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繁华心下顿时漏跳一拍,步子也有些沉重起来……夏盛廷,她上一世的夫。
第十三章 前夫
上一辈子,也不是说夏盛廷对自己多不好,他但凡是个聪明的,只要顾及着谢家,也会善待自己的。可是上辈子的谢繁华真是爱极了他,因为爱极了,所以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只要一想到他心中想娶的一直是别的女子,她便就伤心绝望,默默垂泪,常常一整天都是以泪洗面。
她也承认,自己是个俗人,看中了他那副好皮囊,看中了他通身稳重内敛的气质。
她还记得,当初夏盛廷来府上提亲的时候,她就躲在屏风后面,隔着薄薄的一层纱,一眼就相中了他。年纪轻轻便中进士,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身上自然有一股自信。又是官家出身,有学问有涵养,在同窗同僚中,算是佼佼者了。
夏盛廷在官场上,算是一个颇有手段的人,为人也机智聪敏,行事稳重,比之他父亲夏敬松,可是好得多了。谢繁华记得,自己走的那年,正是他事业最为顺风顺水的时候,现在想来,也不过就是几年后的事情。
几年时间而已,夏盛廷竟能在官场上混得顺风顺水,想来不可小觑。
而那个时候,他夏盛廷也不必再仰仗谢家,自己的抑郁而终,正好是给某人腾出了位置,真是皆大欢喜。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自己真是傻得可以,以为自己一颗真心便可换来丈夫的呵护与爱,呵,男人有谁不爱漂亮姑娘的?自己那样的一副容貌,怎会入得夏盛廷的眼?若不是自己顶着一个靖边侯嫡女的身份,他断然是不会委屈娶自己的,而她谢繁华,或许嫁个真心疼爱自己的普通人,到底更快乐些。
既然重生了一次,谢繁华的很多观念都变了,比如说,这辈子如果选夫婿的话,她再不要看皮囊,她一定要选个疼爱自己的人。
此番想着,谢繁华心情也稍稍好了些,正欲绕过夏盛廷往前厅走去,便有人叫住了她。
叫她的人正是刚刚跟夏盛廷站在一起的年轻人,年轻人生得壮实,满头油光,瞧着也就二十出头的年岁,面皮倒还算白净。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谢老太太娘家的堂侄儿,名唤云珅。
这云珅谢繁华也算是认识的,若是论起关系来,谢繁华还得唤他一声舅舅哩。
上辈子谢繁华在自己二哥的劝说下,后来倒也出过几次门,曾经就去过谢二爷外祖云家。而这辈子谢繁华打小便去了乡下,也就前些日子才回来,再说此番又一身男儿装,所以云珅并不认识她。
云珅见眼前这个美貌的少年是打内宅出来的,便觉得他是谢家人,几步走过来就抓住谢繁华问道:“你是谢家的人吧?”
谢繁华稍稍用力一推,便将云珅推开,面含微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云珅一挥手,不想跟她绕圈子,只板着一脸横肉道:“见你是打那宅子出来的,想必是谢家人,我且问你,谢家刚回来的三姑娘,可是个丑八怪?”
金贵见有人敢当着小姐的面如此诋毁小姐,梗着脖子就要替自己主子鸣不平,奈何却被谢繁华伸手拦住了。
虽则还不知道这云珅为何会问得如此唐突,但是很明显,谢繁华是来了兴致。
她眼珠子在夏盛廷身上咕噜转了一圈,随即又将目光转向云珅,只笑着说:“我怎么说也是谢家亲戚,再说你瞧我也是打那内宅出来的,肯定跟谢家人关系不一般啦。既然是至亲,又怎可说亲人的坏话?这位爷,你若是想寻个究竟,去问别人好了。”
云珅却嗷嗷叫道:“夏兄弟你听,你听,我没说错吧?若是那三姑娘不是个丑的,怎生这位小兄弟会如此避嫌不言?那谢三丫头打小就是张麻脸,后来连她生母都瞧不下去了,所以才将她送回乡下养着去的。”一边说着,似是有些激动,一双肉手使劲拍了一下,又道,“夏兄弟,你瞧我是真心为你好吧?你这般容貌,又是这等才学,该是另娶贤良才是。”
谢繁华抬眼去瞧夏盛廷,却见夏盛廷并不为所动,不过是稍稍压了下眉梢。
夏盛廷今天穿的是一身石青色的长袍,腰束同色玉带,玉带上玉白色的穗子系着一块色泽温润的玉佩,真真面若冠玉眸如点漆。便是如今,谢繁华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长得就是好。
如今想得开,谢繁华再没了上辈子那种自卑之气,面对夏盛廷的时候,自然少了抑郁,多了几分明媚自信。
夏盛廷望了谢繁华一眼,只微微点了点头,便拉着云珅往外头去。
他们本来就是客,不可随意在主人家的院子乱走,免得叫谢家人说没规矩。偏偏这个云坤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跟自己说,还拉着自己往这偏僻处来,如今倒是好,不但叫人撞见,这云珅还口无遮拦,恁是说这些混账话。
一份请帖上特意提及自己,夏盛廷心中也明白,怕是谢家长辈想看看自己。他如今二十有一,却一直未有娶妻,一方面是因为功名未成无儿女之心,另一方面,还是听娘的话,等着谢三姑娘。
他娶谢氏为妻,实属高攀,所以,便是她容貌再丑,他也会娶回家中的。
那云珅却一直在说:“夏兄,我帮了你如此一个大忙,回头夫子那边的考试,你可得帮衬着我点啊。”
这云珅,也是南山书院的学生,奈何资质愚笨,别说是考取功名了,连最基本的四书五经都学不全。而夏盛廷却是南山书院的一等生,又于年初高中,自然受欢迎。
今儿这云珅这般讨好夏盛廷,自然是会了书院的事情。
谢繁华耸肩,倒并未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只领着金贵往前厅去。
金贵小心翼翼瞧着主子脸色,紧紧跟上去问:“小姐,刚刚那位公子那样说您,您不生气吗?”
谢繁华伸手拍了拍她小脑袋瓜子道:“不生气,有什么可生气的?我倒是巴不得他夏盛廷主动退亲呢。”又望着金贵道,“以后等你长大了,本小姐也给你找个好的,不叫你被欺负。”
金贵脸红了:“才不要嫁人,就一辈子跟着小姐才好呢。”
谢繁华只笑了笑,倒是也没有说什么。
前厅里,谢潮荣正领着谢家大爷二爷跟一群客人寒暄,忽见着了男儿妆扮的小女,便蹙眉朝着谢繁华走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怎生还扮成这样?”女儿原就生得粉雕玉琢的,如今男儿妆扮,平添了几分英姿,谢潮荣见自己跟心爱女人生的女儿出落得这般明艳娇俏,打心眼里欢喜,责怪的话说了几句便就笑了,顺手拍了拍女儿脑袋说,“上次听你说会骑马,改天等爹爹有空,带着你去马场去。只是一点你且记住!”谢潮荣微微朝着女儿侧了点身子,“别叫你娘知道。”
谢繁华眼睛亮亮的,笑起来嘴角边梨涡浅浅,肌肤梨白,一双大眼睛又黑又圆,像是嵌在肌肤里一般。
“爹爹放心好了,我自是不会告诉娘的。”见自己爹爹疼爱娘亲,谢繁华心中高兴。
谢潮荣点了点头,又拍了拍女儿肩膀:“好了,这里全是男客,你且先回去吧,爹跟你大哥二哥这会子都忙,你先自个玩去。”
那边谢大爷谢容华忙中抽了空前来,笑着朝谢潮荣道:“三叔可是不知道,侄儿觉得,三妹妹前来未必是贪玩。”说着朝自己妹妹眨眼睛笑了一下,意思是我想说什么你懂的。
谢容华刚及弱冠之年,面皮白净,模样斯文俊秀,虽则比不得夏盛廷那般俊朗无双,但在南山书院里,也是有名的。
谢繁华还没来得及回话,谢潮荣却怪道:“你一个当哥哥的,怎能这般说话,还不快替我照顾客人去。”很明显,是在护犊子。
谢容华点头憨笑:“是是是,侄儿这就去。”朝着谢潮荣作了一揖,抬眸的时候又朝谢繁华眨了眨眼睛,方才离开。
待得侄儿走了,谢潮荣才对女儿道:“那夏盛廷若论模样确实不错,学问品行也都好,不过,要想娶爹的宝贝女儿,可还是差了一截。”想着刚刚夏盛廷的言行,心中只觉得那小子城府过深,想娶女儿可能也是为着女儿的身份,倒未必是真心。
正低头思忖着,那边有小厮跑了过来,朝着谢潮荣道:“侯爷,唐国公世子带着礼物到。”
唐国公世子?谢潮荣挑眉,这上京城里没人不知道,那唐国公李家一家人,早在文皇帝在位的时候,就已经被贬去西北遥城为官了,并且是无旨不得入京,何故会带着礼物来祝贺自己?
谢潮荣朝大厅门口的方向望去,远远便瞧见一十七八岁的少年,正稳步朝大厅走来。
第十四章 唐公世子
少年一身戎装,身姿笔挺,步伐虽轻但却十分有力稳健。他在一众或好奇或羡慕的目光下,目不斜视地大步朝大厅走来,目光略微一番搜索,便朝着谢潮荣走近,然后略微弯腰请礼道:“晚辈见过侯爷。”
直起身来,一挥手,身后跟着的小将便将带来的礼物呈了上来。
这唐公世子是打北疆来,礼物自然也是打北方带来的,众人都知道,南方富庶而北地贫瘠,一个生长在北疆的少年而已,能有什么奇珍异宝?自然,唐公世子李承堂此番命家奴呈上来的不是什么宝贝,也就是一些虎豹狐狼等兽毛制成的冬袄而已。
谢潮荣刚刚还一番诧异,如今已是回了神,想来他能如此大摇大摆前来祝贺自己,也必然有他的道理。
如此一想,再抬眸细细打量眼前少年时,才发觉他是英姿勃勃的一身戎装,便问:“贤侄可是刚到京城?”一边寒暄着,一边已是引手示意李承堂往一边坐下,却见女儿还呆呆站在一边,他朝女儿使了个眼色。
谢繁华伸头往外面望了望,还是没有见到舅舅身影,不免有些失望。也知道自己着实不便在此地久留,便朝着父亲点了点头,领着金贵往内宅去。
这边李承堂已是静静坐在了一边,腰杆挺得笔直,将目光从谢繁华离去的背影上收回来,回道:“才将入京,已经进宫向太后跟圣上请了安。”说着又朝谢繁华离去的背影望了一眼,意味深长道,“侄儿此次回京,是太后娘娘下了懿旨,叫侄儿回京讨个媳妇的。”
他说完,自己嘴角也翘了翘,觉得挺好笑的。
谢潮荣见这唐公世子回京原是为着这个,爽朗地笑出声来,只伸手在他肩头上拍了拍,道:“我跟你爹是姨表兄弟,虽然打小到大都没见过几面,但是那份亲情是在的。如今贤侄既然是进京讨媳妇的,回头我也叫你表婶帮你留意一下,必是叫你讨个既贤良又貌美的回去。”
李承堂礼貌客气地颔首道:“那侄儿先谢过表叔。”又道,“侄儿此次回京比较匆忙,没有带什么好的礼物。不过,侄儿知道表叔在外征战多年,必是喜欢宝马良驹,侄儿虽然未能寻得良驹,但是从塞外带回两匹好马来送给表叔当礼物。”
男人,尤其是常年在外行军打仗的男人,一提到良驹,就没有不兴奋的。
这李承堂说自己带回来的不是宝马良驹,那是客气话,有谁不知道塞外汗血宝马的?
要说刚刚的笑容还算是客套的,那么现在可以说是热情,谢潮荣双眼冒金光,当下也不客气了,立即起身道:“宝马在哪儿?”
李承堂也起身,回道:“侄儿擅自做主,已经命人牵到表叔您的马厩去了。”
谢潮荣已是等不及,吵着要去看看,那边谢二爷谢旭华也忍不住走了过来讨脸熟,自是希望也能得一匹汗血宝马。
谢旭华念书不行,但是却擅武,如今才得十七岁的年纪,已是学得一身武艺。他也是南山书院的学生,但却对念书无甚兴趣,若不是谢老太爷逼他走科举路子当官,他早就不愿去书院念书了。
也顾不得自己是否在跟爹置气了,谢旭华走过来道:“爹,这些官场上的事情,想来大哥比儿子熟稔,不若儿子跟着您一起去马厩看看吧?”说完目光落在李承堂身上,见他一身戎装威风凛凛,跟自己差不多的年岁却是比自己有气势多了,不免有些羡慕,因而笑着寒暄道,“祖母时常念叨表兄,表兄呆会儿可得去见见祖母老人家。”
李承堂颔首,朝着谢旭华点了点头,又望着谢潮荣道:“祖母在家的时候也时常念叨着姨奶奶,侄儿来之前,家父也叫备了厚礼,呆会儿侄儿亲自带着礼物去请姨奶奶的安。”
一番寒暄下来,也算是熟稔了,几个习武之人便并肩往谢家马厩去。
宴客的事情,也就全数交给了谢大爷谢容华,厅内有文臣也有武将,多是没有见过汗血宝马的,此番见有机会见识见识,自然都一窝跟着谢潮荣往外去。
谢容华是纯粹的读书人,倒不想凑那个热闹,见客人走了一大半,乐得清闲,于一边坐下来喝茶。
夏盛廷虽则能文能武,但是此番心里装着事情,也没那个兴趣凑热闹。
谢容华喝完茶,抬眸见夏盛廷眉心半锁静静立在一边,似是在想着什么心事,便打趣笑道:“夏兄今儿似乎有些心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抻了抻袖子,起身与其并肩而立,“听我母亲说,三婶有意将三妹妹许配给夏兄,刚刚三妹妹还特意扮作男儿前来大厅呢,不知夏兄见着没有?”
谢容华跟夏盛廷两人都是南山书院众学子的楷模,年岁相当,又是一起中的秀才一起考的举人一起春闱被点中的进士,关系自然不一般。谢容华时常见夏夫人来自家做客,他也早早便知道,自己这位同窗好友将来多半是会成为自己妹夫的人,因此,对他说话的时候也就少了几分避讳。
夏盛廷却没有想到谢三姑娘会扮作男儿出来看自己,有些惊讶,但却没有表现出来。他细细一思忖,便想到了刚刚大厅内跟靖边侯一处悄悄说话的少年,而那个少年,不就是打内宅出来的吗?他当时还感慨,哪家的小少年竟然生得如此粉雕玉琢的,没想到竟然是个女儿家。
“我刚刚一直被云珅缠着书院年底试题的事情,一时间没有注意到。”想着刚刚见到的那少年宜娇宜嗔的俊俏模样,夏盛廷嘴角划过一丝笑意来。
不过,他倒是没觉得那谢三姑娘是来看自己的,刚刚云珅当着她的面那般说她,她倒是也能沉得住气,倒是有些意思。她当时已经识出自己身份,却并未表现得十分惊讶,看来是不愿意嫁给自己的。
夏盛廷沉稳内敛,为人聪明上进,一直是个优秀出众的,京城里的名门小姐,也有不少是想要嫁他为妻的。他一直未娶,一方面是因为尚未有考取功名,另一方面,也是听母亲的话在等着谢家三姑娘。
若说原来他对这桩婚事没有任何感情上的期待,但是现在,他倒是隐隐有些期待起来。
夏盛廷对谢繁华动了心思,一方面是内心深处已经将她看成自己的人了,而另一方面,是出于男人对女人的一种征服*。
第十五章 大麻脸
如此想着,夏盛廷心内跟有猫爪子在挠一样,痒痒的。
谢容华见自己的同窗好友一时间似乎陷入沉思之中,知他是有心事,而且多半还是跟三妹妹有关的,便也不说话,只笑着拍了拍他肩膀,便兀自走去招呼其他客人去。
正在夏盛廷沉默间,赵桂氏打内宅匆匆跑进大厅,瞄了一眼,便直接往夏盛廷这边来,笑着拱手作揖道:“夏公子,刚刚我们太太跟夏夫人一处说话的时候,总是提着夏公子您呢,这不,就差老奴来请公子了。我们太太跟夏夫人如今在宝云阁絮家常,夏公子您请随奴走一趟。”
要说这赵桂氏是如何认出夏盛廷的,不过是因为谢繁华回家的时候带了许多扬州乡下的土特产,陈氏命赵桂氏去给夏家送过。那天赵桂氏送完礼物又跟夏夫人寒暄了几句,好巧不巧,便遇到了打外面回来的夏盛廷。
当时的夏盛廷已经是进士出身,才华自是不必说了,就那模样跟俊逸的身姿,别说是春闺待嫁的姑娘,就是赵桂氏这样的妇人,也是瞧了不愿移开眼睛。赵桂氏回来便跟陈氏说了,将这夏盛廷好生夸了一番,也正因此,陈氏迫不及待想要立即定下这门亲来。
虽则那夏敬松已经在翰林院呆了很多年了,一直也只是做一些文书撰写的工作,无甚前途,但这夏盛廷好歹是沾了个官家之子的身份。加之本人自身条件优越,在京城自然炙手可热,陈氏可不希望这样的好女婿被别人抢去。
所以,丈夫一回来,陈氏就将女儿的婚事提上了日程。
此番一边着赵桂氏去叫了夏盛廷,另一边也命一个小丫鬟去找女儿了,谢繁华打自己爹爹那边回来,没见到舅舅有些沮丧,换回了女儿装便寻着自己母亲来。走到半路上,刚巧遇着来寻人的丫鬟,那丫鬟将事情前前后后都跟自家小姐说了,谢繁华一思忖,没有立即去陈氏那里,而是折回自己院子去。
那丫鬟急道:“小姐,太太找您呢,您不去吗?”
谢繁华只大步往前走,头也不回地挥手道:“你去跟太太说,既是见客,我自然要好一番打扮,一会儿就来。”
小丫鬟将谢繁华的话原封不动地带了回来,陈氏听了抽帕子掩嘴笑说:“这孩子,想必是害羞了,寻了个由头偷偷躲了回去。”
夏夫人年长陈氏几岁,四十出头了,身体有些发福,而且眼角处很明显都有细纹了,比不得陈氏风韵犹存。她端端坐着,瞧着陈氏,笑得温和:“姑娘家该是矜持些的……”嘴上虽然是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好歹自己是长辈,这谢三姑娘再矜持,听得自己来了也该是来请个安的。
如今她只差了丫鬟回了话,很明显是没有将她这个未来婆婆放在眼里。
夏夫人虽是农家出身,可骨子里有几分傲气,当年村里同辈中就夏敬松一个读书人,是香饽饽,她是想尽了法子才嫁进夏家门的。之后,便是拼了命做活挣钱养家,不但要伺候年迈的公婆,还得伺候丈夫的一应吃穿用度,后来添了夏盛廷,日子过得更是捉襟见肘。
但好在夏夫人身体健壮,再苦的日子她都能熬着,一门心思供着丈夫,只为了争口气。
好在丈夫是考中了进士,但丈夫资质平庸,就算考取了,也无甚前途。因此,夏夫人便又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无论严寒酷暑,都陪着儿子念书,亏得儿子是个成器的,如今这夏夫人腰杆子可算是能够挺直了。
陈氏跟夏夫人是同乡,小的时候陈氏不认识夏夫人,但是夏夫人却是认识陈氏的。陈氏家境在同村中算好的,她爹爹是秀才,娘亲在村里头绣活是出了名的,陈家又只这一个独生女,爹娘都娇宠着陈氏。
陈氏打小便娇养着,模样也生得跟天仙儿似的,以前在村里的时候,打小就是出了名的小美女,也一度叫夏夫人暗暗嫉妒过。所以说,夏夫人一心想叫儿子娶谢繁华,一方面是想要攀附谢家,另外一方面,也是有跟陈氏比着的意思。
任你年轻时候貌若天仙万人追求,任你嫁入侯府众人羡慕,如今你的女儿还不是得嫁给我的儿子。往后我是婆婆是长辈,你女儿做媳妇的,还不得毕恭毕敬地伺候着我。
想到这里,夏夫人腰杆挺了挺,面上微微含笑。
陈氏本性单纯,自然想不到,这夏夫人还有这样一番算计。
没一会儿功夫,赵桂氏便匆匆跑了来,气喘吁吁道:“太太,奴已经将夏公子请来了。”说完静静站到陈氏身后去,同她一起看着夏盛廷步履优雅地从阳光下踱步而来。
秋风轻轻拂过,夏盛廷石青色的长袍被吹起一角,露出里面白色中裤。中裤松松款款的,脚上穿的是一双黑色靴子,靴子包裹着圆润紧实的小腿,夏盛廷不疾不徐,待得走到长辈们跟前时,弯腰行了一礼。
陈氏知道这夏家小子名扬京城,却不知道是这般出彩,赶紧唤他起身。
细细打量一番,陈氏夸道:“怪道京城里那些名门千金都吵着要嫁你为妻呢,原来贤侄是这般出彩的儿郎,这样看来,倒是将我们谢家儿郎都给比下去了。”
夏盛廷在长辈面前极为恭顺有礼,谦逊道:“侄儿跟谢家儿郎比起来,还是差得远了。”
陈氏指了指一边说:“你且先坐下,喜欢喝什么茶?我命丫鬟婆子煮去。”
夏盛廷于一边落座,温和笑着道:“多谢侯夫人厚爱,只是晚辈刚刚打前厅来,喝了茶水,不必麻烦几位妈妈了。”
赵桂氏啧啧叹道:“太太,要奴说,这夏公子跟咱们三小姐还真是郎才女貌。”一边说着,一边又细细打量了夏盛廷,笑道,“心肠也好,上次太太差我去夏家送些礼物,被夏公子撞见了,夏公子执意要送奴回府呢。”
陈氏本就对夏盛廷满意,今日见着真人了,就更是满意了。
那边谢繁华听得说夏夫人来了,她这辈子不想再嫁入夏家,因此,自然要准备一番再去见客。
不过,她倒不是像别的大家闺秀一样将自己往美里拾掇,而是怎么丑她怎么来。脸上自行用画笔点着特制的胭脂膏子化了麻子,眉毛化得粗黑,双颊用胭脂涂成两坨红,又换上红配绿的大俗裙子,出来的时候,将金贵吓了一跳。
“小姐……”金贵吓得小肩膀一耸,眼睛睁得圆圆的,不知道自家小姐想干什么。
若不是那双眼睛,金贵都不认识了。
谢繁华转身又照了照镜子,对自己这副模样十分满意,笑着道:“走,我们就这样去见客。”
第十六章 脸对脸
陈氏是越看夏盛廷越喜欢,跟赵桂氏两人,眼睛一个劲往夏盛廷身上瞟。夏盛廷则目不斜视,俊逸的面容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端端坐着,斯文有礼,任别人看。
夏夫人见陈氏很喜欢自己儿子,腰杆挺得更直,倒也不说话,只默默坐在一边端着茶水一口一口慢慢喝。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尴尬。
陈氏也觉得自己盯着未来女婿这般瞧有些不好,便清了清嗓子对夏夫人道:“枣儿这孩子打六岁起便是在乡下长大的,也就前些日子她爹回京了,她才回家来。这孩子不比京中其她名门闺秀文静,性格跟个泼猴似的,不过,也只是孩子脾性,没有坏心眼。”
把自己女儿最大的缺点说了,也让夏夫人跟夏公子心里有个准备,若是他们不在乎女儿过于活泼的话,这事就能成了。
夏夫人放下茶杯,微微笑着道:“姑娘家只要尊敬长辈懂礼节便可,比起那些呆板孤傲、自命清高的,我倒还是觉得性子活络点好。”望向夏盛廷,面上笑容更深一层,“廷儿,你说是不是?”
夏盛廷闻言赶紧起身,如仙鹤一般静静立在一边,恭敬回道:“儿子全凭母亲做主。”
陈氏一听,似是轻轻松了口气,又将夏盛廷好一番夸赞。
赵桂氏忍不住笑着道:“太太您也别只顾着夸夏公子,好歹也夸夸咱们家姑娘,咱们家姑娘长得可不比京城里其她名门千金差。”又转头道,“夏公子,其它我老婆子不敢保证,但是我家姑娘的容貌,可是一顶一好的。”
赵桂氏话刚说完,谢繁华领着金贵,开心地蹦了过来。
“娘,听说夏家伯母来了,女儿好生打扮了一番呢,这样好不好看?”谢繁华一双美眸清澈得跟三月里的溪水一般,偏偏一张麻脸涂得死白,不但是丑了,更是俗不可耐,她朝着惊呆了的陈氏俏皮地吐吐舌头,又转头望向夏夫人,一把扑过去,一个熊抱将她抱住,“这位一定就是传说中的夏家夫人吧?夫人好。”
夏夫人先是呆了呆,随即瞥了眼谢繁华的脸,就看不下去了,只别过目光看向别处,抽着嘴角说:“谢三太太,这便是三姑娘?”不是说好的美若天仙吗?不是说好的只是有些活泼吗?
陈氏气得一双美眸瞪得圆圆的,狠狠剜了女儿一眼,别过头陪着笑脸道:“这孩子平日虽然喜动,但也不是如今儿这般不懂规矩的,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望着女儿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又想到女儿前些日子说的不愿嫁入夏家的话,就更生气,当即冷下了脸来,“枣儿,你过来!”
谢繁华知道母亲是真的生气了,便乖乖走了过去,抱住陈氏脖子,凑到她耳边悄悄道:“娘,容貌不过一副皮囊而已,女儿总有人老色衰的那天。夏盛廷若是嫌弃女儿的容貌,女儿嫁过去才不会幸福呢,女儿想考考他。”
上辈子的时候,自己出嫁前夏盛廷并没有见过自己,也正因此,新婚当晚自己这副丑陋的麻脸才将他吓跑的。
如今重活一世,自然是不想嫁他了,可母亲固执啊,谢繁华索性照着上辈子的样子化成麻脸。她有信心,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之后,夏盛廷便不会同意娶自己了,到时候,娘也会死了这条心。
可她却没料到,那边夏盛廷幽幽道:“容貌不过一副皮囊而已,谁都有人老色衰的那天,与之相比,自然是内心美更重要。”夏盛廷见谢繁华睁圆了眼睛朝自己看来,那副惊讶又生气的模样可爱得像只小狗一样,忍不住想继续逗她,便微微含笑继续道,“谢三姑娘,在下愿意娶你为妻,就是不知道姑娘是否瞧得起在下。”
夏夫人错愕:“廷儿……”想要冲过去捂住儿子嘴巴,可又觉得此时不方便,只能又一屁股坐回去,手里帕子都快绞碎了。
儿子将来是要做大官的,若是真娶个丑陋的媳妇,将来如何帮着操持家务?操持家务倒还是轻的,就这样一副尊荣,将来如何帮着儿子一起应酬?不行,绝对不行,这会影响到儿子前途的。
而若是此时就定下的话,那这门亲就是铁板钉钉的了,这绝对不行。
这样想着,夏夫人有些急火攻心了,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谢繁华刚刚还在死死瞪着夏盛廷,眼角瞟到了晕过去的夏夫人,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将夏夫人抱住,然后用手去掐她人中,见这夏夫人竟然还挺有些忍耐力,竟然忍着疼不肯醒,谢繁华转头对金贵:“去,到我房间拿根绣花针来。”见所有人都望着自己,谢繁华一本正经地道,“我在乡下跟赤脚大夫学过一点医术,夏夫人这属于惊吓过度导致,像这种情况需要用针来扎她人中穴。”
话音刚落,夏夫人哼唧哼唧幽幽转醒了,眼睛刚一睁开目光就是对着儿子夏盛廷的。
“我这是在哪儿?”她不想看谢繁华那张脸,只伸手去够儿子,“廷儿,为娘老毛病又犯了,胸口疼得厉害。”
夏盛廷蹲在自己母亲身边,配合着道:“那儿子背您回家去,咱们改日再来拜访侯夫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已经是背起了夏夫人,又转头对陈氏致歉道,“夫人恕罪,侄儿改日再来拜访夫人。”
陈氏赶紧说:“那快些回家去吧。”
夏盛廷恭敬应着,朝着陈氏作了一揖,临走前还看了谢繁华一眼。
望着那抹渐行渐远的青色身影,陈氏心情大好,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笑着道:“瞧瞧,娘没有看错人吧?他并不嫌弃你的容貌。”
谢繁华倒不以为然,摇着头说:“娘,您错了。男人有几个是不爱漂亮姑娘的?他越是从容不迫就越说明他有问题,您想想看,女儿跟他不过是今日才见的面,并非有什么感情,他却什么都不在乎地应了亲事,这说明什么?他就是图女儿侯府小姐的身份。”
“这些都是谁跟你说的!”陈氏鼓着嘴巴,气得伸手直戳女儿脑袋。
谢繁华笑嘻嘻躲开,只道:“是爹爹说的。”
陈氏觉得他们父女一条心,自己被孤立了,有些生气起来:“枣儿现在跟爹亲了,不跟娘亲了。”
谢繁华觉得,自己娘亲有时候就跟孩子一样,撇了撇嘴巴老实说:“娘,女儿悄悄告诉您,在扬州的时候,女儿瞧中了一位公子。”偷偷瞄了陈氏一眼,见她惊讶地望着自己,谢繁华连连摆手,“女儿没有私定终身,他是扬州古阳县的县令,为人刚正不阿公正廉明,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官。虽然人长得普通了些,但是品性却很好,他很照顾我,就跟大哥哥一样。”
陈氏见女儿说得认真,也不敢多说什么,只问:“那他现在人呢?”
谢繁华有些蔫蔫的,摇头说:“女儿也不知道,跟着舅舅出去一趟回来,衙门里已经换了新的县官。女儿也有打听过,可是没人知道周大哥去了哪里,女儿猜,该是升官了吧。”
她将小脑袋靠在陈氏怀里,像一只受了伤的小狗一样,提不起精神。
陈氏是过来人,自然明白女儿的心情,拍了拍她后背说:“既然没有缘分,你也就断了那份心思吧,他若是真对你有情,该是早就说了。你这傻丫头,莫不是因着他才拒绝夏家公子的?”
谢繁华不想再提夏盛廷,只抱着脑袋佯装头疼,吵着要回去睡觉。刚好也有婆子来回陈氏的话,说是那边大太太唤陈氏过去的,陈氏便只叮嘱金贵好好伺候着小姐,就走了。
待得母亲陈氏走后,谢繁华想去找自己父亲,却被告知父亲领着一群客人去了谢家马场。
谢繁华细细打听一番才得知,原是那个北疆归来的李世子带了两匹汗血宝马送给父亲当礼物,父亲此番正在试马呢。谢繁华瞬间跟打了鸡血一般,再不伤心难过了,只提着裙子便往马场跑,想混个脸熟,能叫那什么世子也送自己一匹。
所谓的马场,不过是谢家北边一块空地,这块地原是荒地,后来被谢家买回来的,改造成了一个小型的马场。
谢繁华往马场跑去的时候,李承堂正骑在马上给众人做示范,说了一些要害之后,便一鞭子挥在马屁股上,马儿抬起前蹄嗖一下就跑了。
众人见这马不但脚力十分好,而且跑起来的姿势也十分漂亮,再加上纵马之人身姿优雅动作轻灵,只觉得这画面十分美好。
一时间,四周响起连绵不绝的掌声。
李承堂腰高腿长,又是一身戎装,来了几个漂亮姿势后便纵马朝人多的地方去,他原是想来个漂亮的燕子过水,想玩漂移来着的,结果从人群间挤出一个人脸来。李承堂玩燕子过水的时候,一脚悬空一脚挂在马蹬上,一手紧紧勒住缰绳,一手则背在身后,而整个身子是斜在半空中的,这样一来,他的整张脸就跟围观的众人来了个亲密接触。
而谢繁华为了能看得清楚,已经挤到了人群最前面,所以李承堂纵马行到谢繁华这边的时候,他在没有任何准备间便突然看了一张惨不忍睹的脸。有些被吓到了,手上力气松了些,马儿有些不受控制,抬起前蹄便朝谢繁华踢来。
第十七章 白蹄乌
马儿本来还好好的,突然间失控了,一时之间众人都纷纷遣散开,就怕烈性的马儿会踢伤到自己。
谢繁华只是想离得近看得更清楚一些,却没想到,会惊了马。现在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只本能地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一动不动,就希望那马儿能够通点灵性,别踩死自己才好。
话说李承堂虽则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但是刚刚那一出实在太突然,再加上他确实是被吓到了,所以才会失控。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极力挽救,只一个翻身便灵活地跃至马背上,然后右手死死勒住马缰,可是马儿似乎也受了惊吓般,伸着蹄子一个劲要往谢繁华那边踢去。
一边抬着马蹄乱踢,一边还嗷呜直叫,好似在诉说着自己苦楚……它堂堂马中之王,今儿竟然被人给吓到了……
李承堂训练出来的马儿,可都是有灵性的,马儿会听他的话,但是若受了委屈,也不会盲目听主子的话。比如说现在,它堂堂马中之王明明被一丑八怪给吓到了,可主子还不让它报仇,叫它如何不意难平?
因此,主子越是不让它报仇,它便越是要报仇。
要说刚刚李承堂还是有几分信心能制服这孽畜的,可几番较量下来,他也感知到了马儿的烈性,不免着急起来。好在那个罪魁祸首倒还算聪明,只是蹲在地上不动,倒有几分胆量。
马儿有灵性,她不动,马儿便觉得她是向自己服了软,自然不会使出太大的力气来反击。
因此,李承堂用足了力气,勒住马缰使得马蹄高高抬起,谢潮荣则瞅准了机会,一把将女儿给抱走。
李承堂见人已经安全了,稍稍松了口气,但隐隐还是有些后怕,便抬起马鞭狠狠抽打在马儿屁股上。马儿吃痛嘶叫一声,然后跟疯了一般,留在原地不停打转。
“驾!”李承堂天生就有征服欲,容不得这孽畜违逆自己意愿,见这孽畜如此撒泼,驾着马儿又在谢家不算大的马场上疾驰起来,就想治治它这暴躁的脾气。
或许是感应到了主人的怒气,几圈下来,马儿总算敛了性子,渐渐温和下来。
李承堂翻身下马,伸手在马鬃上抚拍几下,方牵着马缰朝谢潮荣那边来。
黑眸掠过谢繁华的脸,最后目光落在谢潮荣脸上,致歉道:“侯爷,这匹马儿性子有些烈,如今又得罪了贵府小姐,怕是不能留在侯府。”
谢潮荣方才也瞧得出来了,这匹马通灵性,而且瞧着样子似乎舍不得离开唐公世子。
因此便道:“贤侄的好意我心领了,汗血宝马有一匹就好,这匹马……”他伸手指着这孽畜,还有些余悸地道,“我瞧着这马似乎是有灵性的,它既认准了李世子为主,怕是不会轻易易主。”
谢旭华却道:“爹,我瞧这马儿不错,性子烈有性子烈的好处。若一味是那温顺乖巧的,倒还不如骑头驴呢。”一边说着,一边稳步朝马儿走去,伸手轻轻抚摸着它的马鬃,笑着道,“既然你通灵性,往后跟了我如何?”
这匹马通身是纯黑的毛色,但四只蹄子却是白色的,李承堂给它的名字是叫白蹄乌。
白蹄乌本来就生主子的气,此番见有人这般赏识它,朝着李承堂嗷呜叫了一声表示自己的不满,然后又用尾巴不停去蹭谢旭华。
谢旭华激动道:“你们瞧,果然是个听得懂人话的,表兄,不若就将这匹马儿送给我吧?”
李承堂双手背负,腰杆挺得笔直,眸光轻轻落在谢繁华脸上,见她不但没有露出惧怕的意思,反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白蹄乌瞧,倒是觉得有些意思,因而转头对谢旭华道:“你若是能骑着白蹄乌不从马背上摔下去,便说明它是喜欢你的,那往后你便是它主子。”
白蹄乌见主人果然不要自己了,抬起蹄子狠狠蹭了点泥土,有些委屈地耷拉下脑袋。
那边谢旭华已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牵起马缰,也是熟练地翻身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