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过了晌午,雪停了,天气也放晴了,红枝领着铺子里其她两位绣娘跟她一道去了赵王府。

赵王府守门卫听说是繁花似锦成衣铺子的人,不由想起来,昨儿王妃娘娘身边的折枝姑娘有打过招呼,便叫她们稍等片刻,没一会儿功夫,便有丫头出来,领着红枝三人进去。

陈婉婷正坐在湖心亭中赏雪,折枝便将人带去了湖心亭,红枝三人给陈婉婷请了安。

“你们就是繁花似锦的绣娘?”陈婉婷唤她们起来,目光在三人身上打了个圈儿,然后落在瞧着最为体面的红枝身上,微微笑着道,“昨儿折枝买的那些衣裙,可都是你做的?”

红枝低垂着脑袋,回话道:“是民女做的,做得不好,叫娘娘见笑了。”

陈婉婷道:“你叫什么名字?”瞧着她,又轻轻蹙起眉心来,“见你似乎有些眼熟,之前在花好月圆做过事?”

红枝有条不紊回话道:“回王妃娘娘的话,民女之前是在花好月圆做事的,后来又来了繁花似锦。”

陈婉婷让她坐下,又命折枝将石桌上的瓜果点心换了,又命沏茶来。

“记得你在花好月圆做事的时候说过,里面最好的衣裙都是你们东家做的,怎生你到了繁花似锦来,手艺倒是比在花好月圆还要好了?”陈婉婷漫不经心地问着,眼睛一直盯着红枝看,生怕看漏她脸上的任何表情。

针法她认得,描的花样子虽然各有不同,但是只要仔细看,便能够看出其中的共同点来。

她瞧得出来,不论是王爷珍藏的那件,还是之前在花好月圆买的那些,又或者是昨儿在繁花似锦买的冬衣,明显就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之前她以为是那叫赵阿妩的女子,还特意着人追去了江南调查,被王爷发现了,无端挨了一阵子的冷落。后来在她细心观察下,才知道,王爷心中的那个人,根本不是赵阿妩。

可若说是眼前这位绣娘,似乎也是不可能的,眼前的女子虽然模样俊俏,瞧着也稳重懂礼,但是直觉告诉她,王爷心中的人不可能是她。那个女子若真是坦荡的,便不可能这般遮掩,想来跟王爷定然有什么瓜葛。

想到这里,陈婉婷便有些头痛起来,挥手道:“折枝,送她们出去。”

红枝抬眸望陈婉婷一眼,恭恭敬敬行了礼,然后方退了出去。

待得红枝三人走后,簪花端着茶水点心进来,问道:“娘娘,您可瞧出些什么了?怎生这么快就将人打发走了。”

陈婉婷道:“不必问了,本王妃要找的那个女子,根本不是她。”

簪花道:“娘娘的意思,是说有人故意在背后捣乱,不想让娘娘找出那个女子来?”她颇为不解地蹙起眉来,“奴婢不明白,虽然王爷敬重娘娘,可是如果真想要一位侧妃,或者侍妾的话,只要跟娘娘商量商量,娘娘是明事理的人,不会不答应的。何故如此?害得娘娘背后操心。”

想着新婚之时丈夫待自己的好,后来因为自己暗中遣人跟去苏州被丈夫识破后丈夫对自己的冷落,陈婉婷就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嫉妒。

那阵子的冷落,让她心寒,让她觉得可怖,让她觉得,以前对未来的那些期盼都是可笑的。她在王爷心中的地位,不过是有自己江南名门之女的身份撑着,若是没了这个身份,王爷怕是连看都不会看自己一眼的。

如今想着,就为自己不值得......她爱自己的丈夫,所以不想丈夫心里装着别的女人。

所以,这件事情,她必须要查得清楚才行。

不但要查,而且还要瞒着丈夫来查,不能入上次一样鲁莽,叫他知道后生气。

到了晚上,杨善回了王府后,陈婉婷即刻命人去摆晚饭。

用完饭后,陈婉婷便伺候丈夫歇下,她一边替他宽衣,一边小心翼翼说:“昨天妾身让折枝去繁花似锦里买了几件冬衣,样子新奇,臣妾觉得比尚宫局的人做的还要好。”

杨善垂眸望了妻子一眼道:“你喜欢就好,宫里的东西不一定是最好的。”

陈婉婷又说:“妾身之前在家的时候,也喜欢做这些绣活,所以,明儿想亲自去繁花似锦瞧瞧,看看能做出这样好衣裳的人,到底是何模样的可人儿。妾身也学着些,若是妾身能够学得一二,往后王爷跟妾身的衣裳,就不必到外头去买了。”

杨善的心思不在这些上,刚刚父皇找他,说了北疆战事,说是我军初战告捷。

燕王英勇,在靖边侯谢潮荣的指挥下,亲自领着数千人马,竟打得敌军落荒而逃,好不威风。

当然,在军中威信也一点点树立起来......

他自然希望大兴江山稳固,但却不希望两位弟弟立军功。原本以为此二人毫无作战经验,就算上了战场,也是跟在谢元帅跟李副帅身后打仗的,却没有想到,燕王的确如此英勇。

陈婉婷半天听不到丈夫声音,不由小心翼翼抬眸瞧他一眼,见他眉心深蹙,便也识趣地没再说话。

冬天寒冷,好在屋子里暖和,夫妻二人没有过多交流,只是睁眼静静躺着。

半饷,杨善才道:“如今天气寒冷,近年关府中庶务又多,你大可不必外出。不过,若是真想学,也就随了你去。”说完便伸出手臂来,揽住妻子肩头,而后轻轻阖上双目。

陈婉婷身子一颤,本能以为丈夫接下来会有什么举动的,可老老实实等了半饷,什么也没有等到,也就歇了心思。

第152章

陈婉婷说想去繁花似锦瞧瞧,并非只是嘴上说说,她是铁了心思想要知道住在丈夫心里面的那个人是谁的。因此,第二日便领着簪花折枝一道去了繁花似锦,她想亲自去瞧瞧。

赵掌柜见到了昨天自称是赵王妃婢女的折枝,立即迎了过来,折枝道:“这是王妃娘娘,娘娘十分赏识你们铺子里的绣娘,所以亲自来看看。”

刚刚过了晌午时分,陆续下了几天雨,今天又是个大好的晴天,因此出来逛街采买东西的人很多。铺子里面的其它客人听说眼前这位衣着华丽,容貌秀美的少妇是当朝赵王王妃,不由纷纷侧目过来看。

当初三王选妃,曾经轰动一时,燕王齐王的正妃,都是自己外祖家的表妹。只有被圣上圈禁了数年的赵王殿下,娶的乃是江南名门陈家之女,而且,赵王是唯一一个没有纳侧妃的王爷。

三位王爷年轻英俊,当初选妃的时候,不知道多少名门贵女想要嫁给王爷,只可惜了,正妃侧妃的人选都是有限,有人得中,自然就有人落选。

赵王因为只娶了陈氏女为正妃,因此,京城里不论是待字闺中的少女,还是已经嫁为人妇的少妇,都对这个陈氏女颇为羡慕。试问,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只疼爱自己一个?可越是勋贵的人家,三妻四妾越是平常,所以就更显得赵王殿下的这份唯一难能可贵了。

见到王妃娘娘,自然是要行礼的,赵掌柜与铺子中一众人都上前来给王妃行礼。

陈婉婷素来不是高调的人,若不是此次前来繁花似锦却有重要的事情,她也不会这般领着两大婢女前来。

左右瞧了瞧,陈婉婷微微含笑着免了身边一众人的礼后,只对赵掌柜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赵掌柜何德何能,自然曲着腰请王妃娘娘进后院歇着去,又命人备了上好的茶水跟点心。

不过,陈婉婷可不是来喝茶吃点心的,进了后院,便直截了当道:“赵掌柜,可否将贵铺里面的绣娘都一一叫来,我想亲自瞧瞧她们的手艺。若是合眼的话,往后我们赵王府上至王爷,下至丫头小厮,一应衣物就都选那位绣娘来做了。”

这是多么大的一笔生意,赵掌柜不会不知道,因此兴奋得差点手舞足蹈起来。

兴奋完之后,又赶紧将铺子中所有绣娘都唤了来,叫她们一一站在陈婉婷跟前,赵掌柜则笑着打哈哈道:“娘娘,还有一位叫红枝的绣娘今儿没在,还有一位叫许时雪的因家中有事请了假,其她绣娘,就都在这儿了。”

陈婉婷端端坐着,目光在几位绣娘面上一一扫过,眉心微蹙。这些女子最好的不过也只是中等姿色,何故能入得了王爷的眼?不过,既然来了,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叫她们每人露一手,也不是什么难事。

因此,便给站在一边的簪花使了个眼色。

簪花会意道:“王爷娘娘要先试试你们的功底,你们每人先绣一朵花来瞧瞧,看看是否合王妃娘娘的眼。”

几位绣娘左右瞧了瞧,虽然有些不解其意,但还是都老老实实照做。

对于绣娘来说,绣花谁不会绣?不会绣花又怎么能在这行混呢?因此,几位绣娘对陈婉婷的用意十分不理解,若是真是赏识才华,该是绣些有难度的花样才对。

每人都绣了朵儿花来,又由簪花呈送上来,让陈婉婷一一过目,却是没有一个人的手艺是陈婉婷满意的。

看完最后一个人的,陈婉婷有些不耐烦地问道:“赵掌柜,不知贵铺东家是谁?”

说起这个来,赵掌柜自然自豪得很,直接说道:“说起我们东家,可就有些来头了,是此番领军北上征战沙场的谢元帅的两位女儿,一位乃是当今圣上跟前红人夏大人的夫人,另一位,则是唐国公世子李将军的夫人。王妃娘娘您瞧瞧,这铺子的名字,可也是依着两位夫人的闺名取的呢。”

“繁花似锦......”陈婉婷嘴里默默念了一句,心下已经是知道两人身份了。

尤其是那位谢三姑娘,当初在太后的寿康宫中她见过,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而且,当初似乎五公主还撮合着想要让王爷娶她为侧妃,不过,王爷似乎不愿意,后来这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还有自家族中的堂弟,也是瞧中了这谢三姑娘,还特意托人去谢家提亲。不过,两人的好事没能成,最后这位谢三姑娘倒是跟李世子结了姻缘。

想到这里,陈婉婷心下有些不安起来,那样美貌的姑娘,性情好,出身又好,又有五公主从中撮合,王爷为何不愿意?若说王爷是为了自己才不娶那谢三姑娘为侧妃的,她是百个不会相信的,因为她知道,王爷娶自己、待自己好,其实为的就是自己背后的势力。

一个女人,一个被其她所有女人羡慕着的女人,若是她的丈夫心里一直住着的是其她女子,岂不是很可笑?

陈婉婷觉得有些悲哀,白嫩纤长的手指紧紧绞着丝帕,缓缓站起身子来。

簪花折枝见主子面色不太好,赶紧上前来扶,陈婉婷摇了摇头说:“我没事。”又对赵掌柜道,“看来贵铺的顶梁柱,还真是红枝,本王妃不食言,往后王府上下的衣裳,就都由你们繁花似锦包了。不过,王爷跟本王妃的衣裳,都要最上等的好货,若是质量不比前天买的那些,本王妃可是不依的。”

前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竟然接下这么一大笔单子,赵掌柜觉得自己简直像是在做梦。

送走赵王妃主仆后,赵掌柜赶紧差了人去唐国公府给谢繁华送好消息去。

谢繁华正与二姐姐一起收拾些东西,准备趁着天气好点的时候,去城南柳巷子胡同看看那些孩子。

红枝做事她自然是放心的,可心里总是挂念着那些孩子,总想着要去看看。

下人才将东西都搬到马车上去,赵掌柜打发的人便匆匆赶了来,正好与谢繁华姐妹打个照面。

这国公府大门外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谢繁华叫菊清留在这里听这小厮的回话,自己则先去了柳巷子胡同。

这是谢锦华第一次来唐国公府,也是第一次破例留宿在这里,以照顾怀有身孕的妹妹为名,倒也说得过去。

虽然自从嫁去夏家之后,家里的事情便都是由自己操持着的,但是也不是缺了自己就转不起来的。自己不在,还有婆婆照应,谢锦华一时也有些孩子气起来,总想着偷懒,便想在妹妹这里多住几日。

两姐妹小的时候并不多亲,长大了反而亲切许多,谢繁华也很欣慰。

马车停在柳巷子胡同口,谢繁华才将走进门,里面便跑了好多小姑娘来,都围着姐妹两人转。

谢锦华将早就带来的糖果跟尚且还热乎乎的点心分给大家吃,见小丫头们捧着糖吃得开心,谢锦华忽然有些羡慕起来。她手不自觉摸上自己小腹,面上笑容就有些牵强了。

一直没有孩子,她真的想要一个孩子。

最好是个闺女,闺女疼人啊......

跟孩子们说了几句话,红枝便将两位夫人迎进内屋去歇着,才将坐下说了会儿话,菊清来了。

菊清将铺子里发生的事情都一一与谢繁华说了,谢繁华听后,不由蹙起了眉。

赵王府的这笔生意,如果可以,谢繁华宁可不要做。本来根本没什么事,被陈氏的疑心这么一搅和,好似曾经有过什么事情似的。

谢繁华不想给赵王府的人做衣裳,可她偏偏喜欢做衣裳,喜欢别人穿上自己亲手做的衣裳的时候,能够真心夸赞几句,可若是铺子里依旧卖自己做的衣裳,而赵王府的衣裳却是叫红枝做的话,定然会叫人察觉,可她偏偏不想插手赵王府的事情。

这下真是左右为难起来了,她现在开始有些怀疑,赵王妃陈氏这样做,赵王到底知不知道。

赵王府内,杨善难得清闲下来,正坐在书房中看书。

外头匆匆跑来的小厮静静站在书房门口敲了敲门道:“王爷,奴才是阿进。”

杨善清俊儒雅的面孔上露出一丝喜色,随即放下书本,轻声唤道:“进来回话。”

阿进推门而入,而后站在一边回话道:“王妃娘娘去了繁花似锦,据奴才所知,娘娘将王府上下春夏秋冬四季的衣裳都交给了繁花似锦的绣娘。还说了,王爷跟娘娘的衣裳,要最好的绣娘来做。”

“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杨善没有过多言语,重新又执起书看,只是虽然眼睛是盯着书面的,可是心已经飞了。

自从两人各自成亲后,他跟她便再无交集,他一直将她深深藏在心底,可她似乎将他忘了......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与妻子同床共枕的时候,便会想到她,想到她躺在另一个男人怀里。

自从苏州巧遇赵阿妩,从阿妩口中知道一切更为详细的事情之后,他便再不能淡定了。又想到当初扬州时候的情谊,当初她羞涩地对自己笑的样子,当初她一颗热心都捧着送给自己,而自己却因为身份刻意疏远......

他们明明彼此是心心相印的,他也承诺过,若是她肯做自己侧妃,自己定然会如待妻子一般好好待她。她明明知道自己是有苦衷的,却是不肯,可她已经偷走了自己的心,叫自己每日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而她呢?

有时候他会在想,若是当初选择放弃争夺皇位,而永远只做周庭深,是不是此刻已经娶得娇妻,甚至连孩子都有了呢?

这条路是不是走错了,他失去了她,纵使得了整个天下,又有何用?

得不到的,总是最抓心挠肺的,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第153章

其实自己妻子私底下做的那些事情,是瞒不过他的,毕竟,整个王府里都是他的眼线。每天什么人做什么事情,都是有人按时向他汇报的。

妻子这么做,他是反感的,但是却没有反对,只因为妻子这样做也能够满足他的心愿,他也就当做不知道了。虽然两人有缘无分,但是自此能够日日穿着她亲手缝制的衣裳,也是温暖的。

此时心已不静,他看不下任何书,便离开书桌,站到窗前去,望着窗外雪景。

记得她还只有十一二岁的时候,每到下雪的天气,总是喜欢伙着一群小孩子玩雪。她的笑容那么纯真甜美,她的表情那么动人,她的心思那么单纯,她对自己的那片心......是那么的炽热。

其实当初,虽然他表面冷淡、又刻意疏远,但内心深处也早就喜欢上那个热情洋溢的小女孩了。

自从亲眼瞧见母亲死在自己面前后,他便再也没有笑过,也只有在见到她笑的时候,他才觉得心是暖的。那几年里,也正是因为有她陪伴左右,他才能够走出自己内心的阴影来。

可是上天安排她出现在自己面前,却又不能让她陪伴自己一生,往后的岁月,何其寂寥落寞。

他静静站在窗前,外头阳光洒在他脸上,那深邃清润的眸子里,隐隐泛着一片清亮的水泽。

前一天才将跟繁花似锦达成协议,第二日一早,陈婉婷便命簪花列了单子来。

要繁花似锦在十五日内赶制出一批过年穿的冬衣,特别指定了,王爷跟王妃的衣裳要铺子里最好的绣娘做。

其实陈婉婷心中隐隐已经有些明白,繁花似锦里面的招牌衣裙,怕是出自谢三姑娘的手。而红枝,不过是她因为考虑到名声,而推出来的一个人而已。况且她曾经听说过,谢三姑娘打小是在扬州长大的,而她设计的款式跟花样,怎么都透着一股子江南味儿。

不是她,又是谁?

不过,她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深厚的功力,想来是得了高人真传的。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想看王爷知道这一切的时候的表情。她甚至有些犯贱,猜度着王爷心思,下着赌注,希望王爷因此能够待自己更好些。

又或者,想要借此握住一个把柄,可以任她为所欲为的把柄。

簪花奉命去了趟繁花似锦,特地交代了,其他人的衣裳随便铺子里哪个绣娘经手都可以,但是王爷跟王妃的,必须要最好的绣娘来做。又提醒到,说是之前有在铺子里买过几件冬衣,娘娘也是懂行的,勿要以次充好,让那些一般的笨手笨脚的去碰王爷娘娘的衣裳。

虽然未有明着说什么,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是表达的十分清楚。

簪花来的时候,谢繁华跟谢锦华就站在帘子后面,听了簪花的话,谢锦华蹙眉望着妹妹道:“这个赵王妃,原瞧着是个通情达理的,没想到,竟然也是这般爱刁难人的。依我说,三妹妹不必理会,就叫红枝去做就是了。”

谢锦华觉得,这个赵王妃必然是故意的,不然的话,何故叫她的丫头如此说话?这不明摆着是欺负人么。

“算了,一两件衣裳而已,我还是腾得出时间的。”她手不自觉往隆起的小腹摸去,心情就好了些,不管如何,每次只要想到丈夫跟腹中孩儿,她就开心。丈夫承诺过,只要她愿意,他们夫妻可以离开京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嘴角轻轻挑起一个笑意,垂下头的时候,两颊也爬上红晕。

向往着美好的生活,她一边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一边在等着丈夫回家。她在想着,等丈夫回家的时候,一家团圆,该是多么美好的。

回了家中,谢繁华就开始着手描花样,一边谢锦华陪着选衣料。

菊清端了茶来,见自家主子这架势,似乎又要开始劳累了,不禁也心疼起来。

“夫人,爷临走的时候可是交代过的,不准夫人您这般劳累。”菊清是李承堂培养的三个丫头中最为稳重的一个,也是年岁最大的一个,“爷可是吩咐过奴婢们的,要好生照顾夫人,不能叫夫人出一点差错。”

谢繁华手上动作没停,抬眸望着菊清笑了笑道:“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自己的身子自己可疼惜着呢。便是不疼惜自己,也是为着肚里这个考虑的。”转头见谢锦华也蹙眉望着自己,她便笑道,“姐姐放心,我只负责描出花样来,衣裳裁剪缝补就让红枝做,普通的花样也叫她做,我只负责画龙点睛。”

说完,她颇为俏皮地朝谢锦华眨了眨眼睛。

都这个时候了,妹妹还这般调皮,谢锦华忍不住摇头,伸手戳了戳妹妹额头:“你呀,有的时候似乎稳重得很,有的时候又叫人没办法。算了,便依着你,不过,姐姐陪着你。”

谢繁华趁机歪头靠近姐姐怀里:“就知道姐姐疼我。”

主仆几人分工合作,工作倒也不累,待得簪花前来繁花似锦取衣裳的时候,赵掌柜的意见如数全部准备好了。

簪花看着面前已经分类好的各色裙衫衣袍,撇了撇嘴巴,想挑刺,但是确实不知道从何下口。也就没有说话,如数付了银子,吩咐王府里头的小厮将东西都运上车去。

待得簪花走后,赵掌柜看着面前的银两,开心得嘴合都合不住。

这半个月来,铺子里不论是绣娘,或者是伙计,都是加班加点,没有一个是不熬夜的。如今终于苦尽甘来,不但按时交了差,而且还赚了一大笔银子。

谢繁华当时向大家承诺过,有苦一起吃,有银子一起赚。

因此,如今赚了钱,自然是要给大家分红的。

外头大家欢呼雀跃,里面红枝走了出来,笑着道:“赵掌柜,吩咐人把门关了,将银子拿进来,夫人说了,这段时日大家都很辛苦,所以叫大家都去后院,给大家分银子哩。”

一听说要分银子,所有人都欢呼得叫出声来,还是赵掌柜稳重一些,训道:“这大街上的,瞎叫唤什么?呆会儿别将官差引来。”一边说,一边吩咐两位伙计将门关了,又对站在后面的人道,“既然两位夫人叫你们进去,还愣着做什么?让夫人等着吗?”

赵掌柜虽然一通教训,但无疑教训得一点杀伤力没有,关了门,便随着众人一道去了后院。

此时谢繁华已经吩咐丫鬟将屋子烤得暖烘烘的了,赵掌柜弯腰走过去,将银子奉送上去道:“夫人,这是刚刚赵王府的丫鬟付的银子,您请过目。加上王爷跟王妃每人四件,咱们繁花似锦总共替赵王府做了一百零八件衣裳,总共付了一千二百五十八两纹银。”

谢繁华接过银子,朝赵掌柜点了点头,又命红枝拿了几贯钱来。按着每人所做的事情,都一一分了银两,哪个人事情做得怎样,红枝都派了人暗中盯梢的,所以,分银子的时候,自然有多有少。

虽然拿的钱都不一样,但是大家都拿到了不少,心里自然都是开心的。

只有一个小丫头,得了赏银后,颇为不满的样子。她掂了掂自己手上的,又左右瞥眼看了别人的,翻了个白眼,撇着嘴巴道:“怎么连新来的都比我多,我可是最早一批来的,最后年底了,才得这么一点。”

她所谓的新来的,是从花好月圆过来的许时雪,许时雪既冰雪聪明,嘴巴又会说。她轻蔑地瞅了眼一边的瘦黑丫头,轻哼道:“大家都忙着做事情的时候,你不是口渴就是出恭,当时你怎么没说你是老人?如今分了银子了,你倒是说起这样的话来。像你这样既不能吃苦,又没有什么手艺的,竟然还好意思抱怨......我要是你,早捧着银子走了。”

那小丫头不服气,瞪着许时雪道:“你这个叛徒,有什么资格说我!我再怎么不好,也不会背叛主子,你呢?见对门花好月圆生意不好了,就巴巴跑到这边来,你也好意思说我。”

许时雪心里虽然生气,但是也知道,此时当着东家的面,她不好跟这个臭丫头争,便故作轻松地笑着道:“你没读过书吗?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你竟然都不知道?我自认为手艺不俗,红枝姐姐又赏识我,我自然就来了,来了就不走了。”冷眼瞥着挑衅她的人,蔑视道,“你不是良禽,自然不会明白这种感受。”

“你......”那小丫头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是又不蠢,自然知道这许时雪是故意当着众人的面给她难看的,但是她想反驳,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将脸涨得通红。

听得这边动静,红枝走了过来,训斥道:“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东家今儿可是特地过来给大家分银子的,你们不但没有一句感激的话,反而还在这里吵吵闹闹的,信不信我赶你们出去?”

许时雪朝红枝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低着头老实认错道:“我不敢了。”

那小丫头见状,也老实很多,低着头认错。

红枝又对大家说:“东家今儿在云水楼备了酒席,你们呆会儿领着牌子,去庆祝庆祝吧。”

不但分了银子,竟然还能去京城最好的酒楼吃席,此时在场所有人都兴奋得似要晕了过去。

云水楼是袁嗣青送给外甥女的,所以,谢繁华想让人去吃,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许时雪自然也开心,可红枝却叫住她道:“时雪姑娘,东家叫你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抱歉,晚了

第154章

许时雪有些讶然,怕自己听错了,不确定地指着自己鼻子:“叫我吗?”

红枝拉着许时雪走到一边,笑着对其她绣娘道:“你们别望了,这里没你们什么事情,东家放你们几个时辰的假,你们快些走吧。”见绣娘一个个都走了,方拍着许时雪的手说,“时雪姑娘,请随我进来。”

许时雪虽然不知道东家找自己进去所为何事,不过,她见红枝待她和颜悦色的,心里猜度着该是好事儿,便就面含微笑地跟着进了内间。

内间,小木桌上已经备了酒菜,谢繁华见红枝领着人来了,便将目光落在红枝身边的姑娘身上。

十七八岁的年纪,削肩细腰,肤如新荔,眸若璀星,容貌不俗。

红枝恭敬朝着谢繁华弯腰道:“夫人,这便是时雪姑娘。”

许时雪朝谢繁华抚了抚身子道:“问夫人安好。”

“今儿没有主子奴仆,也没有东家伙计,你们两个也都坐下来吧。”谢繁华一边唤两人坐下,一边望着许时雪道,“听红枝说,你以前是在花好月圆做事的?”

许时雪笑容明丽,却又不失恭敬,道:“夫人许是不知道,我跟红枝姐姐以前都是在花好月圆做事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红枝姐姐突然就走了,我干了一段时间,觉得没意思,也走了。不过,到底是天生劳碌命,喜欢做这样,闲不住。好在红枝姐姐找得了我,我才能来这里做事。我虽不敢自称是千里马,但是红枝姐姐却是我的伯乐,没有红枝姐姐,我此番怕是被家里逼着随便配了个人了。”

“怎么?你不想嫁人吗?”谢繁华示意站在一边的菊清斟酒倒茶,一边颇有兴趣地望着许时雪道,“瞧你的样子该是有十七八了,家里头还没有给说亲事?”

许时雪撇嘴道:“怎么没说,催得紧着呢。不过,他们催他们的,我依旧过我的日子。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又什么‘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有自己的手艺,离了男人照样活,凭什么任他们左右我的人生?要我说,一辈子不嫁人才好呢,嫁了人了,我哪里还能有如今这般的自在?得孝敬公婆,侍候夫君,还得为婆家生儿育女。遇到那些性情好的公婆倒也罢了,若是遇到那些不讲理的,少不得要找罪受。才不公平呢!”

谢繁华一直觉得,嫁不嫁人的,她看得算是比较开的了,可没有想到,竟然有人比她瞧得还要透彻。

这世间竟然真有这样的女子,率性而为,并不在乎世俗人的眼光。

就像云瑛,云瑛的想法见地,算是世间少有的了,可这许时雪,见解竟然比云瑛还要大胆,这不得不让谢繁华心里升起钦佩之意。

“二姐姐你听听,这世间竟然有这样的奇女子,真叫人赏识羡慕。”一边说着,谢繁华一边已经拉住了许时雪的手,“怪道红枝一个劲夸你,说你不但绣花的手艺好,而且为人聪明勤奋,肯吃苦耐劳,又虚心好学,所以特在我跟前提起你。今日一见,时雪姑娘果然不同于凡人,来,咱们喝一杯。”

“三妹妹胡闹了。”谢锦华出言阻止道,“你这还怀着身孕呢,怎么能饮酒?你不爱惜自己身体,也要爱惜腹中孩儿,快放下酒杯。”又对一边的竹清道,“去给你们夫人热杯奶来,咱们喝酒,就让她喝热奶。”

许时雪目光这才落在谢繁华小腹上,那里微微隆起,一瞧就知道是有了身子了。

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能跟着伙计们同甘共苦就已经算是难得了,如今怀了身子竟然也这般辛劳,不由也对眼前这位年岁瞧着比自己还小些的美艳少妇升起敬佩之情来。

“夫人这般辛苦,不知为的哪般?”许时雪好奇道,“夫人是靖边侯的掌上明珠,又是唐公世子的爱妻,想来是要什么便有什么的,怎生也这般劳累?说实话,两位夫人能跟咱们伙计共度难关,时雪心里既感动又钦佩。当时便觉得,这次是没有跟错人的。”

谢繁华道:“锦衣玉食,那些不过是表面的东西,而我追求的是精神上的富有,是那种,我可以为这个天下的人做些什么的富有,是那种我的存在到底有何价值的富有,与自己出身、自己嫁的什么人,并无干系。”见面前的许时雪眼睛睁得圆圆的,似是不敢相信自己说的这番话一般,她抿唇笑道,“刚刚时雪姑娘似乎话中有话,莫非之前跟错了人?”

提到过去,许时雪便想到赵阿妩,那个虚伪的女人。

也是她蠢,初时竟然也被她骗了,后来才知道,那个女人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

听说当时铺子里有两位东家,可她们做绣娘的,只见过赵阿妩一人,对于另外一位,甚至连身份都不知道。不过,后来听说是赵阿妩一位手帕交,而且还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而赵阿妩为了巩固自己在花好月圆的地位,拉拢铺子里面所有绣娘,以达到收买人心的效果。

后来,不知道是不是那位大户千金知道了什么,见不到她再出什么新花样来。紧接着,铺子里的生意便一落千丈,继而是赵阿妩真正的嘴脸渐渐露了出来。她打了自己一巴掌,她许时雪自认为行事兢业认真,凡事都是替花好月圆着想的,可那个可恶的女人竟然打自己。

她也是有脾气的,不是天生的贱骨头,自然转头就走了。

想到这里,许时雪摇摇头道:“夫人可以问红枝姐姐,不是我说前东家的坏话,花好月圆的赵娘子,最是虚伪的一个人了。而且,为人十分不检点。”此话一出,她及时捂住了嘴巴,然后没再说下去。

谢繁华知道她说的是赵阿妩,赵阿妩虚伪、爱慕虚荣,这些她都是知道的。可是,不检点?她有些迷惑起来。

红枝瞧了眼自家主子脸色,又催促许时雪道:“夫人疼爱你,是你的福气,你怎么口无遮拦的,竟在夫人跟前说这些混账话。那赵娘子再怎么不好,你也不能背地里胡说八道啊,回头叫人听去了,再传到赵娘子耳朵里,怕是要找你算账的。”

许时雪急了:“红枝姐姐,我可不是胡说八道,我是亲眼所见的!”她见不得旁人冤枉她,便就中了红枝的计谋,脱口道,“红枝姐姐该是记得,之前我有跟着赵娘子一道去苏州,有一天我们忙得晚,其她人都累得歇下了,就我被尿给憋着了。半夜出恭的时候,我竟然见她屋子里头有男人。虽然是晚上,可我清楚瞧得出那是男人的身影,我还偷偷去听墙角了,声音也是男人的。”

红枝望了谢繁华一眼,见主子轻轻蹙起了眉心,她阻止道:“好了,别再说那些没用的话了,你吃些酒菜吧。”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又道,“夫人虽然没让你去云水楼吃饭,但是这些菜,可都是云水楼的招牌菜,夫人特地请你吃的。”

望着满桌子热气腾腾的饭菜,许时雪肚子咕咕叫了几声,倒也没客气,就吃了起来。

酒足饭饱之后,天渐渐黑了,外头风呼呼地吹,似是又一场大雪要降临。

谢繁华转头望了望窗外,问道:“时雪姑娘住在哪里?我让车夫先送你回家。”

许时雪挥手道:“不必麻烦夫人了,刚刚吃得饱了些,我走着回去消消食。”又朝红枝眨眼道,“我住在柳巷子胡同,常常见着红枝姐姐呢。”

“你既住在柳巷子胡同,那便正好。”又对红枝说,“今晚瞧着又要下雪了,我怕孩子们会害怕,红枝,你便跟着时雪姑娘一道去柳巷子胡同吧。对了,竹清,你拿着食盒跟我的牌子,再去云水楼点些孩子们喜欢吃的,回头给红枝。”

“是,奴婢知道了。”竹清听了吩咐,便退了出去。

坐在暖暖的屋子里,瞧着丫鬟们将桌子上剩下的饭菜撤了,许时雪眼睛亮亮的。

“你家住在柳巷子胡同,往后倒是时不时跟红枝作伴。”谢繁华命人上了茶水来,坐在一边笑望着许时雪。

许时雪突然眼睛一亮,道:“我倒是跟红枝姐姐谈得来,也喜欢小孩儿,若是红枝姐姐不嫌弃,夫人又愿意的话,我可以搬去跟那些小孩子一起处,就怕夫人嫌弃唠叨。”

这许时雪性子好,她能去陪着那些孩子,谢繁华自然愿意的。

她笑着问道:“孩子们有你陪着,我自然是一百个愿意的,不过,你父母会同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