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天听他这么说,明明是体贴她的意思,但在她听来,却总有什么不对头。

半响才明白,他这是以退为进。

就像那次,她也是来苏州看他,跟他说要去杭州读书,他就是这样暗示她,要她自己说服自己。他不会明确的说,小景我要你这么做,他只是迂回婉转地告诉她他的要求。要她迁就他,要她以他为中心,要她的生活围着他转。从前谈恋爱的时候被他蒙住了眼睛,要到现在她才发现,一直是他在操控着她的生活。而那天他是怎么说的?"生活习惯也许不一样,但我会迁就你".虽然确实是他在照顾她,但也是她在迁就他。像他说要在学校附近给她租间房,他这么说了,她是怎么都不可能照办的。他在逼得她于心不安,逼她跟随他的节奏。她是做出了这么多的让步、放弃了父母来跟他结婚的,而得到的却是这个吗?

她一时按不住心头的怒火,仰起头不看他,狠狠地梳了两下头,说:“不用了。我要是不想回来的话,会去和邹娟挤一下的,我们从前就是这么挤过来的。”

“小景…”蒲瑞安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景天站起来:“不早了,我要去睡了,明天一早就要课。我七点准时要出门,六点就要起来,还有作业没完成,只好早上起来做。”

她转身要走,被蒲瑞安一把抱住,按在胸说:“景儿,你要是不高兴,打我两下好了。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想回家后跟你有多一些时间相处。”

景天不理他的怀柔政策,她问道:“你刚才不是觉得我来来回回太累,要我不想回来就不回来吗?你到是要我把我的安全和舒适放在第一位,还是要我把你放在第一位?”

蒲瑞安看着星光下她的脸,她的执拗他一向是知道的。如果她硬要跟他闹别扭,他不一定能打动她。

当初她就不肯按受他的追求,不肯坐他的车,宁可跑去乘公交车,不肯承认对他的确感情,可以扔开他的臂膀,摔倒在铁轨上,流着血流着泪仍然一声不吭。后来她愿意爱他了,又是那样义无反顾,抛下疼爱她的父母跟他结婚。除非她愿意,否则什么也别想打动她。

蒲瑞安忽然觉得害怕。

她是他用尽半生的生合和热情才追求到手的幸福,他害怕失去。在他这半生中,没有什么是他天生就该他得的。在她看来自然得像夜晚会出星星白天会有太阳的事,在他都是奢求。他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千辛万苦奋斗得来的。他可以不要父母的爱,但他一定要拥有全部的来自妻子的爱。

他放开她,对她说:“是不早了,你去睡吧。我还有资料要看,过一会儿过去陪你。”说完就回书房去了。

景天被他弄得莫明其妙,他从来没有这样轻易放弃的,难道是她的话伤到了他?还是她直截了当地说出了事情的本质,他不想跟她吵,就是避开了她的锋芒?她看着他的背影,颓然坐倒在藤椅里。

他们吵过架吗?她回想和他谈恋爱的这两年,想了又想,不,他们不吵架,从前在一起的时间短,还没到吵架的程度,后来担心双方家长的态度,只顾上哀伤了,没有吵架的空间。这还是两个人结婚以来,第一次吵架。是夫妻就要吵架的吧,他们再相爱,也脱不了柴米夫妻的烦恼,为了一点小事,彼此不肯迁让,说了寒人心的话。

原来他们就跟世界上所有的夫妻一样,还是会吵架的。她就这么坐着,把脚放在椅子上,用睡袍的下摆盖住脚面,一直坐到蒲瑞安关了电脑,关了书房的灯,回卧房时经过庭院,才发现她还坐在藤椅里,他摸一下她的脚,说:“怎么还在这里,不冷吗?不是说要去睡?”

景天这才勃然大怒,说:“你什么意思?你说你什么意思?你是想把我扔在这里冻死吗?那好我今晚就在这里坐一夜,你看我是不是会向你求饶?你不过是想我顺着你的话说,说我不累,以后会早点回家的。我偏要在学校过夜,我就不回来。就让你一个人在家。”说到后来她哭了,伸手拍打他的胸:“就让你一个人在家…就让你一个人在家。”

蒲瑞安把她横抱在手臂里,回卧室去,放在床上,拉被子盖好,去卫生间拿毛巾来给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温言说:“你明明知道的,为什么要让我难过?我有的不过是你,你有的也不过是我。我说过,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你这样生闷气,值得吗?挨冻的还是你自己。”

景天既然生了气,就不会为他两句软话就服软,仍然负气说:“你多银呀,让我挨冻,也要让你满意。我要是轻易让你如了意,我就不姓景了。”

蒲瑞安放下毛由,揭开被子,进去在好身边躺好,抱着她冰冷的身体,吻她冰冷的脸,说:“我们为什么要吵架?我们那么艰难才结的婚,我弄到要和母亲脱离关系,你抛弃了你的父母,要是我们不能好好的,这一切有什么意义?你是我最心爱的,你怎么做我都不会生气,但是我要在你心里是最重要的。我是吗?”

景天到底是抵不住他的柔情,她伸臂回抱他:“你是呀,一直都是的。”

“如果是,为什么今天我们会吵这一架?”蒲瑞安问她,“你说好回来吃晚饭,为什么弄得这么晚?你要不说,我也不用等你了。”

“我不可以和我的朋友玩吗?”景天问。

“我们在一起有多少时间?你九点钟才回来,十一点钟必须睡觉,不然第二天不能集中精神开车上课。我知道你累,那你知不知道要合理安排时间?你不是在校大学生了,不可以再像从前读大学时那样疯玩,一个人总要长大,要担负起相应的责任。你现在是我的妻子,那就应该把我放在第一位。”蒲瑞安认真地说。“小景,一个人在社会上的身份是多重的,你以前只需要做个好学生,只要有好的成绩就替你挡了所有的责任。可是现在不同了,你不仅是学生,还是一个妻子。你要学着适应你的新身份,多重身份。”

“那是不是你不满意我的所作所为,就要把我扔在天井里受冻?”景天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是她没有调整好心态,没有做人家妻子的自觉,还依着做女儿时来自父母的娇纵,仍然胡搅蛮缠。

蒲瑞安却说:“你几时才能长大?”

景天不肯让频,问他:“你让你失望了吗?”

蒲瑞安说:“记不记得我们订婚那天,也曾经深谈过一次?”

“当然记得。”景天说,“我又让你觉得累了?你不想做我的导师,仍然觉得我达不到你想要的那种完美妻子的条件?”

蒲瑞安不再说话,而是吻她的脸,自言自语地说:“我喜欢你,开始就是被你的率性吸引,而我现在却想把你的这种特质改变,如果你身上没有了当初吸引我的闪光点,那我做的是不是就错了?”

景天听不动,问他说:“你是在反问我,还是在问你自己?”

蒲瑞安摸摸她的手臂,已经不再凉了,手心也有了汗,才放开她,说:“不早了,睡吧。明天早上不是要起来写作业?”

景天不依了,反过去抱住他的身体,怒气冲冲地质问他:“你什么意思?你到底什么意思?你别仗着你比我大了十岁,就可以这样玩弄我的智力。你不就是嫌我不够懂事不够体贴不够完美吗?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我是这样蛮不讲理的人,你敢这样对我,你看我不杀了你!”手臂和腿都缠上他,像一只八爪鱼捆住他的身体,“说,说你错了,说你不该和我吵架,说你不该冷淡我,说你不该故作深沉,你说了,我就放开你。”

蒲瑞安抬起身子去吻她,“那你别放开我。”把她按在他的身体上,“把我放在你的第一位,你不再是个孩子了。”

“你会爱我一生一世吗?”景天不放过他,她咬他扭他掐他,在他的脖子上用力吮吸,要让他明天出不了门见不得人,“你要是敢嫌我,敢不理我,你当心你的小命。”松开嘴唇,看见他耳根底下有了一个红印,才满意了,又在他肩头上使劲咬,“你已经嫌过我了,已经不理我过了,你看我绕得了你?”她真的下死力地咬,想咬下一块肉来似的,“你还不求绕吗?不承认是你错了?”她看着身子底下的他,看见他痛得咬紧了牙根,就是不肯认错。

蒲瑞安等她的牙齿离开他的肩头,才忍痛捧起她的脸说:“我会爱你到我死的那一天,要是你什么时候觉得我不爱你,或是没有表现出足够的爱,你就这样咬我好了。你知道我需要你跟我要跟我争跟我抢,因为你知道,我从来没有过。”

景天安静下来,俯视他,问他:“你不知道怎么表达爱是吗?只要你觉得你是被忽略了,就会躲进书房里,强作镇定,伪装强大,就是不再争取?你的那个亭子间书房,就是你的乌龟壳,你刚才是不是又躲进壳里了?”

“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蒲瑞安拉开她睡衣的带子,扶着她的腰,进入她的身体,阴阳摩擦产生的电流像鞭子一样在他的背脊上抽打,打得他忍不住想要呻吟,但他不会流落出来,只是抱紧她的腰,让她贴着他的胸膛,自己去感触他的爱恋。多年的经历已经让不敢表现出对一个事物太多的感情,他害怕一旦让人发现,就会被抢走。

景天这才真正明白他对生命的怀疑有多深。没有什么是可以天长地久永远不变的,但世人都奢望可以和时间和命运做对抗。他把他灼热的一颗心一个身体奉献给她,让她自己去领会。而她不会领会错,他在她的身体里,他们共享同一个感受。他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不是用语言,而是用灵魂。

花喜鹊

因为景天的孩子气,让两人的婚后生活颇有一些龃龉,好在彼此都明白对方是爱着自己的,这些不过是性格脾气生活习惯上的小问题,说出来,不放在心里,想办法去克服去解决就好。

结婚三个月,景天和父母联系国几十次,在电话里他们的态度都是谈谈的,两个人回家去认错赔罪要求原谅,说了几车的好话,也不能让事情好转一点,对蒲瑞安更是不搭理。那意思好像是能让你们进门就不错了,还要得到姑娘回门娇客上门的待遇吗?景天对她父母这样的心态实在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当然还少不了有三分怨气,因这样的隔阂存在着,她也就没有十分用心地一定要求得她们的谅解。

傅和晴的清高和傲气在这一次的事件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她不能原谅蒲瑞安对他们的欺骗和隐瞒,以至让他们受辱。他们曾经用善良的心接纳过他,而他辜负了。女儿同样让她们伤了心,明明是这样一个情况仍然执迷不悟要跳进去,父母的生养之恩比不上她心上人的一个微笑,既然如此,你做了选择,你就要承担这样的后果。因此女儿女婿的上门求和,并不能打动她的心。

景天从小在父母的溺爱中成长,这样的变化,让她始终不能释然,每次从家里回来,情绪都十分低落。蒲瑞安也无能为力,虽然他说要力求得到他们的谅解,可是他们就是不肯,他也没有办法。

因为他,让景天失去了父母的爱,他对此深怀歉意,一心想要弥补。到快过年时,对景天说,你马上要放寒假了,趁这机会我们出去玩吧。前一阵我们都忙,没有腾出时间来度蜜月,这下要补上。你说过想去青海湖拍鸟,那怕是要等到夏天时你放暑假了,这次去热带吧。我已经拿你的身份证去办护照了,我们可以去海岛上度假。

景天也觉得他为了筹建地产公司一直忙着,两个人确实没多少时间在一起,既然他做了安排,那就去吧。她还没去过海岛度过假呢。她打电话告诉傅和晴,说寒假我喝小安子尧去巴厘岛,今年只好你们两人过节了,不能陪你们去龙华寺撞钟烧头香了。傅和晴说,我也正打算告诉你,我们厂工会组织老职工出去玩,春节会去海南岛,你就不要回来了,回来了家里也没人。景天被傅和晴噎得回答不上话来,才说一句好好玩,就被傅和晴先挂断了电话。

她回去忍不住跟蒲瑞安诉苦,她其实是不想说的。因为蒲瑞安才让她和妈妈失了母女间的情分,她要是每诉一次哭,就等于打蒲瑞安一巴掌。可是她不说,闷在心里,迟早会爆发出来,她是在不是可以忍得住不说的人。

和她相反,蒲瑞安恰恰十分能沉得住气,他也有烦心事,可他就是忍了,不讲给景天听。事实是白天苏熙才给他打过电话,说苏照要结婚了,通知他回上海参加他的婚礼。又听说请柬也写好了,还是寄到他在园区的厂址,记得到时要到场。

蒲瑞安连问新娘是谁的兴趣都没有,只说没时间。苏熙不理他的托词,只管说请了什么客人,都是什么来头,对你的事业会大有帮助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你爸爸借钱的事,还有你注册的那个公司的名字,还有你私自结婚的事情。这些我就不和你计较了,阿照结婚,你可得回来。

蒲瑞安冷笑说,我结婚的时候谁来了?苏熙说你爸爸不是去了吗?我们两人中有一人代表就可以了。蒲瑞安对苏熙是一点敷衍的心情都没有,直接说我没兴趣,我要陪小景,她就要期中考试了,我走不开。

苏熙冷笑两声,说,这可是标准的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蒲瑞安说,总不能为了让儿子记得住娘,就不许他结婚。世上没有这样的娘。苏熙啪的一下挂了电话,自始至终,她没有提一次景天的名字。

隔天他回厂去,苏照的结婚请柬确实躺在了他的办公桌上。他打开来看一看,新娘那栏里写的名字居然是倪慧,这倒让他颇为惊奇。他本待把请柬撕了扔进纸篓,又觉得景天多半会觉得有意思,就放进包里,回家拿给景天看。

景天果然拿着请柬啧啧称奇,说我当初就知道这姑娘不简单,表面伤看上去天真,实际上颇有手腕,不知怎么就让苏照这个浪子不想再浪荡下去,愿意收拾玩心,浪子回头了。再细细看那请柬,上面写着婚宴的地点,还是在花园饭店二楼的白玉兰中餐厅。

她举着请柬大笑说:“安先生,你妈妈这是在向你示威呢。全上海这么多酒店,哪里不可以大摆宴席,她却偏偏挑了花园饭店。看来我妈妈的坚持是对的,她知道你妈妈就是这么古怪的人。我妈拿我向你妈妈示威,你妈妈拿苏照向你示威,真是奇怪的妈妈们。”

蒲瑞安笑一笑说:“也许是贪那里近?毕竟过条马路就到了。”

景天哈哈大笑:“要只是贪近的话,可以去富丽华大酒店,连马路都不用过。”

蒲瑞安冲她摇摇头说:“小姑娘,这么刻薄就不可爱了。去年春节在我家里,你对倪慧就有点过于凶了,当时她还只是一个不想干的路人,她被苏照吸引,是很正常的。”

景天斜睨着他说:“苏照的魅力这么巨大,迷得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神魂颠倒?你信,我可不信。果然一个人成了胜利者,肚量就大了。你这会儿这么轻描淡写地说我刻薄,当时怎么就被他气得阿噗阿噗的?我讽刺苏照和倪慧的时候,你不是恨不得拍手叫好的吗?”

蒲瑞安摊一摊手说:“年轻的时候锋芒毕露,大一点之后,就会后悔的。我当时要不是一时压不住火,和苏照明刀明枪地争起来,我妈妈不会对你这么绝情。她不过借个由头为苏照出气,却伤了你和你爸妈的感情。说起来,我是真的后悔了。其实我这一辈子都在他的阴影下长大,受他的气不是一天两天,再忍一下也就忍出头了。北方人常说,九十九拜都拜了,就差最后这一哆嗦了。我忍到最后,还是功亏一篑。害你受苦,真是不值得。”

景天被他的话说得心里拔凉拔凉的,实在替他难过,抱住他说:“我没事,有了这么多的阻碍,才说明我们爱情的伟大。你说,你当时怎么就没忍住了呢,你发起脾气来,我都觉得奇怪。”

“呵呵,你呀,”蒲瑞安笑一笑,亲亲她,“我们当时就好比是坐在云端上飞翔,他突然钻出来等于是给充气坐垫扎了一个洞,放了气,把我从云端上掀了下来。他以前坏我的事太多了,新仇旧恨一起算罢了。你又在我旁边,我还有什么顾忌的?”

“唔,是不是我的爱给了你最大的自信心?”景天得意地笑问。

“是的,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给了我怎样的信心。”蒲瑞安捧起她的脸吻,“如果不是你,我未必会下决心再次创业,也许就做一辈子的仪表了。当然做仪表业没什么不好,可是你让我雄心勃发,觉得有了你,我可以做成任何事情。小景,有了你,我的生命才完整。”

景天眨眨眼睛,问:“那我说不嫁你的时候,你是不是伤心了?”

蒲瑞安笑而不答,景天又是扭他又是掐他,逼着他说,他只好承认说:“不,我没有伤心,只是愤怒。”

“是不是想提把刀去把苏照砍了?”景天逗他,弹一弹手里的结婚请柬,“毕竟是他使的坏。”

蒲瑞安一本正经地说:“杀人时犯法的。犯法的事情我是绝对不会去做的。”

景天噗一声笑出来,“你算了吧你。”瞅一眼请柬,“你不会去的吧?”

“难道你想去?”蒲瑞安问。

景天点点头:“还真想去。我就想看你妈妈怎么发神经,你这个垃圾堆里捡来的儿子,怎么在她心里就没有他的弟弟亲?”

蒲瑞安却问道:“小景,你当时也选择了孝,放弃了信,是不是在女人的心里,父母娘家,确实比丈夫重要?”

景天一怔,想了想才说:“有的时候,父母确实超过了别的人。毕竟他们养了你二十多年,除了血脉之外,还有多年的感情。不是一直有个说法,说养育之恩大于生育之恩吗?他们不单生了我,他们更倾注了所有的感情爱我。”她收起嬉皮笑脸,说:“你妈妈和苏照的感情,也是一样吧。她养大他,他是她娘家最后的亲人。明显她和你爸爸感情不好,而你也和她不亲,她除了苏照,没有别的人可以去关心了。苏照就是她的感情投射,苏照对她的各种需索,都说明了她的重要性。”

蒲瑞安沉思了半晌,说:“谢谢你,你解开了我的心结。”

景天摸摸他脸说:“你有了我,就什么都不缺了。”

蒲瑞安就像他说的,他解开了心结,也肯开玩笑了,说:“你善解起人意来,谁也比不上。你对待这件事情这么理智,怎么和我就作个没完呢?”

“你不是喜欢嘛。”景天白他一眼。蒲瑞安哈哈大笑,景天又故意气他,问:“倪慧比苏照要小了将近二十岁,比我年轻漂亮会发嗲,苏照魅力够大的呀。你说呢?”

蒲瑞安说:“我们以后不提他了好吗?准备一下,我们去巴厘岛怎么玩。”

景天一笑,果然不再提这件事,临走前,写了一封贺卡寄到花园饭店去,注明是哪一天在白玉兰餐厅举行婚礼的倪慧小姐收。她在贺卡里头封了个礼包,里面是两张华亭伊势丹的一千元购物券,贺卡上简单地写了两句,说这是她和蒲瑞安的一点心意,你们结婚的时候,我们在国外,不能亲来,志海借贺卡聊表寸心了。附赠购物券两张,看新房里缺点什么,就看着添吧。信封上留的是她学校的地址。

等她从巴厘岛回来,人又晒黑了不少,带了巴厘岛的土特产去看傅和晴景至琛,傅和晴仍然对她没什么好脸色,好像一心要和她冷淡下去似的。她在家里坐不了多久,就离开了。寒假过完,回去上学时,学校有她的信件,一看,果然是倪慧的。

倪慧在信里说,她好像从来没收到过别人给她的信,一辈子连上海都没出过,也没有朋友在外地,现在也没人肯写信了,那天收到信,还以为是酒店的人搞错了。撕开来看了以后,开心了半天。礼金她拿去买了一个包,以前看了无数次下不了决心买的。这下可以背回家了。她的信写得乱七八糟,格式也不对。明显没学过怎么写一封信,不过一片喜悦还是透过信纸传递了出来。

她又写,我们做朋友吧,你这么大方,礼金一送就是两千元,我的那些小姐妹,每个人才送了三四百,最最要好的,也不过才五百。何况将来我还要还礼呢。你说这是你和蒲瑞安两个人的礼金,那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呢?最后说,我不喜欢写信,在一个城市里写什么信呢,你打我手机吧,我的号码写在下面了。记得一定要打。

景天看完信折好放起来,还真的给她打电话。倪慧在那边听是她,高兴得直叫姐姐。景天笑说,你叫错了,你现在是我小舅妈了,我是你外甥媳妇,你的辈分比我大,你别乱叫。

倪慧说,什么意思?你把话讲清楚嘛,你晓得我理不清这些乱七八糟的亲戚关系的。景天笑说:“你先生是我相公的舅舅,你就是我的小舅妈,这有什么不好懂的?”倪慧说:“我先生你相公的,这都是谁?”景天放声大笑,说:“阿慧,你还是不是中国人?你先生是苏照,我相公是蒲瑞安。这都不明白?”倪慧哦一声说“什么先生相公的这么复杂,你直说你老公我老公我不早就明白了?你说相公相公的,我还当是打麻将少摸了一张牌,只好做相公了。”

景天被她气得发笑,直翻白眼,说:“你要把我气死了。老公老公的,难听死了。既不文雅,也不尊重。”倪慧说:“你们读书人花样真多。对了,你们什么时候结的婚?我怎么一点没听苏照提起过?”景天只好说:“我们去年夏天就结婚了,有半年多了。苏照没说吗?”

倪慧说:“怎么你们结婚都不请我们的?是不是他们两个关系不好,你连我也讨厌上了?你上次说过,我受他的连累,就该被你讽刺?可是我们又不认识,就因为他们关系不好,我们就不能做朋友吗?”

景天一向知道这姑娘很会绕人,这不,两绕三不绕的,又被她绕进去了。不过她当时给她写信寄贺卡又送结婚礼金的,确实是想和她套近乎拉关系,从她那里探听一点苏照苏照的小道消息,以便她当个克格勃,查出点什么陈年旧事来。听她这么问,正中下怀,便说:我们结婚,什么人都没请,偷偷摸摸地就结了婚。不像你,可以在花园饭店里大摆酒宴。我说阿慧,我要是不想和你做朋友,就不用特地把信寄到酒店了。

倪慧被她哄得十分开心,说那我们约个时间喝咖啡吃饭吧。景天说好啊,那就约个时间吧。

老故事

倪慧找景天聊天,开头几次是纯聊天,聊她的歌星梦,聊她的新生活。她在花园饭店的婚礼是她人生的最高峰,她停留在那个高峰上一时不肯下来,等时间一长,再左右一看,才发现婚礼只是张照片,接下来的日常生活才是磨人的玩意。

就像当初景天第一产欠和她见面就预言过的那样,电视台每年要决出不少的歌手,可是最后一个也没红。拿了名次后应该做什么做什么,不会对今后的人生有什么改变。除非遇上一个有权势的男人,做他见不得光的小情人,才有可能借助他的力量,站在他的肩膀上,踏上成功的路。

这样看起来,倪慧的命运还是好的。至少她遇上的男人是一个已经玩厌了的苏照,过去二十年他已经把可以玩的都玩了一遍,年华老去之后,想修身养性了,逮到了一个新鲜出炉的小姑娘,两三下俘获了她的心,就此收心过起居家男人的日子来了。只是他是过尽千帆了,而倪慧玩心正重,两个人少不得有些口角。

而她也慢慢觉察出来了,苏照别看表面光鲜,实际是个空心大老倌,他挣的钱还不够他在外头吃饭的,他在那些玩上面的开销,是要问苏熙拿的。苏熙仗着这一点,对他们的生活指指点点,苏照不想听的时候,开了车就出去和狐朋狗友寻欢作乐去了。

他倒也不是和女人们不三不四,而是玩些上档次的偏门。沪上有些旧家子弟是很会得白相的,苏照更是其中的翘楚。什么去宜兴收购旧紫砂壶,去江阴吃春天的第一拔河豚,去老弄堂里的小阁楼上淘一点小古董旧瓷器名人字画,放到拍卖会上以老贵的价格卖给这些年新崛起的收藏爱好者,去一个什么朋友家吃真正的老法烤牛排,和一些老克腊收集老黑胶唱片,听旧爵士乐,组一个业余爵士乐队,去一些怀旧的餐厅酒吧老房子旧酒店大堂去演出。说出去全是榔头大得打死人的那种,也冠冕堂皇,同苏熙要起本钱来,面色都 不用变。而苏熙也纵容他这些变着花样的使钱方式,说变通人哪里懂这些?阿照确实有公子派头。

倪慧一看是这样的情况,知道这样的人不是她可以左右得了的,便也溜出去自己玩。两人各玩各的,和没结婚时差不多。倪慧歌星梦做不成,借苏照那些千奇百怪的朋友关系,进了电视台做娱乐节目,玩得很是高兴。苏熙对这两人是一点都没有办法,但她控制着苏照的钱,苏照在需要用钱的时候,就会听话一下,带了倪慧回去看这个长姐。

每次在苏熙那里受了气,倪慧就会来找景天诉苦,按说景天实在不必受这个折磨,但是她又想听苏熙这次又在发什么神经,因此倪慧约她,她都应约前往,两人约个地方吃饭喝茶,听一些苏熙的闲话,对蒲瑞安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关心。

从和蒲瑞安在这些年里断断续续有一句没一句的对话中,景天大致拼凑出苏熙和蒲家的关系。蒲家是炉上旧家,在上海有百余年了,蒲家传到蒲瑞安爷爷那一辈,弃文从商,圣约翰大学毕业后进了英资银行做到了一个分行的经理,新中国成立后公私合营,军代表接管了银行,蒲瑞安的爷爷没了实权,退到了二线,因为家庭出身的关系,蒲原在大学学的是物理,从此远离政治风暴,非团非党,算是明哲保身。

进入文革后,政治风景一个接一个,再远也被扯了进来,首先走资派就要被打倒,蒲瑞安的爷爷奶奶被勒令下放到苏北,只是因为正好两人都被传染上了肺结核,进了医院隔离治疗,才暂时留了下来。而蒲原却从科研前线调到了情报室当一名图书管理员,每天给图书和资料分类,整理,写索引名目。

这时情报室里新来一个搞翻译的,名叫苏熙。苏熙的业务不算很强,在翻译中遇到问题总要去图书室借书,一来二去就和身任图书管理员的蒲原认识了,蒲原在工作上帮了她许多忙,苏熙在生活上也就帮他一些忙,后来了解得深入了,苏熙才知道蒲原的父母都住在医院里隔离着,他几个月才能见一面,生活没人照料,单身仅一人。结婚后,就成了他们的卧室。而底楼却住进一家里弄生产组的工人家庭,仗着是工人的纠察队,硬挤进来占了去。这家孩子多,常常有窥觎蒲家二三楼的念头。蒲原结了婚,二楼是想不成了,那三楼不还空着吗?

苏熙一看当务之急是要有人住进来才能绝了人家得想头,便自作主张搬进了三楼,空着的二楼让她的小弟弟苏照住了进来,那是苏照还小,随同搬进来的,还有苏照的保姆。

这样一来所有的房间都填满了,底楼的人想也没法想,想了也白想。

苏熙之所有有这样的能耐,可以进科研所情报室,可以不把工人纠察队放在眼里,那是因为她有一个舅舅,在新中国成立前就头版了延安,如今在北京,担任着军队里一个不高不低的职务。“光荣军属”的奖状往门上一贴,哪个工人老大哥敢动手抢军属的房子?

苏熙的家庭关系很复杂,娘家这边既有舅舅这样的革命军人,又有民族资本家的父亲,姑父更是美国一家医药公司在上海的经理。

“文革”前夕姑父突发心脏病去世了,姑姑正在想办法,“文革”就开始了,不救之后女儿白芩被批斗跳了楼,姑姑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精神失常被送进了医院,从此就没有出来。而苏熙一家因为有个当军官的舅舅,“文革”中基本没受到什么冲击。只是银行的存款被冻结了。不过那时候也没什么地方可以花钱,凭自己的工资,生活不成问题就是了。苏熙的妈妈在苏照生下来后不久就过世了,父亲年老多病,又不会照顾幼儿,抚养幼弟的责任就落到了苏熙的身上。

蒲原对苏熙的感情在这些年里,从单纯爱慕变成了感激,又从感激变成了敬畏,对于苏熙的存在,从被批接受变成了习以为常,以致后来父母从疗养院里回来,家里早成了由苏熙做主,父母倒像是来做客的。等“文革”结束,蒲原父母落实了政策,蒲原恢复原来的职位,单位分了房,便搬出去住了。蒲瑞安则和爷爷奶奶一直住到两位老人过世。后来蒲原外派去了深圳工作,家里只剩下蒲瑞安一个人,苏熙才又搬回了三楼。

她一回来,苏照当然就再一次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进进出出的,处处看蒲瑞安不顺眼,两个人的关系再一次变得恶劣。直到出现了舅舅抢了外甥女朋友的事情,使得蒲瑞安彻底对母亲失望,离开上海自己创业。

原来底楼住的工人纠察队一家,男人在“文革”后被当成“四人帮”的爪牙关进了监狱,女人带了孩子搬了出去。从前照顾苏照的保姆后来就住在楼下,继续照顾蒲瑞安,再后来蒲瑞安也长大了,她不做保姆了,改做了阿姨,仍旧照顾苏熙的起居。

景天把从蒲瑞安处零星听到的苏熙和蒲家的关系做了一番梳理,对着蒲瑞安说:“这里面没你表姨白芩什么事啊,那应该是她和你爸爸结婚之前的事了吧?她那样做的目的,肯定不是政治挂帅,而是出于私人恩怨。也许,是她和白芩都喜欢上了一个人,但那人心里只有白芩,她就向上头告发了白芩。开头不过是看不惯白芩到处得意的风光,后来的结果肯定不是她能够想象到的;白芩受辱自杀,白芩妈妈发了疯进了医院,一家人因她家破人亡。所以她在后来一直心有愧疚,才总是去看白芩的妈妈。那个让表姐妹都很喜欢的男人呢?也许在那样的大环境下,也出了什么事,后来失去了联系,你妈妈心灰意冷,就嫁给了你爸爸。”

蒲瑞安听她这么长篇大论的,实在好笑,问她:“这都是你从哪里听来的?”

景天笑嘻嘻地说:“分析、整合、推理,然后结论。你不觉得你妈妈和你爸爸的关系很冷淡吗?哪有夫妻这么常年分居的?你爸爸肯定觉得你妈妈不爱他,才会在深圳一住就是十多年。换了你肯吗?”

“你肯吗?”蒲瑞安问。

“我当然不肯。”景天抱住他脖子,贴在他胸前仰面看他,“所以我说你妈妈不爱你爸爸嘛。如果爱得像我们这样,一天都不舍得分开,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你爸爸真可怜,取了个不爱他的妻子。不过…”

蒲瑞安问:“不过什么?”他低下头去吻她的脖子,解她的衣服。

“你爸爸一个人在深圳,就没有别的女人在身边吗?我可不相信。”她盯着他。“你认为呢?”

蒲瑞安的手停下来,想了一下说:“我觉得身为子女,不方便讨论父母的私生活。”

“我是觉得有也不奇怪。”景天取下他的眼镜,“我甚至觉得他们就算现在提出离婚,也不奇怪。”

蒲瑞安摇头说:“哪有你这样的,推测人家几十年的夫妻不离婚,他们不会离婚的,老一辈的人,轻易不会离婚。”

景天对这一点倒很同意,她说:“对,他们好面子,宁可貌合神离,也不会离婚,里子再破得无法修补,面子总是要维持的。”看他对这个话题不再感兴趣,她也不再往下说,而是另起话头,说:“告诉你一个事,你听了不要生气,我和倪慧见过几次。”说完看着他的表情。蒲瑞安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接着做他该做的事。

对于景天和倪慧做朋友这件事情,蒲瑞安起初不置可否,后来也不表示反对,景天会在和倪慧见面之后,把倪慧讲的事情再讲给蒲瑞安听。蒲瑞安听了不做评价,只说,你们在一起开心吗?景天说,还行吧,蛮开心的。蒲瑞安说那就好。景天笑说:“我们每次在一起聊过之后,我总会猜一遍那个老主题。”

蒲瑞安问什么老主题,景天说:“王子与贫儿,紫薇和小燕子。”

对她的奇谈怪论,蒲瑞安总是觉得好笑,他问:“怎么,这次不是《二进宫》,换节目了?”

景天笑:“意思一样,你明白就行。我花样翻译,你才不会觉得我又在老生常谈。说不定你下次还会猜,我这次又编出什么故事来演绎。:又说:”你觉得有没有这个可能,连倪慧都觉得苏熙这个姐姐不像个姐姐,插手管他们管得太多,苏照肯定也会这么想的。连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吗?我认为苏照肯定是找到什么证据了,才会这么不把你这个正经少爷放在眼里。因为她觉得你的一切都应该是他的,他不甘心,才抢了又抢。“蒲瑞安只好笑,说:“你当我爸爸不存在吗?任由妻子的私生子在眼前晃,一晃就是四十年?还有我爷爷奶奶,他们的眼睛又不会是瞎的,婆婆看媳妇的眼光得有多狠,你自己不也知道了?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景天这就搞不懂了:“那到底是为什么呢,总要有原因的吧?”

蒲瑞安说:“可能是历史问题吧。我妈总认为她对蒲家有恩,是因为有她这项保护伞才报的爷爷奶奶不用去苏北下放劳动。而爷爷奶奶又不愿意看儿媳的脸色过日子。又不想承儿媳的恩,就弄得这么僵,最后把我夹在中心做磨心。苏照不过是她的棋子,她用苏照来打压我,因为我是爷爷奶奶的心头肉。你自己也生了孩子,你觉得一个女人的身体和一个姑娘的身体能一样吗?别的不说,光是这里的妊娠纹,就掩盖不了。”

说这话的时候,景天已经生下了儿子阿德,蒲瑞安用淡化妊娠纹的按摩膏替她按摩小腹。她的小腹上有着淡淡的断裂的斑纹生养过孩子的皮肤柔软而有弹性。

景天想了半天,说:“也许从前的男人没有日本AV女优看,没有美国毛片看,没有香港三级片看,也没有欧洲情色片看,对女人的身体不像现在的男人们这么熟悉?”

蒲瑞安皱眉说:“越说越不像话了。这个话题以后别再说了。你知道的倒不少,都看过了?”

景天反问说:“这难道不是男人们的必修课吗?”蒲瑞安对这样的娇妻有什么办法,不过是和他说笑一回。

鱼眼睛

景天生孩子时,已经到了高龄孕妇的槛上。她结婚结得早,生孩子却迟。开头是要读书,不方便要孩子,后来等她读完研究生毕了业,正好遇上国家对土地政策的松动,地方政府以地生财“招拍挂”,景天正式进入“瑞景”工作。蒲瑞安把园区工厂的股份转让了,一心一意搞事业,和景天坐了飞机全国跑,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去看地买地开分公司。那时两人最忙碌的时候,忙的没工夫要孩子,更没时间去看父母。偶尔回去一下,电话还不停地打进来,没有一次可以好好说说话。傅和晴看了就生气,说都是你们,把房价搞的跟翻筋斗云一样,祸国殃民。你们就跟那温州炒房团一样的可恨。景天说,妈妈,温州炒房团已经是历史了,现在是地方政府在炒地炒楼,地价越来越高,地产公司拿地越来越难,我们才越跑越远。

搭着全国楼市一片大好这趟顺风车,国务院把房地产行业定为支柱产业,整个社会的钱都涌进楼市,瑞景房地产也进入扩张阶段。公司早就从苏州搬到了上海,先是租了人家的写字楼办公,后来又搬进自己的地方。光总公司就有上百号员工,各地分公司开了八家。苏州那宅子空关着,一年里去个几次,休息放假,完全成了别墅。两人放着自己的楼盘和房子不住,在佘山一个高档别墅住宅小区里买了一幢小别墅,楼上楼下三层,再加一个地下车库。家里用两个阿姨,年纪大一点的阿姨买菜烧饭,粗壮的一个打扫卫生。傅和晴是在看不下去,说哪里要铺张成这个样子?又说,你们太不懂低调了,一家公司,叫什么不好,要取个名字叫“瑞景”,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你们两个?

取“瑞景”为公司的名字,那是蒲瑞安的一片私心。他借父亲挪用公家的资产抵押来的资金起步,差一点公司就成了父亲的公司。因此在注册时就花了心思,处处要标明这是他的公司。用他名字里的“瑞”和妻子名字里的“景”合成一个公司的名字,那一处由双语学校更改属性而来的中型社区就叫做“瑞景花园”。十分现成的楼盘名字,那么顺口悦耳意象美丽,令人由此迈进了成功的大门。而他们越成功,傅和晴的不满就越多。景天就不明白,怎么现在在她妈妈眼里怎么做怎么都是错,而从前怎么做他们就抖支持呢?难道真是一旦被伤了心,就再也无法挽回?

她每次从傅和晴处受了气回来,对蒲瑞安抱怨,说妈妈怎么怎么不理解她。她这几年顺风顺水的,傅和晴几乎是唯一一个泼她冷水的人。她颇有一些听不进去的架势,也就是自己妈妈,还忍着,要换了旁人,早就翻脸了。

蒲瑞安比她冷静,虽然事业做大了,却仍然保持着低调沉稳的风格,那也是早年的经历让他不轻易流露出志得意满。他冷静地对景天解释说:“妈妈心里的让你还是二十岁时候的你,你这些年变化成长太快,而她的心里仍然留念你当时最可爱最贴心最美丽的时候,她不想你过分独立而不再依靠她,不再是你生活的中心。她最不喜欢的人是我,是我把你抢走了。所以我们两人在她看来就怎么都是错了。我一直想弥补上这个缺憾,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定啊没改善,小景,对不起你了。”

景天这些年在职场上得锤炼,让她不再像刚结婚时那样孩子气,更加善于分析总结判断。更兼和蒲瑞安同进同出,日夜一起,两个人犹如一个人,一个刚说了原因,一个马上就知道后面是什么,彼此之间默契十足。蒲瑞安一直想要她是他事业上的帮手,生活中的伴侣,在这些年的磨合中,早就达到了。而景天在不知不觉之中,早形成了以他为中心的生活模式。景天同意他的说法,不过要再加上她的解释。她的解释就不怎么好听了,她说妈妈实在留恋她最好的时光。那个时候她的事业在最高峰,那个时代尊重他们那个年纪的人,女儿和她像姐妹,刚长大成人又没脱离掉依恋母亲的少女心态,张口闭口还是妈妈妈妈。现在则是彻底脱离掉她的控制,她没了可装扮的洋娃娃,心里的失落就全部一下子怪在了她挑的丈夫身上。这就跟婆婆怪媳妇抢走了儿子一样,妈妈也是不满意女儿眼里只有女婿。

蒲瑞安说:“小景,你确实不像我刚认识的时候的姑娘样子了,这么冷静地分析你自己和妈妈的关系,听上去就像实在些工作报告。”景天一笑,说:“当然,我从前是妈妈手上的珍珠,现在吗,就是你得鱼眼睛了。”

傅和晴对景天的不满,在她生孩子后达到了最高峰。公司进入了平缓期,景天决定生孩子。蒲瑞安早有此意,实在因为太忙,这件事才一推再推。现在一切按部就班,蒲原也退了休,进入了董事会替他担起一部分工作,让他得以脱身做调整,放了自己和景天两个月假。

两人住在苏州的旧宅里,每天清淡饮食,戒了咖啡和红酒,早睡早起,画画听戏,等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才受孕怀胎。景天在怀孕投三个月,战战兢兢到不敢刷牙,牙龈一出血,就胆战心惊,又不肯让蒲瑞安陪着去医院。蒲瑞安没办法,只好打电话向傅和晴求救。傅和晴也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生孩子怎么说都是大事情,只好放下过去的嫌忌过来安慰她,那些不愉快只当没发生过。

景天见了傅和晴,抱着就哭,一哭就不肯停,傅和晴拍着她的背,问到底怎么了。景天哪里会讲是什么原因,但妈妈肯来,也算另有一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