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轻盈的雪花飞扬在他的指尖,然后悄悄化作一颗晶莹的水滴,转眼消失不见。雪化了,可真像是雨呢…脑海中浮现出苍蓝初到来时那一场雨战的酣畅淋漓,忽然将眼前的雪与那时的大雨慢慢关联到了一起。
下雪对于两方来说,都是不利的天气,但闵国有一个优势不为人知:那就是边城民间的农户,会制一种简易的雪地鞋,是当地农户发明的,所以流传并不广。每当快过年的时候,这个城市是必然要下雪的,但山里的农民依然要进城赶集做生意。雪路难行,事倍功半。于是勤劳俭朴的百姓就发明了一种用干棉布与特殊材料混合制成的雪地鞋,用来在雪地中也如履平地。
他自小在这里长大,所以才能知道有这样东西。倘若将这东西用在战场上,不知道会不会起什么帮助呢?
他将这个想法告诉了苍蓝和楚惜寒,两人随即一拍即合地赞同将这种鞋用于扭转战机。要赢得过对方,就要我方有对方没有,才能占得先机。接下来的数日,她们悄悄发动了边城所有的百姓来赶制雪地鞋。
一时间,农户家司空见惯的冬鞋居然变成了保家卫国的战靴,于是大家争先恐后地参与进来,甚至比谁做得更多便是更爱国。完成征集数字的时间,比她们料想得更早。所有战士也被百姓这样的热情所打动,一时间营中热情高涨。穿着百姓们亲手做的鞋,一直能暖到心窝里,兵民的心第一次挨得那样的紧。
预备好作战条件,此为第一步。如何才能保证打到他们的要害,而不光光是只打了个表面呢?看着夏绯砂日日不离身的白狐斗篷,苍蓝心生一计。
正月初六的夜晚,闵军的三大军需仓库接连走水,很明显是有心人故意为之。在这样寒冷的天气,没有军需物品就和没有粮饷一样致命。消息不胫而走,定西女皇听闻之后,立刻哈哈大笑:许是天助她也!
素闻开战前闵国就在内乱,闵国的皇帝更是被内忧外患搞得劳神不已,国家早已外强中干。很明显,这内乱至今仍然没有被除根,反而是倒咬了自己人一口!既然如此,她便不客气了!反正呆在这冻死人的地方,她也实在腻了,倒不如一气解决了她们为好!
最后的一战,她指挥万人大军倾巢而出。她们装备精良,武器锋利,还有着定西人传统的一股蛮劲,就像野牛那样勇猛,像猎豹一样迅捷,怎会落于人后!
两军于茫茫白雪中交战,倒下的战士流出鲜红的血,迅速染红了一方纯白净土。开始时闵国的队伍有些七零八落,定西人占尽优势,于是勇猛无畏,一路向前。但这场雪慢慢停了,初升的红日慢慢灿烂生辉,脚下的白雪也在渐渐消融。
定西女皇看见,她的兵士们开始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不是被敌人直接砍杀,而是在打斗中站立不稳,这才被人趁机了去。
看闵国人的装备还不如她们,怎会越战越勇?她在队伍的最后,骑着一匹洁白的母马,百思不得其解。马蹄声凿凿,几个铠甲周密的勇士向着她的方向而来。
为首的那一个,手持一柄银剑,在黑色骏马上左挥右斩,瞬间劈开一条血路。她以极快地速度冲过人群,她身边的将领们纷纷拿起武器围绕在她身边:“护驾,护驾!”
黑色骏马的身后跟着两匹枣红色母马,其中一个从身形看起来,竟是男子!
“你们的对手,是我们。”其中一个女性的声音响起,微微带着些挑衅,令人恨不得揭开她的头盔,一剑刺穿她的身体。
两人与定西三个将领缠斗起来。黑色骏马带着主人一往直前,定西女皇仓皇地拿起宝剑,“叮——”地一声,冷锋相触的瞬间迸发出火花,两个帝王身上散发出无比的气焰,那是关乎无上尊严和无尽骄傲的,生死决战。
“藏头露尾的,究竟是何人在故弄玄虚?”定西女皇厉声质问,高马上的对手已经欺身上来。
“从头到尾,你的对手都只有我一个——如果你不是狼子野心,我们是什么关系,倒未可知。”声音清傲、语气不屑,与那个枣红色马上的女子同样令人憎恶。
原来这就是闵国的那个少女皇帝!定西女皇用下狠力,被对方吃力挡回。两人你攻我守间,剑光闪烁,势均力敌。
“你莫要得意,就凭你的剑法,还嫩着呢!就凭我的十万大军,就能把你们…”定西女皇洋洋得意地说着,暮然回首,却发现战场上已经只剩下穿着蓝色战衣的闵军。
她的大军,就这样消逝在这样一片猩红的雪地上?分神中,手中剑被对方挡回,她却再也无力抵挡她的下一记进攻——冰凉的剑身穿过她的身体,世界瞬间归于黑暗。
苍蓝看着她的对手从白马上缓缓倒下,躺在冰凉的雪地上,再也说不出一句傲人话语。楚惜寒和莲幻也已经挟竹了定西的两个将领,她们见皇帝已死,挣脱着要跪在她的面前,发出阵阵哀号。
苍蓝脱下厚重的头盔,初升的太阳照得少女瘦削的面庞上,那双黑眸如黑曜石般熠熠生辉。苍蓝的黑色骏马像是预感到胜利已经来临,也高高扬起了前蹄,用嘶吼欢呼。
“我们胜利了!”闵军之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雪地上幸存的所有人,都从心底里爆发出热烈的呼喊。历时大半年,日出夜伏,多少血水和牺牲换来的,是最终胜利的荣光!
而这荣耀,是她们的帝王,她们年轻的帝王带来的!兵士们从四面八方涌向苍蓝的骏马,激动的泪水也忍不住涟涟洒落。
就连莲幻,也在左顾右盼间,微微勾起了嘴角。可也就是那一回头,一道尖锐的寒光刺到了他的眼睛。他瞬间扑向那个正在拉弓的人…距离太远,他眼睁睁地看着蒋若展的弓箭穿过欢呼的人群,穿过嘈杂的残局,如最快的闪电直扑沉浸在胜利中的苍蓝!
破甲一声,在这么喧闹的环境下当是听不见的。可莲幻总觉得,那声音像是刺破了自己的皮肉,于脑海中瞬间崩裂。虽然片刻后,蒋若展已经被他腰斩成两段,可他还是见到苍蓝睁大了双眼,从受惊的骏马上直直被抛落,左胸上插着那一支箭。
“不好,那边有一道山坡!”楚惜寒苍白着脸,这些事几乎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的,谁也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皇上已经中了叛贼蒋若展的暗箭,于地上滚了两圈,翻落到高深的土丘之下。
“皇上!皇上出事了!”
“皇上中箭了!在,就在那边的山下,大家快去找!”…
欢腾瞬间变成惊叫,场面乱作一团。有那么一小会,莲幻并没有急着去找,而是怔怔地呆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双手。那支箭,其实离他很远,但他总觉得,那是从他指缝中溜走的…他,没有保护好他的主子!
此刻的苍蓝,会在哪里?会不会在山丘下凌乱的草丛里,身上的伤口正汩汩地流着血?
一直城楼上等待妻主得胜归来的夏绯砂,一直不曾离身的斗篷系绳忽然断开,洁白的斗篷掉落在地上。冰凉的寒风瞬间钻入他的衣领,他微微打了个寒噤,单薄的衣衫下,隆起的小腹也被勾勒得格外分明。
第八十九话 出走
“主子,她好像醒了…”胸口剧痛,痛得苍蓝快要把眉毛眼睛挤到一块儿去了。朦朦胧胧间,一个梳着双髻的侍童出现在她面前。
见她醒来,他慌慌张张向门口跑去报信。苍蓝的意识慢慢清醒,试着动了动肩膀。
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席卷而来,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勉强下移的视线看到,她的左胸连肩膀已经被整个包扎了起来,被窝里的身子感觉光溜溜的,怕是什么都没穿。
是了…那场仗,她们是彻底赢了…只是太过兴奋,所以连自己军队里,究竟是谁向她放暗箭,都不曾看清。现在的感觉只是痛,除了胸前的伤口,手脚都有些火辣辣的疼,怕是跌落山下给摔伤了的。可是不管怎样,她们必究是赢了啊!她亲手杀了定西女皇,她的军队,她的子民,终于可以安下心来了!
想到这里,纵然是身上再痛,她也忍不住微微咧开了嘴角,从内心里感到欢愉。
“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大难不死,确实是值得乐呵。”一个清俊的少年声朗朗入耳。转眸间,床边竟然立了一个人!
他,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为什么她这样好的听力,竟然丝毫未觉!难道她这一伤,将一身功夫都伤废了么?
倘若不是她摔坏了哪里,那么这个少年就——绝对是个高手。
她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看窗外光影沉沉,像是黄昏模样。站在她床头的少年居高临下,张扬有力的柳眉微挑,黑白分明的凤眼睨着她,鼻与身材一样秀挺端正。
一个长得很张扬的少年。苍蓝费尽力气,却只是发出微乎其微的声音:“感谢公子…相救…请问,我睡了…多久?”
“不要叫我公子,听起来文绉绉酸得要命。看得起的,叫一声少侠就可以了。”
看来是个混江湖的,且混得心还不低。寄人屋檐下,矮人三分,苍蓝只得改口道:“那,请问少侠…”
“我从山下捡你回来,到今天已经整整三天了。你又发烧又感染的,不知叫了几个大夫花了多少银子才把你治好…对了,你没失忆吧?姓甚名谁,家住在哪里还记得么?”
苍蓝被他连珠炮似的盘问炸得有点晕,她慢慢眨了眨眼:“…记得。”
“记得就好,”少年嘟嘟囔囔的,回身准备走出去,“免得到时候我的银子全打了水漂。等你好了,记得让你的家里人拿银子来赎你回去!”
“赎?”苍蓝模模糊糊地重复了一句。
“当然要赎呀!”少年转过头来,高高束起的黑发微微一颤:“我把你救回来,就是力气都费了不少!然后又是请大夫,又让人照顾你,光是这两天给你喂的粥水就都是最好的南方丝米熬的!算算:人力,粮食,房间,被褥,哪样不要钱?若没有人还我银子,我岂不是亏大了!对了,冤有头债有主,记得我的名字,我叫叶初蝶!江湖人称小飞蝶,记得还钱找我!”
如果说之前苍蓝还觉得他眉眼有神五官清俊是个好人,但经过这么一番唠唠叨叨的钱奴说词,她已经彻底闭上眼无视了他。哪有这么要钱的?她还躺在床上动不了身,他已经开始和她计算报酬!
要钱?要钱还不容易。对她来说,钱这东西总不会少了去的。不过她已经昏睡了三日,不知军里会急成什么样子了?还有十君,他们一定会发了疯一样找她…想到这里,她就归心似箭,强忍着疼痛猛地坐起身来。
哗啦一下,才稍有愈合的伤口被她的激烈动作撑开了,白色的纱布上瞬间染上了殷红。叶初蝶才走出门口,听到响动又回过头来,见她挣扎着要下床去,却一个趔趄倒在了床下的地板上。
“你你你…”他气不打一处来,“我才和你说了几句银子的事,你就这么急着逃走?”他想上前去扶她,却猛然见到她露在纱布外的光滑脊背,立马回过头去。她这会可什么都没穿!
他还待字闺中…是不可以偷看女子的身体的…不过适才大夫包扎时,他也不小心偷偷看到了一点点——他发誓那绝对是避无可避的情况下才…但是说心里话,她的身形矫健,凹凸有致又紧实,也像是练武之人,所以才赏心悦目…
不,他想到哪里去了!不知不觉,身后竟然没有了响动,叶初蝶心中一惊。不会是死了吧?他也再顾不上什么别扭,忙转身将她扶了起来。
她的额头一层汗湿,当是痛出来的。她的嘴唇苍白,胸前的纱布已经尽数被染红,他的视线无可避免地触及她裸 露的身体,那未被包裹住的春光,粉红色的蓓蕾在寒冷的空气里微微颤抖。
罢了罢了,看一回是看,看一百回也是看,最重要——这是免费的!叶初蝶红着脸在心里反复安慰自己,将苍蓝重新抱回床上。
“济福!你再去一次同安堂,将那安大夫请来,快去!”他向着屋外喊了一声,小厮应了,他又帮她掖好被角。
可是她胸前的伤口,一直不管地汩汩流血…他点了她两处止血的穴位,却仍是效果不佳。那个伤口很深,箭上又淬了毒,普通的金创药并起不了什么作用。他想了想,仿佛下了狠心一般掏出自己怀里的锦瓶,依依不舍地将里面倒出的药丸放进她的嘴里。
“你可千万别死啊,连祖传的金丹都借给你了,你死了我可就亏大了…”碎碎念叨,不过可不是为她祈福,而是为着他的银子忧心忧虑。
另一方面,当时苍蓝滚下山时已经陷入昏迷。虽然莲幻、楚惜寒和大军已经第一时间展开搜寻,可谁也没料到就在那片刻的时间,苍蓝就被练功归去的叶初蝶发现并捡了回去。
与定西一战,胜得酣畅淋漓,可女皇湘玉,却在战役中身受重伤,且滚落山崖去向不明…
莫要说,那六个男子,她的枕边人心中爱,那是急得连眼泪都没功夫掉。他们想瞒住有孕在身的夏绯砂,不让他的情绪太波动,可他们又不是戏子,哪来这么好的功夫掩藏情绪?事情终于还是被他知道了。
他吵着闹着,也要和大家伙儿一起上山下河搜寻妻主。他说自己功夫好,哪怕是有了身孕也比他们轻灵。宁昭颜说不过他,最后只能派了莲幻强行压制住他的冲动,才将他乖乖留在夏府。山不算太高,纵然是受了伤,也断没有失踪的理儿。他们猜测,皇上定然是被人救走了。可这里地处荒郊,方圆数里内都没什么住户,短短时间内皇上会被救去哪儿呢?
无论情况多么迷茫多么糟糕,他们一直有一个信念,就是皇上定然还在人世,他们很快便能找到她,然后一家团聚。然残酷的事实却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在皇上失踪五日而大军搜寻无果的情况下,由国师、丞相和太傅三大臣共同宣布,皇上极有可能已经为国捐躯。
他们怎么也不能认同这样的说法。当他们结束了一天的搜寻回到夏府时,冷幕月机警道:“你们发现没有?夏府门口多了许多生面孔。”
王雅竹不动声色:“不要东张西望,先进去再说。”
几人故作从容地走进夏府,却见夏洁连已经带着病躯坐在厅中焦急等待她们了:“你们终于回来了!”
“将军,外面那些是什么人?是否朝中有新情况?”宁昭颜忧心国家几日无主,那些狼子野心的小人还不趁机作乱?
夏洁连点头道:“就是这个事情。今天你们出去以后没多久,朝中就来了人,说皇上已经不在,十君应该归宫中管辖。现在宫里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你们怎么能就这样回去?”
“朝中来人?是什么人?”王雅竹离开政治风暴最近,嗅觉也是敏锐。
“我猜测,是平乐王那一派的…皇上还是没有寻到,可是就快变天了…”
“平乐王闵南烟?她想篡位?但皇上已经给她定了判上作乱的罪名,她怎么服人?”
夏洁连刚想说什么,就听得门被敲打得乒乓作响。夏府的管家神色惊惶:“将军,门外聚拢了好多好多的兵…将我们的府邸团团围住了!”
夏洁连神色也有些凝重:“大约有多少人?”
“不,不知道…一层又一层,放眼望去,全是黑乎乎的人头。老奴是怎么数,都数不清呀!”
“她竟然还能调动兵权?”宁昭颜问,王雅竹应声:“看来这一切都是事先设计好的局。包括那个蒋若展…她并不是定西人的走狗,而是她们的内应!”
“他们想捉我们,我们不能如了他们的愿!”虽不精通政事,但柳容却是头脑清明。
“娘,我记得…我们府邸还有一条秘道通往外面,是不是?”夏绯砂听了这么久,才抚着肚子问道。
夏洁连沉吟片刻,答道:“我的军队驻扎在三里外,远水救不了近火;而且师出无名,无法和他们正面抗衡。为今之计,你们只有走,从我府邸的秘道逃走,等我弄清朝廷现在的局面和现状,我们再从长计议。”
几人应了,随便打点了几样东西,携着秋尽冬无和莲幻就从秘道逃出去了。楚惜寒得了信报,于三里外的军营和他们会和,共议下一步计划。
“看来此地不宜久留。虽然这支军队是皇上的,也听命于夏将军。但现在皇上不在,夏将军伤势又未愈,兵权会落到谁的手里,还未可知。”
“我还是想,先把皇上找到。”莲幻的一心一意,不管动乱也好,变幻也罢,仿佛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件事可以影响他的方向。
“这是自然。”关键时刻夏绯砂倒是冷静下来,“我们连夜就往边境走,不能让他们找到。边走边寻皇上的下落。”
“我随你们同去。”楚惜寒也略作打点,几人趁着夜色茫茫融了进去。为寒冷的风里,有几分仓皇,也有几分勇敢,更多的,是屹立不摇的信念。
闵国女帝失踪八日后,后宫太君们与延翡翠、王涵之忽然又一次对外宣布,国不可一日无君。根据皇上离开之前留下的遗诏,拟由前十四皇子、年仅七岁的闵之雁暂代国君一职,若三个月后依然没有皇上的影踪,则闵之雁正式登基为闵国第十一任帝王!
这时,除了后宫五太君,包括被挟持的文太君在内,大概也便只有国师和丞相大人知道,这从天而降的十四皇子,究竟是何方神圣了。
第九十话 情义
在叶初蝶花钱又费心,但重点是花钱的照料下,苍蓝终于再一次逃过因为伤口撕裂导致寒热的威胁,顽强地夺回了自己的生命。但这样一来,三天又三天,就耽误了好些日子,她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换了一片天。
她托付叶初蝶去边城的军营找到将领楚惜寒,告诉她明玉尚在人间的消息。叶初蝶最初是不肯去的,他虽然行走江湖,可要他去到那全都是如狼似虎的女人堆里,难免有些别扭。再说了,这一次把这个叫明玉的女人救回来,他可是只出不入,头一次这么亏本,凭什么要他再跑腿?
在苍蓝的好说歹说,保证找到家人会重金酬谢他以后,叶初蝶这才不情不愿地走出了家门。就在他出门的一刹那,苍蓝几乎是看不清,只见他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绝妙的轻功!
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伺候在身边的济福:“我们现在在的地方,离开边城,究竟有多远?”
济福抓了抓自己的包子头,想了半天:“主子的话,只消两三个时辰…如果按照奴的脚程,恐怕是两天也赶不上的。”
果真如此!苍蓝心中一凉。“济福,能给我说说,当时叶初蝶救我的情形么?”
“奴当时也不在场,只知道主子每日都出去练功,可那天回来的时候,还,还拎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儿…奴吓得…不过,还好小姐你福大命大…你别看主子开口闭口都是钱,其实他的命运也很是坎坷…”
说到这里,济福终于觉得自己说多了将嘴巴捂上。不然苍蓝还以为,他受了他主子的影响,一开口便停不下来呢。
难怪都这么多天了,那边的人一个都没有寻了来。这里是世外高人的寓所,离开她摔下的山崖肯定不是她们所猜想,几个时辰的脚程能到的。
怪只怪,那叶初蝶竟然有这么好的轻功!他救了她是好,可是他把她救到这么远,于是她和她的军队就此失散!
此刻的苍蓝还不知道,找到她的军队,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当叶初蝶到了军营附近,站在高大的参天大树上远远眺望时,就发觉了不对劲。不只有一支军队,那里分明是两军在对垒状态,而且,还着的是同样的军装。
这是内乱了么?他将脸一蒙,找了最边上一个落单的兵士询问楚惜寒在哪里。
“楚副将?最后的战役结束没多久,她就失踪了!”
目标人物已经不在,叶初蝶也就无谓久留。那遥遥相望的两面帅旗,都写着大大的“闵”字,尘土飞扬,却是可笑的紧张。
泱泱大地,闵家皇朝。只怕是此闵非彼闵吧。
他转身离去,心中忽然一动:找不到明玉的家人,自己的岂不是做了亏本买卖?要不然,用她自己来偿还好了!
夏洁连的军队始终不肯归顺丞相一派,于是她们便出兵来剿。本来听闻作乱的是平乐王,可这一次,带队的却不是闵南烟。事实上,自从闵之雁暴露在人前之后,闵南烟便于同时销声匿迹了。
她曾经以为,父君刘太君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至多是想父女两人都富贵荣华、权倾朝野。她私心垂涎着皇妹的龙椅,垂涎着她后宫里美艳绝伦的十君,纵然是夫君夏绯云如何好言相劝,她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像他那样无味的人,只适合在房间里看看书绣绣花,看多了便觉乏味。
她的心早就飘到夏绯砂那里了,幻想着,压倒他会是何种滋味。这次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父君已经为她创造了最佳的条件,那皇帝湘玉中了箭,还不知所踪。只要她能够封锁住消息不让她回来,再挟住四皇姐,那这个皇位除了她,还有谁可以坐?
她千算万算,就是打破了脑袋她也想不到,自己的父君,费尽苦心地准备多年,竟然在最后关头倒戈!父君让她抓紧时间起兵,她纵然是没有准备周全,也是义无反顾地揭竿而起了,因为她相信一切到头来都会胜利的。
是的,她离开那个宝座,仅仅是一步之遥。但那短暂的一步,却是她一生都无法跨越的深渊。当她亲眼看到年仅七岁的妹妹闵之雁坐上龙椅,那般怯生生、睁大无辜双眼的模样,就恨不能冲上前去将她那天真的面孔撕碎。
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妹妹。她质问父君,为什么是年幼的妹妹继位而不是她的时候,换来的更是撕心裂肺的答案。
她,闵南烟,从头到尾都不是刘太君的女儿。她是皇子没错,却是当年母皇无意中宠幸了一个宫人所生的孩子。她的亲生爹爹,早已成了宫廷谋权斗争的牺牲品。而尚在襁褓中的她,则被过继到了刘太君名下。这件事,只有当事人和寰太君知道,这才一瞒十五年。
而在圣明德女皇出事那一年,刘太君刚好有了身孕。混乱之中,八皇子继位,其他皇子都被分配到了遥远的封地。刘太君生怕,要是自己肚子里的这个是个女孩,可能刚出生就会被卷入政治中心。孩子在襁褓,生产后的男人又是最弱的,万一孩子有个什么事,可不是比把他的心肝都给挖去了更难受么?
于是思忖之下,他便以伤心过度,想远离尘世常伴青灯为由,顺利地将女儿闵之雁生了下来,托付给自家的亲戚照顾。每隔一段时间,他的亲戚便会去玉马寺看他,并带上不断长大的闵之雁。名义上这是他的亲戚的孩子,事实上,这就是他和圣明德女皇所生的皇子。
利用闵南烟的举事失败,让皇上以为叛党尽剿,放松警惕从而御驾亲征,又买通蒋若展在她最松弛的时候给她一记暗箭让她归西。四皇子是个老实人,不难控制,这样一来,所有皇子只剩下闵之雁一个,自己这个太皇太君,也便当定了。
这一局计中计,他几乎是从看到自己生的是女儿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慢慢在酝酿。如今,一切都按着他的计划在走。只要…原来的皇上在三个月内不再出现在人间,那么他多年的苦心,便都是值得了。
叶初蝶无功而返,但还是将目睹的一切告诉了苍蓝。她一听便知道,她不在的这几天一切都乱了。只是连楚惜寒都失踪了?苍蓝心知她是个稳妥的人,如今她无端失踪,势必是呆不下去了,又或者她有更重要的人要跟随。想起在将军府的十君,她心急如焚。
她的伤口总算是初步愈合了,但动作绝不能大,否则立刻就会渗出暗红色的液体来。她缓慢地穿着衣物,叶初蝶挡在她面前:“你这是干吗?”
“我要回去,定是出事了。”苍蓝也不曾抬头,艰难地弯下腰想套上鞋。
“谁,谁说你能走的!”叶初蝶急了,“你走了…你走了我的银子怎么办?再说了,那是闵国内乱,你一个小将领,就算去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啊!”
原来他一直以为她是一个小将领,小头目。苍蓝终于将两只鞋子都套上了脚,慢慢站起身来:“叶少侠,明玉是真的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少侠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她见到自己摔落时所着的里衣等东西已经被洗干净了放在一边,她走过去翻了翻,随身的荷包居然都还在。看那上边的一针一线,那是她寿辰时,宁昭颜亲手做了送给她的。
她轻轻抚摸过荷包上的绣花,一遍又一遍。然后打开了它,掏出一个蝴蝶状的翠玉坠子来。
“我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个小东西也许还值点钱,劳烦少侠当了它,就当是明玉的一点小小意思。倘若他日我找到家人,必然会再寻了来,好生答谢。”
叶初蝶愣了愣,视线在她手中的东西和她的脸上游移。那个蝴蝶坠子看来不只是“值几个钱”那么简单,可看她的样子,简单束起的黑发,苍白如纸片一般的面庞上,一双漆黑眼眸如暗夜星辰,因着憔悴都显得有些空洞。她的脸部轮廓倔强分明,他忽然想起她受伤的这几天,哪怕是伤口崩裂血流瞬间,也不曾听她呼喊过一声痛。
见他不肯收下,苍蓝便抓起他的手,将冰凉的坠子塞到他的手心。叶初蝶吓了一跳,没想到她会直接抓自己的手,惊得甚至忘了逃开。她的手柔韧纤长,却凉得像冰,就好像他手心的那个坠子,一点温度都没有。
见他没有再拒绝,苍蓝便松开了手,拿了原来那些随身的东西,“那明玉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叶初蝶有些怔愣愣的,直到她走出门去,直到手心的东西开始慢慢染上他的温度,才忽然拔开脚步追了出去。
她走得很慢,很勉强,他用轻功几乎几步就能追上她。他站在她的身后:“这条山路,马车不好驶,只能靠走。你这个状态,怎么能走两天走到那个地方去?只怕还没到那里,便已经倒下了!”
苍蓝听到,站定脚步,却没有回头:“只要这双腿还能走…也许在这个地方,我无关痛痒,可是在那个地方却,却不能少了我。我的夫君们,我的好朋友,我失踪了这些天,她们当是都急疯了。”
“那我…我帮你去通知你的夫君!他们在哪里?”他怎么会说出这句话,天知道他不愿意,但看到她坚持要用这种状态走去,那些话便脱口而出。
苍蓝摇摇头,“既然我的好朋友已经不在那里,那他们多半也已经离开了。你放心,究竟是什么局面,我需要去了解清楚,因为这是…我的责任所在。”
叶初蝶说不过她。好像这一刻心里的矛盾,连追债不成的时候也不曾有过。她渐行渐远,忽然一个趔趄半跪在地上。他动了动脚,却见她又慢慢爬了起来,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倔强、这样执著的人。但是,她的坚强,她为了夫君的那份情义,却让他有些莫名的感动。当她又一个摇晃身形不稳时,他终于忍不住追了上去扶住她:
“都说了叫你不要去了!要不然,我牺牲一点,陪你去!不过,我的时间可是要算银子的…喂,喂!”
苍蓝不管不顾地又继续往前了。在她的心里,一刻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一刻不知道十君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她便不得安心。此刻伤口的疼痛算什么,女儿家天生就是坚强自立的,哪有这么脆弱!
叶初蝶见阻止不了她,又不敢太用力把她的伤口拉崩了,便想从后背一掌劈晕她。谁知他刚扬起手,身前的她就感觉到了,将脑袋一偏,他扑了个空。
想不到她的身手也很不错。但叶初蝶不想放弃,又反扭了她的双手。反正她不能太用力,他用一半力气就能将她制住了。
“你干什么要阻挠我?”苍蓝尽量摆脱他的钳制,却因为伤势终究受限,重心一个不稳,她忽然向后倒去。
“小心!”叶初蝶伸手垫在她的脑后,抓在一起的人却是随她一起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