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瑞安放开她,从纸箱上拿起一个袋子交给她,里面是两个饭盒。“没时间去饭店,这是厂里食堂的饭菜,将就吃。我马上另找能做饭的保姆。”
“不要紧,我来好了。家常饭菜我还是会的。”景天接过来,往厨房去。
“小景?”蒲瑞安叫住她,她的样子,实在让她担心。
景天回头说:“不要紧,我哭过就好了。我早就知道是这么一个结果的,只是还存了一点幻想。可怜的安先生,你真是没有父母缘。”她忽然可怜起他来,倒叫蒲瑞安没话说了。
景天去把盒饭倒在盘子里放在微波炉里热了,蒲瑞安把两个纸箱都搬了进来。景天叫他可以吃了,蒲瑞安答应说知道了。去洗了手,坐在桌边,两个人沉默地吃着饭。
景天被这沉默压迫得难受,她忍不住问:“这跟你想的不一样是吗?”
“小景,”蒲瑞安说,“我觉得夫妻最理想的最完美的相处模式,应该是想说话的时候,可以畅所欲言,你可以半夜三点把我叫醒,说你的奇思妙想,我打着呵欠听。不管听没听进去听没听懂,你只要想说就说。反过来也是一样,我如果把你叫醒来说话,你可以捶打我说烦死了吵醒你了。但我们知道这是我们都喜欢的事情,亲密到一直程度,可以任性可以自私可以不管对方是不是需要睡眠和倾听,我们只要保证想说的时候就可以有人在听。与这个情况相对的,则是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不用去猜对方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他不说话了?你难过的时候你就哭,我难过的时候是不想说话。小景,如果他们不肯原谅我们,那也是他们对我们放心,不再插手我们的事情。我们好好地过我们的日子,不让他们的成全白费了心。”
“你说是成全?”
“是的,他们在成全我们。如果他们和你依然如同从前那样的亲密,他们会觉得是在纵容我们的荒唐和不计后果,这是他们摆出来的姿态。所以他们是出去旅游了,而不是来这里兴师问罪。小景,你有全天下最好的爸妈,只是我不够好,让你失去了他们的疼爱。我会尽力让你不觉得遗憾,可惜遗憾终究是遗憾,不会因我的努力就不存在了。”
景天看了他半天,然后说:“安先生,你看,你不是说了这么多话了吗?我点到了你的说话穴?”
蒲瑞安伸手抚摸她的脸:“好姑娘。”
老娘舅
下午蒲瑞安被一个电话叫回了厂,景天留在家里把他搬回来的衣服一件件挂进衣橱,又找自己有什么可以穿,最后找到一件黑色的就T恤,还有他脱下来的牛仔裤,虽然大了长了,但是是牛仔裤就不要紧,她把自己那件手绘T恤折成一根带子,穿进牛仔裤的皮带襻里,有颜色的一面朝外,束一束,打一个结垂下,就是漂亮的腰带。裤腿长了一截,翻上来当七分裤穿,配上她的凉拖鞋,颇有些不羁的波西米亚风格。
有了衣服穿,她这才出门去了,走到巷口打了一辆车,让开到商业街去,买了些衣服,又去超市买了肉食蔬菜,油盐酱醋,一袋小米,过日子需要的必需品买了一大堆。打车回到家里,把东西一一放好,待要烧饭,才发现没有电饭锅。这也难不倒她,把淘好的米放进一只大碗里,加上水,往微波炉里一塞,微波炉呜呜地转了起来。两个人的米饭嘛,一只大碗肯定够了。然后再做了最简单的白灼虾,西兰花也是焯过水就捞了起来,拌上色拉酱就成了。就像她说的,简单的饭菜还难不倒她,虽然不常下厨,可是从小跟着傅和晴在厨房里添乱,被命令着去剥蒜去剥葱的,看也看会了一些。
等蒲瑞安在黄昏时分打开院门,看见的是天井里有矮桌,桌上有酒有菜,他美丽的女友穿着他的T恤仔裤腰系着彩带在等他回来。这一幕他幻想了无数回,忽然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要他不感动都不可能。他上前抱住她,给她一个回家KISS,问:“你做的?”
景天反问道:“难道会是田螺姑娘?”
蒲瑞安左右看看:“这院子里没有鱼缸啊,你把壳藏哪里了?”
“屋头顶上。”景天说。
幸福的时光像水一样流去,算算那天从上海过来,已经有一个星期了,蒲瑞安和镜头回到景天家里,等着景至琛和傅和晴回来。家里没人,客厅茶几上放着几样东西,一个户口本,一张景天的身份证,还有一张存单,写的是景天的名字。景天看了这三样东西,颓然坐倒,捂了脸说:“他们真的不要我了。他们把这些放在这里,是要我自己那了去结婚的。没有爸妈怎么能结婚?我一直说私奔,私奔,本来是说玩笑话的,没想到成了现实。这样的婚我不要结。”
蒲瑞安只好陪她坐下,搂过她来,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景天在他胸前咕哝说:“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蒲瑞安说:“我明白,你不用解释。”景天抬头笑道:“那我们去结婚吧,如果私奔了,又不结婚,那才是笑话呢。爸妈避出去让我们有时间结婚,我们连这个都做不到,那他们的放弃还有什么意义?”蒲瑞安看着她的笑,说:“比哭还难看。”景天呜呜两声,终于还是哭了出来。
既然是这样,蒲瑞安马上着手安排结婚的事,他早就托人办了两张医院出具的婚检证明,随身带着。他的那一张已经贴好了照片,就等景天的了。景天找出自己的报名照也贴了上去,细看那婚检证明,不过是一张粉红的纸,上面写了经检查身体健康准予结婚等等字样,盖了大红的医院印章。
晚上他们睡在景天家,景至琛和傅和晴仍然没有回来。这一夜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的声响景天就去看。以为是他们回来了,直闹到半夜才睡。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去了民政局,前面有几对在排队,他们等着,景天的情绪仍然不高,加上头天晚上没睡好,眼圈下面有些青紫,而蒲瑞安则笃定地坐着。到他们时,景天示意他上去,蒲瑞安说再等等。景天一喜,问是等爸妈吗?蒲瑞安说不是,虽然没有爸爸妈妈来祝贺我们替你送嫁,但我们还是有人来为我庆祝的。景天问是谁?蒲瑞安说我们外面等吧,应该来了。转头跟工作人员说让后面的先办吧,我们等人。拉了景天到登记处的门口站着,又怕她热,让她站在树荫底下太阳晒不到的地方。
景天被他的神秘弄得有了点精神,过一会儿就抬头看看人来的方向,一会儿有垂头看着脚底。再一抬头时,眼睛一花,以为看错了人,那人笑呵呵地过来,招呼他们说:“小安子,景丫头,恭喜你们。”景天喊一声周伯伯,眼圈又红了。她抱着周示楝的胳膊,摇了两下说:“周伯伯,你能来就太好了。”
周示楝拍拍蒲瑞安的肩膀,又拍拍景天的手,说道:“你们结婚是我一手促成的,我能不来吗?昨天下午小安子给我打电话邀我今天上午来观礼,我说我义不容辞,本来我就是媒人,你们这杯谢媒酒我是喝定了的。小安子又拜托我说要做主婚人,按照老底子的规矩,媒人不可以兼做主婚人,不过现在也不讲究了。你们这么看得起我老头子,我就当一回主婚人。景丫头,今天结婚,这么哭哭啼啼的做什么?”
景天红着眼睛说:“我爸我妈妈他们不肯来…”
周示楝说:“我听小安子说了,你父母也是太讲原则了,其实原则不原则的,不过是给别人看的,别人又不知道这里头有什么故事,他们高高兴兴嫁女儿。别人又知道什么?现在弄成这个样子,反倒会让人说三道四。不过呢,这样的人,人品是一流的,我是很佩服的。你们理解他们,不生他们的气,自己来结婚,这就做对了。这才是真正的好性情,我一直都看好你们,你们也没辜负我啊,哈哈哈哈。”
蒲瑞安笑说:“小景一直想知道,你是怎么觉得我们会是一对的?她就是不好意思问。”
“这个么,凭的是我多年的识人经验。你,小安子,长情、稳重、负责人,有才华有见识有修养,脾气又好。而我从小把景丫头看大,她哭哭笑笑直性子,有点小脾气,却是真善良。这样的两个人,从古到今,放在任何时代都会是良配,缺的就说一点机缘。”周示楝成功撮合一对有缘人,好不得意,说起话来也滔滔不绝,“你周伯伯不常给人做媒的,也就是看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又是机缘巧合,才拉你们吃了一顿饭。那也得看你们两个自己投不投缘,要是彼此都看不顺眼,那也就是没缘分了。我除了叹息,也没有别的法子。不过我看你们在吃饭的时候就争了起来,就觉得有戏了。小景啊,你蛮不讲理的时候还真可爱。我就知道小安子会被你吸引的。”说得景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周示楝便说:“好了好了,笑了笑了,这一笑,就功德圆满了。”
景天乖巧地说:“谢谢周伯伯。”
周示楝收起笑容说:“只是我没想到小安子家里会有这么档子事,我也没想到小安子还是从前故去同事的亲戚,可见这世界真是小,兜来转去全是熟人。我还没想到老景和小傅是这么骄傲的人,不然,今天就是十全十美了。”
蒲瑞安只好说:“对不起。”
周示楝说:“和你又没关系,现在不是讲老子英雄儿好汉的时代了,上一代是上一代,你是你,你能承担起对小景的责任,就是好孩子。好了,我要讲的话也就讲完了,进去吧?”
蒲瑞安说:“再等一等,我父亲答应要来的。”
景天一愣:“你爸爸要来?他还没走吗?”
蒲瑞安执起她的手说:“我说过,我爸对你印象很好,他说我们结婚,他会到场,这下应该到了。我打个电话问一下他到了哪里。”摸出手机要打,这时恰好电话响了,蒲瑞安接听,“爸爸,是,我们都到了,好的好的,明白。”收了电话说,“马上就到,车子已经到路口了。”
周示楝听了大加赞赏说:“小安子,你做事就是周到,把你父亲请来,做得太好了。景丫头,我今天一色三角,既是你们的媒人,又是主婚人,还是你的‘娘舅’,男方家里有他父亲出席,女方家里有我全权代表,你们这个婚,结得一点不难看。”
景天把头靠在他肩头,低声说:“周伯伯,我不是你过房女儿①吗?”
周示楝大笑说:“那就更好了,我是过房爷②,有爷老头子③给你送嫁,你还有什么担心的?”
蒲瑞安感激万分,正要道谢,就见他父亲来了,大夏天穿着严谨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开口就说:“瑞瑞,小景,你们先到了。我车子在路上堵了一下,没让你们久等吧?这位先生是?”伸手出去和周示楝相握,“我是蒲瑞安的父亲,请问你是小景的长辈吗?怎么称呼?”
周示楝忙和他握手,说:“你好,敝姓周,小景的娘舅。她父母出门去旅游了,由我代替他们出席。”
蒲原听是女方娘舅,忙欠身说:“你好你好。原是内人做事不当,在亲家面前失礼了,是我应该登门道歉的。周先生愿意出席小儿的婚礼,十分感激。”
在上海人的世俗生活中,“娘舅”是十分重要的人物,除了代表娘家,还代表公正和道义。哪怕不是真正血缘上的娘舅,如果有人和别人闹了矛盾,请一个公正的第三方出来说话,这个人也就被称作“娘舅”,或是再尊敬一点,叫做“老娘舅”。
周示楝出来做这个“老娘舅”,那就是替女方出头了,蒲原作为男方家长,非重视不可。
蒲瑞安看两边已经见过,便说:“周老师,爸爸,我们进去吧,早就排到我们了,外面也热。”
蒲原说:“好,好。周先生请。”
周示楝说:“你也请。”
①过房女儿:干女儿②过房爷:干爹③爷老头子:父亲双方客气着让进了登记处,蒲瑞安等正在办理的一对新人盖好了章,上前说:“我们的人到齐了,可以办了。”
蒲瑞安把两个人的身份证,景天的户口薄,两人的婚检证明都递了上去,牵过景天的手,和她站在一起。
工作人员检查了一下各种手续,收了工本费,开了发票,取过两个红面子的结婚正来,把两个人的照片贴上去,再填上两个人的名字,写好日期,用一毛边纸吸干墨水,拿起钢印压了两个凸出来的公章,把结婚证合起来交给两人,说:“好啦,恭喜你们。以后互敬互爱,互相帮助,注意计划生育是我国一项基本国策,要是需要看新婚卫生知识,请进里面观看。”说得两个人都别转头忍着笑。
结婚如此简单,景天有点不相信,就这样她就算和蒲瑞安结婚了?那么多的思前想后,那么多的不顺利,还有失去父母祝福的伤心,前面投入了这么的时间的感情,怎么啪地盖个章,人家就承认他们是合法夫妻了?这婚也太好结了。那以后她是不是可以拿了这结婚证对爸妈说,国家和政府都承认了,你们也行行好,就认了吧?别生气了?
她拉了拉蒲瑞安,小声说:“这就行了吗?”
工作人员却听见了,也许是见惯了新人们的怀疑,便说:“这样就行了。要办酒席要办婚礼回家去办,我们这里的手续就是这样了。好了,下一位。”
他都喊了下一位了,景天只好让开,对蒲瑞安咕哝说:“这也太简单了,都不像是真的,万一遇上骗子呢?他们就不管了。”
她从小到大,一直有人管,管头管脚管思想管行为,不是老师就是家长,工作了有经理,去军营还有连长管她穿不穿裙子,这一下没人管,她还真不适应。
蒲瑞安扶着她的背走到一边说:“我知道,只是盖个章,没有仪式,让你觉得不够隆重。不过我们的情况,也不适宜大办酒席,因此特地请了周老师和爸爸来,请他们证一下婚。”
“你想得真周到。”景天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捧了结婚证到蒲原面前,弯腰行了个礼,叫一声:“爸爸。”又说,“谢谢爸爸。”再朝周示楝行礼,说:“谢谢周伯伯。”蒲瑞安也跟着朝两人行礼。
蒲原虚抬一下说:“委屈你了,小景。像你这么好的儿媳,我应该摆上一百五十桌酒席的。”
景天说:“谢谢爸爸,你能来我就满足了。”她这说的是真心话,双方父母四个人,只有他一个人到场,这样凄凉的婚礼,并不是每个新嫁娘都会遇上的。
周示楝伸出手想抱一下她,但国人实在不习惯在公众场合表露感情,这手伸了一半就伸不出去了。
景天过去靠在他肩前,周示楝伸出的手才不至于没地方放。他拍拍她背说:“景丫头,不要怪你爸妈,你们好好过日子,他们会高兴的。”
景天含泪说:“我不会的,是我让他们失望了。”
周示楝叹一口气,搂了一搂,放开她,对蒲瑞安说:“以后她只有你了,你千万不要辜负了她。”
蒲瑞安说:“我明白。”接过手搂紧,“谢谢周老师。”
周示楝说:“好了,你们婚也结好了,我的任务就完成了,有机会再碰头,再会了。”
蒲瑞安说:“一起吃顿饭吧?”
周示楝说:“不了,你们一家人聚吧,我还要回去上海。再会,再会。”跟蒲原也说了再会,合手回礼,先走了。
蒲原说:“这位周先生是位奇人,颇有逸气。瑞瑞,小景,你们有什么安排?要不要一起吃顿饭,算是爸爸替你们贺婚?”
景天看着蒲瑞安,看他是什么意思。
蒲瑞安说:“好的,要是爸爸有空,我正有事想请教。我的车就在外面,爸爸你是打车来的吧,那就坐我的车吧。”
蒲原说好,三个人离开民政局,坐进蒲瑞安的车里,景天坐前座,蒲原坐在后面。
蒲原看了看车,对蒲瑞安说:“瑞瑞,现在开这个车?不考虑换一辆?要不我送一辆车给小景吧,你们把家安在苏州,小景在上海读书,上海苏州两边跑,没车怎么行?”
景天听了忙说:“不用了爸爸,我又不会开车,要车能有什么用?再说,我还是一个学生,哪有学生开了车去上学的?”
蒲瑞安却说:“小景读书确实需要一辆车,不过我会给她准备的。爸爸,我想请你另外帮我一个忙,借我五百万。”
景天听了吓一跳,马上明白他是在做事业,这个她目前还不懂,听着就是了,当下一言不发,静听他们父子两人商议。
蒲原一听有了兴趣,问:“是什么大项目,需要你私人投资?”
黑白道
蒲瑞安把车开到一家酒店门口停了,去餐厅要了间包房,要了菜单先问蒲原要点些什么,然后问景天想吃什么。蒲原说你看着点,这间餐厅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点几个。
景天这一上午忽哭忽笑大喜大悲的,没什么胃口,说:“我想吃面,要煨得烂烂的。”
蒲瑞安当然知道她心里一有别扭就会乱点东西,那次在静安希尔顿喝咖啡时就领教过了,忽然觉得有趣,就说:“好的,吃面。”
这下倒让蒲原看不过意,说:“小景,虽然你们不打算摆酒宴请客了,可是喜宴总是要吃的,这么重要的时候,怎么能就吃碗面?瑞瑞,你把菜单给我。”拿过菜单来,翻开第一页的燕鲍翅,看了起来。
蒲瑞安说“算了爸爸,别点这些,自己家里人吃饭,哪里要这些排场。”随便叫侍者来写了几样,最后要了一个墨鱼线面,对景天笑说:“你的面。”说得景天扑哧一笑,不理他。要是换了只两个人在场,肯定有一句好话等着他。
在等上菜的工夫,蒲瑞安给两人倒茶,让侍者不用等在旁边,掩上门之后才说:“爸爸,我想进军房地产,这个行业目前正是低潮,而国内几家龙头大企业却趁机在四处圈地,地是有限的,每年政府放出多少地来,实在是看得见的。前年上海外环以内的房子均价是四千八,今年是三千八,整整少了一千。看样子房市回温还有两年,现在进入,正是时候。再晚几年,就太迟了。我这半年分析了上海苏州常州杭州南京几个城市的楼价,基本上心里有个底。苏州的老宅子翻新之后卖出去,只能卖给少数人,而建造大型楼盘,则是卖给大多数人。我用我手里可用的资金操作了几套旧宅,对材料和人工作了一个分析表,回头拿给你看。”
蒲原沉吟道:“我当然知道这个行业大有可为,可是你刚才说的资金是怎么一回事?是有了标的地皮了?如果是竞标,一旦拍卖价上去了,就只能等下一次了。我可以先借给你进场的竞标押金,但我想先听听你的具体思路。”
“是这样的,爸爸。”蒲瑞安说:“邻市有人盘下来一块地,有七万零七百平方米,一百零几亩,批下来的时候是教育用地,上一任就在上面搞了个双语学校,环境倒是不错,地段也不算偏,就在城市边缘,有操场绿地篮球场什么的,教学楼只有三层楼,占地很大,利用有限。报名的学生并不如他当初想象的那么多,看起来中小城市的家长比上海的父母要慢一拍,这样的双语学校在上海早就连名都报不进了,当然学费也不是寻常工薪阶层的父母拿得出来的。这个双语学校开办五年,一直亏本,学校老师的工资已经欠了几个月。九月份开学新招收的学生,到目前为止,只招到了一个班。开发商急得想脱手,一口价五百万,平均下来,一亩地才五千元。我有意盘下来。我能筹捐道的资金有一百万,如果我把我在厂里的股份转给我得合伙人,还能再筹到一百万,但是距整个资金总数还有三百万的缺口,如果爸爸你能借我五百万,我马上就可以去签转让合同。”
蒲原问道:“你缺的是三百万,却要借五百万,多出来的两百万做什么用?”
景天听到这里,插嘴问:“你是想做校长?如果前一任招不到学生办不了学校,你盘下来,仍然不能让学校起死回生。”
蒲瑞安微笑点头说:“没错,所以我要问爸爸借五百万。一百万把拖欠的工资还有其他的余款结了,一百万作为流动资金,把学校支撑下去,就算这一个年级的学生不招进来,可是原来的年级下半学期还要开下去。”
“你的意思呢?”听到这里,蒲原有些明白了,继续问道。
“我的意思是,我会趁着这个时间,把这块地从教育用地变成住宅用地,跑这个很花时间,有很多关节要打通,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办到的。因此我还不能把我在厂里的股份转让掉。等批文弄好,原来的班级也毕业了,到时候就可以大展拳脚了。这么大块地,一百余亩,可以建一个中型楼盘,我已经找建筑师粗略算过了,容积率按2.90算,建筑密度百分之十八到十九,可以建十三幢高层建筑,建筑面积可以达到二十三四万平方米,地上二十万地下三万多,绿化面积也可达到百分之四十,总套数估计会有两千余套,停车位一千多个。我打算分三期建成出售,第一期先建三栋二十五层的高层,有五百余户,可销售面积有三万五百余平方米,按照当地的楼盘均价,两三年后就算不升,还是两千八,那就是一亿。除掉先期卖地的五百万,补交的土地出让金,后期投入的建安成本,利润按百分之三十算,也有三千万。要是做成了,光是这一块地,我就可以成功转型,从制造业转入房地产。”
蒲原说:“账是算得不错,关键就是教育用地转换成住宅用地,这个如果办不下来,那你投入的五百万就是水漂,到时你拿什么还我?”
蒲瑞安说:“所以我只能找你,而不是直接去找银行。我相信我可以办到,才下了这个决心。但我的决心不能说服银行,只能来求你了。”
蒲原说:“这仍然说服不了我,你必须得有力的证据才行。”
蒲瑞安笑一笑说:“主管审批的处长,明年就到了离休的年龄,我注册了一家房地产公司,请他来当我的投资部经理,还有已经退下来原来分管城建的副市长,我请来当我的副总经理兼顾问。有这两个人在,不怕批文下不来。”
蒲原听了哈哈大笑,说:“好样的,有魄力。这样,我用这个钱入股,进董事会。我过几年也要退休了,像我这样的身体,退下来难道去钓鱼?正好进你的公司发挥余热。”
蒲瑞安慢悠悠笃定说:“你要入股,未尝不行。但是这样一来,你的股份就是主要资金,这间公司就变成你的公司了,虽然法人的名字是我。爸爸,我们亲父子明算账,这是我的事业我的公司,我要做这个董事长。你用资金来入股当然可以,你借我三百万,余下的两百万是你入股的资金。事情有我做,不用你操一点心,你坐着分红,仍然是董事会的成员。”
“那建设用资金呢?”蒲原问。
“用地皮向银行作抵押贷款,这个倒是最方便的。”蒲瑞安胸有成竹。
“瑞瑞,你这几年一个人在苏州,我以为你埋头做实业,不脱读书人的气质,没想到成了精明的商人。”蒲原赞一句,“好的,你要做大事业,爸爸支持你。你做董事长,我入董事会。回去以后,我马上就把资金给你到位。”
蒲瑞安说:“我回头也会把注册证明、数据和分析报告给你,绝对不会让你的账面不清。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就要开香槟庆祝了。”
蒲原说:“当然要开香槟,今天你是双喜临门,一来恭贺你新婚,二来祝贺你大展宏图。”
蒲瑞安说:“谢谢爸爸鼎力支持,没有你的支持,我的一切想法都只能是纸上蓝图。”
景天听到这里,打开包间的门,叫来侍者,吩咐了两句,侍者领命而去,过了一会儿捧了一支香槟来,打开注满三只香槟酒杯,同时别的侍者也进来传菜。等侍者下去,蒲瑞安举起酒杯说:“小景,来,我们敬爸爸一杯。”景天也举起酒杯,真心诚意地说:“谢谢爸爸。”
蒲原笑呵呵地说:“你已经是瑞瑞的妻子了,我们就是一家人。那就不说两家话。瑞瑞有大手笔,当父亲的当然应该支持。你这孩子很可爱,瑞瑞有你,会很幸福的。”
蒲瑞安搂过景天的肩头说:“爸爸是我们的福星。今天能有这样的盛事,我也无憾了。”说着把杯中香槟一饮而尽。景天知道他是说长久以来蒲原一直忙于工作,甚少对他表示过关心,但有了今天的相助,那以前的一点点遗憾,也就不算什么了。景天喝一口酒算作敬意,对蒲原说:“爸爸今天能去登记处,我已经很感激了,现在我只能说,爸爸你对我们太好了。”
蒲瑞安往两人杯里再次加满,举起来向蒲原敬酒,蒲原说:“我这几十年一直忙于工作,对家庭对你母亲,还有对你的关心都不够,是我疏忽了,只希望现在补救还来得及。来,瑞瑞”和蒲瑞安景天碰一下杯。
三人碰完杯,坐下吃菜,侍者敲门,进来后捧着一只大汤碗,里面是雪白的面条卧在清澈的汤里,上面飘了几片绿色的菜叶。侍者说,这是墨鱼面线,你们的菜齐了。蒲瑞安说替我们分在小碗里吧。侍者分装了三只小碗,退了出去。蒲瑞安对景天说:“喏,你的面来了。”
景天怪他在父亲面前乱说话,轻咳了一声,笑着礼让一下说:“爸爸,那我先吃了。”端起碗来吃面。蒲瑞安一笑,也端起碗来吃,这面还真是香鲜滑溜,放下筷子说:“爸爸,这面很好吃,你也尝尝。”
蒲原看着面前这两个人之间明显的默契和信任,感叹说:“瑞瑞你眼光很好,既挑得到这么好的妻子,也找得到有远见的项目。爸爸这下更相信你了,好好干,你一宝会成功的。”
蒲瑞安停了一会儿才说:“爸爸,我有今天,不算白过三十多年。”
这话说得颇为凄凉,连蒲原听了都叹气,又不能说什么,拿起筷子也把面吃了。
景天看气氛不好,便和蒲瑞安开玩笑说:“蒲老师,这下你要成蒲校长了。以前人家说,三个截道的,不如一个卖药的;三个卖药的,不如一个办学校的。你现在就是一个比黑白两道都要厉害的人物了。”
“嗯,截道的是黑道,”蒲瑞安也和她开玩笑,“卖药的为什么是白道?我以为警察是白道。”
景天笑说:“白面药凡子嘛,卖药的当然是白道。据说什么大力丸、活络丹都是面粉加麦芽糖合成的。”
“说得好像你做过。”蒲瑞安也笑。
蒲原听了哈哈大笑,说“看你们斗嘴真有趣。”
两个人听了都是一笑,想起在民政局门口,周示楝也说过看了两人斗嘴,就知道有戏的话。也许他们两人,天生就该是做夫妻的?在长辈面前不好太过随意,景天和蒲瑞安都住了口。
吃完饭,蒲原坚持要付账,说是请儿子儿媳吃饭这是第一次,何况是喜宴,当然由男方家长做东。蒲瑞安也就不争了,问要不要先送你回家。蒲原说不用了,我下午另外有地方要去,蒲瑞安说我帮你叫车。目送蒲原上了出租车,两个人才坐上车子,仍旧回景天家。
早上出门,下午回来,不过半天时间,两人已经是合法的夫妻了。两人躺在景天的小床上午睡,搂得紧紧的,景天觉得紧得都喘不上气了,她开始哭。蒲瑞安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一下一下地拍她的背。景天抽泣着说:“桂林很好玩吗?我们也去吧。你不是说要去度蜜月?”
蒲瑞安拍着她,让她发泄情绪。景天哭了一阵累了,蒙眬欲睡,蒲瑞安说:“我明天早上厂里有会议,晚上就要回去,你呢?在这里等爸妈,还是等我星期天来接你?”
景天想了又想,半天才说:“我跟你回去。你这半年又是上班又是研究地产还要去杭州陪我,看把你累成什么样子了。我们既然已经结了婚,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会再让你这么辛苦的。爸妈他们一定要这样,我也没办法。下午我收拾一些衣服还有画画的工具和颜料跟你过去,从今以后,苏州就是我的家了。”
蒲瑞安嗯一声,问:“好象有怨气?”
景天说:“多少有一点。你看他们以前多疼我,我要什么有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要画画他们就替我付学费,要带你回家来他们就现烧泡饭。那么百依百顺的,却在我一生中最大的这件事上,这样对我。他们明明知道这不是我的错,不是你的错,却仍然固执己见。这样的固执有意思吗?除了做给你妈妈看,谁又知道了?弄得我要背负一个不必要的负罪感,她爸是我主动抛弃了他们。他们是高尚了,却不管我心里有多难过。”
“是我的错,你生他们的气不是让我更难过?慢慢来吧,你心里别扭,他们也觉得一时没办法接受。睡一会儿,这大半天你也累了。”
“嗯。”景天答应了。忽然又想起一事,问道:“你爸爸是做什么的?可以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他说过几年要退休,那就是你说过他主持的公司不是他私人的?”
蒲瑞安把下巴搁在她头顶:“他是做电子显像管的,由上海总公司委派到深圳去当经理的,八十年代中后期不是流行什么机构都到特区去开分公司吗?我爸的单位也不例外。我爸七八年前就去了,从中高层做起,到现在做到深圳分公司总经理,也算做到头了。他退休后要么自己组建公司,要么回家钓鱼,我就是看准了他不打算钓鱼的心理,才用这个前景来吸引他投资。他只需把他公司的厂房宿舍随便拿出一栋来抵押贷款,就够我买地了。等我拿到批文,从银行贷下款来,再把这笔资金还给他,我的公司的启动就完成了。景儿,你好好读书,读完了来帮我。那些人都是官油子,靠是靠不住的,只能利用。我能够信任的,也只有你了。“景天听着,把她的伤心事忘了,点头说:“我明白的,我读书要花三年,你的批文要时间,学校里的学生要毕业。等我读完,时间正好差不多。”
“趁暑假去学开车吧,等九月份开学了我给你买辆车,你就可以开车去读书了。我不可能天天开车送你,我也不想你晚上夜不归宿,我希望每天晚上可以抱着你入睡。”蒲瑞安低笑,“你不能让我刚吃上一口白面馒头就抢去,连窝窝头都不给,比街道的卖药都狠。”
景天笑:“好的,安先生。”
乌龟壳
过后不久,蒲原回了深圳,马上就把那笔钱打到了蒲瑞安的账上,蒲瑞安去买下了那个一口价一次付清的双语学校,空闲的时间便都放在了跑规划局上,请客吃饭送礼走门路打通关节,这些放不到明面上的事情,他并不告诉景天。只是两处工作都要亲自去做,忙起来晚饭不回家吃是常事。
景天开学后也不轻松,一早就要出去,放学后回到苏州的家时,有时已经很晚了。她并不像她说的那样,担起照顾家庭的责任,大部分时间,反倒是晚归的蒲瑞安在等她。她回到家洗个澡就睡了,对蒲瑞安的需索,也十分勉强的接受,有时做到一半,她已经睡着了,搞得蒲瑞安哭笑不得。
两个人在生活上不同的习惯,慢慢也浮现了出来。景天学生做久了,什么都随意,蒲瑞安则万事讲究,喜欢按部就班。像景天明明说了下午可以早放学回家,临时却和同学或是邹娟去看电影吃饭做功课泡图书馆,仍然不脱从前的学生气。非要蒲瑞安一个电话打过来,问什么时候可以到家,她才想起和他约好了一起吃饭。忙忙地和邹娟说了再见,再开车回苏州,到家已经九点过了。
一次两次的蒲瑞安也不说什么,可十次八次下来,景天已经感受到他的不高兴了。他一个人坐在偌大一座宅子里,面对一台电脑,研究着他的项目,听到她进门的声音,不再像刚结婚的时候那样迎出来,而只是等她到书房看他,给了他一个见面吻,才淡淡地说一句:“回来了,饭吃过了吗?”
景天本来满心愧疚,可看到他这样的态度后,那点愧疚也就飞得不知去向了。她回着说吃过了。放下书包,拿了浴衣去洗澡,出来后披了湿发坐在庭院里的藤椅上梳头,看着夜空发呆。
蒲瑞安出来站在她身边,把手插在裤袋里陪她看星星。秋夜的星座偏低,在四面院墙的框里,只看得到头顶上的天鹰座,连大熊星座的北斗七星都显示不到。花盆里又促织在蛐蛐地鸣叫。这样的夜应该是很美丽的,但两个人却都不说话。
蒲瑞安想问她后悔了吗,但他问不出口,万一她要是说后悔了,他怎么办?
景天在等他发问。她有些心虚,却也没觉得她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过了很久,蒲瑞安说:“小景,我知道读书很累,也知道校园生活多姿多彩,你要是觉得天天回家吃不消,那我再学校附近给你租个房间,你不想开车的时候,就在那里住吧。其实你这样来来回回的,我也担心你的安全。你才学会开车没多久,肯定不习惯这样的生活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