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嗣青冷瞥了白氏母女一眼,淡声道:“我从来没有让她跪下。”
陈老太太觉得人家也不是下人,就算确实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可看在她们母女陪了自己这么些年的份上,也不该跪着的,便亲自伸手去扶道:“你们母女起来吧,有什么事情咱们坐下来好好说。如果是阿青的错,我老太婆定然会替你们讨个公道。可如果是你们的错,我也同样不会包庇护短,且都起来说话。”
赵阿妩也不愿意自己母亲低人一等地跪着,便扶着道:“娘,咱们又不是下人,又没有犯错,跪着做什么,起来。”
连拖带拽,将自己母亲扶坐在一边,那边袁嗣青也落座。
袁嗣青很忙,不想在这种不重要的事情上多费唇舌,便直截了当道:“我给你们一笔银子,你们母女搬出去住。”
白氏原本已经不哭了,听他这么一说,忍不住又哭得肩膀都耸动起来。
赵阿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坐着,一副贞静贤淑的模样。
陈老太太问儿子道:“京城这么大,她们母女在这也没有亲人,你让她们去哪儿购置房屋去?当初她们来京城,也是冲着咱们来的,她们也是可怜的,无依无靠,能帮衬着也该帮衬着些。”
袁嗣青道:“娘也觉得这样不妥,那她们也不必留在京城了,我还是给她们一笔钱,让她们回扬州吧。”
陈老太太看着自己儿子问道:“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你何故会生这么大的气?阿青,你向来不是这样的人,便是受了再大的委屈,也不会这般冲动的,到底是因为什么。”
袁嗣青已经下定决定,所以也不再顾及着谁,只回答道:“娘,白氏在给我送的粥中下了药,儿子是不能忍的。”
平淡风轻的几句话,却是叫老太太吃惊不已,她印象中的白氏,不是这样的人。
而那边白氏也是惊得眼睛都瞪圆了,似乎在听一个天大的笑话......下药?
她微微转头看向自己女儿,却见女儿阿妩也是微微垂着脑袋,她方才是明白了些什么。
原来阿妩之前说的那些,是因为下药,她的女儿下的药。
她已经是半老徐娘了,还有什么可折腾的?嫁不嫁人,左右也不是要紧的事情。可阿妩不同,她才十七岁的年纪,她还没有嫁人,她真正美好的人生还没有开始,她还有很长一段人生要走。
白氏眼底渐渐浮上一层冷意来,这种冷,是一种看破世间红尘、是一种不再贪恋人生的冷。
人一旦心死了,也就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叫她担心害怕的了,她渐渐镇定下来。
看了老太太一眼,缓缓跪在老人家跟前:“我爱慕袁大哥,奈何袁大哥心里一直没有我,所以我一时心急,就下定决心这样做。”说到这里时,她悄悄抬眸去望了袁嗣青一眼,她忽然觉得心里很是温暖,竟然扯唇笑了笑,又对着袁嗣青道,“此生能够有幸离袁大哥这么近,也算是我赵白氏的福气了,如果再也来生的话,我希望袁大哥心里没有旁人,也希望袁大哥能够给我一个机会。”
袁嗣青别开眼去,没有看她。
老太太沉沉叹息一声,问白氏道:“那你们如今想要作何打算?”
白氏说:“阿妩想要留在京城,我们母女便就留在京城,不要袁大哥的银子,这些日子阿妩也赚了些银两,我们母女出去赁个房屋住。”
陈老太太望向袁嗣青道:“叫她们母女自己出去找房,怕是不妥当,不若你差个人去帮着找就是。”
袁嗣青应道:“儿子知道了,儿子会尽快将这件事情处理妥当,时间也不早了,娘还是回去歇着吧。这么晚还打扰娘,是儿子的不孝。”
陈老太太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儿子的手,然后慢慢走了出去。
白氏母女回了屋子,赵阿妩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面上表情一点不好看。做了这样的事情,她知道自己对不起娘,可是她此时真的不能说。若是让所有人都知道那药是自己下的,那么她什么都毁了。
那么她这辈子就完了......
“阿妩,你过来。”白氏已经很淡定了,往一边坐下,平静地唤着女儿。
赵阿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站到了一边,白氏拉着女儿的手道:“阿妩,这或许就是娘的命,你袁叔叔太优秀了,娘配不上,实在是配不上。”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只说给自己听的,她心内凄凉,只嘱咐女儿道,“阿妩,你不要自责内疚,你是娘的女儿,娘永远不会怪自己女儿的。这样也好,这里到底不是咱们的家,咱们离开这里,去找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相比于白氏的冷静,赵阿妩的冷着实有些吓人,她阴沉着一张脸道:“娘,为什么老天如此不公平,为什么别人不要的我也得不到,娘也得不到。呵呵......别人瞧不上眼的,别人瞧不上眼的人连正眼也不瞧咱们一眼,老太爷好不公啊。”
她心里的恨,已经不仅仅是对某一些人的恨,这种恨已经上升到对天,对命运。
她不明白,为何有些人根本没有做什么,却什么都能有。而她,明明一直在拼命努力,可到头来,却还是什么都没有。
她努力去跟外婆学刺绣,可技艺连枣儿的一半都不如,她努力去经营铺子,可最后还是一塌糊涂,她拼命去喜欢一个男人,但是那个男人即使已经成了亲,心里念念不忘的还是别人......
她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去做了,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不会错呢?
付出了这么多,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有......她恨,真的好恨......
白氏见女儿脸色似乎不好,只叹息一声,也没再说什么,劝着道:“阿妩,你也累了一天了,睡下吧。”
赵阿妩回了神来,朝自己母亲点了点头,然后扶着母亲一起歇下。
白氏却是一直没有睡得着,直到睡在身边的女儿传来轻微的鼾声,她才缓缓爬坐起来,借着月光,仔细将女儿打量一番。
她的阿妩,已经长大了,时间过得真快,她似乎还清晰记得她学说话学走路时候的样子。
一转眼间,女儿都这么大了,她老了......
是啊,已经老了,一晃眼的功夫,她的丈夫也死去有五年了。那个憨厚老实的男人,那个起初见到她都会脸红的男人,那个虽然没有坚实胸膛、没有宽阔肩膀,但是却能很是温柔待她的男人。
她忽然有些怀念从前,那时候丈夫还在,一家三口,何其温馨?
虽然他常年天南海北地跑,可不管是从哪里回家来,都会给她们母女带最好的东西回来。他赚回来的所有银两,都是交给她保管着的,他给她买了丫头,给她们母女购置了屋子,让她们母女过着太太小姐一般舒服的日子。
只可惜,好景不长,女儿才将大点,他便走了。
她依稀记得那天,袁大哥带着几个兄弟,用草席裹着他的尸体回家来......
一下子,她的天就塌下来了......这五年的时间,她似乎有些忘记他的样子了,如今再回想起来,还是有些怀念。
如果他没有死得那般早,如今自己跟女儿也不会来京城,或许女儿已经嫁了人了,说不定还添了大胖小子。她脸上浮现出丝丝笑意,轻轻走到一边的梳妆镜前,打开第一层的抽屉,从里面捡了一小块金子来。
将小块金锭子放在一边,又转身去换了一身葱绿色的长裙,梳了头发,面上淡淡施了粉黛,描了眉,唇上点了胭脂,待一切妆扮妥当后,则拿起一边的金锭子来,放入口中,艰难地咽下,又走到床边,借着昏暗的烛光好生打量女儿一番,然后又静静躺了回去。
第二日一早,赵阿妩醒来的时候,见母亲穿戴齐整,似是好生装扮过一番,还换上了一身新裙衫。
见母亲面色红润,又睡得熟,便没有催促,只是下床梳洗一番,然后忙自己手上的活计。
直到日上三竿,母亲还是没有醒来,赵阿妩不由起了疑心,走到床边低声唤了母亲几声,并她一点反应没有,便伸手去推了推。隔着薄薄的裙衫,她触碰到的身子,已经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她陡然心漏跳了一拍,然后颤着手指去探自己娘亲的鼻息,却是早已没了呼吸。
赵阿妩惊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声未出,泪先流。
是自己害死了母亲?不,是他们害死了母亲,是他们不给自己跟母亲留活路的!
第150章
袁嗣青才准备出门,家里便有小厮来说,赵白氏自裁了。
袁嗣青万万没有想到,经过昨天晚上那样的事情后,这赵白氏会选择自杀。是不是自己真的做得太过分了?毕竟,一个女子,还是名节最为重要的。可她若真是洁身自好的话,又何故会使用那样的下三滥手段呢?
他没有想到她会自杀,她们母女相依为命,她死了,有没有考虑过女儿怎么办?别说昨天并非是她受了委屈,就算是她受了委屈,为着阿妩,她也不可能会将阿妩一个人留在人世间的。
袁嗣青是个聪明人,只要稍微动些心思,便知道这赵白氏心里面打的是什么算盘了。她定是认为,她死了,自己会内疚,且之前又有赵兄弟嘱托,所以再怎么样,自己也是会照看阿妩的。
静静思忖片刻,袁嗣青抬眸望着那小厮道:“赵小姐呢?”
那小厮回话道:“赵小姐一直陪在赵夫人身边,奴才去的时候,赵小姐哭得已经晕过去好几次了。”又道,“老夫人还没人敢告诉,奴才怕老夫人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所以先来向老爷请示。”
袁嗣青言简意赅道:“先去赵氏母女住处。”
到了赵氏母女院子,院子里已经有丫鬟开始忙碌了,白氏的身子一直没人敢动,赵阿妩则瘫坐在床边,眼神有些空洞。她不是没哭,而是心已死,已经哭不出来了。她已经悲伤欲绝到了极致,所以,眼泪已经不足以能够表达她此番的心情。
此时她的心里满满的只有恨,对陈氏母女的恨,对袁嗣青的恨,对上天不公的恨。
她如今活着的唯一意义,便是要报仇,杀母之仇,侮辱之仇。
袁嗣青进来的时候,见赵阿妩面上表情颇为恐怖,不由深蹙眉心。
以前这丫头还小的时候,他只知道,这丫头颇为有些爱慕虚荣,跟枣儿一处玩的时候,也是什么事情都想要占风头。以前只是以为她是个孩子,小孩子要强一些,也没什么要紧的。
可如今他忽然觉得自己错了,一个人的品性,是打小就养成的。小时候爱慕虚荣,长大了只怕是会更加变本加厉,若是一直留她在京城,如何保证她往后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这般一想,袁嗣青已经下定决心,给赵阿妩一笔银子,再派几个人,让下人们护送她们母女回扬州去。
赵阿妩晃了会儿神,眼睛余光瞥见一块藏青色袍角,立即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转身道:“袁叔叔......母亲她......”话没说完,眼睛里已经湿润了,滚烫的泪珠扑朔朔流下,顺着她白皙娇嫩的脸蛋往下落。
袁嗣青冷眼看着赵阿妩,声音没有一丝温度道:“人死不能复生,阿妩也不要太过伤心,你母亲的后事,我会妥当安排的。”又道,“你父母生前感情深受,而你母亲虽然与赵家其他族人分了家,但终归是赵阿牛明媒正娶的妻子,死后必然应该跟你父亲葬在一处。我已经安排好人手,即刻便护送你们母女回乡。”
“袁叔叔......”赵阿妩不敢相信,眼睛瞪得圆圆的,眼眶里泪水更是汹涌,她咬着唇道,“如今天气热,此番前去又路途遥远,怕是我娘还没到扬州,尸身就会腐烂。”
这种情况袁嗣青早已经考虑到了,便道:“听说以冰块覆在尸体左右,会减缓尸体腐烂,到时候我就命人在你娘尸体四周加上冰块。”他一直面无表情,只是眸光隐隐有些冷意,那种冷是透人心骨的寒,他目光直射赵阿妩,用一种叫人不可拒绝的语气道,“你即刻去替你娘收拾东西,其它事情由我安排,你不必担心。”
纵使赵阿妩如今心里再恨,可见着眼前男子气势如此强大,她也不好说什么了。他害死了自己娘亲,不但没有一丝悔意,反而还如此安排,他明明就是故意不想让自己留在京城的。
她以前一直以为,袁叔叔待自己跟枣儿是一样的,可如今看来,他的心也是偏的。他的心一直偏向陈氏母女,偏在那一对永远那么好命的女人身上。她不明白,真的很不明白,为何所有人的心,都是偏向她们的?
带着怨恨,赵阿妩还是听了袁嗣青安排,护送母亲尸身先回扬州去了。
谢繁华知道白氏死讯的时候,已经是白氏死后的第二天正午,还是红枝回来说的,说是花好月圆门口贴了告示,告示上说东家有事出了远门,再一打听,才知道是赵阿妩母亲白氏离世了。
初听得这个消息的时候,谢繁华着实愣了一会儿,因为在她印象中,那白氏虽然瘦弱了些,但一直都是健健康康的,怎么可能突然生病离世呢?
可若不是因为生病离世的话,又怎么会突然暴毙?
谢繁华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待得丈夫回来的时候,她将此事跟丈夫说了。
李承堂一边脱去外袍,一边听妻子絮叨,完了只搂抱住她道:“善恶终有报,想来她是做了什么羞于见人的事情,所以才自裁的,你别担心。”
谢繁华伸手挡住丈夫欲亲吻过来的嘴,蹙着眉心说:“只是那白氏是死在舅舅家中的,我是怕舅舅名声受累。”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是出了什么事情,而且,依着赵阿妩的性子,该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李承堂伸手揉了揉妻子细软的头发道:“你舅舅行事,你自然不必担心的,若是他自己没有手段,怎么可能做到天下第一首富这个位置?而且还这般低调,深得圣上器重。”
谢繁华一直知道自己舅舅会做生意,而且手上铺子田庄不少,但是她没有想到舅舅竟然会是首富?这个完全看不出来。
李承堂看着妻子脸上惊呆了的表情,好笑道:“所以说,你舅舅的事情,你不必操心,你只管操心操心自己。嗯,听说你在花好月圆对门开了间成衣铺子,如今生意红火,夫人近来是不是很忙?”
一边说,一边又上下其手起来,起了坏心思。
谢繁华任由他将自己抱在怀里,也不挣扎,只是回答道:“是很忙,不过,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忙一些也是开心的。”她双手主动环住丈夫脖颈,坐在丈夫双腿上,近处仔细瞧着他道,“忘了问你一件事情了,近来夜间常常会听见你说梦话,你都梦见什么了?”
说到这个,李承堂嘴角笑容更深,额头抵着她额头道:“梦到我去打仗,你却变心了,待我回家的时候,发现你要嫁给别人。我就拦着你的花轿,奈何那时候的局面,你我都改变不了了。”
谢繁华“啊”了一声,然后唏嘘:“怎么会是这样......”
上辈子的事情,怎么会出现在他梦境之中,是不是他也要陆续记起什么来了?
已经进入夏日,这段日子,谢繁华也懒得出门,不论是繁花似锦的事情,还是城南那几个丫头的事情,都一应交给红枝打理。而她,则日日呆在家中,只描花样子做针线活。
过了炎炎夏日,袁嗣青帮着户部已经筹集到了军粮,因此,朝廷派兵援助东、突厥攻打西突厥的事情,也提上日程。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谢繁华一想到马上就要与丈夫分离了,心里就难受。
自打成亲以来,小夫妻两人一直如胶似漆恩恩爱爱,如今新婚之际却要两地分离,怎么会舍得呢?
好在,谢繁华不是那种安于守在深闺之中日日望夫的人,她成日忙碌,人只要一忙起来,自然会减轻相思之苦。所以,就算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自己夫君,也好在有兴趣可以打发时间。
大军北上,此次圣上封靖边侯谢潮荣为征北元帅,李承堂为副帅,另有燕王齐王替父亲征。
已经是三更天,离别在即,谢繁华拿着与母亲一道去城外古青寺求来的护身符给丈夫,一再叮嘱道:“行军在外,一定要多加小心,刀枪无眼,我要你发誓,定要好好地回家来。”
说完她颇为羞涩地低下头去,小手轻轻抚摸在自己小腹上,那里,已经有了一个小小的生命。
这件事情李承堂还不知道,此番见妻子行为有异,才知道,原来妻子已经怀有身孕,而他即将要当父亲了。他一时兴奋过头,双臂一伸,便将妻子紧紧抱住,面上有抑制不住的笑容。
谢繁华捶他一拳,小声道:“大夫说才一个多月,脆弱得很,你别瞎闹腾。”
李承堂也不敢乱碰妻子,只是抱着妻子小心翼翼转了个圈儿后就将妻子放下,然后半搂着她肩头往一边坐下,这次换他嘱咐妻子道:“我不在家,你别累着,要按时给我写信。菊清梅清竹清都是我一手为你培养起来的丫头,从小就是学武的,有什么事情直接差遣她们,可以放心。你喜欢做事情,我不反对,但只一点,待我回来的时候,你跟孩子一定都要白白胖胖的。”
谢繁华没想到,原来屋里头的几位婢女身上都有功夫,不由望着丈夫说:“放心吧,我知道的。”
天渐渐亮起来,小夫妻再是如胶似漆不忍分离,也得分离了。
数万雄狮已经候在城外,五更天就要出发,片刻耽误不得。
而与此同时,谢府汀兰院内,谢潮荣也已经整装待发,只在与妻子告别。
似乎是父女连心,甜瓜儿知道父亲要出征打仗去了,一晚上都哭闹不止,连觉都不肯好好睡。以前爹娘同床而眠,她都是由奶娘丫鬟陪着自己睡的,可这一夜任由母亲怎么哄,都死活不肯离开父母的房间。
谢潮荣也舍不得妻女,这一晚上,他也不打算睡觉了,便伸手抱过甜瓜儿亲了亲,又笑着对妻子道:“瓜儿这是舍不得父亲,她知道爹爹要出门了,所以才又哭又闹的。瓜儿,是不是?”
甜瓜儿小姑娘哭得十分伤心,小胸膛起起伏伏的,白嫩的小脸上全是泪水。
被自己爹爹抱在怀里,她方才渐渐止住哭,然后短胖的小手攀上自己父亲的脖子,嘴里咿咿呀呀说着一些叫人听不懂的话。
陈氏伸手在女儿屁股上拍打了下,装作生气道:“这丫头打生下来就跟她爹亲,这下好了,你爹外出,看你往后还淘气不淘气,还哭不哭了。”女儿倒是不哭了,陈氏自己则抽出帕子抹泪。
谢潮荣又伸手搂过妻子道:“这次跟上次不同,你放心,不会再一走十多年的。”
陈氏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定要多加小心......”
甜瓜儿在爹爹怀里蹭来蹭去,见爹娘只顾自己说话并不理自己了,她则扭着小胖身子拼命找存在感。
“爹......爹......”甜瓜儿使出吃奶的劲儿,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小胖手紧紧攥成拳头,努力朝爹娘中间挤,见爹娘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了,小丫头又捏着嘴巴笑起来,然后不停吐泡泡玩。
她已经长出一颗牙齿来了,最喜欢用舌头去添新长出来的小牙,然后吐泡泡。
看着小女儿这副呆瓜样,陈氏心里一阵发酸,从丈夫手里将女儿接过来,抱着说:“你爹不在家,你好好跟着娘,等你爹爹回来了,一定要学会说很多话,知道吗?”
甜瓜儿不懂,屁股一撅,歪在娘身子里,还是眼巴巴望着父亲。
“爹......娘......睡觉觉......”小胖姑娘已经一岁了,会说的话,早已经不仅仅局限于会喊“爹、娘”,不但会说话了,也会走路了,不过,平常在院子里走路总是磕磕碰碰的。
越是还在学步的孩子,越是喜欢走路,白天的时候就喜欢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一会儿拿青菜喂小白,一会儿又拿萝卜喂小白,忙得不亦乐乎。
白天玩得累了,晚上又折腾一番,小姑娘体力有限,很快打起哈欠。
见女儿似是要睡觉,谢潮荣唤来丫鬟,将女儿抱去了隔壁间,他则跟妻子好一番温存。
直到三更天的梆子敲响,两人才歇了兴致,谢潮荣从妻子身上翻身而下,很是不舍,将妻子紧紧抱在怀中。
还是陈氏忍不住催了丈夫,谢潮荣才将起身来,然后由妻子帮他换上那身已经沾了灰尘的铠甲。
前几天,陈氏有跟女儿一道去古青寺,两人都是替即将离别的丈夫祈福的。
陈氏替丈夫穿好铠甲,然后后寺庙里求来的护身符挂在丈夫脖颈上,道:“带着这个,保佑你平安无事,也保佑你此去能够凯旋而归。”
谢潮荣捏着那个护身符,然后亲吻妻子道:“我会的。”
五更天的时候,大军在城外汇合,圣上亲自站在城门上,给数万雄狮送行。
谢潮荣身穿铠甲,身后跟着副帅副将,还有数万将士,两旁则有燕王齐王,一众人等在城外跪下,口中高呼万岁。
秋去冬来,已经进入腊月了,整个京城下起了雪来。
这一日,谢繁华跟二姐姐谢锦华约好了,一道回娘家。
姐妹两人先去祥瑞堂里给老太太请安,而后结伴来汀兰院陪着陈氏,母女三人话些家常。
谢锦华瞧着妹妹渐渐鼓起来的小腹,不由羡慕道:“还是妹妹好福气,才嫁去李家数月,便有了身孕。”说完手不由抚上自己小腹去,抿唇笑着道,“我比你先嫁人,如今肚子一直没有消息,别说是家里头婆婆着急了,就是我也着急。”
生不生孩子,什么时候生孩子,这些都是急不来的。
谢繁华道:“可能是二姐近日来太过操心了,是不是因为铺子里面的事情?要不二姐好好歇息一段时日,铺子里面的事情,只交给下人去做便行。”
“我打小身子不好,所以一向爱惜身子,不似三妹那般用功。”谢锦华蹙眉道,“嫁去夏家已经一年多了,别说是儿子,就是女儿也没生下一个。婆婆已经明示暗示多次,只是他待我还好,总叫我不必操心,一切顺其自然。”
谢繁华自然知道姐姐嘴里的这个他指的是谁,只要丈夫疼爱,便不是大事了。
三人正聊得欢,外头甜瓜儿磕磕碰碰往里面跑,小丫头穿着红色小袄子,梳着两条细长的小辫儿,脸颊粉嘟嘟的。
“二姐,三姐,小白,睡了。”小丫头已经一岁多了,走路已经不用人扶着,在陈氏耐心教导下,说的话也越来越多。
小姑娘天资聪慧,学什么都快,说话利索很多。
后头跟着丫头奶娘,可小丫头不听这些人的,大冬天下着厚厚的雪,她照样往外面跑。
见到六妹妹只往三妹妹身边站,谢锦华怕六妹妹身上的寒气过到三妹妹身上,便朝她招手道:“瓜儿过来,让二姐姐抱抱你,看你这些日子有没有好好听话吃饭,看看你是否重了些。”
甜瓜儿笑嘻嘻地就往二姐姐身边凑过去,一边伸开短胖的小手要抱,一边说:“吃肉,不吃奶......高了。”
谢锦华将妹妹抱坐在自己膝盖上,替她将身上的雪花拍了,又将汤婆子让妹妹抱在怀里,问她:“你怎么知道小白睡着了?”
甜瓜儿抱着汤婆子,兴奋地说:“不吃了......睡着了。”
“我看你就是个呆瓜。”谢繁华伸手摸了摸妹妹脸,心里暖暖的,然后又低头看着自己渐渐隆起来的小腹,唇角挂着笑意。
甜瓜儿嘟嘴,歪着脑袋看着三姐姐,眼睛亮亮的道:“小人儿......三姐有小人儿了......”
谢繁华道:“是啊,再过几个月,姐姐肚子里的小人儿就能跟瓜儿见面了。再过两年,就能跟瓜儿一起玩儿了,你开不开心?”
甜瓜儿兴奋得身子扭来扭去:“我带着她玩小白......喂小白吃饭......”
陈氏嗔道:“你爹爹在的时候,只知道黏着你爹爹,如今你爹爹走了,就知道陪着小白玩,什么时候也不陪着娘亲。”
甜瓜儿依旧笑嘻嘻的,只是,听得娘亲提爹爹,她忽然有些想爹爹了。
谢繁华望了自己娘亲一眼,也垂下眼眸,她也想丈夫了。
待得从谢府离开,姐妹俩见天色尚且还早,便打算去繁花似锦看看。
刚走到铺子门口,便见里面掌柜匆匆迎了出来道:“两位夫人,天气这么冷,怎么还出来了。快些进去歇着,后院里暖和些。”
“不必了赵掌柜,我跟姐姐只是来瞧瞧。”谢繁华左右望了望,笑着道,“天气这么冷,怕是大家都不爱出门,你们也早些收拾收拾,回家吧。”
赵掌柜应着道:“夫人仁厚,待咱们伙计都是这么好,不过,虽然如今天气冷,可也不是完全没有生意的。今儿早上的时候,赵王府的婢女还特意来了咱们铺子,选了好些冬衣呢。”
“赵王府......”谢繁华低声重复了一遍。
刚好此时,外头有个穿着葱绿色比甲的姑娘撑着伞跑了进来,似乎有些急切的样子,匆匆道:“我是赵王府的奴仆,早上的时候,还在你们铺子里买过东西,你可还记得我?”
赵掌柜自然记得这位贵人,上午的时候,正是这位自称是赵王妃奴婢的姑娘,将铺子里面的好东西都买走了。
这位姑娘是赵王妃陈婉婷身边的婢仆折枝,折枝道:“那我想要知道,我早上买的那些,是出自于哪位绣娘的手?”
“这个......”赵掌柜倒是有些犹豫起来,目光望向一边的谢繁华。
谢繁华笑着问折枝道:“姑娘,可是你买的东西出了问题?不然何故这么急着找出那位绣娘来。”
“当然是......”折枝刚准备说那几件裙子跟之前在花好月圆里买的一样,可想到临行前簪花的一再嘱咐,便将话咽了回去,只说,“不是。是我家娘娘要见这位绣娘,说她技艺好,想见见到底是什么样的可人儿,能做出这等精细的绣活。”
第151章
谢繁华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女子,十七八岁的年纪,模样姣好,衣着华丽,看着样子该是赵王妃身边得力的丫头。
因为以前在花好月圆的时候,铺子里面的裙衫不少是谢繁华自己设计、裁剪出来的,她设计的花样还有针脚都较为特别,所以,一般人都是认得出来的。以前这样做,是因为没有多想,也没有想到阿妩会背叛自己。可是后来自己跟阿妩分道扬镳后,也是留了心思的,比如说,手把手带着红枝,让她的技艺以最快的速度娴熟起来,这样的话,就算以后有人看得出问题来,也大可以说是红枝做的。
因此,谢繁华便笑着回道:“寒舍里手艺最好的绣娘叫红枝,姑娘上午买的那些冬衣,都是出自红枝的手。”又故意问赵掌柜道,“红枝去了哪里?”
赵掌柜回道:“可不巧了,红枝姑娘今天一天没来铺子。”
折枝伸头往里面张望了一会儿,见这会儿子确实冷清很多,而且整个铺子也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头,便有些遗憾地道:“可惜了......”又道,“不过,劳烦这位夫人与掌柜的,待红枝回了来,便叫她去赵王府,我们娘娘的确爱惜人才,想见这位姑娘一面。”
赵掌柜望了谢繁华一眼,见谢繁华微微朝他颔首,他方笑应着道:“能入王妃娘娘青眼,这也是红枝这丫头的福气,姑娘放心,待得红枝回了,我一定转告于她。”
“那便好。”折枝一边说,一边已经走到屋檐下,撑起了伞来,又回头叮嘱道,“娘娘等得急,定要及时转告。”得到赵掌柜一再肯定后,折枝才放心满意地冒雪离开。
待得折枝走了之后,谢繁华吩咐道:“今天雪下得大,这又近年关了,想来家里事情都比较多。这会儿子该是也没什么生意,你们都回去吧。”
赵掌柜笑着道:“多谢夫人。”然后挥手让那些店里打杂的伙计都回家。
谢繁华姐妹俩则上了马车,马车里暖和得很,两人都揭下了披风,搁置在一边。
谢锦华看了妹妹一眼,方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也别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大不了的。”马车缓缓行驶起来,她则伸手轻轻撩开一边车帘,见对面的花好月圆有人了,不由“咦”了一声道,“这花好月圆是有了新的东家,还是那赵娘子回来了?怎生这个时候开张了......”也没多看,只是放下了帘子,蹙眉道,“这赵娘子母亲离世才则几个月,她回乡,不要守孝吗?这京城有什么好的,那些富贵荣华不是都是障眼法,隐藏在富贵之下的勾心斗角,才叫人恶心生畏,她也是个生在福中不知福的,竟这般乐此不疲地往火坑里跳。”
“得不到的往往才是最好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有身孕的缘故,这些日子来,谢繁华眼皮一直跳,还常常心神不宁,总觉得心不安,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出什么事了,她抓住谢锦华的手道,“二姐今天可有事情?”
谢锦华好奇望了她一眼,见她脸色颇为难看的样子,“呀”了一声,然后关切地问:“可是身子不舒服?我这就让车夫调头,送你去药堂找大夫瞧瞧。”
谢繁华阻止道:“身子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怕还是心病。”她捂着胸口,只觉得精神也恍惚起来,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跳得很快。
谢锦华也反攥住妹妹的手说:“近来朝中庶务繁忙,你姐夫五天倒是有三天歇在宫中的,就算偶尔回来,家里也有丫头伺候。我也许久没有跟三妹妹好好说说话了,若是妹妹不嫌弃的话,姐姐倒也想陪着妹妹好好说话。”
回了国公府,红枝已经打从城南柳巷子胡同回来了,正等着回话。
见到主子回家来,立即迎了上来道:“屋里头已经烧了炭,两位夫人赶紧进来,这外头的天可真是冷。”
退了外面厚厚的裘皮大衣,坐到了暖烘烘的屋子里头,谢繁华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汤婆子,招呼着红枝一边坐下,问道:“冬衣跟炭可都够了?还有孩子们的被褥,这几天比往常更冷,又要过年了,千万别冻着她们。”
红枝说:“夫人放心,奴婢已经都准备妥当了。除了冬衣跟被褥,也差遣人去备了年货,这是孩子们第一次在这个新家里过年,奴婢定然要尽心尽力,让她们都吃好穿暖才行。”
对于红枝做事,谢繁华放心,点了点头便没再问了。
只是想到了方才在铺子里面的事情,便对红枝道:“红枝,方才我跟姐姐一道去了繁花似锦,刚巧遇到赵王妃身边的婢女来寻绣娘,怕是你明天有空,还得去一趟赵王府,王妃娘娘想见你。”
红枝笑着道:“王妃娘娘召见奴婢,也是奴婢的荣幸,奴婢听夫人的,明儿晌午便去一趟王府。”
谢繁华记得,初次见那陈婉婷的时候,正是在太后寿康宫里。
那时候自己穿着一身新裁剪的春衫,那陈婉婷一眼便瞧出其中的新意来,想必是个十分懂刺绣的人。让红枝冒认自己,或许能够瞒得住一般人,怕是不一定瞒得过陈婉婷。
她还记得,以前夫君提醒过自己,说是赵王依旧留着自己曾经做的那件裙子,那赵王妃怕是已经知晓一二。
那今年春天的时候,赵王奉皇命前去江南,而阿妩也去苏州,后陈婉婷又着人追去江南,怕是错认了赵阿妩。如今自己让红枝冒认,怕就不妥当了,越是掩饰,越是显得自己立身不正。
谢繁华现在倒是有些恨起来,恨赵王杨善为何还留着当初的那件裙衫,平白惹得人怀疑,还牵扯到自己。
他如今已经娶了江南陈氏女,背后又有江南名门势力,可谓是一举两得,何故还揪着过去不放?真是害人害己。
她只想好好做李承堂的妻子,不想生事,只想安安稳稳过自己的小日子。
如今只期盼着,那赵王妃是个明事理的人,不要从中挑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