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景天为什么这么害怕怀孕,对生孩子这件事如临大敌,其实她不是怕怀孕,她是怕流产,上次的事情早就被逝去的时光埋葬在了记忆的深处,但是怀孕又把它招了出来,像招魂一样,不时地在梦中纠缠着她。她害怕会再次莫名其妙流产,千万小心再小心,一定要做到最好。她不觉得有必要把很多年前的事情讲给蒲瑞安听,但是她要平平安安地生下这个孩子。她还是打电话告诉了邹娟,邹娟一听就明白了,她到景天家来陪她,在她床边坐了一下午,关上门,谁都不放进,两个人谈了很久,等她走了,景天才肯下床。

这也是蒲瑞安的第一个孩子,他同样紧张,因此景天的不放心,在他看来没什么不对。他不再出差,那些由行业举办的论坛峰会全都推了不去,以前习惯把管理层的人召集起来在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包半层酒店开会带度假一住就是一个星期,现在由蒲原代劳了。他留在家里,为她按摩酸痛的腰按摩浮肿的腿,陪她去医院检查,每天晚饭后在楼下花园散步,放舒缓的音乐给她听,在前三个月控制情绪不和她做亲密的事。生个孩子这么大阵势,让傅和晴这种从过去那种年月生活过来的人实在看不下去,说:“从前我们怀孕,都是上班到生小孩前一天,为了把产假放在月子里用。月子过完最多再休息十天二十天,就要去上班。我们还是坐办公室的,那些纺织厂的女工呢,还三班倒。人家是怎么过来的?像你们这样,女人生孩子,连男人都跟着放假的就没听说过。”

蒲瑞安好脾气地说:“我埋头工作这么多年,也应该放一年假休息休息了。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没道理让小景一个人承受这么大的压力。”

景天在怀孕后期情绪变得容易失控,动不动就掉眼泪,当时听了就哭了,说:“妈妈,你太狠心了。我才两个月你就把我扔家里,十个月就断奶,有你这样当妈妈的吗?”

傅和晴也怒了,说:“全国的妇女都是这样的,为什么你就这么特殊,难道是钱多了在作怪?我又不是你家保姆!”转身就回家去了。

等阿德生下来,景天抱着不肯放下,娇养的阿德一旦没人抱就哭,一哭景天就去抱,晚上也跟着景天睡,一个晚上要起来三四次,保姆就是给洗婴儿衣服晒婴儿被子的。傅和晴和景致琛见了外甥那气也就没了,见了这样的情景,才说了一句孩子哭就让他哭一会儿,哭哭好,锻炼肺活量。景天就说,“妈妈,我小时候你就是这么多我的吧?由得我哭。我想起来了,有个时候我没上成幼儿园,你就把我一个人反锁在家里,万一我被热水瓶烫了或是发生火灾了呢?有你这样当妈妈的吗?气得傅和晴又是几个月不上女儿家。

对景天的诸多不讲理行为,蒲瑞安只是好脾气地笑着,随她怎么折腾。他总有办法让景天镇定下来,放松绷紧的神经,放自己一天半天的假。

景天也只有对着他,才正常一点理智一点。

傅和晴说,就没见过这么惯老婆的人。

蒲瑞安像是根本不受这两年乱糟糟的家庭气氛影响,他有心爱的妻子可以去爱,心爱地儿子可以去疼,这所有的一切弥补了他从小家庭温情的缺失,他愿意付出全部的心与爱去爱他的妻儿,而他的妻儿也用全部的信任与爱在依赖着他。任何一种在外人看来无法理解的关系在背后都有其形成的原因。蒲瑞安需要的是来自景天毫不吝啬的爱情,景天要的是来自蒲瑞安百分之百的包容。

景天在那一年里,除了和阿德玩,就没做过别的事。傅和晴说阿德都周岁了,可以断奶了,你也好回去工作了。景天不听,拿出美国一个什么医生的理论说,孩子如果愿意吃母乳,可以喂到两岁。

傅和晴这次不再摔门而去,她直接找蒲瑞安,说:“阿德应该断奶了,你想用孩子把我女儿绑到哪一天为止?阿德一天不断奶,她一天不能出去工作,你就看着她在家里像个无知妇女一样吗?我就见不惯女人在家带孩子不出去工作,摆出个少奶奶的样子。你这不是在爱她,你是在慢性谋杀她。你看看她现在,还是当初那个人吗?”

傅和晴说的是女儿的外貌,蒲瑞安却看的是妻子的内心。在他的眼里和心里,景天还是当初那个敏感多情不自信的漂亮姑娘。但傅和晴的话他也觉得有道理,一岁的孩子确实应该断奶了。如果阿德一直和他们睡,断奶就不可能成功,景天肯定是不会让儿子哭的。为此他订了一个详细的出游计划,趁春天去日本做一趟樱花之旅。事先跟景天明确说,这次出去是有任务的,就是要给阿德断奶,他再不断奶,营养就跟不上了。

因为此前已经说过无数次断而没有断成,景天倒也明白,答应这次一定断。蒲瑞安说:“那好,我们把阿德交给妈妈照看两个星期,我们两个人去日本小住一段日子。自从你生下阿德到现在,一年了,我们有好好单独在一起过吗?”

当他一本正经跟她说话的时候,她总是听的。也觉得这一年的重心都在阿德身上了,对他的关心是少了,不是少了,是根本没有,这一年完全是他在照顾他们母子。她看着他疲惫的脸,觉得十分抱歉,万般不舍地同意了。

蒲瑞安叹口气说:“我怎么就遇上你这样的女人呢?现在的女人谁肯怀孕生孩子,就算生了也不肯自己带母乳养,进口奶粉几十听几十听的从国外带回来,就怕毁了身材。你倒好,整个儿反了过来。我要早知道你是这么母性十足…”

景天似笑非笑地问:“怎么样?不跟我结婚?”蒲瑞安笑着吻她说:“一结了婚我就让你给我生孩子,到现在我肯定有两三个孩子了。送你去读什么书呢?完全浪费。等阿德再大一点,你也休息好了,身体恢复了,我们再生一个女儿吧,我想要个女儿。”

两个人去了日本,景天因第一次和阿德分开就想哭,坐上飞机就不说话。蒲瑞安知道她在想阿德,在飞机上又不能怎么样,只好闭上眼睛假寐。

下了飞机有安排好的车子来接了去箱根,来接他们的人是从上海过去的。见了老乡很是热情,一路都在说话。

蒲瑞安礼貌起见也和他泛泛着聊着天。

等到办好入住手续后,和那个上海同乡道了再见,回头来看景天还在不高兴,就说:“可以啦,我知道你在恨我。恨了这么久,累了没有,去泡温泉吧?”

景天看他肯理她了,想继续怄气不睬他,但眼泪却哗了一下就流了下了。

蒲瑞安抱住她问:“怎么哭了?想阿德了?你这样溺爱他,他将来怎么独立呢?”

景天边哭边说:“他才这么小,又是第一次和我分开,这会儿不知怎么哭呢?”

蒲瑞安说:“不要紧的,有爸爸妈妈在,你也知道他们有多喜欢阿德的,你平时就不肯放手让他们跟阿德玩。你再这样,那我们的旅行不就白费了?”

要讲道理,景天从来就讲不过他,她恨得直捶他,说“我痛。”

蒲瑞安问:“哪里痛?腰酸背痛去泡温泉,心痛我就没有办法了。要是打我两下可以治好你的心痛,你就使劲打吧。”

景天使劲打他两下,说:“我胸痛。”按了按被奶涨得发硬的胸脯,痛得眼泪又掉了下来。

蒲瑞安明白了,笑说:“那我给你揉揉,按摩一下,等回了奶好了。”

两个人只是在乡间徒步,逛了奈良与京都,连东京都不愿意多加逗留。

回来的飞机上,蒲瑞安说:“景儿,以后我们每年这样出来度一次假,把阿德交给爸爸妈妈,就我们两个,我们需要这样的私人时间。”

景天被这两个星期的爱意包裹得像一枚巧克力软心太妃糖,她把头枕在蒲瑞安的肩头,说好的。

这两个星期虽然想念阿德成狂,半夜总会醒来,以为阿德在哭在喊妈妈,但有蒲瑞安无时无刻不在的安抚,总算过去了。

猫鼠游戏

这天倪慧又找她吃饭,说是有非常重要的事,你来一看就知道了。正好家里做饭的阿姨放假,景天便答应了,让保姆先把阿德抱上了车,让他坐在后座婴儿座上,扣上安全带,告诉保姆过两个小时到楼下来接,保姆说那我把玩具都用开水煮一遍,放太阳下晒晒,回来时也干了。景天说好,开车走了。

一路上阿德哼哼唧唧,在后座坐得翻来倒去,不停地要去解安全扣,嘴里直说妈妈抱。景天回答说妈妈开车,等一下就抱。阿德说等一下是多少?有我从楼上到楼下做电梯快吗?景天说比那个要慢。阿德不高兴了,说我讨厌这个椅子。妈妈我讨厌这个椅子。景天说不可以说讨厌。阿德扁扁嘴说:那我不喜欢这个椅子。景天说,哟,阿德不错啊,知道不喜欢就是讨厌了。阿德眨出两粒豆大的眼泪,说,我不是毛毛头了,我不要做这个椅子。

那婴儿座椅是反向安装在车座上的,阿德坐在里面,脸朝后,不能看到妈妈,这才让他十分不开心。每次景天一个人开车带他出门,他就要不高兴一回,对此景天也没有办法。

景天在等红灯的时候从后视镜里看了看阿德,只看见一个毛茸茸地头,一会儿出现在婴儿座椅的左边一会儿又到了右边,显然阿德在闹情绪。就笑说,是不是又掉金豆了?金豆金贵呢,掉了怎么办呢?

阿德回答说,给妈妈串项链。景天笑出声来,说阿德乖宝,知道给妈妈变珍珠呢。原来我们阿德是鲛人啊。阿德问,什么是鲛人?景天说,很远的海里边有一种人鱼…阿德插口问,是小美人鱼吗?景天说,不是,是另一种人鱼。阿德说,是另一种啊?那有多少种人鱼?景天说不知道呀,没有人可以在海里主导数清楚为止。阿德说,那人鱼为什么可以住?景天呻吟一声,继续说,它们除了是人还是鱼嘛,是鱼就可以。阿德思考了一下说,好吧,然后呢?景天说然后怎样?阿德说你说阿德是鲛人,然后呢。

景天的脑子彻底乱了,想一想才能接着往下说,有人说鲛人哭了以后,流出的眼泪就成了珍珠。阿德可以用金豆给妈妈做珍珠项链,那阿德不就成了鲛人了?阿德用怀疑 的口气说,妈妈,我们老师说了,珍珠是在贝壳里长出来的。

景天几乎想用头撞方向盘,只好胡扯说,也许贝壳就是鲛人?阿德不信,说贝壳怎么会是人,妈妈骗人。景天乱笑,说:为什么不可能?贝壳另外一个名字就是鲛人。你不是也有好几个名字?阿德,蒲徳真,修之于身其德乃真。

阿德也跟着高声念:修之于身、其德乃真。就这样一路闲扯着,停好车,到了饭店。把阿德从他不喜欢的儿童椅子上解开,阿德抱着她的大腿磨来蹭去不肯走路,只说妈妈抱。景天锁了车,深吸一口气,把他抱起来。阿德越来越重,景天快抱不动他了。才走几步路,就被人劈手夺走,景天哎哎了几声,只好随她,自己往饭店去。

领位员把她领到倪慧那里,倪慧在室内也戴了一幅大大的墨镜,景天见了她的样子,扑哧一笑,慢慢坐下来,问:“叫过吃的了没有?”

“没有。”倪慧给她倒上茶。

景天招手叫人,要了吃的,喝一口茶,说:“说吧,这次又是为了什么?我就弄不懂了,我们两家关系这么坏,你偏要和我做朋友,疯了。阿慧,把墨镜摘了吧,看得我眼睛痛,都不知道你是在打瞌睡呢,还是在做间谍。”

倪慧把墨镜一摘,看得景天吓一跳,“快戴上快戴上,怎么弄得这样了?”倪慧说:“不然我为什么硬把你叫出来?要不是你不许我上你家的门,我哪里用得着上这里来丢人现眼?姐姐,我这次想好了,无论如何我也要离婚。他们家真是变态,他姐姐更变态,连我们一个星期上几次床做几次爱都要问,我快被她逼疯了。明明有你在,偏要盯着我干什么呢?我这几年受够了,好不容易拿到证据,我才不会放过。我等下就去医院验伤,拿到验伤单,我看法院不判?我要咬死他们,敲伊拉①竹杠。”

景天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嘘了两声,要她小声点,听到后来,说要敲苏熙的竹杠,便又笑了,说:“你敲得着她的竹杠?她比谁都精,只能让她算计了去,没有她吃了的亏。”

倪慧点起一支烟,说:“我早说过他们家是野人婆婆,我是琵琶梗。以前觉得自己顶聪明,现在才知道,哪里是人家的对手?”

“那是,人家吃的盐多过你吃的米,”景天附和,夺过她的烟灭了,拿起一碗生滚粥来吃,“苏照怎么说。”

“他还能怎么说?我给了他两记耳光,就出来了。”倪慧被夺了香烟,也无所谓,取了粉葛汤喝。

------------------------------------------------------------------------------------------------------------------------------------------------------------------------------------------------------------------------------------------------------------------------①伊拉:他们。

景天又是一声笑,差点把粥给喷了出来,“那他也去验伤呢?”

“那么好呀,大家都控诉对方家庭暴力,正好一拍两散。”倪慧满不在乎。

“那你的竹杠就敲不成了。”景天提醒她。

倪慧从墨镜后面瞪着她吗,过一会儿才说:“他脸皮那么厚,我估计在他脸上留不下什么痕迹,验了也验不出伤来。”

景天实在觉得好笑,又不好高声笑,只好忍着,把一碗粥吃了,继续吃新上的叉烧肠粉,“那你叫我出来做什么?我又不可能陪你去验伤,又不可能陪你去敲竹杠。我忙得要死,你还硬拖我出来。”

“这种事我能找谁说?你总要让我找个人说说嘛,不然我白受气了白挨打了。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幸福的,姐姐!”倪慧放下勺说。

景天吃完一碟肠粉,再换一笼虾饺,“你是我舅母,我是你外甥媳妇,你把辈分弄错了。”

“你这么个吃法,好恐怖,不怕胖吗?”倪慧嫌弃的说:“等我离了婚,我们就没有这么乱七八糟的关系了。等我离了婚,我就是有钱的富婆,成天去马尔代夫晒太阳,勾搭帅哥。我年轻的时候傻,吃亏吃大了,没好好地和年轻男人玩过,就跟年纪大的老男人结婚了,掉进火坑里,跳都跳不出来。姐姐,你也跟我差不多,没觉得他们老男人没趣吗?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他们啰嗦讨厌,女性气质十足,一个个面白无须,声音又尖,心眼又细,像宫里面得公公样儿,阳刚一点没有。”这话说得景天不知怎么回答,筷子又朝一碟白灼芥蓝奔去。看得倪慧大皱秀眉,问道:“你饿了三天来的?就知道吃。”

景天把一碟芥蓝都吃完,才放下筷子,用餐巾擦擦嘴说:“说对了,我早饭没吃。在上就顾上应付阿德了。差不多就洗了脸刷了牙,连脸都没涂,临出门用手梳的头发。”

倪慧啧啧啧三声,“你不是有保姆有阿姨吗,怎么还把这日子过成这样了?看了你的样子,我为什么还要生孩子?又毁身材又毁脸。阿德呢,怎么没见?你会不把他带在身边?”

景天喝一口茶,“我妈守在门口,把他抢去了。他不在我才有空好好吃顿饭,不然光是侍候他小爷,我又吃不成了。”

“你跟你妈和好了?”倪慧问。

“才没有,她只是想跟阿德玩。老年妇女的通病,孙子是喜爱的,孙子的娘是讨厌的。如果能不要孙子的娘就有孙子的话,那就可以活到万寿无疆。你们家那位的姐姐也是这样的,等你生了儿子,就知道了。”

“呸,我会生吗?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倪慧十分不齿她的说法,“女人非要疯了才会生孩子。我跟你这样的疯女人没什么谈的,我走了,到医院验伤去,这次一定能离成婚。”

景天好奇,说:“你们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动上手了?苏照虽然爱玩,但也没太不象话,不过是玩,没实质性的。你们猫捉老鼠一样地玩了这么多年,一向相安无事。怎么,反被他抓住了?这次是和台里哪个小明星?”

“你别败坏我名誉,没有那样的事。”倪慧再呸一声,压低声音说,“伊①要我养小人②,我不肯。他说我别是生不出,我说你这个赤佬③才是个哑炮。这话就把他惹火了,就动上手了呀。他要乱来,我就给了伊两记耳光,他就用手挡,我的位置没立好,吃了伊一记凿子④,到今朝眼镜就这样老大一只乌青块了。”

景天掩口而笑,说:“明明是你家暴在先,他是误伤。我怎么听着后来像是怎么怎么长,怎么怎么短了?”

倪慧呸呸呸,连呸三声说:“老流氓呀。男人年轻时来这套是风流,老了就成流氓了。他说他这个年纪不想再闹什么离婚了,离了婚还要再结婚,麻烦死了,以前白相得够了,现在只想有个儿子。又说你看人家阿德,多可爱。”

景天听了皱眉,“这人像是转性了?那你就生一个吧,你生了,苏熙就太平了。他把苏照看得比她儿子还要重要,苏家比蒲家在她心里的分量重多了。她想为苏照留个后代,也是人之常情。苏照今年有多大了?他像是比阿德他爸爸要大个五六岁?那今年也有…”她还在算苏照的年龄,倪慧已经叫起屈来,“可是,姐姐,他们是太平了,那我呢?我的人生才开始,我不想和他们继续搞下去。我们两个结婚这么多年,就一直是三个人在过。我以前年轻不懂,看在他们家家境不错,以为攀了高枝,嫁进去才知道水深,简直是活埋人。还好你不用侍候她,不然,吃得你连骨头都不吐。你要感谢我,我是替你受的苦。”

“小舅妈,我这些年光是听你诉苦,就不亚于亲身去试了。再说,这是你家苏照的事情,是他不肯独立,跟我没一点关系。”

①伊:他②养小人:生孩子③赤佬:鬼④凿子:射击景天让人来加茶,“伊就是一只软脚蟹,离了他姐姐他就活不了。”

倪慧倾前身子,压低声音问:“苏照不会是她私生子吧?”

景天扑哧一声笑道:“我以前就跟阿德爸爸这么说过,阿德爸爸说…”有侍者上来加水,她故意等一下,吊倪慧的胃口,等人走了才慢吞吞地说他从小到大也是这么怀疑的,你家苏照才是他亲生的,而他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倪慧以为她要说什么机密,一听是这个,又呸一声说:“神经病。,我走了,你吃得比我多,你家男人比我家男人赚得多,这顿就你请了。”

景天说:"去吧去吧,我们两个吃饭,哪次不是我请?““你比我大。”倪慧理所当然地说:“姐姐该请妹妹。”

“是的,小舅妈。”景天笑说。

等倪慧走了,她才收起笑容,坐在那里托着腮发呆。

她和倪慧不算顶熟,初始时也闹得不算愉快,但倪慧的脾气是她喜欢到大人,你再冷漠,她也要贴着上来硬熟。她这些年在苏熙那里受了气,转头就会来找景天诉苦,两人因为这样的亲戚关系被拉到了一起,不熟也熟了。并且这样的家庭私事,除了两个人之间能说说,她业找不到人说。

倪慧的父母因为她嫁进了有钱人家,对苏照苏熙十分的巴结,每次见了倪慧都叫她要惜福,不要作,快点养孩子。

倪慧被家里人烦得要死,索性就不回去了,苏熙再找她的麻烦,她也只能找景天倒苦水。

她发了一阵呆,看看手表,给蒲瑞安打了一个电话,说在这里的广东茶楼吃午茶,刚送走了倪慧,妈妈把阿德接去玩了,你要不要来?

蒲瑞安说好的,我马上来,你拖她一下。

景天说我明白。

收了电话,让服务员收了桌子,换一壶茶。

看见桌上倪慧匆忙拉下的香烟,一时无聊,取了打火机来玩,一看牌子,那打火机还是都彭的。

茶叶蛋

才叮的一声打着火,就听见傅和晴冷冷地说:“你还抽上烟了?真是有样学样,也不看看你的身体,是不是该学这个?你一个当妈的,不能以身作则,能给阿德什么好印象?”

景天看一眼她怀里横抱着的阿德,睡得十分香甜,就没精打采地说:“你让他现在玩疯了睡了,晚上他不肯睡还不是来闹我?”光上打火机,连香烟一起收进包里,等下次见了倪慧好还给她。

“养孩子就是这样,谁让你养了?养一个不够,还要养两个。你都快成那些嫁入豪门只知道生孩子的女明星了。”傅和晴抱着阿德坐下来,“你是不是还打算生呢?你读了这么多书,就知道生生生?”

景天捧着头哀求说:“妈妈,我要不生,你抱什么?也跟周伯伯老伴一样,抱一只狐狸狗,整天追着狗叫囡囡?妈妈,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要管好吗?你要见阿德,我把他带来了,你就不能给我个好脸色?是不是只要错了一个开头,后面就一直是错的?就算是错,也错了这么多年了,每次见面,你除了批评我的生活之外,还有别的话说没有?”

傅和晴看看她的脸色,又说:“是不是又忙工作了,没休息好?你现在怀着老二,还不休息,就知道给他们家赚钱了?你除了给他们家生孩子,还是赚钱工具。”

景天一时没管住嘴,说:“妈妈,你更年期还没完吗?”

傅和晴怒视着她:“这是跟你妈妈说话?”

景天叹口气说:“妈妈对不起。”

傅和晴把阿德横放在臂弯里,把他玩得汗湿的头发拨到一边,抬起头问:“听说你已经不是中国公民了?”

景天把俏脸一板,“妈妈,我愿意在哪里生孩子就在哪里生,国内这样的大环境,毒奶粉毒大米的,不适合婴幼儿成长,我想给他们更好一点的生活条件,我这是在对他们负责。”

“当然,你自从结婚那天起,就不听我的话了。你眼里除了你丈夫,就再没有爸爸妈妈的位置。”傅和晴看着女儿,“我也想过要给你好一点的生活,你也不领情。你这么做,将来他们也未必会领你的情。当初你连我给你准备的嫁妆都不要,光着身子就去了。”

“当初你们一出门就是半个月,考虑过我的感受没有?你们逼得我去做一个我不想做的人,我连一个婚礼都没有。”景天说起那个时候,仍然怀着怨恨。

“你就不能等半个月?”傅和晴也不高兴,“等半个月就不行?你那时是中了薄瑞按的迷惑,又哪里考虑过父母的感受?”

景天把声音压低,“妈妈,你说实话吧,我们要是真的一直等你们同意才结婚,你们会在什么时候答应?不会是要三年以后等我读过研究生吧?是不是他们家一直不同意,你也就一直不同意?为什么你不能说,好,你们不容易是吧,我偏要把女儿风风光光嫁出去?这个儿子你不要,我要。这样不单不会少一个女儿,还多一个儿子。你一向都是开朗明理智慧变通的,怎么这件事上就这么古板?人家不高兴,你就要加倍不高兴给人家看?你再不高兴她也看不见。哦,我说错了,你不是要和她别苗头,你是要表示你高风亮节,不与她这样的人同流合污。”

傅和晴冷笑一声说:“你当时在场,你当时受辱,是妈妈帮你打的她的耳光,你把这个全都忘了?如果不是我那记耳光打得响亮,她回这么老实不吭气地脾气地待在一边不来打扰你这么多年?不然依她的脾气,你要受多少气?我替你扫清了道路,你才能过得这么舒服。我不参加你的婚礼,是替你在蒲家挣身价,让他家知道是他家欠你的,他才会这么多尼。我做的这些事,哪一件不是为你?你白生了张聪明面孔,肚子里头原来是一包草。蒲家那样大的排场,你拿什么去和人家比?他开地产公司的资金,不是问他父亲借的?你以为苏熙这些年不介入你们的生意,她就没股份了?她男人有,她就有。在她觉得适当的时候,她一定会跳出来和你抢的,你等着吧。本来你不嫁他,我根本不会替你操这份心,搞得来我像个市侩的小市民。但情况已经不是我想清高就可以清高了,我倒是不想掺和你们的账,但这个公司是你们一起做出来得,你有多少股份,是不是白纸黑字写下来的?你这几年只顾着照顾阿德,第二个孩子马上又要生下来,你在公司的位置越来越不重要,你又是一副什么都不去争的态度,到时候有你的苦头吃。我先把话说到这里,过几年你再看,妈妈说的是不是对的。”

景天听了一时语塞,好半天才说:“妈妈,我和他知心知己,我们不耍这写花招。他只想有个和美的家,回家后有笑脸,有热饭,回家后可以喊爸爸妈妈。这个要求不算高,你怎么就不能满足他呢?”说到后来,眼睛已经湿了。

“他又不是我儿子,我用得着去满足他的要求吗?我只有一个死心眼的女儿,我当然要考虑的是她的利益。”傅和晴掏出一块手绢扔过去,说:“你眼里除了蒲瑞按,看得到一米远吗?他这个人城府这么深,凭你斗得过他?没有我替你掌舵。你走得了多远?”

景天用手绢盖住脸,呜咽着说:“妈妈,他爱我,胜过爱他自己。”

“也就这点比较好罢了。”傅和晴淡淡地说。

景天当然知道蒲瑞按城府有多深,心机有多重,她忽然糊涂了,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怨恨错了妈妈吗?她比她知道的要傻这么多?她印于眼角的眼泪,放下手绢,问:“妈妈,我在你眼里是不是个笨蛋?”

“你有一点小聪明,你要是嫁个一般人,那点小聪明完全够用了,可你偏要小鸡吃绿豆,就不够你应付这么大的了。”啊德恩恩了两声,像是要醒来,傅和晴轻拍着啊德,让他继续睡。“你一个孩子接一个孩子地生,脑子就更笨了。俗话说女人生孩子本三年,其实不是笨,是气血亏了,供应不到大脑里。大脑里缺营养,当然就笨了。你已经笨一次,还要继续笨下去吗?”

景天越听越糊涂,说“妈妈,你到底是原谅我还是没原谅我呢?”

“说你笨,还真是笨。”傅和晴还没好气地回答她。

“可是妈妈,为什么你以前不明确告诉我说,你这么做都是为了我好?”景天仍然不明白。

傅和晴摇头说:“这还用得着说吗?我哪一件事不是为了你好?”

“你让我误会你,不再心疼我,你生我的气,就是要惩罚我。像我西西奥时候考试没考好,偷偷改分数,你就一个月不理我。这次我伤了你的心,你就几年不理我。”景天满含委屈。

“你没说错呀,我是在生你的气。”傅和晴悻悻地说,“看你这么多年都没有一点进步,我才点醒你。”

“为什么是现在?”景天再一次眼泪汪汪。

“你都要移民了,我还怎么控制你?”面对死不开窍的女儿,傅和晴觉得真是点都点不醒,懒得跟她多说,扭头不看她,“小安子来了,行了,别哭了。”

景天哽咽说:“你又叫他小安子了。”

“他又不是我儿子,我为什么要对他好?”傅和晴站起来,等蒲瑞安走近,把阿德交给他,说“现在流行到外国生孩子,你们倒是什么流行赶什么,什么也不拉下。你看她的脸,还有脸上的色斑,还像当初那个剥光了壳的鸡蛋吗?”

景天噗一声笑了,“那我现在是茶叶蛋。”用手绢擦擦泪,招手叫服务生过来。

蒲瑞安看一眼景天的脸,把阿德接过来抱着:“着呢么又惹妈妈生气了?化妆品用完了没买?你这样出来,难怪妈妈看了吓一跳,以为我饿着你了。妈妈,小景昨天又熬夜了,半夜不睡看韩剧,哭掉半盒面巾纸,脸色才弄成这样的。你好好说说她,你说她,她肯定听得。我怎么说她都不听,嫌我啰嗦,还用靠垫砸我,叫我别打扰她。”笑着抱着阿德坐下来,却不坐在景天的旁边,而是坐在傅和晴这便,把她堵在座位里不能出去。“妈妈吃过没有,没有的话一起吃吧。我刚才和下属开会,一直开到仙子阿,早就饿了。”

傅和晴冷冷地说:“我陪阿德吃过麦当劳了。”

景天一听又叫,“妈妈,不好给阿德吃这个的。”

傅和晴说:“阿德喜欢。他吃着薯条,蘸一下番茄酱,不知多开心。哦,你让吃白乎乎没味道的燕麦粥,自己吃这些,你好意思吗?”

蒲瑞安忙说:“一次两次不要紧,难得妈妈高兴。”服务生过来,他只要了一叠牛肉炒河粉,给傅和晴和自己都倒上茶,喝一口茶说:“妈妈,我和小景想去新西兰生女儿,已经用她的名字办好了投资一名,在南岛买了一块地,在惠灵顿买了一所房子,所有的手续都已经办好了,什么时候都可以过去。但我们那边一个朋友都不认识,也没有熟人,还是等差不多时候了再去,或者提前一两个月。因此我想请爸爸妈妈过去陪她,有爸妈在,我们就不怕了。妈妈,你看行吗?”

傅和晴不耐烦地说:“你们自己的孩子自己养,没能力就少生一个。生个孩子跑那么远的地方,纯粹是钱多了烧的。”

蒲瑞安依旧笑着说:“要是你们同意,我就让人办签证,这个是要提前申请的,只怕到时候会来不及。妈妈,这次会是个女儿,我们想好了,就叫她娴。女字边一个悠闲的闲。”

“蒲德娴?不得闲?这算什么傻名字?”傅和晴听了马上反对。

蒲瑞安笑:“妈妈真风趣,不是蒲德娴,是景德娴,按妈妈的念法,就是尽得闲了,多好的意思,但愿她一辈子不用受苦。有外公外婆这样的好人保佑她,有阿德这个哥哥保护她,还有我和小景,她会像她的名字一样的,医生有风景看,有好的品德,还有很多闲暇时间,可以跟小景一起画水彩风景画。妈妈,这个名字还好吗?”

傅和晴再也板不住面孔,哧的一声笑出来:“这么会说话,树上的鸟儿都哄下来了。景儿就是被你这些花言巧语骗的死心塌地的,做牛做马不算,还要生儿育女。给个姓氏就要生个女儿?这个买卖太划算了。等啊娴生下来,说不定小安子又要帅琢磨出什么花样来,让你生老三了。女儿,你这一辈子,都不要想可以轻松了。就不停地生了又生。跟以前那些一生生五六个女儿没什么分别。反正不用男人生,让一回姓氏就有一个孩子,当然乐得大方。”

蒲瑞安忙说:“谢谢妈妈。”

“谢什么?”傅和晴问,“我又没同意去新西兰给你们当保姆。”

“妈妈,你刚才叫他小安子了。”景天笑着插话,“他是谢这个。”

傅和晴一世抹不开脸,治好别开去。

蒲瑞安的炒河粉送了上来,他挪一下阿德,找一个比较舒服的位置开吃。

傅和晴看不过去,伸手把阿德抱过来,问景天,“阿德知道马上要有个妹妹了吗?”

景天说:“还不知道,我们谁都没说,就上次打电话告诉你和爸爸。不过马上就会人人知道了,说不说都一个样。”又草蒲瑞安笑。“现在流行一个说法,怀才就像怀孕,时间长了,总会被人知道的。好像公司里的员工,有才华没才华,用一段时间,总能看出来。”

蒲瑞安也笑:“这是男员工说的吧,难道才华能像孩子一样,几个月就长大了?”

傅和晴嘀咕说:“什么谬论?现在的人说起话来百无禁忌。女人生孩子这种事,有什么可以挂在嘴边的?一点教养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