愁的。
“在容儿醒来之前,我想知道弄清楚整件事是怎么回事。”几人围桌而坐,柳玲珑因为虚弱坐在床上。苍蓝环顾四周,语气并不严厉,但面上也不曾有过笑容,“我不想容儿醒来的时候,大家心里还藏着掖着那点不快。倒不如,说开了,一起解决。”
她看向呆坐在床上的柳玲珑:“玲珑,你先告诉我,欺骗和作弄,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作弄你?”
柳玲珑愣在那里,好像没有听到苍蓝的话,只是直直地看向前方。沁儿急了,在他耳边轻轻提道:“主子,皇上问你话呢!”
“骗?”他像是如梦初醒,呵呵笑出声来,“也许倒不是骗…我只是觉得,自己的日子好像越过越糊涂了…明玉小姐居然是闵国的君主,表兄原来是闵国的十君,我母皇居然是弑君篡位的罪人,皇姐让我嫁人,竟然引出了这么多的事情…可是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呵…”
冷幕月腾地站了起来,“皇上,你想知道的那些事是我做的,我一个人做的。是我探清玲珑君每日散步行经的路线,然后沿途设下陷阱,让吃了几次亏。皇上若要责罚月儿,月儿毫无怨言。”
苍蓝睨了他一眼:“哦?你承认得这么快,莫非这里还有同谋?”
“不,就我自己。”冷幕月急忙掩饰,可他还没说完,夏绯砂已经轻声加入:“皇上莫怪月君,这件事,我也有份。不过我们并不是存心找茬,要罚要怪,也得先听听缘由。”
“我很有耐心听听为什么。十君之间向来团结和睦,很少有摩擦,怎么对着容儿的表弟,反而多生了枝节?你们算是在为他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