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太君点点头,轻声道:“就是这个理儿。我一直觉着,你心里有什么结解不开。既然今儿得了机会,有些话,我这个做哥哥的,还得提点提点你…”

宁昭颜静静地聆听着,风吹得他长发翩飞,惹得他伸手轻轻拂开了去。

“颜弟,如果我没有记错,你今年二十有七了吧?可能是你的子嗣运单薄,入宫这么些年了,膝下也没有一女半儿的…按理说,你已经过了男儿家的最佳生育期了,现在生养会有点危险。但好在这里是皇宫,比起民间的大夫,太医们总还有些办法。”

文太君说到这里,宁昭颜已经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了。他没有插嘴,让他说了下去:“既然你与皇上乃真心结合,就应该快些要个孩子…你这个头胎如果再晚些,恐怕生起来就会有危险。平日里没什么事,多往皇上那里跑跑,啊?多努把力,让你先生一个,我想其他十君该不会有什么意见才是。”

他这越说越露骨,纵然不是青涩少年的宁昭颜,面上也忍不住红了起来,轻轻回道:“昭颜懂文哥哥的意思…”

文太君究竟是生过孩子的人了,见宁昭颜还留着少年的心性,笑道:“你别怪我不怕丑,什么话儿都往外说,我这是为你考量呢。其实这些话我想和你说好久了,只是现在的时机,我觉得刚刚好而已。”

宁昭颜点了点头:“我知道文哥哥是真心为我着想,回去以后我会好好想想的。”

王涵之最小的女儿王若希今年十八岁了,娶得侧室两个,正室之位至今悬空。为了这事,王涵之特意在下朝之后前往静庭轩求见苍蓝。

恰巧,楚惜寒也在那里,苍蓝示意王涵之有话但说无妨不必避忌,她也唯有将心中事儿如实诉出:“其实微臣今儿来,是为了小女王若希…”

她顿了顿,向着龙椅的方向,轻轻抬望了一眼。苍蓝微微挑眉:“王若希?我知道,是今科探花吧?倒不曾刻意留心,原来她是王爱卿的女儿…王家果然是人才辈出呵。”

王涵之笑道:“皇上若不知晓,其实也是自然…小女早就说过,不希望借着微臣的名声踏上仕途,什么都要自己来,差点要和我划清界限。如今她考上了探花,倒也是有几分小聪明的。”

苍蓝见她在话题核心之外兜着圈子,也是笑而不语,微点了点头。王涵之继续道:“小女若希此次科举考得名次,从此她做官为民的心愿便要实现了。可微臣担心,她能够立业、要独立出去了,家里却还没有一个能当家的…她至今没有正室,实在是、叫我这个做娘的不得不愁。”

“王大人,这里也没有外人。”苍蓝的笑容浅浅亮亮的,一丝柔和知性的气息弥散开来:“你是竹君的娘亲,我的亲家,若要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也可。”

王涵之躬身一揖:“皇上要这么说,那微臣便斗胆提出联姻的请求了:求皇上为小女王若希作主,为她指一门亲事——求皇上将十二嫡主闵湛翔,下嫁于小女!”

苍蓝只手托上下颚:“王大人想亲上加亲?这想法倒是好…”

“喀”地一声,站在一边的楚惜寒许是动了动脚,身后的椅子发出一记声响,惹得两人都看了她一眼。只见她低着脑袋,看不见表情。苍蓝只当她是不小心,又面向王涵之道:“十二嫡主的非同寻常,这个想必爱卿是知道的吧?”

王涵之点头:“微臣自然是知晓的。皇上不必担心,最初提出这场联姻的人,并不是微臣;提亲的目的,也不只是为了和皇室亲上加亲。一个雅竹嫁入宫里成了十君,对我们王家来说,已是足够荣耀了。”

苍蓝静静地看着她说下去:“小女从小心地善良,从小的理想,便是做一个为民请命的好官…许是因为微臣从前经常出入宫里,也会时常和家人说些宫里的事情,若希小时候便开始知道,宫里有个和她同龄的嫡主,却是失去了行动的自由,天妒蓝颜。待到现在她长大了,我问起她的婚事时,她便提起了还一直待字闺中的十二嫡主。别人我不敢说,但如果是若希,必定会好好照顾嫡主殿下,不会让他受半分委屈的。”

“原来如此。”苍蓝会意道,“这样说来,王小姐倒是个有心人。湛翔要托付终身的,也应该是这样有身份,又打心眼里不嫌弃、肯照顾他的妻主。这样吧,那就…”

“皇上,嫡主殿下不能嫁给王家小姐!”一直在旁边沉默着的楚惜寒,忽然开口说道。王涵之有些吃惊地看向她,不明白为何毫不相干的楚惜寒会突然冒出来。

苍蓝原本是想说,回去问问湛翔的意见,并没有当下拍板的意思。但被楚惜寒这么一搅和,倒是惹来她一片好奇:“楚副将何出此言?”

楚惜寒走到她的面前,躬身到底:“因为,传说中的王家六小姐,和王大人的说法好像有些出入。”

第一四三话 约期

“传说中的王家六小姐,好像和王大人说的有些出入。”

当楚惜寒说完这一句时,静庭轩里静悄悄的。有那么一小会,谁也没有说话。王涵之许是太惊讶了,替自己女儿提亲,关楚惜寒什么事?她和她向来都没有利益冲突,且楚惜寒也不像是喜欢管闲事的人。

苍蓝微微地眯了眯眼,看着她反常的爱卿加好友,看她要给自己一个怎么样出乎意料的答案来。其实楚惜寒那时候是急迫极了,以为苍蓝要当下应承王涵之的提亲,想也没多想便站了出来。但既然话都冲出了口,她就要想办法说得合情合理才是。

她略想了想,语气柔和下来:“微臣的意思是,王家六小姐虽然勤奋好学,已经金榜题名…但外界传言,她恋物成狂,家里各种玩物堆积如山…当然,这一切都是传闻,微臣也是将所知道的说出来,以免日后皇上说微臣知情不报呵。”

苍蓝看向王涵之,这下轮到后者微微汗颜了。她急忙解释道:“皇上,这事是楚副将误会了…若希确实有收集物品的爱好,她就喜欢买一些木刻小动物,或是别致可爱的瓷器,可那绝不是什么穷奢极侈的爱好,也没有到玩物丧志的程度。而正因为她喜欢小动物,家里却没有条件喂养,她才转向动物雕刻去…”

言下之意,王若希对小动物心存温良,对闵湛翔便绝不会狠下心去。王涵之还是想证明,女儿是嫡主最佳的选择,这门亲上加亲的关系,值得维系并发展深入下去。

苍蓝凝思了片刻,“丞相大人与圣明德女皇关系密切,我相信你对我不会有所欺瞒的…但此事必究是十二嫡主的终身大事,待我回去问过他的意思,若他愿意见上王小姐一面,那时候再谈婚事不迟。”

王涵之忙不迭地称是谢恩。楚惜寒一听事情有转圜的余地,脑中也清明下来不少,一个转身对王涵之微微一揖:“楚惜寒道听途说,误会了王家小姐的性情人品,实乃无心之举。若有什么得罪王大人的地方,还希望大人你海涵。”

王涵之听她这么说,当下笑了起来:“楚副将言重了,大家都是为皇上办事,知情就报,那也是你忠心所致…好在这只是谣传一场,皇上自然会证明真相,副将不必太在意了。”

不亏是官场老手,不但情绪控制得好,说起话来也是滴水不漏。

苍蓝的视线游移在两人之间,没有出声。

几天之后,宫里出了一桩大事,且是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十二嫡主闵湛翔在御花园的时候发生意外,衣衫被树枝刮开一大片,并被一个无意中路过的女子窥见了春光!

不用说,这个“无意中”路过的女子,便是那天入宫为苍蓝办事的楚惜寒。据元春的形容,那天他推着嫡主到月泠宫见皇上,途中忽然吹过一阵风来,他被落叶蒙住了眼,手下一晃,便连累主子向一侧倾了过去。

那条路上种满了多刺的紫藤,主子不但衣衫被划得斑斑驳驳,雪白的皮肉也有好几处见了血。当他看清眼前一切的时候,也看清了在他们正前方来不及避走的楚惜寒,结结实实地撞见了这一幕,神情惊讶而尴尬。

为了这事,元春也一样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板子。若不是闵湛翔苦苦求情,怕是他的小屁股就不只开花这么简单了。而被看去了身子的闵湛翔,按照理法是应该嫁予楚惜寒的。这事传到了苍蓝耳朵里,她便将那二人都叫到了静庭轩去。

前一天,她已经向元春细细盘问了事情的经过。今日再见到两个当事人,连彼此的脸都不敢看,仿佛是十分尴尬的样子。

苍蓝若有若无底笑了笑,对着一脸怯怯的闵湛翔道:“湛翔,你被人看见身子的事情,纸包不住火,怕是很快就会传出去…这样的事情,对男儿家的声名是很坏的。你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本来,皇姐应该为你物色一个理想的妻主。可如今,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楚惜寒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只可惜…前阵子我本有此意想给你们指婚,问及她时,她已经明白地告诉我,她心中难忘对逝去夫君的愧疚,无法再娶。”

皇上原本打算给她指婚的人是他?楚惜寒讶异极了,也暗暗自责着那天,没听皇上说完全就急着拒绝了她的好意。本来得来全不费功夫的事情,如今却要他们冒着欺君大罪的危险来尝试,天意弄人呐!

不过,皇上怎么会在今天,忽然旧事重提?难道她…

一个猜想浮现在楚惜寒的脑海,她打定主意回道:“皇上,那时候微臣确实是说过这么样的话。试想想,倘若平白指给微臣一个少年,要微臣娶了他当夫郎,我们二人彼此几乎不相识,于他于微臣,不都是很不公平的事情么?

可这次有点不同。首先,嫡主殿下微臣素来是认得的,他蕙质兰心、善良温和,在朝堂内外都享有赞誉。其次,他是皇上的弟弟,皇上既然有意给微臣指婚,臣当然相信他是万里挑一的优秀。最后…既然臣人也看了,天意如此,若不负起这个责来,岂不是枉为女儿家?”

楚惜寒很少会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当她说完这些话,完成对苍蓝所想的分析时,苍蓝心里也对她反常的原因有了大概的猜测。只见她向椅背上靠了靠,视线看起来比原先更高了一些,神情有些漠然:

“不对,我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出尔反尔,不像是你的作风;碰巧遇见,又不是小说故事里,哪有这么多巧合?”她声音一厉:“还是你们,妄想欺君罔上?!”

“皇姐莫要动怒!”闵湛翔欲跪下,却无奈连站起来都不能,整个身子向前倾了下去,眼看就要倒在地上。

楚惜寒实在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他倒下去,一个箭步就冲过去将他扶了起来。只见闵湛翔端庄秀丽的脸上隐约带了泪:“皇姐不要怪楚大人,一切…一切都是湛翔的主意呵!是湛翔的错,皇姐要罚,就罚了我吧,饶过她!”

楚惜寒一边将他扶回原位,一边在心里暗暗叹气:真真是个小傻瓜,做弟弟的,难道还没她了解皇上?刚才,皇上分明就是在吓唬他们。而纯良的他,被她这么轻轻一吓,便什么都交代出来了。

果不其然,苍蓝哈哈大笑起来,适才的冰冷狠戾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我就知道!你们两个,早就彼此有意了吧?还特意作一出戏来骗我!”

这一回,楚惜寒才正面回答了她的问题:“皇上千万不要动怒…”

“嗯?”苍蓝明显对她的称谓有些不满。

“那个…咳,你千万别生气,我们不是有意要欺瞒你的…这不,这不是没有办法嘛!眼看你就要把他嫁给别人了,我总得想点办法不是?”

“那你也完全可以来向我提亲的…我最爱的弟弟嫁给我重要的臣子、我的朋友,怎么想也没有反对的理由呵。”

楚惜寒微微回过头看了身后的闵湛翔一眼,他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羞窘得满面通红了。

“就是…”她有些为难,“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真正地求亲。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里,微臣楚惜寒,就正式向皇上提亲,希望皇上将十二嫡主闵湛翔下嫁于微臣!”

她半跪在地上,郑重地行了礼。

苍蓝的视线越过她,落到闵湛翔的身上。“湛翔,皇姐别的都不理,只问你一句:你可愿意嫁给她?莫要管什么身子不身子的,那都是世俗的眼光。皇姐只要你幸福,你也告诉皇姐一个最诚实的回答。”

闵湛翔看着跪在他身前的楚惜寒,又抬头看向苍蓝,淡淡地笑了。他的泪痕晶莹闪烁,他的嘴角弯弯轻扬。幸福的感觉就是这样吧…酸酸的过后,是满满的甜蜜动容。

“皇姐,湛翔愿意嫁,这是我最真心和诚实的回答。”

苍蓝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笑得明媚灿烂:“我最喜欢爽快!现在我正式给你们指亲:你,楚惜寒和我的皇弟,闵湛翔,女才郎貌属天作之合,特赐予你们锦绣良缘一段,半年之后完婚!”

第一四四话 氤氲

楚惜寒和闵湛翔的婚事就在苍蓝的允诺下一锤定音。两日后上朝,她将指婚予两人的事公诸于众,楚惜寒自然又一次成了众所瞩目的焦点。

本就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现在又一跃成为了皇亲国戚,她的至高地位还能动摇吗?于是但凡有点眼色的大小官员争相对她追捧、向她道喜,朝堂内外,一时间她人气无二。

为着这件事,楚惜寒带着礼物亲自登门向王涵之解释赔礼。毕竟其他人不知道内里原由,可王涵之肯定会有想法:好好的给自己女儿提个亲,她楚惜寒只是个旁听的,这下倒好,女婿儿跑到她家去了!

楚惜寒思虑的也正是这一点。当时,她站出来说王若希的不是,确实是有些欠缺考虑。她和王涵之同属皇上的亲信,以后面面相对的机会绝对少不了,这误会可没法这么不明不白地过去。要解决这事儿,还得打铁趁热。

王涵之对楚惜寒的到来并不意外。她不气也不恼,一样是笑呵呵地让人将楚惜寒迎进门去,招待得宾至如归。从皇上宣布婚事到楚惜寒登门这两天里,她什么话儿也不曾露出去过,就等着结果自己送上门来呢。如果连这点气也沉不住,她这个胸中无墨的丞相,可就连眼色都没了。

“那天,下官确实不是有意诋毁王小姐,实在是一时情急…这般说好像有点欲盖弥彰,不过楚惜寒和王大人一向是文武双管,各分一头。从前并无过节,以后更可能日日相对,下官实在不希望这件事成了我们的心头之梗。楚惜寒是小辈,品级也比王大人低,所以这件事上,下官是应该先向大人赔个不是的。”

楚惜寒一口一个“下官”,一声一个“小辈”,王涵之自然明白,像她这样性情孤傲的人,算是下了决心了。她自然不会与她为难,只是笑道:“楚副将实在客气了,小女和嫡主无缘,是小女福薄,我哪会耿耿于怀…”

“王大人且听下官说…”楚惜寒自然地接过话来,“早在王大人为王小姐提亲之前,下官与嫡主殿下已经有过几面之缘,彼此心里也是颇有好感…下官本来想,等时机成熟以后,再亲自去向皇上提亲。不料巧合的是大人亦慧眼独具,先我一步提了这门亲事…

心上人儿眼看着就要随着皇上的一句话失了去,楚惜寒那时情急之下胡言乱语了一把,确是情之所迫,并没有半分针对王大人的意思。此情此景,全乃出自真心所语,还望大人明察,不予我等血气方刚的小辈计较,就当是美事一桩成了罢!”

王涵之思忖了片刻,然后朗朗笑出声来:“原来倒是我,险些做了那棒打鸳鸯的人!我也年轻过,怎么会不理解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呢?楚副将今日来将这些事情与我说了,便是信任我,当我王涵之是个朋友,我又怎么会在这些事情上与楚大人计较?”

楚惜寒露出了今日到来后第一抹笑容:“楚惜寒是个粗人,肚子里有什么就说什么,不懂修饰。今儿话说到这个份上,是倾囊而出了,这些事情,有些个是连皇上都是不知情的…”她顿了顿,唤着让守在门口的小厮进屋来,动手打开了桌上的两个锦箱,耀眼的金光照得王涵之面上明晃晃的。

“下官知道王大人并不在意这些俗世之物,不过今儿我既然是来赔罪的,就免不得要表示点诚意…请大人千万笑纳,就当是接受了楚惜寒的道歉吧。”

纵然这笔礼不算薄,但钱物在王涵之的眼里,多少才会让她动容?她本应是拒了这笔礼的,好歹也要留点余地,但她比较在意的是楚惜寒的暗示:听了她的故事,她便与她一起,犯了“欺君”之罪…

什么粗人一个!王涵之在心里啐了一声,有时候这些武官比那些文绉绉的书生更难对付,因为她们连死都不怕,如果再多一个心眼,那就…

“既然楚副将这么有诚意,我再拒绝,好像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她让管家将两个箱子收了进去,“从此以后,这提亲一事,自然就当叶上的露水一般自然去了。”

“多谢大人成全。”楚惜寒一躬到底,王涵之千年不变地微笑着。

那叶上的露水——太阳一出,便蒸腾于无形,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闵湛翔的终身大事定给了楚惜寒,苍蓝觉得自己像是放下了一块心头大石,感到一丝丝的欣慰和喜悦。这般圆满的结局,在最初,纵然是有心也撮合不来的。

文太君也知道楚惜寒这个人,又听过苍蓝对两人互有情愫的一番形容,对这门亲事非常满意。苍蓝从他那里出来,忽然觉得自己有心栽花却不开,一切却都遂了天意,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她感谢这样的天意,如果再晚一些,或者她就要让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良缘错过。而现在,一切都刚刚好。

回月泠宫的路上,她想起适才文太君问及宁昭颜的事情。她奇怪为何他们明明经常见面,他却问自己昭颜的近况。微微动容地想起宁昭颜时,她忽然决定改变行程的路线。

“去北宫吧,顺便把晚膳也摆在那里。”

轿子停在北宫门前。苍蓝嘱咐秋尽冬无和莲幻都回去用膳,她和宁昭颜共用晚膳,无谓让下人们在门前空等。于是三人应了,决定轮流回月泠宫打点自己的事情,也好让皇上要用人的时候有个可以召唤的体己人儿。

没见着浅叶,宁昭颜的寝殿门前也没有别人。苍蓝独自行到门前,轻轻拍门:“昭颜,你在里头吗?”

没人应她,只是隐约有些悉索的声响。她推开门走了进去,一面屏风隔开了外室和床褥之间,只觉有蒸汽袅袅传出。隔着白纱屏风,苍蓝只见一双细长的手臂轻轻伸展,彼此慢慢地擦洗着,动作轻柔而舒缓。听到脚步声,宁昭颜轻轻地问道:

“浅叶,热水提来了么?这水越洗越凉了…”

苍蓝心道是自己不小心撞到了不该撞见的场面,正想扭头离开,却听里面的人急急唤道:“我叫你,你怎么不应声儿?难道不是浅叶?是什么人?!”

话到最后,宁昭颜的声音已然带上了一丝慌乱。苍蓝不得不出声道:“昭颜别害怕,是我。我…我不知道你在沐浴,你慢慢洗,我到前厅等你。”

她边说边往外走。虽然白蒙蒙的烟雾带着些兰花的芬芳香气,缕缕撩拨着她的心,但她依然很清醒,自己必须离开这里,不能让他有一丝一毫的惊惶。

“不,不用…”却没想到,里头传来宁昭颜挽留的声音,“蓝儿稍待片刻,昭颜这就好了。”

只小片刻,屏风就被宁昭颜轻轻搬了开去:“蓝儿。”一丝轻柔的呼唤,如一缕微风,轻轻拂过她的耳畔。

她尽量坦然地回过头去,却还是被他擒住了呼吸:

宁昭颜的黑色长发濡湿着堆在肩头一侧,还在微微滴淌着水珠;清丽光洁的面颊上,微微带着些热气蒸出的粉红色,俏皮可人如天上一抹云霞;他只简单地披着一件丝织的袍子,若隐若现的春光引人遐思。而靠坐在床边上的姿势,让一双白嫩嫩的脚丫也在她的面前一览无遗,好一个玲珑精致的可人儿!

袅袅云雾慢慢散开,在苍蓝眼里的,就是这样一个美如仙,又极端诱惑的男子。他有一丝少年的天真,也有几分成熟男子的媚惑,更要命的是,在这满室馨香的暧昧氤氲中,他这般轻轻的、轻轻柔柔地唤着她的名字:“蓝儿,让你久等了。”

苍蓝顿时觉得有些口渴,想移开无礼的目光去,却又似乎觉得,那才是对他的不尊重。

第一四五话 满满

宁昭颜轻轻地唤着苍蓝的名字。虽无媚眼秋波,也没有一丝刻意勾引,但一个兰心蕙质的绝色人儿出浴在眼前,这样水灵灵生嫩嫩的画面,无疑是在挑战苍蓝的定力。

一时之间,她的眼光就这样生生被他吸引了去,自然而然地想拥住这别样出尘的美丽。但很快,她就将这份念想压了下去:这么快就忘记了吗?在心中暗暗允诺过,再也不能强迫他一丝一毫…

“你…这已经是十月天了,你穿这么少会着凉的。”她别开目光,伸手拉了一边的丝被就往他身上裹:“头发也还这么湿…浅叶呢?浅叶!”

无人应她的话。那打了热水回来的浅叶,正在被秋尽请回去的路上。

苍蓝取了木桶旁边的干布来,细细包住他的湿发,顺着往下擦拭。她知道自己力气大,所以动作尽量放轻,一下一下地擦着,见宁昭颜半回过来的脸上,眼睫忽闪。

慢慢的,他伸出一只手来,按住她正在忙碌的手:“已经干了,蓝儿别在劳碌了。”

苍蓝依言将已经半湿的布放到一边,“昭颜,今天我把湛翔的婚事向文太君通报了,他高兴得很,他…”

宁昭颜看她说得笑逐颜开,微乎其微地动了动身子。这些事情他自然知道…文太君与他交好,湛翔被指婚这么大的事儿,他还不反反复复挂在嘴上说?只是在他面前,她还在说别人的事情…难道自己已经年老色衰?

他把心一横,轻轻地晃了晃,身上披着的丝被就被抖落了下去,还顺带露出一寸浸润着兰香的肩来。苍蓝见状,一边又为他拉上了丝被,一边道:“昭颜,你今儿是怎么了?”

他从前怎么就没发现,她是个这么迟钝的人…还是,她压根就对自己没兴趣?宁昭颜有些心灰意冷,也没了再做试探的性质,便拉回了被子,讷讷道:“蓝儿说得对,十月天,是有些寒了…”

苍蓝担心地看着他,面上的红晕退了些许,一双眸子淡淡濡湿,像一面恬静的湖。她关切地抚上了他的额头:“会不会是沐浴着凉,感染了风寒?”

他的额头温温的,没有生病的迹象。苍蓝见他若有所思地摇摇头,一边拉紧被子,以为他是冷,便伸手连人带被子一起将这个大面团齐齐抱住:“没事的,我抱着你便不冷了。就算不小心染了风寒也不要紧,我都陪着你。”

宁昭颜的心里那一些些小小的失落,因着她质朴的关怀而不自觉地消散了。小的时候她很直接,爱或恨都藏不住,一定要表现出来;现在她的进步,朝堂内外有目共睹,可却她深沉了,心思也多了起来。有的时候,连识得她多年的他,也有点猜摸不透。

他吸了吸鼻子,“昭颜不冷。这屋里又不透风的,哪会得什么风寒…距离上一次生病,那也是前年冬天的事儿了…”

苍蓝阻止他道:“呸呸,不生病无变故这些话,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不可乱说!上次你得风寒那会儿,天气可比现在要冷多了,还是下雪天呢…”

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忆起那一次,他在病中,她陪伴在侧,也是如现在般温暖守候。虽然有意亲近彼此,却因为他的发热而不得不草草了事…那些暧昧缠绵的画面一旦被想起,便勾得人有些意乱情迷,有鸳梦重温的冲动。

苍蓝努力地打消着一切不该有的念头,抱紧他的手渐渐松了下来。一转头间,却对上了宁昭颜同样面向她的眼神。乌黑的瞳仁没有一丝迷乱,深深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里。

不是微笑,也不是平淡。那一丝微微的动容,像一个认真的疑问:她对他若近若远的距离,是为了什么?

她伸手轻轻抚过他的面颊。充满爱怜的,也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憾。

他没有转开,也没有迎合,甚至好像连眼睛都不曾眨过。木缸里的水怕是凉透了,满屋的袅袅云雾散开以后,一切都清晰分明起来,她再也没有逃避当年、也逃避现在的理由。

究竟是尊重他,还是顺应自己的念想?宁昭颜为她做了选择。

他慢慢靠近她,然后在她的唇瓣下,印下极轻极浅的一吻。

苍蓝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了。她已经是一个女孩的娘亲,拥有夫君六个。她虽然生性自律自制,却也算是享尽人间风流。可偏偏,当他小心翼翼地献出一个浅浅的唇印时,她的心却飞快地跳了起来,一股酥麻酸甜的感觉弥漫过心田,每一寸肌肤都开始慢慢发烧。

他明明是那个没有走过大风大浪,从一个金窝被养到另一个金窝的胆小男子。可当他决定以后,那水晶般的内心里,却充满了诚实和勇敢。当她茫然,他作为一个需要她呵护的夫君,却用一个动作,打开了她一直不敢捅破的那道门。

宁昭颜主动吻了她…虽然他对她说过原谅、说过接受、说过从不后悔…虽然他用行动证明过他可以陪伴她同生共死,他可以为了她放弃合家团圆…但他这样轻轻的一吻,却让她的心里好甜好甜,好像期盼了很久的植物,每天早也看晚也看,有一天它忽然开了花…那样的灿烂芬芳,无法用言语表达。

像是所有的等待都变成了现实,所有的心意都结出了果实,他这一招奇袭太迅猛,勾得天雷地火齐齐动摇。打动她的并不是感官,而是发自内心的愉悦:他是真的真的不再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情了…他是从心里喜欢她的…她深深的负罪感,开始慢慢脱落。

一阵狂喜中,她又紧紧地抱住了那个人被团子,片刻才感觉好像有些不对劲的苍蓝,笑着伸出双手,将被子里那个馨香柔软的身躯挖了出来,娇宠地抱入自己的怀里。

可能是有些姗姗来迟,但好在彼此的感情非但没有减少一分,反而是在年岁的累积中,如陈旧般越来越香浓。经历过太多事情,好的坏的,连回忆都是勾在一起的,苍蓝和宁昭颜的感情早已不能用简单的词汇来概括。

当她亲吻过那个她发誓要保护一辈子的男人,终于能够卸下心头那沉重包袱的时候,他早已情根暗动,在她的宠爱下香软地喘息。他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过她,柔柔的包容,无形却是最有力的武器,粉碎横在两人之间多年的艰难梗阻。

苍蓝也早已沉浸在他的甜蜜柔滑中难以自拔。梦境转为真实的这一刻,压抑许久而爆发出来的悸动,让她反反复复的、反反复复地抚摸着他的灵魂,好让这一刻逗留得再久一些…

“唔…”这样暧昧的呓语发自宁昭颜的情不自禁。苍蓝笑着让他含住自己的手指,低低道:“昭颜若是想得紧,咬住我也是可以的…是为妻的错,妄自贪欢,却让你难受了这么久…”

宁昭颜用力咬住她的手指表示不满,苍蓝“咝”了一声,看来他真的忍得非常辛苦。推开最后一扇门之前,她忍不住还是轻轻问道:“昭颜,可以交给我吗?只要你点了头,不管你有任何要求,我都会满足你…”

宁昭颜的瞳仁动了动,忽然间明白了她的犹豫是为何,然后毫无疑问地点了点头。同样早已动了情的苍蓝,便将两人深深地结合到了一起,共同去推动他们人生里最后一道阻拦的门,同时也是打开新生活的第一扇窗。销魂尽致中,仿佛有一团白色光芒包围着他们,然后是更多、更多…一直到周围冲破黑暗,一片刺眼光明替代了整个黑色夜空,新的世界便在那里,对他们敞开怀抱。

欢愉过后,苍蓝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怀里的人儿。他的头发已经干透,轻轻扬洒在她的手臂和枕间。被单半遮着私密之处,露出的片寸春光中,受到雨露霖泽后的皮肤像珍珠般剔透光泽,粉嫩的唇和嫣红的两颊都像是初开的花朵,娇羞之中楚楚动人。

叫人打心里疼惜呵,这样一个水晶心水晶身的可人儿。苍蓝细细抚摩过他的发,又低头亲了亲他的脸颊。今天主动暗示又疯狂过的宁昭颜,带着微微的倦意,羞怯地垂下了眼眸。

“你猜,现在是几更天了?”她在他耳边轻轻地问。

“好像只有一瞬间,又好像,已经过了许多年。”他答道,双手搂紧妻主细韧的腰,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你饿不饿?”她的声音有一丝欢愉的笑意,他能分辨。

“这…”他犹疑着,然后像抱着必死的决心般哗啦掀开了丝被:“如果蓝儿又饿了,昭颜自然是全心配合的…”

“哈哈哈…”苍蓝哈哈大笑起来,“我是问你真的饿不饿,肚子饿不饿…”见宁昭颜整个脸蛋瞬间涨成红色,她故意将审视的目光从上到下,将他白皙如玉的身子扫视了一遍:“夫君既然提出这样的邀请,我倒是,真的觉得有些饿了…”

宁昭颜羞恼地推开她的魔爪,刚才究竟是哪个索求无度来着?害他到现在也只有双手能灵活地动。苍蓝知道他累了,也不闹他,只是从下午到现在,不知过去了几个时辰,真是有些腹中空空。

“秋尽,冬无!”她唤来下人传膳到房中,然后让扶起宁昭颜,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