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自己喜欢周哥哥那么长时间了,怕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忘得了的。
她微微侧头,望向一边的荷塘,看着水面上的波光点点,没有说话。
李承堂心里却是开心的,这丫头不说话,表示她心里并不排斥自己,那么,只要自己再努力努力,这媳妇就能抱回家了。
“枣儿你想想,大皇子想娶你当侧妃,那张七郎也想娶你,我就算再怎么不好,你做我的妻子也比跟了他们好吧。”他垂眸看着她的小圆脸,见她果然眨了下眼睛,他心里便知道,这丫头肯定也是想到这一层了,就又加了把火说,“而且我答应你,我李承堂往后只会有你一个女儿,什么姨娘通房,我通通不要。”
谢繁华一呆,立即仰头看他,似乎不信的样子。
漂亮的女孩子就算表情再呆,那也是别有一番韵味的,李承堂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脑袋,挑起嘴角笑道:“是不是觉得我很好?”他趁机近了一步,将手一直搭在她头顶上,“等你跟我在一起了,你会发现我更好,我是把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掌心怕摔了,你可得考虑清楚了,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谢繁华不是真正十五岁的小姑娘,所以即便有些娇羞,也不至于羞得无地自容。
不过,她觉得十分奇怪,上辈子的时候,她跟这位李表哥可是没有这般缘分的。按着他的说法,小时候便瞧上自己了,可前一世的时候他们俩也是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啊,怎么会相差这么多?
她又想到,前世出嫁那日,这位李表哥可是劫过自己花轿的。
她惊得都呆住了,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刚想开口问个清楚,肩膀就被人给揽住,然后整个身子都似乎被拥着往一边去。见他似乎是要带自己往假山那边去,以为他要做什么坏事呢,又是羞涩又是恼怒,可她力气太小,恼羞成怒也无能为力。
“别出声。”拐到假山一边,找了个适合藏身的地方,李承堂将怀里搂着的人抱得更紧了些,几乎是贴在她耳边说话的,“那边有人来了,我们且看一场好戏。”
谢繁华原是在使劲折腾的,见荷塘边上确实有人来了,就赶紧闭了嘴巴。
张续喝了点小酒,嘴里哼着小歌儿,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走到荷塘边上左右望了望,见四周无人,表情一呆,又在四周好一番搜索起来。莫不是小妹跟林妹妹骗自己的,她们跟自己说,说那谢三姑娘醉酒往荷塘西边走来了。
荷塘往西走便是靠着掖庭,素来就没有什么人,谢三姑娘独自走来,岂不是自己的大好时机?
那小妞长得国色天香,尤其是生气的时候,可爱得就跟小猫儿一样。自打见了那一面之后,他就再也不去那烟花之地了,哼,秦楼楚馆的女子,哪里比得上正经人家的姑娘?他张续就是再浪荡,也是顾及名声的人,也想娶个如花似玉的大家闺秀。
妹妹跟他说,这里有个可以英雄救美的机会,只要他来了,就能娶着谢三姑娘了。
林翘隐身在另外一处,见四周并没有谢三姑娘的身影,不由蹙了秀眉,莫非早离开了?想着此处并非久留之地,正打算离开这里另寻计划的时候,见着一个穿着海棠红褙子的姑娘正踉跄往这边走来,林翘秀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来。
她转头左右望了望,然后快步朝红衣女孩走去,红衣女孩就站在荷塘边上,只要她稍稍用力,那蒲柳之身便可以沉入塘底。她疾步走了过去,想都没想,伸手就想从背后将红衣女孩推下水去,不料,却被红衣女孩及时给避开了。
林翘原是用了些力气的,此番力道没有地方卸,只能直直往荷塘里载去。
张续见水中有人在挣扎,他立即酒醒了,也不看看那女孩到底是谁,一个纵身就跳进了水里。
谢繁华惊讶地转头看李承堂,却是看不清他表情,但她稍稍一思忖,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由紧紧咬了唇。
这次李家表哥不但救了自己,还替自己惩罚了想要伤害自己的人。张续救的是林翘,孤男寡女独处不说,从水里救上来,少不得又摸又抱的,有了肌肤之亲……依着张续那风流的性子,少不得要讨了林翘去。
李承堂道:“你开不开心?”他趁机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有力的双臂紧紧搂住她纤柔的腰肢,下巴抵在她头尖上,又顺势在她发丝上亲了下方才说道,“林翘原是住在夏家的,后来夏盛廷跟你二姐姐定了亲,夏夫人才趁夏盛廷不在家的时候打发了林翘走。这林翘心思深沉,不知怎么的,竟然攀上了张家千金,后来直接住进张家去了。”
谢繁华在凝神想着事情,也就忘记如今自己是被男子抱住的,她垂眸想,如此一来,二姐姐也就不受威胁了。纵使夏盛廷再对林翘有情,张家他是得罪不起的,况且,二姐姐貌美如花,又温柔贤惠,出身也好,不怕打不动夏盛廷的心。
这样一想,谢繁华轻轻吐出一口气来,面上带着笑意说:“二姐姐是个好女孩儿,只要她能够幸福,我也就放心了。”
李承堂却是心疼,曲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方才说:“小小年纪就是个操心的命,先是操心你娘,如今又操心你姐姐,我帮了你那么多,你却还是对我冷冰冰的,枣儿什么时候能够将我放在心坎里来疼,就是我的福气了。”
谢繁华双手紧紧抵在他胸膛上,意图推开他去,头也避得远远的,怕他使坏又亲自己。
李承堂没有抱够,不过也松了手,他想着,好不容易她肯跟自己亲近点了,不能一味强来,凡事慢慢来才行。
“你从那边走,我迟你几步出去。”
谢繁华伸头往外面望了望,趁此时外面正乱的时候,赶紧抱头跑了。
见她跑起来真是比兔子还快,李承堂无声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云瑛见谢繁华回来了,蹙眉道:“不是出恭吗,怎么去了这么久?”
刚刚谢繁华一个人要走,云瑛也要跟着去,谢繁华不想云瑛跟着,就随便找了个借口。
“酒喝得有些多了,刚刚回来的路上走得慢些,吹了吹风。”她此时脸很红,但好在之前饮了酒,倒是可以遮掩过去。
云瑛凑过来说:“刚刚阿喜来我们这边的,她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我没给她好脸色,她就又走了。”她紧紧攥住谢繁华的手道,“枣儿,你别怪阿喜,只要她往后别再出馊主意了,我还愿意跟着她。”
谢繁华点头道:“阿瑛你放心,我会没事的。”就算有再大的事情,那个人也会帮自己解决吧,说实话,不是不感动的。
只是……心里总有什么事情放不下,总有些不甘心。若是周哥哥没事,如今是不是也会对自己这般好了?
“那边怎么了?”云瑛见不远处似乎有人正抱着个人过来,待那人走得近了,见是张续,不由奇道,“虽然这张七郎素来是个不守礼的,可如今是太后寿宴,他怎么也敢堂而皇之闹事,就不怕太后跟圣上惩罚他?”
谢繁华知道事情的经过,没有说话,只是顺着云瑛目光望去,似乎在等着看一场好戏。
第九十三章
张续原想着救的是谢家三姑娘,谁知道,将人捞上来才发现,人搞错了。
他当时有一瞬间的失神,不是说好的救的是谢三姑娘么?怎么会是林姑娘……
林姑娘自然也是美的,那种美跟谢三姑娘的美不同,林姑娘冷若冰霜,谢三姑娘灿若朝霞,若是比较起来,他还是更喜欢绝色倾城的谢三姑娘的。不过,这林姑娘也有着欺霜赛雪之容,既是得了这样的机会,何不闹得众人皆知,她没了声誉,可不就是自己的人了?
所以,他才将人打捞上来,便抱着人疾步匆匆往荷园这边来。
张续跪在地上,他瘦弱的肩膀耸动着,白净的面皮上滴着大颗汗珠子道:“林姑娘……林姑娘失足落水里去了,求太后跟陛下恩准……找太医。”
太后见旁边静静躺着的人确实是林翘,不由吩咐身边的宫婢道:“赶紧去。”又问张续,“到底怎么回事?你且说来听听。”
张续匍匐在地上,听得太后的话,微微抬起头来,琢磨着才回话道:“草民……草民方才多饮了几杯,便想着去荷塘边上散散心去,谁知道,才将走到荷塘边上,便听得噗通一声响,草民见水中有个白色身影使劲扑腾,一下子吓得就醒酒了,草民只想着救人要紧,便跳下水里将人给救了上来。”说完话,他又弯腰匍匐在地上,覆在额前的双手手指微微曲着,整个人身子也是有些抖的。
太后素来知道这张家七郎是个不成器的,因此,对他说的话基本上不怎么相信。可又见他说得有条不紊,不免信了几分,转头问圣宗皇帝道:“陛下怎么看?”这么多人瞧着,张七郎对人家姑娘又抱又搂的,怕是这张七郎对林翘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依着太后的意思,虽然林翘出身低,可论容貌才情的话,配张七郎自然是绰绰有余的。
圣宗想着,为了张七郎的事情,太后已经一再拂了张家人的面子,连长宁老郡主也得罪了。虽说太后是君,长宁不过是臣,但是张家的势力却不可不惧,若是能成就一桩婚姻成全了这张七郎,也是没事一桩。
思忖间,太医院里的薛太医便过来了,圣宗命薛太医给林翘号脉。
一炷香之后,林翘是在太后的寿康宫里醒来的,吐了几口水,便幽幽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睛很漂亮,薄薄的眼皮,内眼如钩,漆黑的瞳仁,那双大眼睛里需着一汪水,偏生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看着叫人心疼。
婢女禀告说林姑娘醒了,太后便亲自走了过去,林翘虽然有一瞬的恍惚,但见着了太后,她赶紧起身要行礼。
太后命宫婢去将她扶住了道:“你身子骨本来就弱,如今又着了凉,得静养几日才行。”说到这里,太后顿了一顿,接下来的话有些开不了口,不过,她只琢磨了一会儿还是说了,“你落了水,正巧张家七郎路过荷塘边救了你,如今张家想着,要讨你当儿媳妇,你怎么看?”
林翘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脸上没有过多表情,只是隐在袖子里的那双素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全凭太后娘娘做主。”林翘微微颔首,毕恭毕敬的样子,既然太后出面说了,她要是再反对推诿,怕是会得罪张家。
张绾绾十分疼他哥,也正是因此,她才能够从中挑拨张绾绾恨上谢繁华的。可是怎么也想不到,害人不成,反倒将自己赔进去了。
那张续是什么样品性的人,自己在张家住了那么些时日,怎么会不知道?可知道又如何……木已成舟,倒不如将计就计。
在张府的时候,那张七郎便垂涎她的美貌,她不是不知道的。
一再躲让,甚至让武夫人认了自己为义女,想着既然当了他妹妹,他便不好再寻自己的心思了吧?
如今却是……林翘忽然想到了夏盛廷,那个总是温柔待自己的男子,那个孝顺的男子。
当初夏夫人叫她离开的时候,她有过犹豫,但为了不叫他为难,她还是默默离开了。
他已经定了亲事,自己再住在夏家又算什么?便是做了夏夫人义女又如何?自己爱慕的男子娶了旁人为妻,难道自己还要留下来看着他们夫妻恩爱吗?
林翘垂眸想着,不若就这样吧,张续纵然不好,可也是张丞相的嫡孙,若论门第,自己实属高攀了。
这件事情便这样定了下来,张续虽然没有如愿娶到谢繁华,但好在得了林翘,他也是开心的。
一道出宫的时候,云瑛蹭进了谢繁华的马车里,想着方才的事情说:“世间那有这般巧的事情,我见张七郎是早就看上林翘了,林翘又一直住在张家,若是两人情投意合,怎么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来?可若只是巧合……”云瑛细细思忖着,“怎么也不像。那林翘瞧着身子羸弱,但似是个有心机的,独自摸黑去荷塘西边那偏僻的地方,想必有什么目的。”
谢繁华抬眸望了云瑛一眼道:“不管如何,总之我是解脱了。”
云瑛笑嗔了谢繁华一眼道:“为了你,我可是跟阿喜都闹红了脸,回头你却没事了。”
谢繁华知道云瑛是真心待她好的,便笑着蹭了蹭道:“我欠你一回,你要怎么讨回去?”
云瑛侧头想了想,方才又道:“还记得之前我跟你说的阿喜在城外的宅子吗?你要是得空,也想去看看的话,改日我约着阿喜一起来,去求姑母放你出去玩几天。”
有的玩,谢繁华自然想去,便朝云瑛笑点了点头。
过了几日,五公主跟云瑛来谢府约谢繁华出去玩儿,谢老太太见是五公主,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便允了。
三人没有坐车,都换上了精致便捷的合身劲装,一人骑一匹高头大马往城外去。
公主出城,自然是有隐卫护着安全的,不过五公主素来不喜被拘束,那些保护公主安全的人都只隐在暗中。
出了城门,一路挥鞭往南方走,约摸一个时辰后,便于一山腰处看见一处宅子。
那宅子粉白色的墙,掩映在一片翠色之中,远远瞧着,就像是白玉隐于珠翠,美不胜收。
三人勒缰打马,都稳稳停在了路边上,五公主一手紧紧勒缰绳,一手微微扬起马鞭,遥指着远处道:“便是那里了。”回头看着谢繁华,“这里山路蜿蜒,只一条小道可以通往山腰,咱们骑不了马儿,只能下来牵着马儿走。”
三人熟练地跳下马去,打算牵着马上山。好在山路虽然蜿蜒狭长,但是似是修过,路面光滑平整,并不难走。
日头不烈,但三人抵达宅子门口的时候,也已经是汗流满面了。
五公主在门环上轻轻扣了三下,便有人开了门,那开门的是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女孩。
谢繁华悄悄打量了那女孩,黑黑高高的,长得并不多好看,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之前云瑛跟她说五公主带回来的全是孤女,她还以为五公主是有些喜欢漂亮的小姑娘呢,如今见这女孩姿色一般,也就松了口气。
宅内又是另一番光景,翠竹松柏,假山河流,溪水潺潺,百鸟争鸣。
五公主道:“我五岁的时候跟父皇出门打猎,那个时候坐在父皇跟前,指着这里说,将来长大了定要住在这里,后来父皇回去便命工部在此建一处宅子。虽然不大,可是处处都合我心意,这里环境清幽,一眼望去,还能看到不远处有农家呢。”
谢繁华笑道:“阿瑛早就跟我说了,如今看来,怕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这里清风习习,到了傍晚肯定更暖和,我都不愿意离开了。”
“不离开就住下来吧。”五公主笑应着,朝云瑛眨了下眼睛,又道,“枣儿,当初我在太后跟前说错了话,惹得你不高兴了,我向你赔不是。后来我哥哥知道后,也将我骂了一顿,哥哥说,他虽然喜欢你,但并不想为难你,所以,你若是真心想跟着哥哥,哥哥一定会好好宠你的,若是你不愿意委屈自己,哥哥便祝福你。”
谢繁华一直低着头没说话,云瑛瞪了五公主一眼,五公主撅了撅嘴,也回瞪过来。
几人静了一会儿,有个小丫头跑了过来道:“公主,饭菜已经备好了,沐浴的汤也备好了。”
五公主道:“准备几套干净的裙衫,我们先去沐浴更衣,完了将饭菜摆在东边的看台上,我们边吃边看风景。”
小丫鬟应着走了,五公主则领着云瑛跟谢繁华去了净室里面沐浴。
待得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天边晚霞红似焰火,映衬得整个山间的翠柏松竹都染上了一层绯色,景色别致、美不胜收。
山间的风吹走了夏日的炎凉,谢繁华身上穿的是薄如蝉翼的纱裙,层层叠叠,被晚风吹起裙角,静静立于山间,美得像是落入凡尘里的仙子。
饭桌摆在整个宅子的最高处,几人落座后,便有衣着划一的小丫头上来上菜。谢繁华见这些丫头表情都颇为严肃的样子,似乎跟一般皇宫里的宫婢不同,这些丫头步伐稳健,似是受过特殊训练的。
谢繁华在乡下的时候,袁嗣青有请过师傅教她骑马射箭跟学功夫,所以,一个女子身上有没有一些功夫,她通过看人家走路的步子还是看得出来的。
第九十四章
眼前这些姑娘,统一穿的是淡紫色锦袍,长发只以一根竹簪高高束于发顶,个个都有一双炯炯有神、似乎透着精锐光芒的眼睛。在她们上菜的时候,谢繁华特意看了她们的手指,指关节微微有些粗大,掌心处有细细的茧。
五公主见谢繁华盯着自己的人瞧,不由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必你们伺候。”又指着案几上清清爽爽的几道菜对谢繁华道,“这些都是我命人在自己庄子上种的,可新鲜了,都是咱们平日里吃不着的东西,你尝尝看。”
谢繁华看着满桌的碧绿,不由捡起筷子夹了一口,平日里好东西吃多了,偶尔吃一次这样的农家菜,反而觉得是美味。慢嚼细咽,谢繁华又吃了一口,才放下筷子。
五公主穿着一身淡紫色的纱裙,裙摆层层叠叠,被风吹起,她轻轻靠坐在圈椅里,只单手撑着下颔,遥望着远处的农家。天色渐晚,农家里的人也都扛着锄头往家走,坐落在山间的一个小村庄,家家烟囱里都冒着烟。
云瑛道:“我瞧那些庄稼汉也没什么不好的,贵族公子多的不过是个身份,萌的是祖荫,有的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一副皮囊而已。”云瑛想到一些事情,不免感怀起来,轻轻叹息道,“我娘这几日又给我相看了几家公子,一家是长恩伯家的嫡长公子,一个是新科探花郎,如今在翰林院,都是前途光明之人,可又如何?若我不是安璟侯家的嫡小姐,谁又会瞧得上我呢?不过是看上了我的一副皮囊而已。”
听了云瑛的话,谢繁华似乎又想了起来,之前太后寿宴上,云瑛似乎也是这般。
自己何尝不是这样认为的?原本想着要嫁给周哥哥的,结果周哥哥突然间就入狱了,如果不是姐姐想嫁给夏盛廷、如果不是自己在皇子选妃的时候生病,此时的命运怕也是被决定了。
还有张续,若不是李世子略微施计救了自己,自己要真是掉进荷塘里,此番嫁给张续也是有可能的。
因为有些心事,三人都只是匆匆吃了几口,便回了各自房间。
三人出城的时候都没有带贴身婢女,因此,五公主便派了婢女来侍候。
谢繁华歇在房间里,细细打量着房间里的摆设,走到一边窗户前,推开窗户,竟然能看见山下的景色。
如墨泼般黛青色的天空,远处有点点星光,山下有一条小溪,谢繁华闭上眼睛,隐约能听见溪水流淌的声音。晚间的风有些大,过了溪水的夏风轻轻吹在脸上,风中带着草的芳香,谢繁华大口呼吸,有些忘我。
直到耳边响起丝竹声来,四周寂静,丝竹之音悄然入耳,谢繁华幽幽睁开眼眸,不自觉便朝外面走去。
前方有一方湖水,虽不大,但湖中却足够建一处亭子。
八角回亭中,坐着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袭月白色的衣袍,一头墨发披散着,他的衣角被晚风吹起,虽然手中弹奏着曲子,目光却是落在远处的。
谢繁华见他似乎一直是往自己住的方向看,不由一惊,脚下不听使唤般便朝弹琴之人走去。不为别的,只因这首曲子,她以前常常听。以前在扬州的时候,她因仗着自己年岁小,无需避嫌,常常跑去县衙玩儿,周哥哥喜弹琴,她那个时候最喜欢听他弹琴了。
也是这样的晚上,四周也是如现在一般寂静,他弹琴,她静静坐在一边,细细听着。
这方湖是为人工挖凿的,路边架了回廊通往湖中央的亭子,谢繁华轻步走过去,待得走到男子跟前时,男子已经低下了头,只专注于手中的琴。
谢繁华没有看清他的容貌,可只凭着这样的气质、凭着这琴音,她便认出了此人来。
“周哥哥……”她眼眶湿润,身子一抖,泪水便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
男子没有抬头,也没有任何反应,直到弹完一首曲子,他才将双手紧紧往琴弦上一按,然后默了一会儿,方问道:“是不是还在为他伤心?那样一个杀人犯,不值得你如此,你该要忘记他。”他素手搭在琴弦上,却是用足了力道,琴弦割破了掌心,他没有感受到手掌心的疼痛,因为心疼已经叫麻木了。
一个很好的女孩儿,一个自己放在心窝子里来疼惜的女孩,却不能够以真实的身份跟她相认。
他曾经也挣扎犹豫过,若是一辈子只以周庭深的身份跟她在一起,何尝不好。远离朝堂,远离是非之地,远离这勾心斗角的京都城,或者继续去小地方任父母官,管着一方百姓,或者辞官归田,带着心爱女子远走高飞。
后来他还是放弃了,他有母亲的仇要报,有妹妹要照顾,还有父皇对他寄予的厚望。
父皇给过他机会,若是当初他选择不回来,怕是如今两人已经在一起了。毕竟,她对他有情,他也是只愿意对她好的。
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按着原定计划,做掉周庭深的身份。
恢复皇子之身后,自己出入皇宫并不方便,后来忍耐不住,便冒险派隐卫去谢府查探情况,训练有素的隐卫别说是进她的住宅刺探情况了,便是连谢府大门都进不去。一来是谢家护卫严格,二来,据隐卫报回去的消息,有另外一拨暗中势力在保护着谢家。
那个时候他便知道,李世子也是对这丫头动了心思。
李承堂其人,不热衷权势,自小便在遥城长大,一身的本领不说,还领兵有方,亲自训练出不少精锐将士。此人不但热衷于武学,而且在边远大漠地区很得百姓欢迎,名声威望远远在他父亲唐国公之上。
也因此,唐国公李思汝不喜这位嫡子,当初请封世子的时候,竟然想立庶长子为世子。
若是自己此生不能够娶枣儿,有这样的人照顾、疼惜枣儿,他也是放心的。
原也是打算尝试着放手,可只有真正放手了,他才知道有多么不舍得。那种痛,似是用尖锐的利器慢慢的,一刀一刀在他心窝上割着,他知道,他放不下,忘不了。
既然忘不了,便就无需放弃,自己心爱的女人只有留在自己身边,才能够是最好的。
他今日来,是想尝试着让她察觉出蛛丝马迹,让她慢慢猜出自己身份来,从而能够原谅自己的苦衷。
若她愿意做自己侧妃,自己定当百般宠爱呵护,还跟以往一样与她抚琴。
谢繁华紧紧抿着唇没说话,眼泪却是扑朔朔直往外流淌,明明已经快要忘记了,为何还要有人来刻意提醒自己?
她微微别过头去,脸上湿热了一片,她却没有伸手去擦眼泪,只任由晚风吹干脸颊。
杨善站起身子来,一袭白衣顺着起势直直往下坠去,杨善双手交握,覆在小腹上,温润的眸子望着谢繁华的侧颜。
“谢三姑娘……”他轻轻唤了一声,却见她肩膀抖动得厉害,他心也跟着抽搐着痛,走到她跟前,他继续道,“上次阿喜唐突了姑娘,我是特意前来替她向姑娘道歉的。”见眼前女子微微抬眸望了他一眼,他又道,“姑娘很像我一位故人。”
谢繁华望着眼前男子,秀眉微微蹙着,一双眼睛红红的,她微微呆了一会儿,方启口道:“你声音很像。”倒是没有多说话,也没有多问,眼前男子想纳自己为侧妃,知道自己喜欢周哥哥,怕也是正常的。
不过,她觉得奇怪,世间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便对他有一种熟悉感,后来又见了几次,每次都觉得,若不是他长着这样一张好看的脸,要不是周哥哥关在刑部大牢里,她都以为他就是周哥哥了。
杨善唇边划过一丝笑意,微微勾唇,泛起的笑不免有些难受苦涩。
“枣儿……”他才一出声,便微微怔住了,侧头垂眸望着眼前女子,轻声问道,“谢三姑娘,不知道可否这样叫你?”
人家是皇子,自己能拒绝么?再说,不知道为何,她就是觉得眼前之人并非轻狂之徒。
至少,他没有趁人之危,没有趁机亲吻自己。
想到这里,她轻轻抬手摸上自己的唇,眼前便出现李承堂那张冷肃的面孔,想起了他的霸道,也想去了他在自己耳边做过的承诺。隐在袖子里的手轻轻攥了起来,当时他轻薄自己、对自己用强的时候,她只觉得生气恼怒,可现在回想起来,就想到了他的好。
杨善见她面颊上微微泛起酡红,嘴角似乎也泛起了一丝笑意,睿智如他,不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忽而觉得心闷,微微别过头去,还在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即刻将身份告诉她。
若是说了,她不原谅自己怎么办?可是再一味拖延下去,怕是自己永远也不会再有机会了。正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去,便见自己妹妹正疾步匆匆朝自己走来。
杨喜一脸焦急之色,她此时穿着一身红色劲装,墨发高高扎了个马尾。
“哥哥……”她唤了一声,看着谢繁华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直言道:“密室……密室里面有人打了起来。”
第九十五章
杨善微微一愣,本能地抬腿就往前面走去,走了几步忽而及时停住,回头对五公主道:“阿喜,你带着谢三姑娘回房间去。”他难得的面容冷肃,说话语气也不似之前温柔,对五公主说的话,带着一丝命令的味道。
五公主不解道:“事到如今,哥哥还打算瞒枣儿到什么时候?哥哥做事向来不是这样的,如今怎么变得如此优柔寡断了?今日哥哥若是不说,我便替哥哥说了。”说完也不给大皇子反应的机会,转身便道,“你知道我哥哥是谁吗?”
“杨喜!”大皇子双手背负在身后,清幽冷肃的月光打在他脸上,他的眼睛里明显攒着一团火苗。
五公主咬了咬唇,到底有些惧怕他哥哥的,恨恨跺了跺脚,又有些幽怨地看了谢繁华一眼,转身就跑走了。
杨善微微敛眸,隐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也只犹豫片刻,便大步离开。
谢繁华站在亭子边上,望着渐行渐远的身影,呆呆立了片刻,复又俯身去抚摸琴弦,她纤长玉指在琴弦上拨拉几下,听着熟悉的琴音,往昔的种种便一一浮上心头来。
心里忽而闪过一种念头,可待她再去细细琢磨时,又觉得十分可笑。
周哥哥待自己那般好,他怎么会忍心欺骗自己呢?他如今被拘押在刑部大牢里,只待秋后问斩。
已经入夜,这里的景色很好,暗黑的夜空上繁星点点,晚风吹拂过面颊,风虽热,却带着湿气,谢繁华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
直坐到夜半时分,她周遭起了凉意,才起身准备回房间去。
脚下却是踩到了什么东西,软软的,谢繁华俯身去瞧,却见到是男人用的荷包。
想必是大皇子走得太过匆忙,所以才落下来的吧,正犹豫到底是捡起来明日还给他、还是装作没有看到自己先回去的时候,她被荷包上那朵花吸引住了。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大脑里面一片空白,前程往事,所有点点滴滴都涌上眼前。
很快,眼睛便模糊了,她弯腰捡起那个荷包,紧紧攥住,如珠般大小的泪珠滚落下来,滴在荷包那朵荷花上。
手指是颤抖的,心也微微颤抖着,她有一种冲动,想要即刻冲到他跟前问个清楚,她想要问他为何要欺骗自己。既然自己选择了欺瞒,既然自己已经做了选择,既然有了既定的皇妃,何故要再来招惹自己?
他的皇妃她是见过的,江南世家之女,温柔貌美,贤惠端庄,娶了她,既能给他带来威望权势,往后还有贤妻常伴左右,红、袖添香,岂不快哉?
他欺瞒自己在先,欲要纳自己为侧妃在后,他明明知道自己会伤心难过,却还那样做。说到底,他已经变了,他不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周哥哥了,他如今是高高在上的大皇子,是大兴王朝未来储君的人选,他即将是高高在上的君,而她这一辈子,便只能仰头望着他了。
这样也未必不好,虽然周哥哥人没有死,可在她心里已经死了。
她深深呼吸一口气,转过身去,将自己之前除夕夜送给他的那只荷包扔进了湖里。
墨绿色的一片,孤独飘零在湖面上,像极了她此时的心。
倒也好,她知道他还在某个地方好好活着,她知道他还好好的,就好。
谢繁华没有直接回自己房间,而是去了云瑛的房间,候在门口的婢女见了,低着头过来道:“云姑娘刚刚离开,跟五公主在一起。”
谢繁华没有多说话,只回了自己房间,许是哭得累了,便早早睡了去。
第二日一早,谢繁华才将洗完脸,云瑛风风火火地走进来了。谢繁华抬眸望她,见她眼下似乎有一片青影,整个人脸色也不好,不由疑道:“你昨儿晚上去哪儿了?我去你房间找你,你没在。”
在云瑛心里,她一直是想谢繁华当成知己朋友的,她很想将五公主曾经做过的事情告诉她,也想拉她入伙。可是昨儿女兵中出了细作,好在被五公主跟大皇子出面将人解决掉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看得出来,大皇子是真心待她好的,因为危险,所以他选择让她活得简单。便是将来事情败落了,她也不至于受到诛连之罪。
想到这里,云瑛便歇了心思,只朝谢繁华挤出个笑容来。
“昨儿晚上水喝得多了,你去找我的时候,我出恭去了。”她不擅长说谎,边说边心虚地抬眸望了谢繁华一眼,见她只坐在一边对镜梳头,才又道,“枣儿,你若是不想呆在这里,我便陪同你一起回去吧。”
大皇子突然造访,她并不知道,待她知道的时候,想去找五公主理论的,却有侍卫来报说,密室里面出了事情。后来她跟大皇子还有五公主,一夜都呆在密室里面,直到天亮了才得空回房间,却听婢女说枣儿来找过自己,又匆匆往这边赶来了。
谢繁华的好心情早就没了,她昨儿去找云瑛,就是想说今儿便回家的事情。
听云瑛这般说,微微点头道:“这里确实很美,不过我却是有些水土不服,总觉得不舒服,想着还是先回去。”又说,“呆会儿去向大皇子跟五公主请辞。”
而此时,杨善根本不知道谢繁华已经知晓了他真实的身份,他昨夜在处理妹妹闯下的祸,直到天明。私藏军队,若是叫人抓住把柄,可是得以谋反之罪论处的。以前妹妹年幼不懂事,又没有自己在跟前教导着,她又素来酷爱武学,便在庄子上训练起一群女兵来。
若真只是养些女兵还无事,偏偏近来又寻了不少兵器私藏在密室里面,昨儿女兵有人被疑为细作,他为了妹妹好,不得不处置了那女子。
妹妹却不信那女子是细作,暗暗怪他心狠手辣。
进了房间,杨善看着妹妹,肃容道:“阿喜,你如今已经不是小孩子,不能仗着父皇太后对你宠爱有加,你就做些违背原则的事情。你私自训练女兵,又私藏兵器,叫有心人知道了,怕是父皇也护不住你。”
五公主高高昂起脖颈,眸子里有恨意,她咬牙切齿道:“哥哥不是已经手刃了珊儿吗?这还不够吗?哥哥还想要如何?如果哥哥怕被妹妹连累,大可以连妹妹也一并杀了吧!总之,娘子军是无辜的。”
杨善黑眸眯了眯,右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却是轻轻砸在桌案上。
他看着妹妹,心里想着,他的阿喜很小的时候就没有母亲了,父皇又公务缠身,她不像其他兄弟姐妹,都有母妃伴在身边。
虽然太后喜欢她,可太后毕竟是祖母,她不是母亲。况且,太后年岁也大了,有些事情,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她想必是寂寞了吧,才在世间找寻那些跟她同病相怜的姑娘伴她身边,或许她初衷是好的,只是想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人,谁也没料到,一群少女呆在一起,竟然会寻起这样的心思来。
有军队,有兵器,有组织,有筹谋,便是他,起初知道的时候,也以为她是要起兵造反呢,就更别说父皇跟两位皇弟了。他当时就冷着脸勒令妹妹即刻将那群女兵解散,可是妹妹坚持不肯,又一再在自己跟前保证,他也因为心疼妹妹,所以才由着她去。
只是,他到底不放心,在庄子上留了眼线。
只要这里有风吹草动,便有人会快马加鞭回京禀告于他。
昨日那女子显然已经被收买,他之所以从京城赶过来,也是因为从隐卫口中得知了重要线索。
沉沉叹息一声,杨善软了语气道:“小妹,哥哥不怕死,哥哥只是怕不能为娘亲报仇。”
五公主愣住,缓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问:“哥,娘到底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