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苍蓝的脑袋砸叶初蝶的手上,他惨叫一声,眉头都纠到了一起。

苍蓝看他俯在她上方,朗眉星目的,并不是柔美,倒有些少年的清俊,果然是有几分侠气。她明白他的好意,他是觉得她这样做太勉强了。可她就是冲动,就是心急,除却这样,她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还稳妥地坐在那里,当外面还是太平盛世。

“…蓝儿?”苍蓝的世界颠倒,倒映在天空上的,竟然是熟悉至极的柔美容颜。细眉、水眸,温情脉脉。

“昭颜!”苍蓝很想大声叫出他的名字。可叶初蝶还趴在她的身上。这情形…真是太糟糕了。

第九十一话 同住

带伤的苍蓝重重摔倒在地,身上还压着一只爱财如命的小飞蝶。可偏偏在这个时候,颜君的容颜出现在她的天空里,这样糟糕的情况,令她再惊喜,都没法当场笑出来。

“昭颜,是昭颜!”该死的叶初蝶,还不快点爬起来。

叶初蝶垫在苍蓝脑后的手都被震麻了。习武之人最忌讳的就是受到攻击的时候没有准备好,若然刚才他能以真气护身,便不会这样疼了…他皱着眉头站起来,却见苍蓝迫不及待地向前方跑去:

“昭颜,雅竹哥哥,容儿,绯儿,月儿,小璃!还有惜寒!终于见到你们了!”

宁昭颜微微笑着,看她像孩子一般,却又笨重地扑入自己的怀抱里。苍蓝抱着他柔软的身躯,奋力吸吮着他身上的兰香,这才有一种活在世上的真实感。是呵,她的十君,她的港湾,总是温暖而温柔地等待着她,无论她走到哪里,即便是在世界的角落,也会一如既往地想念着这样的感觉。

她松开宁昭颜,又同样地将其他几人拥在怀中。柳容和秋尽都在偷偷抹眼睛,冷幕月则是还气愤着刚刚见到她和那少年纠缠在一起的样子,连久违的妻主拥抱他,也倔着不伸手。苍蓝心中有数,按着他的腰就直接擒住了他的小嘴,她最知他的敏感之位,不消半会儿,他的小脸就红了,哪里还有一丝余怒。不过,接下来他要面对的,是几双嫉妒的眼睛才是真。

轮到夏绯砂时,苍蓝先轻轻抚摸着他的小腹:“才几日不见而已,怎么感觉孩子又长大了很多似的。”

夏绯砂也有些红了眼眶:“这几日,漫长得有如几年,孩子定是感觉到了。”

她将他深深地拥入怀中,轻轻抚摸他的脊背:“辛苦你了。”

无论之前心中的信念有多坚定,坚信她还活着,但能见到她有幸死里逃生,见到她还能笑着使坏,大家心里都有无数的感慨。苍蓝来到楚惜寒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惜寒,也辛苦你了,谢谢。”

她没有发觉,一直在旁边低着头的莲幻,始终紧紧握着双拳。她更没有想到的是,他愈发颤抖着身子,终于忍不住跪到她的面前:“是奴失职,才让您中了那人的箭!这几日奴没有一刻能够合眼休息,就怕这个错会成为奴终身的罪责!好在您福大命大逃过此劫,奴也终于有这个机会向您亲自请罪并且请罚,求您罚奴!重重地罚奴!”

“幻儿,我问你,究竟是何人向我放箭,她的下场又是如何?”

“回…”莲幻的“皇上”二字就要出口,想起这里还有个外人,连忙收了回去:“回主子,是蒋若展,她自然已经被奴正法…不过无论如何,奴作为您的近侍近卫,却眼睁睁看您被贼人伤了去,罪难饶恕呵!”

苍蓝却是略略勾起嘴角:“看吧,我就知道,无论是谁伤了我,你一定会为我报仇的。现在她人都死了,我却还好端端站在这里,岂不是很好吗?别自责了,这本来便不是你的错。即便不是蒋若展,也还会有别人…他们就是想让我死,而我,却偏偏死不了!”

叶初蝶静静在一旁看了有一会儿了。原来这几个就是她口中的夫君,看他们个个细皮嫩肉国色天香的,难怪她拼了命也要赶回去,是怕她不在他们被人占了便宜?他酸溜溜地想着,但听他们的说话,也不难知道她明玉不单单是个小将领那么简单。官场的事,他们江湖上从来不管,他们是两条道上的,所以道不同不相为谋。

但当莲幻说到:“好在您福大命大”时,他那侠义情怀又忍不住跳出来愤愤难平:“她可不光是命大,没我把她救回来,恐怕她早就没命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觉,说到她差点没命的时候,那几个人,个个都想冲上来和他拼命似的。这时,嘀嗒一声,锐利的他看到由苍蓝的袖口缓缓淌下的血滴,轻轻地砸在土地上。

“你流血了!是刚才出来的时候刮到哪里了么,还是伤口又崩了?”他想提醒苍蓝,却不想那几个男子早已围了上去:

“伤口很深?我可以看看么?”

“你也真是的,现在看什么伤口?这血是从手上流下的,怕是刮到哪里了。很浅的口子,不严重。”

“我带了纱布,给你包扎一下!”

你一言我一语的,苍蓝还不曾回话,就被他们拉起了袖子检查伤口,又被珮璃的纱布将手臂一层层围起来。叶初蝶站在人堆之外,仿佛完全融不入他们的话题。他心中黯淡,一转身就向回走去。

苍蓝看见他要走:“叶少侠,这次真的是多谢你了!那笔药费,现在我有能力给了。”

她微微侧过头去:“秋尽,身上带了多少银子?拿一些给叶少侠,是他救了我的命。”

秋尽心领神会,取了一袋分量不轻的递给叶初蝶:“感谢少侠救了我家主子。小小心意,还望笑纳。”

叶初蝶怔了怔,伸手取了银子,二话不说就走了。此一刻他的心里很复杂,他应该是有很多话要对明玉说的,但她的夫君们、她的侍从们都来了,他就是彻头彻尾的一个外人,完全没有插嘴的余地。

他们才是一家人。他作为一个过路的,就应该继续路过,继续萍演绎水相逢。

“你们有没有觉得…”柳容左右打量着,“先前我们也到过这里,却没有看到过这房子?”

赫然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座白色的府邸。设计简洁高雅,两端的屋檐上,各有一只振翅欲飞的石蝴蝶。

“是啊…”宁昭颜啧啧道,“边城附近几乎都没有住户,这几日我们渐寻渐远,这一带附近来回也不下两次了,但这样端实的宅子,不可能留意不到的。”

叶初蝶听到,停住脚步轻描淡写地回道:“并不奇怪。房子我是用了奇门遁甲之术掩藏起来的,外人自然是看不到也寻不着。只不过适才明小姐冲出来时折断了阵心的树枝,又巧合地下了鲜血的引子,这个阵就在机缘巧合下被破了。”

苍蓝和楚惜寒对望了一眼,她知道她那里有太多的讯息要传达给她,她们需要一个能够落脚、能够好好说话的地方。天色渐暗了,这里四下又再没有住户,还有她的伤口,经过刚才那一摔,实在是疼得很…

“叶少侠请留步。她放下包扎好伤口的袖子,在柳容和宁昭颜的搀扶下缓缓走向叶初蝶:“本来实在是不想再麻烦你的…只不过天色尽暗,这附近又没有什么住家,你看是不是能给我们一家人行个方便…”

叶初蝶撇了撇嘴,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叶某的房子太小,你们有这么多人,恐怕是住不下的。”

“不妨,不妨,”苍蓝笑眯眯的,相处了这些天,她知道叶初蝶这个人最是嘴硬心软。她现在是明玉,不是闵苍蓝,有求于人要低人三分,这个她懂。“叶少侠之所以救我回来,就是因为宅心仁厚。现在我们一大家子今晚能不能有一个温暖的床铺,可全靠你了…地方小没关系,我们可以挤一挤,还请少侠成全。”

叶初蝶看得出,她是勉力在让自己谦卑。他嘴巴动了动,最后终于飘出一句:“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我只是个生意人,是个市侩的人…”他边说边往回走,“别说我不近人情,住可以,但这租金,得照给。”

“没问题!”一行人跟着他进了宅子。他真真是好心,明知道他们是在被什么人追赶,也依然还是收留了他们。只是他们的仇,终有一日会加在他的头上,让他被牵累,这他是不是又能想到呢?

第九十二话 追逐

苍蓝在叶初蝶的宅子养伤的时候,多半时间都是在自己的房间,见到的下人统共也只得济福一个。而现下同十君们一同再次入府,这么一番细细打量,纵然是住惯豪华宫廷的帝王也忍不住要微笑啧啧:这叶初蝶真是有钱!

设计独特的宅院,种着最名贵的紫玉蝶兰。傍晚的风微微一吹,绚紫色娇柔的兰花随风摇摆,就像是杨柳腰肢的美人在随风起舞一般。柔美间,传来馨香阵阵。

现在还未开春,照理说,这种兰花当是种不活的…她又张望了一下,叶初蝶为了在冷风中种活这紫玉蝶兰,竟然在院子旁边自挖了一个冒着热气的…温泉?

“叶少侠…你怎么会知道这里有温泉,还挖得恰到其位?”苍蓝实在忍不住好奇问道。

叶初蝶睨了她一眼:“没有这样的嗅觉,怎么好意思告诉别人我小飞蝶的名号?”话虽如此,他心中还是不免得意,为了这个宅子,他可是耗尽了全部积蓄的…

一行人边走边看,不但府邸处处豪华名贵,府中的下人也是清一色的小厮,着一样的衣衫绾一样的发髻,忙碌得井井有条。这样的情形有些眼熟,苍蓝不禁想起了自己那已经落在别人手中的宫廷,不由心中发紧。

“到了。”叶初蝶在苍蓝当初养病的厢房门口驻足。苍蓝回过神来,“谢谢少侠,我们一行人,只要三间厢房便可。”

“三间?”他微微挑眉,看看他们这一群,加起来都超过十个了。

“这里空房少嘛。我与十…我与夫君们一间,幻儿与秋尽冬无一间,惜寒一间…”

“主子!”秋尽首先发话,“这么拥挤怎么住?您是千金之躯,这样太委屈主子您了!”

苍蓝却是笑眯眯:“只是一晚罢了…我们可以挤一下的,还可以聊聊心事,挺方便的。”

其他人自然是没有意见,却见叶初蝶别过头去:“厢房…也不是没有,你们想住就尽管住,只不过房钱照算就是了。

他转身离开,一群人都聚拢到苍蓝房间将门关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个中因由,至今没人给她一个交代。她不想是楚惜寒第一个跪在她的面前:

“让皇上受惊,还需流落在外,微臣深感自责!求皇上赐罪!”

苍蓝已经被扶着坐到床上,她按住还在疼痛的伤口:“惜寒,你我相识这么久,你可曾了解我是个会迁怒的人?况且现在这个境遇,哪里还需分什么君臣?”她苦笑一声,“连对手是谁,我都不曾真正弄清楚过,何日才能东山再起、一朝返宫?你要还认我这个皇帝,就快些起身吧。”

“皇上千万别这么说,”楚惜寒依言站起身来,“其实这次的阴谋,还是要从平乐王闵南烟的举旗叛变说开去。当时我等都以为,她是受了刘太君的唆摆,一时给利益熏心,却又是成事不足的资质,所以轻易就被我等拿下了。当定西贼出现的时候,我国腹背受敌,又有国师的怂恿,当时皇上御驾亲征,是顺应情势,也是别无他选。”

苍蓝点了点头,楚惜寒继续道:“但叛贼蒋若展不是定西人收买的,她背后的指使者,微臣猜就是刘太君。他用计使皇上和所有人都放松警惕,让皇上亲征,甚至不论战争的结局是如何,只要有机会,蒋若展便会对您动手。只要您在前线出了事,那他酝酿多年的最后一步,便可以推到台前了。那个所谓的代帝闵之雁今年七岁,刘太君称这是他与圣明德女皇的遗腹子,且宣她上位是皇上的遗诏上写明的。”

苍蓝思忖片刻:“好一个刘太君!蛰伏这些年,就是为了推自己的女儿上位!那闵南烟不是他的女儿?还是因为她太不能成大事了?”

楚惜寒摇头,“出行仓促,没有更多的讯息,这些微臣不得而知。”

“七岁…”苍蓝暗自叨叨着,“也就是母皇出事,我失忆的那一年,她出生…”这是一个巧合,还是有必然的联系?

“其实当时我确实立过遗诏。”苍蓝此话一出,立刻引来十君怒目而视。她微微摆手道:“出行在外,当然是要以防万一了…只不过我写的是,若我有三长两短,则由四皇姐继位的…照这么说,不仅持有遗诏的文太君有危险,连四皇姐也可能被掌控了。”

“原来皇上在出宫之前就做好必死的准备了!”冷幕月嘟起小嘴,“那还骗我们说一定会回来,一定会没事!若我们不跟了来,岂不是…岂不是…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月儿乖。”苍蓝浅浅扬起嘴角,“其实刚发现你们跟出来的时候,我确实是非常生气。可现在转念一想,若不是你们都偷偷出了来,现在会是如何?兴许就是刘太君手中的人质,又或许更糟糕…这也算是另一种,因祸得福了。”

“那可不是,我们不但沾染了你的好运气,连你的任性,也一并学会了。人家说,夫妻在一起生活久了,脾气习性都会越来越相近的。”王雅竹悠悠然飘出一句。他总是这样优雅,纵然是现在落了难,也能像此刻是坐在御花园聊天那般,姿态从容。

“现下刘太君肯定派了所有人在找寻我们。只要我死了,闵之雁就能上位,就能真正坐稳了。今儿大家都休息好,明天我们就要继续赶路了。先躲开些,越远越好,然后想办法与夏将军和四皇姐取得联系。没有一日能建成的国家,也没有一夕能摧毁的政权,他能占领宫廷那只是表面功夫,兵权实质仍然在我手里。等一切都暗中准备妥当了,我们便卷土重来,将他们通通赶走!”

几人道了别,纷纷回房就寝。床上睡不下七个人,宁昭颜、王雅竹同珮璃便睡到了支塌上,夏绯砂有孕在身,他们特地为他搭了一个小床,让他一个人睡得舒服些。冷幕月和柳容最爱粘人,两个一左一右抱住苍蓝的手臂。碍于她有伤在身,又不敢枕着她的手臂睡,只是抱在怀里,也觉得这些天的惊惶都能安宁了,很快便入了梦。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几人谢过叶初蝶,又如数给了房钱,拿起行李便动身了。这一次叶初蝶没有再说什么,他救回明玉,她死里逃生;他计较在她身上花下的银子,她的夫君给了他双倍的报酬。只是为什么…看着他们一大家人和乐融融的背影,心中如此静静寂寥?

他摊开手掌,那只翠玉蝴蝶坠子还安静地躺在那里。温热温热的,全是他从心里流淌出来的温度。渐渐的,他们的背影都看不见了。

他转身回府,被明玉破坏的阵,也该重新设一个了,免得不相干的人寻了来。摆弄间,忽然耳边一阵轻风,他机敏地抽出腰中剑:“什么人?”

“你是不是救过一个左胸中箭的女子?她现在在哪?”为首的凶狠女人拿剑指着他。

啧啧,他这一生,最喜欢的是银子,最恨的,就是有人拿剑指着他。他心知这些就是想追杀明玉的人,不由露出一抹凉风般淡漠的笑:“我从未见过你所说的女子。”

“你撒谎!”女人拿着剑向他走了一步,“这府邸门口明明有血迹!而且如果不是你,这附近,也没有其他人有这个能耐了!你们进去,给我搜!”

“谁敢动我的宅子!”叶初蝶的调子丝毫没有抬高,可用内功震出的声音却让那些女兵的耳朵都隐隐作痛。为首女子知道这是个不好对付的,于是拿出银子来诱惑他,可他却依然不软不硬地说自己没有见过那样的人。她恼羞成怒,扬剑就向他而去——

叮地一声,掉在地上的两截剑让所有女兵目瞪口呆。叶初蝶收回唯一动过的两根手指,用形状优美的眼睛斜睨着她们一行人:“谁还想试试看的,尽管放马过来。”

女兵们听从指令撤退。叶初蝶原以为是普通的寻仇,寻不到人,她们自然就会回去复命了。没想到过了几个时辰,门外忽然出现了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头,他一张望:这人数总有几百人这么多,将他的府邸团团围住了!为首的还是那个女人:“小子你给我出来!不要以为你有几分姿色,就拿脸色给老娘们看!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清楚,姐姐带了多少人来陪你玩?”她发出一阵淫邪的笑声,“如果你坦白老实地乖乖招了,姐姐就会好好疼惜你…否则的话,就把你当众剥光了衣服去…姐妹们可都是好久没有尝鲜了啊!”

门口的女人们一下子骚动起来,个个神情激动跃跃欲试。济福在叶初蝶的身边,忍不住瑟瑟发抖:“主,主子…现下该怎,怎么办?奴不想被那些人…”

“你慌什么!”叶初蝶皱着眉怒斥济福,心中却忍不住念叨着明玉究竟是什么人,自己是当兵的,居然还得罪了这么多当兵的!看这个情形,出府邸去硬拼是不可能了。人数差别如此悬殊,纵然他身手再好,也怕是要被她们生吞活剥了去。

“济福!府里通向外面的暗道,我教过你的,还记得怎么走么?”

济福哭得满脸泪糊,却仍然是点了点头。

“别哭了!”叶初蝶拿袖子胡乱给他抹了两把脸蛋,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拿着这些钱,带下人们走!从秘道出去,一直向前,便能到风林城。你问问路,带他们一起回叶家老家去,知道了吗?”

济福老实地将银票收好,“那…主子你呢?主子不走,济福死也,不会走的!”他说着挺起胸膛,一副大义凛然的忠心模样。

“我?”叶初蝶笑着,微微渗着苦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离开家那一天就曾经对他们说过,那个家,我是不会回的了!别啰嗦了,你主子我功夫好得很,怎么能被那些人占了便宜去。快带这银票和他们走!”

在他的催赶下,一群下人陆陆续续进了秘道。与此同时门外的女兵已经等不及回应,不停地撞着宅府的门准备硬闯。

他目送着最后一个下人走了进去,然后关上秘道的小门,恢复原来的掩饰。他们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若不能保证他们安然离开,他怎配做他们的主子?只是这满庭的馨香,他费尽心血栽培的紫玉蝶兰,怕是要浪费了…他在心中默默沉痛了一番,听见她们破门而入的瞬间,足尖点地悄然飞檐走壁。

“回统领,里面一个人都没有!”第一个闯进去的女兵望着空空如也的庭院,急着汇报领功。

“他在那里!”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只见蓝天之下,一个白衣少年轻灵跃动,无论是屋顶还是树枝,他只消足尖轻轻一点,便能在空中跃然而起,就像是在踏云而行的仙子一般轻盈。

女统领的“追”字还没出口,叶初蝶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论轻功,江湖上可没什么人能敌得过他小飞蝶。他微微一笑,向着明玉一行离开的方向追去。

她们已经走了五个时辰。那么,一个时辰之内,他就能又看到那个坚强隐忍、却也讨厌得紧的女子了吧?他撇了撇嘴,她害得他连家都没有了,是不是,应该适当负责一下?

第九十三话 冷暖

离开叶府以后,苍蓝一行十一人,沿着边际线一路走在闵国与定西交界的地方。其实她心里多少有些矛盾,她还是想回自己的国土上去,但又不知在什么地方会遇到伏击她的人。

她现在落难了,她的命很多人想要,她没有那么多的自尊和骄傲去消磨。所以当暮色渐浓,她终是下了决心向定西最边上的小镇而去,找了家客栈投宿下来。

“此地离开我国边境驻地已经甚远,而且是在定西境内,闵国的兵士自然不可贸然进入,刘太君当是不会这么快找来。皇上和几位侍君先住在这里,待微臣去借一匹马,先行回国布置事宜,再找辆马车继续上路。接下来的路宽了,马车可以行。”

苍蓝准了她的安排,又让掌柜开两间房。这掌柜和小二都是乡下女人,见过的男子大都是乡野货色,她们生平还从来不曾一次看到这么多姿态各异,但是却好看得难以形容的男子,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苍蓝有些不悦地拍了拍桌子:“店家!你还做不做生意了?”

“做,做,”掌柜的这才如梦初醒,一巴掌拍在同样呆滞的店小二的脑袋上,“还不快去为客倌打点,发什么呆!”

店小二委屈地摸着自己的脑袋,便带着一群贵客上了二楼。关上房门,苍蓝才叹道:“这出门在外的,你们一个一个,如此秀色可餐的模样,定是要惹来麻烦的…幻儿,不如你也给其他几人都易了容去,免生事端吧!”

莲幻领命,苍蓝心中却忍不住泛着酸楚。“说起来,一切都是我的错。你们本来都应该是好好地养在宫里,锦衣美食,奴仆成群,不必为凡尘琐事担忧。可现下,却要你们流落在外,住这等残破的客栈…”

“皇上怎么能这么说呢。”柳容施施然走到她的身边,随意而束的长发轻轻曳动,满室清泠芳华。他蹲在她的床头,柔柔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我们都知道皇上的好。这里的每个人,无论他是什么出身,什么利益关系,又或者他美貌与否、才艺如何,皇上每每总是公平对待,取我们身上的优点来看。不计较我们的过去,不在意我们的家族,对我们一心一意只求任何事都让我们安好静宁。荣华富贵于我们,不过是过眼云烟。若不是皇上还肩负着国家苍生的重则,容儿只愿,就这样做一户乡野人家也不算太坏。”

“是啊,”宁昭颜的眼光轻轻掠过苍蓝的脸,“好日子,我们好歹也过了不少年。如今也算是出来历练一下,早晚是要回去的。难道皇上希望我们一辈子目光短浅,见识寡漏,做一个配不上十君身份的人么?”

“我就喜欢硬木凳子,因为从来没有坐过!”真真是从头到尾都娇生惯养的飞凤嫡主冷幕月,笑着一张可爱小脸,重重地坐在那张粗糙的木凳子上。怎知道下一刻,他就尖叫着跳了起来。

众人奇怪,秋尽冬无忙蹲下来为他看个究竟。原来凳子的表面没有磨平,有一个小小的凸起痕迹。真真是黄豆那么大的,一般人皮糙肉厚,哪里感觉得出来?

苍蓝笑着伸手将他招来,双手抚平他皱着的小脸,抱他坐在自己的膝盖上,他的王牌宝座。小小的冷幕月,就像是一只小猫咪,有着软软的触感和奶香的气息。只是她伤口未愈,只让他这样坐着,却不能像平时那样贴紧着自己了。

这样的日子,虽然是苦,在他们面前,苍蓝也会故作轻松。而十君也个个都是七窍玲珑心的,知她心事重如山,也常说些有趣的话逗她开心。见她心情好了宠爱逗弄其中哪个,另外那些都不露嫉妒之色。

玩心计,闹情绪,说实话,现在想起来,那都是寂寞的时候才用来消磨时间的。而现在这里的每个人,因为不再寂寞,因为团在一起的心,即便是在寂寂夜风中,也丝毫不会觉得寒冷。

时不时传出笑声的房间里,因为有着十个人的拥挤而显得温暖。半开的窗外,还未抽枝的梨树上却飘飞着白雪般的衣摆。叶初蝶站在树梢上,轻轻靠着树干。本想光明正大走进去的,却忽然觉得太唐突了,破坏了这样一副温馨的画面。

老家不愿回,自己的家也被占据了。明玉这里,却不像是属于他的地方…在寒凉的夜里,天大地大,本应适合自在逍遥的,可他却忽然觉得没有了自己的容身之地。

一天以后楚惜寒快马加鞭地回来了,并带来了好几个重要消息。众人如见救星般把她迎入屋子,然后插上门栓。她还没落座,冬无已经将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推到她的面前。

虽然地方简陋、茶水也不知跌了几个档次,但人还是那些人,就连宫里的规矩也还是一件不差。她模糊地想着,却没有忘记报告此行的所有收获:

“皇上,微臣去了一趟夏将军的府邸,又回了一趟营里。现下局势真是紧张,哪里都是守备森严,幸好微臣是单枪匹马又对熟悉环境,否则恐怕要坏了事了。这里有一封信,听说是政乐王闵惜恩给您的,请您过目。”

苍蓝拆开信封抖出信纸,很快便看完了:“四皇姐说她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时,就被刘太君的人控制了。她虽然有封地,却没有什么兵力,而刘太君也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兵源。

她劝我们先离开闵国避避风头,她和夏将军自然会在暗中联络太傅、杨宣以及其他我们的人,待到掌控了她们的弱点便一举反攻回去。

还有一件事,我军在飞凤的战争现在陷入了僵局。表面上看是柳国稍弱一些,但眼看我国内部出现问题,现在柳国女皇故意按兵不动,就盼着这三个月里我们内乱,她便可坐收渔翁之利了。”

苍蓝嗤道:“她们只顾着夺位,何曾将国家利益放在前头?”

“现下朝堂的局势也很微妙,”楚惜寒接着说道,所有人屏息以听:“丞相、国师与刘太君站成了一线,太傅党孤军作战,举步维艰。而换了执政者,原来最忠于您的臣子现在也是危机重重。”

原来王涵之真正效力的是刘太君?苍蓝本是想开口的,但一眼瞥见已经不太自然地低下头去的王雅竹,便愣是没有说出来。柳容看出端倪,忽然插嘴问道:“那照这么说,我们下一步应该去哪?”

“国内是绝对呆不得了,流落在定西,也并不是办法。”宁昭颜附和。

冷幕月忽然道:“不如,去飞凤投奔我母皇如何?虽然我国还在打仗,但好歹也有我母皇罩着,刘太君想必不敢有什么动作。”

“也是好办法。”苍蓝这样一说,就当是同意了,一时间气氛有些松弛下来。

但在这片宁和之中,王雅竹却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苍蓝知道,他是因为知道了原来这场叛变,自己的娘亲也是始作俑者之一,心中难免复杂难平。她心念一动,“幻儿,通知掌柜的,我们再要一间房。今晚,竹君就留在我这里。”

苍蓝的心意,大家都是心领神会。王雅竹闻言,抬头看了看他,氤氲的黑眸里有着说不出的忧伤朦胧,看得她心中一紧。

夜了,所有人都归房就寝。苍蓝站在床边,王雅竹替她宽衣。脱到里衫的时候,却听得她“咝”地一声。他定睛一看,原来是她伤口的脓血溢出,又干了,粘连在衣衫上结成了一块。

他霎时心痛,轻轻抚过那片伤口:“很痛吧?”

“不痛,一点也不。”苍蓝想用力拔开那块粘连在一起的,却被王雅竹的手轻轻按住。

“你还是这般乱来。像这么样扯开,那口子岂不是又崩裂了?这样往复下去,究竟要几时才能好?”

苍蓝嘿嘿一笑,“所以说我没有雅竹哥哥不行。雅竹哥哥不但人长得美、才艺又是绝佳,还从不娇惯,贤良淑德都让你占全了。你说,上天怎么能那么偏心,将所有优点都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

是为了让他开心罢,他何尝听不明白。已经许久没有听过她油腔滑调的王雅竹,解着系带低着头,却是带着淡淡笑意:“我可不会被你随便唬弄几句,就真的以为自己天上有、地下无的…”

他细细片开那片粘在衣服上的伤口,一点都没有碰破了皮肉去:“我也知道娘亲所做的事,是我做什么都偿还不了的。”

苍蓝无声轻叹。雅竹哥哥确实是什么都好,那样一个妙人儿,却是个死心眼的,认真得很。她先放过与他强辩,待到两人都褪去衣衫躺在床上,才轻轻揽住他细韧的腰,枕在他的胸膛上。

她知道,这个状态,倾听他加速的心跳,也是让他的心变得最柔软的时候。

“雅竹哥哥,我并不是想与你争辩什么。就像子女犯法,罪不及父母,你娘比你多吃了这么些年饭,她做什么事,还能样样都让你猜到么?别说现在事情究竟是怎样的还没有查清楚,就算真有其事,她也定然有她的思量。

你们可以母子情深,你们可以祸福同当,但你们毕竟很久没有生活在一起,也终究有着不同的生活目标。雅竹哥哥,你已经是我的人了,若是再老想着娘家,我会觉得我很失败的。”

黑暗中,听她的声音淡淡的有些黯然,王雅竹急忙揽住她的肩膀:“没有这回事。我只是一时间,有些不理解她的想法…也许你说得对,娘亲与我,终究是渐行渐远了…这件事在我心里,始终是如鲠在喉。如果有机会,能让我劝劝她,和她好好谈谈么?”

“若回得宫去,自然是没问题。”苍蓝应允,微微抬起头来,看到他的眸子在淡淡月光的倾洒下,黯黯地泛着光华。

“亲我一下好么?”她在他耳边轻轻说。她害怕他的忧郁,害怕他这样静静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低下头去,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她却不满足地抬仰着头,他定了定,烧热着脸吸住了她的唇。

这一吸吮,两个灵魂便是纠缠许久不曾分开。从上前线以来,苍蓝就很少有机会宠幸他们了,此刻只消轻轻地一撩拨,便身燥血热难以自制,摸索着就要解开他里衣的衣襟,却被他轻轻制住。

他有些微喘:“你的伤还这么严重,不要动得太厉害…若是实在难受,便让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