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耳朵眼已经长好了,如她所说,很快就长成一个小小的耳洞,她在学校陶艺课的同学那里买了好些软陶烧制的耳环,珠子的花朵的花蕾的,色彩鲜艳千奇百巧的,变着花样戴。有时就揣在口袋里,拿给他看,让他给她戴上。她侧着头,伸着长长的脖子,露出白晰的耳朵根。她的脸和脖子也就这一小块地方比较白。她不白,长期的户外工作让她的皮肤有着蜜蜡一样的颜色。但是她的皮肤紧致细洁,几乎看不到毛孔。她知道她是美的,当她软绵绵靠在他肩头跟他胡缠的时候,她想她是有点在引诱他。她伏在他的膝上让他把耳钉穿过耳洞,那景像可以算得上魅惑。每次戴好,他都会把头埋在她耳后和长发里好久,久得足以让她的热潮退去,而他会用极平静的口气问起她最新的画作的内容。

后来她想明白了,他是在吊她的胃口,他不能让她得逞。如果两人突破了那最后一道界线,那她就尽可以反过来吊他的胃口,说一声不结婚,他就没有一点办法。男女间的游戏就是这样,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就看谁的道行深,定力高,算计远。而现在是他拿出一副“除非结婚,否则免谈”的姿态来,她还真的就只能乖乖就范。

景天想明白这一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人得有多大的毅力才能做到这一点,她任他搓圆摁扁,而他也笑纳她的献媚,但就是不投降。这一场持久拉锯仗一直在两人间暗潮汹涌地翻滚着,两人表面都不露声色,却在较着劲。她都有点后劲不足了,而他却依然谈笑风生,好像诸葛亮坐在城楼上,手挥五弦,谈笑退敌。她对他只有五体投地的份。

但这样一来,也让她看清了蒲瑞安是怎么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在这样的人面前,她自惭形秽,开始考虑两个人的未来。在画画的时候,她可以一心两用,把她的未来和他的事业联系在一起来考虑,考虑得成熟了,等下一次他来杭州看她的时候,她说:“安先生,我打算一月份去考我原来学校的研究生,还学原来的专业。”

蒲瑞安赞许地说:“很好,这正是我希望你能去做的事。我那边正在起步,还不需要你来加入,等你学成毕业,就差不多了。你有了更进一步的专业知识,可以更好地帮助我。这半学期的学习果然没有白费,它让你厘清了你的思路,这里学制一完,明年下半年正好可以接上,一点都不浪费。画画是个很好的修养方式,你掌握了这门技艺,一辈子受益无究。”

景天说这正是她的想法,下个星期让他别来了,她回趟家,看看爸妈,顺便把从前的书带回杭州,她要复习功课,准备一月份的考试。

她回家,他就不去杭州了,约好时间直接上她家去见面。景至琛和傅和晴这次准备了很多菜,烧了一大桌,招待准女婿。景天说了她的打算,蒲瑞安在一旁附合,景至琛和傅和晴自然没意见,对蒲瑞安更加喜爱,说他爱人以德,眼光长远,佳儿佳婿也。

圣诞和元旦景天回上海来过,一边温习着功课。蒲瑞安在厂里和工人开过迎新会后连夜开车回上海,夜里十点来钟去接了景天和景至琛傅和晴去龙华寺撞新年钟。

撞新年钟的人多得排了老长的人,在夜里冻得直跳脚。人一多就挤,挤得景天差点被掏了钱包。她一转眼看见一只手已经伸进了她的包里,暴喝一声说,侬敢偷我皮夹子?抡起皮包就往小偷头上砸。小偷本来看她一个年轻女孩子又生得好看,以为是个羊祜,哪知遇上个暴脾气的,差点被打。周围全部是烧香的人,被她这么一叫破,都转过头来看他,摸摸自己袋袋,确定钱包还在,便对着小偷指指戳戳,骂骂咧咧,说新年新势,触啥霉头?阿拉要叫警察来了。小偷一看这么多人惹不起,赶紧溜了。景天还在朝着小偷的背影说,你有手有脚,为什么不去找工作?肯德基门口天天招人,去哪里好了。说得旁边的爷叔阿姨们都笑,景天挽了傅和晴的胳膊,趾高气扬的,像得胜的将军。

撞完了钟在龙华寺对面的一家广式茶楼吃点心,要了味粥虾饺云吞汤还有糖不甩。傅和晴还在提心吊胆,说:“女儿侬胆子真大,一般人看看钱包还在,就不响了,哪里会像你这样,也不怕人家认得你的面孔,下次寻着侬要来报复的。”

景天不以为然,说:“上海那么多人,怎么就这么巧下次还能碰上?那可真是烧着高香了。”

景至琛说:“去年春节我们就来烧过香,我觉得这个人面熟得很,也许这里是他的地盘?他们不是有个丐帮组织的。”说得一家人都笑。

蒲瑞安笑问:“当时你许什么愿了?”

景天笑嘻嘻说一句:“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停一下,轻声哼起来:“第二愿,再告老苍天。华文休捣乱,华武少纠缠。”唱着就朝他得意地一笑。

她唱的是老电影《三笑》里秋香在虎丘云岩寺上香的一段调子,祷告华文华武不要纠缠她。原来的剧情就是在烧香许愿时唱的,用在这里还正合适。听得连景至琛都笑了,说这丫头,怎么好拿小安子乱开玩笑的。大独二刁不是拿小安子来比的,小安子要比也比康宣。

景天一听,噗嗤一声,连含在嘴里的一块糖不甩都喷了出来。惹得傅和晴老大白眼看她,又抽了纸巾去擦,说:“这丫头一点教养都没有,怎么乱来?”

景天也抽了一张纸来拭嘴唇,掩口笑道:“不是的,妈妈,是爸爸先说的康宣。这康宣就是唐伯虎的化名,唐伯虎就是华安。他又叫小安子,又住苏州,几个巧合凑在一起,我就忍不住笑了。”

那三个人想想,全都笑了。景天按着肚子直叫哎哟,还不忘取笑他说:“这下你又多了几个名字了:康宣,华安。周星星…”说到周星星,更是笑得话都说不出来。

蒲瑞安也觉得好笑,不过一向老成持重惯了,又是在未来的岳父母面前,还要维持一下形象,无可奈何地看着景天,只有任她欺负的份儿。景天也知道如果这会儿是他们两个人在,他不定要说出什么话来反击,有时是会让她都接不上来,但这下他只好装老实,想想这个就让她开心。能够捉弄捉弄他,是她最愿意做的事。

吃完夜宵蒲瑞安再把他们送回家去,傅和晴说:“你快回去休息吧,熬这一夜了,看看,黑眼圈都有了。”景至琛问:“小安子你元旦节在家过?什么时候我们两家见个面吧,我们带景儿去给你父母拜个年。”

景天给他倒了杯热茶,坐在他坐的那张沙发的扶手上,托着下巴看着他,忽然叫起来,“哎呀,小安子,你这里有一根白头发了。”

蒲瑞安喝一口热茶,朝她笑笑说:“早就有了,你给我拔了吧。”

景天就理着他的头发,把旁边一根一根的黑头发拨开,找到那根白头发,轻轻一扥,连根拔了出来,举在眼前给他看,“你看你看,你连白头发都有了。”放在嘴边吹了,对傅和晴说:“小安子的妈妈是个贵妇,在家穿得像演三十年代的电影,一副宋美龄的派头。”

傅和晴叱道:“别胡说。”

景天指指蒲瑞安,“你问他。”

蒲瑞安把茶杯放下,笑说:“小景见过我妈一次,那次她人不太舒服,小景有点怕。是这样,爸,妈,我父亲这几年都在深圳主持一家公司,家里只有我母亲在。小景月底就要考试了,还是不要影响她的功课,等过春节的时候我父亲回来,我来订个时间,这样行吗?”

景天用手掩了口打了个呵欠,问:“咦,原来你爸不在上海呀,我说上次怎么没见呢。”

景至琛说:“这样啊,那当然那当然。大家都累了,小安子你路上开车当心,我这里有万金油,你涂一点,醒醒神。”说着递过来一盒龙虎标的清凉油。

蒲瑞安接过来打开盖子,还真的用手指沾了一点,再涂在太阳穴上。

景天笑说:“我爸把万金油当救命药,感冒了涂一点在人中上都能好。我家生病从来不吃药,都是一盒万金油打倒了。”推他起身说:“我送你出来吧,你多少小时没睡了?脸都发青了。”

蒲瑞安站起来跟景至琛和傅和晴说再见,又对景天说你别送了,洗洗睡吧。景天说没事没事,我送你到楼下。对傅和晴说,妈,我马上就回来,别锁门。进屋后脱下的大衣也没穿,随手抓了沙发上搭着的绒线毯披在肩上,拉了蒲瑞安出门,下楼来到车边上,看着他上了车,把头伸进车窗里说:“小安子,谢谢你。”

蒲瑞安倒不习惯她这么说了,摸摸她脸说:“谢什么?”

“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她再伸进去点,在他脸上亲一下,说:“新年快乐,安先生。万事如意,恭喜发财。”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刚正经了一句,下一句又取笑他。

“新年快乐,”蒲瑞安也在她脸上亲一下,“万事如意,越来越美丽。”也回她一句调笑的话。

景天退出来站好,朝他摇摇手,“开车当心,回去早点睡。”

蒲瑞安把车开出去,后视镜里仍然看得见她缩小的身影,裹着一件手织披肩,在凌晨的寒风里向他挥手。

7 拷红

一月底景天回学校去参加了考试,考最后一科前打电话约邹娟出来聊天。邹娟同样参加这一年研究生考试,两人在不同的教室,考完后见了面,在学校里徜徉一圈,找一些从前生活的痕迹,聊一聊过去同学的近况。毕业将近两年,老同学之间的联系一下子就断了的人不少。有的人甚至离开了这个城市,有的人工作得很卖力,有的人转了行,景天在考场上,甚至没有遇上一个从前的同班同学。

因此她更加珍惜和邹娟的友谊,这一年除了她,没有和别的同学联络过,更别说见面。也许是因为最后那一阶段的状况实在不好,让她心里有了阴影,不想让过去的同学见到她落魄的样子,后来又是去江西又是在杭州,基本和上海没了瓜葛,老同学间有几次聚会联系不上她,人家也就不再找她了。

邹娟先是看到她在拷机上的号码,回电后听她说在考场,都惊了一下,考完后急急出来找到她,还一径骂她,怎么这半年都不见她的影子?哪里逍遥去了?是不是去了青海湖拍鸟?

景天说我离开那家小单位了,把离职的原因说了一遍。邹娟说离开了也好,你去干那个,确实和你学的专业不搭界,怪可惜的。景天却说,不是的,如果可以干下去,我不会离开,其实专业这个东西,也就是个工具,任何地方都可以用得上。我在写拍摄日志的时候,就觉得很顺手。青海湖?如果可以去那里拍摄,我马上打起背囊就去。你不知道,那种生活可以让人上瘾。环境再艰苦,风吹日晒雨淋,嘴唇晒起皮,一脸的雀斑,一天只喝一瓶水,就怕找厕所…所有这些,在扛起摄像机的时候,统统不重要了。以前在学校上课,一堂课总也上不完,手表看了又看,每次看离上次看才过了五分钟。但在拍摄的时候,一点不觉得的,一天就那样过去了。

邹娟听了向往不已,说这样的生活我没有试过,什么时候实践一下。可惜没这个机会。景天说不用机会也可以,你找个时间出去玩,就可以实践了。对了,你寒假打算怎么过?邹娟笑一笑说,我可能会跟俞谦回他家去。他大学四年都没春节回去过,这次无论如何要回去一趟。他要我和他一起回去,我答应了,这两天正买票呢。春运的票子有多难买,你是知道的。

景天哈哈一声说恭喜你,就快修成正果了,回去见他父母,就等于定了名份,什么时候把他带回去见你父母呢?

邹娟听了这话,上上下下把她打算了足有五分钟,看得景天浑身不自在,问道:“看什么?”

“我看你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怎么回事?是桃花运到,还是红鸾星动?”邹娟看看她脸,伸手一拨她头发,有一粒银白色的耳钉在她脸边闪着光,“这半年都干什么去了?这么久不和我联系,从实招来。”

景天被她识破,吱吱唔唔地说:“我在杭州美院学画,刚学了半年,还有半年呢。还要复习功课考试,没时间嘛,你也没拷我呀。”

邹娟说:“好,我就来‘拷’你!”伸手呵她痒,“这一出叫《拷红》,拷的就是你这个‘红’景天的‘红’。你不说实话,你看我放得过你?”呵得景天大声求饶,又躲又挡的,笑得软麻了腰,直叫哎哟。

等笑闹够了,景天才说:“算了告诉你吧,也就是你我才说的,我订婚了。”

邹娟张大了嘴,下巴像是要落了下来。她托一托下巴,合上嘴,故意让牙齿咔嗒一声响,问:“你这是唱的哪一出?上次见你还死样怪气的,怎么大半年没见就订婚了?现在还有人订婚吗?我怎么觉得像是在看港台明星的花边新闻?说说这个订婚是个什么意思?我是落伍了,还是你回到过去了?”

景天被她逗得直笑,点头说:“都不是,是我遇上老古董了。”说到那个人,嘴角就忍不住微微翘了起来。“他坚持要订婚,我只好随他去。”摸一下耳朵上的那朵花形耳钉,“这个就是订婚信物。”

邹娟仔细看了看,再摸一下,问:“不是纯银的哦,难道是铂金的?”

景天看着她傻笑,“当初我说要和你一起去打耳洞的,你不肯,现在仍然要挨这一枪。”

“叫人不羡慕你都不行啊,”邹娟叹道,“你总是比我快一步,我还没见家长,你都已经订婚了。”

“那我还失业了呢,”景天忙说,她就怕她觉得什么都比她强,搞得她不知该说什么,要什么都不说,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学画画学费那么贵,又要租房又要吃饭还要买颜料画布,要不是我妈支持,我早就破产了。”

邹娟搂着她摇一摇,“我也就一说,我知道你难过。不过说真的,你和你那位是怎么认识的,怎么半年工夫就到了要订婚的地步了?讲我听一下,我好奇。”

景天就把长辈介绍的一事简单说了,就说两个人都觉得对方不错,相处得很愉快,就订婚了。至于蒲瑞安追到江西去的事,就不提了。只说这半年她在杭州读书,他差不多每个星期都过去看她,她一感动,就答应他了。邹娟就说,你这个多情种子。景天笑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见过双方家长了?”邹娟问,“所以这么熟,原来是现炒现卖。”

“他见过我爸妈,我爸妈都很喜欢他,他的父母嘛,等春节再说,借过年拜年走亲戚什么的就混过去了。”景天笑说。

“听听听听,这叫什么言论?一点诚意都没有,你这话敢和你那位说吗?”邹娟指责她,“就你这个娇小姐的样子,我才不相信你能做好人家儿媳妇。”

景天瞅她一眼说:“小姐,我只要做好人家老婆就行了,至于儿媳妇这回事,我当没听说过。”

“我听出来了,某人对你这种有欠妇德的论调很无所谓。”邹娟点头叹服道:“我可以问一下,这位高人是什么样的吗?是否有幸可以仰视一番?”

景天说:“小姐,你自己也不用侍候公婆大人的好不好?我们连五十步和百步的距离都没有,都站在一条线上的。”

邹娟哈哈一声笑出来,“看来谈恋爱没把你的脑子谈坏。”

“俞谦呢?”景天问:“工作好点了吗?”她记得他上着那个莫名其妙的两头班,大把时间没有落脚处,像她这样在本市有家有父母的人不用吃他们的苦,不知幸运多少。

“升职了,当了个小主管,不用起早摸黑披星戴月了,”邹娟说起俞谦,不无自豪,“公司分了他一间小宿舍,送他去美国培训了三个月,回来就升职了。”

景天哎哟一声,“恭喜呀,升职就意味着加薪,怪不得可以衣锦还乡了。对了今天没看到他来考试,是不打算考了吗?”

邹娟嗯一声,“暂时不考,先把基础打牢了再说,也许以后再升职上去,公司会送他去读。对了,你订婚的事,不打算和别人说是吗?”

“不想,我谁都不想说,我是不是在恋爱、与人订没订婚都是我自己的事,不是为了向什么人宣扬炫耀。”景天低头翻一翻手里的书,“我不想对任何人有交待,我只要对得起自己就行了。”她当然明白她指的是什么,有的人会做无聊的事,带了新欢去向旧爱示威:看,没有你,我照样生活得很好。那样做,其实也许是仍然在乎着对方的看法。

但她却不是这样的。“其实我的情况,可以归纳成一句话:后来她移情别恋,爱上了他人。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谁对谁也没许下过诺言,谁对谁都没必要负责。学校恋情,很难延伸到社会,像你们这样的太难得了。我其实是很羡慕你们的,虽然过去的事情终究会过去,但情伤伤人,能不经历,最好不要经历。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当时若要回头,两个人未必不能破镜重圆,毕竟没什么大的矛盾,不过是年轻人年轻气盛死要面子都等着对方先低头。但身处这个社会上,不免要受到社会的左右,那么多的事情一步一步发生着,推着赶着的,再回头看时,猿声还在三峡里,而轻舟已过了万重山。这期间她遇上了蒲瑞安,偏偏蒲瑞安是这样一个行动派,看准了就死命的追,而她被他打动,移情别恋,爱上了他。可见爱一个人至死不变真的是一个神话、一种传说,她做不到,也就不奢望别人能为她做到。要么就是当时爱得不够多,要么就是她爱自己更多。

邹娟同意她的说法,“是啊,看着你那么难过,我就不想亲身试验了。我也没那个本钱。不过呢,我听出来了。你说‘移情别恋爱上他人’,就是说你是真爱上他人了?这样一来,我更想见一见这个‘他人’了。怎么,不给见?要藏着?”

景天笑了,“嗯,你可以这么理解。不是不给见,是他不在上海,现在外地呢。我平时又在杭州,我们联络都靠电话的。距离产生美感,没准就是这么距了离了的,才觉得牵肠挂肚的,在一起的时候就特别珍惜。”

“好家伙,真是不一样了。”邹娟惊叹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这下要佩服一下你了。能说得出这番话的,不是一般人。喂,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吗?”

景天笑说:“也许被外星人占领了身体?你还真没法验明正身。”

两人哈哈大笑,邹娟说:“不说这些了,要是我能考上,以后我们又能常在学校碰面了,我们两个还真有学缘,兜来转去,总能做同学。”

“什么叫‘要是’你能考上啊?你是一定会考上,我才是悬的那一个。”景天说:“我们去吃饭吧?吃什么?考完了该庆祝一下,天气又冷,我们去吃烤肉吧?”

邹娟说好啊,我请你吧。你不是失业嘛?两人吃了烤肉,又去看电影,看完电影才分手。

回家后陪爸妈聊了会儿天,问考得怎样,景天说还行,估计可以过关。陪着他们看了会儿电视,回房间把书放好,正准备洗澡,蒲瑞安的电话来了,还是问考试的事。景天就唉声叹气地说,我都没把握的,乱答了一通,要是考不上你不许骂我。撒了一阵娇,说了许多话,意犹未尽地挂了。

转眼到了年前,蒲瑞安苏州厂里放了假,回家来过春节,年三十是在景天家过的。景至琛问起春节里的安排,他说他母亲一早订了机票,去夏威夷探访她姑妈去了。这个计划是早就有的,只是签证才下来,上次说约在春节两家人见面,当时并不知道会这么快,以为会迟至春天才能成行。父亲和她在会合后从香港出发,今年春节不回来过。又说爸妈有没有兴趣出去玩?天冷,去海南岛吧,他去订机票。

景天好奇,问:“你妈妈的姑妈,就是你姑婆了?那要多大岁数?”

蒲瑞安开着葡萄酒,回答说:“八十多岁了,身体也不太好,说不定这就是最后一面,所以我妈妈才要赶着过去。她在八十年代刚刚开放的时候就出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过,我妈倒是有于看过她好几次。最近说是身体不好,我妈说怎么也要去看最后一面。”

“那你怎么不去?你也去呀,去夏威夷呢,去看草裙舞。”景天双手端着两盘菜,从厨房转出来,高举盘子,扭动胯部,跳了两步草裙舞的标准舞姿,“我要能去,我都想去。”

傅和晴捧出一只暖锅来放在桌子中间,也说:“你是该去的呀,到底是姑婆,亲戚也不算很远。其实亲戚远近,就看走动得勤不勤。我和我两个姐妹就走得勤,他和他哥就一年都不见一次面,搞得景儿和她堂姐的关系就疏远得很。长辈不走动,小辈就跟陌生人一样。”

景至琛用一根线咬在牙齿上,一头绕在手指上切割着皮蛋,口齿不清地说:“男人和男人有什么好多说的?不像你们女人,鸡毛蒜皮的事都可以说几天。”

蒲瑞安把酒倒进杯子里,解释说:“我走不开,厂里年底节前事情最多,年底是最容易出安全事故的时候。还有工人要回家,工资年终奖年底分红都要结算。园区的上级市里的领导各层关系平时的客户都要靠年底来联络感情,开会、吃饭、请客,就怕漏了一个,得罪谁都得罪不起。一过完年又要担心开工招不招得到足够的工人,是不是有开工的订单。年头是我们最忙的时候,年中要好一些。去年年中我去江西看小景,就是休的年假,还被小景笑,说我过美国生活。”

景天向傅和晴说:“妈,这个人记恨心强吧?过了这么久,还记得。”被傅和晴拍了一下头,说:“得意卖乖。”

一家人坐下来举起酒杯来敬酒。屋子里开了暖空调,桌子上烧了一只暖锅,烘得一屋子暖融融的。景天只穿了一件薄毛衣,仍然热得脸红。她看看爹妈再看看蒲瑞安,觉得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景至琛也说,这个春节是我过得最满意的一个春节。

吃过团年饭,景天和蒲瑞安抢着把碗洗了,厨房收拾干净,傅和晴泡了一壶水果茶,点上蜡烛保了温,四个人跟所有中国人一样坐在电视机前看春晚。到十一点半,鞭炮声大作,景天大声说,我们也放吧,爸爸买了好些呢。蒲瑞安说我来,景天把鞭炮拿出来。四个人挤在阳台上,外头已经是一片噼啪声,说什么话都听不见了。眼前是东也炸了西也闪,硝烟四起,对面的楼都看不清了。

蒲瑞安把一千响的电光炮绕在晾衣裳的竹竿上,点燃了引信,将竹竿举得高高的,远远的伸到阳台外面,转动手腕,炸一段放一段。景天替他捂住耳朵,傅和晴又把景天的耳朵捂住,景至琛再捂住傅和晴的耳朵,四个人连成一串,直到炸完一千响。景天又拿了许多的烟花和流星弹来,你一个我一个的放了一气。

景天只穿了一件毛衣,在外面呆了快半小时,冷得直哆嗦,逃回屋里,傅和晴拿了披肩给她披上,说等会儿让小安子睡你屋里,你跟我们挤一下。这么冷的天,大过年的,叫他一个人回到没人的家里,屋子里连杯热水都没有,太没人情味了。

景天把冰凉的手放在傅和晴的胳肢窝底下暖着,头碰着头,低声说:“妈妈,你是世上最好的妈妈。”

8 流水数板

新年的第一天,景天和妈妈睡在一个被头筒里,睡到早上,手脚微微出汗。她像是很多年没有在冬天的早上手心出汗了,这一觉睡得少有的舒服。早上是被妈妈叫醒的,醒了还不肯起来,闭着眼睛嘟囔说,妈妈我再睡五分钟。像是从前上学的时候,多赖五分钟床也是好的。

傅和晴说:“起来,小安子在家呢,你再睡下去就不像话了。快起来梳洗了,把屋子收拾一下。今天我和你爸都有活动,马上就要走。”

景天一听,噌一下就坐了起来,叫道:“天啦天啦,我这样子蓬头垢面的可不让他看见。妈妈我们昨天晚上是引狼入室了。妈妈你去看看他起来没有?回来告诉我一声,我好抢卫生间去。”

傅和晴摇头,在被子外面拍了她两下屁股,说:“疯疯颠颠的。你房间门还关着,小安子像是还没有起来,所以我才叫你快起来去梳头洗脸。你爸已经去烧酒酿圆子了。”

景天说:“妈妈把衣服给我。”傅和晴把毛衣和长裤递给她,她坐在被窝里穿上,问:“外面冷吗?”傅和晴说:“冷,不过太阳很好。”等她起了床,叠被子抻床单铺好床罩,一边开窗换气。景天看一眼楼下,说:“妈妈你看,地上一层红,昨天晚上起码炸掉了十万元。”

拉开门看看自己的房门还紧闭着,倏一下窜进了卫生间,关上门洗脸刷牙洗头发,又把地上溅出来的水拖干净了,打开窗户换气。心里想有这么个家伙在家里真是讨厌,半夜上个卫生间像做贼,生怕被他看见。还是谈恋爱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去吃饭爬山,完全没有人间烟火的感觉。又想爸妈要多好心才能留他住下来啊,实在是不方便得很。还是房子要大,每间卧室都得有卫生间啊,嗯,等以后一定要买这样的房,到时候和爸妈一起住就没问题了。还有苏州那房子,给设计了有三个卫生间,每个卧室一个,客用一个,看来是早就想到这个问题了。好象以前看过一本什么书,说是晋朝的贵族,上厕所时手边有一个盘子,里面放的是红枣,进去就取两粒红枣塞进鼻子里,下面的坑里放的是鹅毛。

等她回到爸妈的卧室把头发吹干,脑子里已经不知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出来景至琛已经烧好了酒酿圆子,里头还有昨天吃剩的水果丁,再用藕粉勾了薄芡,撒上糖桂花。她端了一碗在手上,一边搅着吹吹凉,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敲敲门说:“醒了没有?好起来了。我们都在厨房吃酒酿圆子水果羹呢,快来吧。”附耳听着,就听里面说:“好的,马上就来。”估计是起来了,也不知怎么见人呢。

景天捧了碗回到厨房,在饭桌边坐下,贼忒嘻嘻的笑着说:“起来了,肯定在等着用卫生间。”她这话一出口,引得傅和晴老大的一个白眼,景天忙说:“是这样的妈妈,我在想苏州那园子,春节前已经完工了,要不要什么时候过去看一下?那房子有三个卫生间呢。以后早上起来就不用抢了。那么多间房,要买多少东西放进去啊。”捧着碗发呆,“要多少东西才填得满啊。”

傅和晴只好对景至琛说:“傻人有傻福。有的人只需要做梦,就有人去帮她把梦做出来。”景天回过神来说,“妈妈,这个就叫一不做二不休。”指一下自己:“一不做,”指一下走进去的蒲瑞安:“二不休。”蒲瑞安坐下来端起碗,笑问:“又在发什么谬论?”对傅和晴和景至琛说:“爸妈新年好。”

景至琛说:“新年好新年好。睡得好吗?今天早上三四点钟还有人在发鞭炮,不用睡觉的吗?”

蒲瑞安说:“睡得很好,昨天有点累,上床就睡着了。早上起来看到黄花花的被子绿花花的枕头,以为在做梦。”

景天为他的形容引得发笑,不乐意了,说:“什么叫黄花花的被子绿花花的枕头?我那是葡公英花的被子紫阳花的枕头。你自己不认识骆驼,就说是马背肿。”

一家人都被她说得笑了。傅和晴说:“景儿说的这个,倒叫我想起那出京剧《卖水》来了。”清一清嗓子,唱一段流水:“什么花姐?什么花郎?什么花的帐子?什么花的床?什么花的枕头床上放?什么花的褥子铺满床?”

景天接口数板道:“红花姐,绿花郎。干枝梅的帐子、象牙花的床,鸳鸯花的枕头床上放,木樨花的褥子铺满床。我京剧除了《苏三起解》,就会这个了。”

傅和晴说:“这个好,等一会我上场,就唱这段。”景天问:“今天还要去团拜会?每年都去,没意思得很。”傅和晴说:“人家退了休的老领导老员工,也就这一天可以感受一下组织的温暖,还有会务费车马费茶话会的,不要只考虑自己,要多想一下那些老人们。我和你爸吃了饭就走,你们自己玩。中午饭我们不回来吃了,你们看看厨房里有的那些现成的菜,热一热吃。”景天问:“那晚上呢?”景至琛说:“暂时还有知道,看下午录节目顺不顺利。你们自己去玩,不用管我们。”

蒲瑞安问:“要不要我送爸妈去?”景至琛说:“不用不用,你陪景儿好了。我和她妈妈打车走。”傅和晴吃好了放下碗,景天说:“爸妈你们去换衣服吧,碗放着我来洗。”傅和晴说:“小安子你随意,跟在自己家一样。”蒲瑞安说我会的。

景至琛和傅和晴回卧室换了衣服出来,傅和晴穿一件黑色薄呢长裙,披一条银色的灰鼠披肩,手里拎着一件银灰色的长至脚踝的长大衣,脚下是一双黑色高跟浅口皮鞋,头发盘起,淡淡施了妆,这一打扮,和景天站在一起,还真像两姐妹。景天说妈妈等一下,去房间拿了相机来,说我给妈妈拍一张,这一身不留个影太可惜了。傅和晴一手挽大衣一手叉在腰上,摆了一个标准甫士,景天又叫景至琛也过去合个影。蒲瑞安说:“你也过去拍一张,我来给你们拍。”

景天挤在两人中间,比个剪刀手说:“耶!”惹得傅和晴打了她一下说:“疯丫头。”又跟蒲瑞安说好好玩,才和景至琛一起出门去了。景天说:“我们去阳台上送他们吧。”拖了蒲瑞安到阳台去,蒲瑞安从她身后抱着她腰,把头埋在她刚洗过的头发里,嗅着洗发水的清香。

过了一会儿,景至琛和傅和晴从楼下走出来了,景天双手合在嘴上喊一声“妈妈”,傅和晴听见了,和景至琛一起抬头看上来,又冲他们挥手,然后拦了一辆车走了。

蒲瑞安说外面冷,进去吧。进去后关上阳台门,说:“你和爸妈感情真好。”景天说:“当然了,他们就我一个女儿嘛。你是不是很羡慕?”蒲瑞安说:“很羡慕,我们也养女儿吧,我也希望二十年后,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叫我爸爸,到哪里都挽着我的胳膊。就跟你爸一样得意。我看你挽着周老师的时候,他也享受得很。”景天佯怒说:“胡说。”到厨房收了碗去洗。

客厅里茶几上昨夜吃的水果和茶杯已经被傅和晴收拾过了,景天就扫了地拖了地板,蒲瑞安给几个房间里养的好几盆水仙花都换了水,景天拿她从小到大的相册给他看,蒲瑞安看到有趣的,问是几岁、在什么地方照的,其中不乏和上影厂的明星的合影。蒲瑞安说:“你妈妈就很有明星的样子,怎么没有拍电影?”景天说厂里这么多女演员,你叫得出名字的有几个?我妈年轻时刚分到厂里的时候是做演员的,可惜没遇上好时候,后来就改做行政了。

蒲瑞安看看她脸,说:“你也可以去做演员。”景天说:“我不行,我小时候班主任老师推荐我去考小荧星都没考上。后来我爸妈都说女孩子如果脸生得漂亮,又不靠漂亮的脸吃饭,才是真漂亮。我以前不懂,现在才明白了。从前我妈他们那时候,漂亮的女演员还算矜贵,现在嘛,也就好算戏子了。一个轮回下来,都打回原形了。当然那时候也有被上头的人看中的后来不做这行的,但到底要隐蔽些,不像现在。”蒲瑞安同意她爸妈的说法,说真是眼光高远,不是一般人想得明白的。又说:“你彩衣娱亲做得挺好的呀,真是孝顺女儿。”

景天笑,说:“我都这么大了,还在吃他们住他们用他们,再不让他们开心,就白活了。”蒲瑞安说:“我就喜欢你这个,心地善良。”景天朝他笑,两个人看完几大本相册,转眼就中午了,把昨天剩下的菜热一热吃了,景天问下午去哪里?她心里暗想再在家里呆下去,只怕要出事。傅和晴和景至琛对她这么放心,留蒲瑞安过夜,又让他们两个在家,她要是做点什么事,觉得对不起他们。

蒲瑞安说我家里有两张晚上音乐会的票子,人家送的,去听音乐会吧?景天一听来了兴趣,说好啊,你怎么不早说。蒲瑞安说忘了,昨天就想着和你怎么过节了。景天说音乐会都会忘?你真了不起,贵人多忘事。蒲瑞安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个爆粟。景天说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晚上几点的?我们哪里吃晚饭?

蒲瑞安看一下表,说先去我家吧,我要回去换件衣服,这衬衫穿了两天了。昨晚放了一夜的鞭炮,也不知家里的门窗玻璃有没有受损。

景天说好。又问去听音乐会穿什么衣服?蒲瑞安说你妈妈那样就不错。你没有晚装吧?要不下午我陪你去淮海路上买一件。景天听了打一个寒颤说,我还没学会在大冬天穿成那样,袒胸露胳膊的,想冻死我啊。我去找找我妈的衣服去。跑去父母的卧室找衣服。

找来找去找了一件带点极淡粉色的灰色羊毛绒的长身连衣裙,小元宝领,公主式样的腰线,七分袖,收腰大裙摆,裙长至脚踝上两寸,穿上高跟鞋,就是标准的六英吋裙。景天穿上这一身出去给蒲瑞安看,蒲瑞安看了就拍手,说真漂亮,高雅得像个去参加舞会的公主。腰身稍有点大,系上腰带就正好。

景天低头看脚上的鞋,说就是我妈这双鞋我穿了有点挤脚,我的脚比她大半码。可是我又没有这么高的鞋子。蒲瑞安说那就去买一双鞋。景天抬了抬眉毛问你给我买?蒲瑞安说那当然。景天说我就勉为其难收下这件新年礼物吧。脱下傅和晴的鞋子,换上自己的一双平跟鞋,往脸上扑了点粉涂一下唇膏就算化了妆。又找了一件傅和晴的大衣来披上,最后连一条羊毛围巾都是傅和晴的。景天说多亏我妈妈衣服多,不然真没办法出门了。

两个人关好各处的窗,锁了门下楼。蒲瑞安说你是个学生嘛,现阶段衣服是以学生装为主,以后慢慢添。景天作一个惊讶的表情说:“怎么,不是拿金卡送我吗?我看香港电视剧都是这么演的。”蒲瑞安摊摊手说:“金卡是什么样,我没见过。是金子打的吗?如果二钱金子可以打一张卡,那卖鱼的鱼老板十个手指头伸出来八只金戒指,可以打多少张金卡?”景天说:“哈哈,到时候不用拉卡,直接掰一个角扔在柜台上,就把人家给吓傻了,说,那里来的大侠?”

蒲瑞安用钥匙开了车门,两人在车上说说笑笑到了淮海路,先不回蒲瑞安家,而是去巴黎春天挑晚装鞋子。商场里挤满了喜气洋洋的男男女女,每个柜台前都是人,导购小姐们忙不过来,全都一路小跑地顾得东顾不了西。

景天挑中一双素面麂皮浅口鞋,后跟足有七厘米,尖尖细细的像个锥子。她看了笑说这鞋拿在手里,鞋跟可以做武器。导购小姐拿出她的号来,一头又忙着照顾别的女士去了。景天坐下要试鞋,蒲瑞安看导购小姐不得空,自己蹲下身托着她的脚,替她把两只鞋都穿上。

虽说女士们试鞋,陪同的男士发表意见的很多,付账的也多,但亲自为女伴试鞋的就少了。他这一番举动,登时让旁边试鞋的女士眼羡不已,而他却浑然不觉,侍她穿好,再扶她站直,让她走几步试试合不合脚。景天站起来,几乎和蒲瑞安一样高了。她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回头对身后的蒲瑞安说,安先生,如何?

那双高跟鞋把她的小腿拉得更长,裙下露出的一截线条,像天鹅的颈项。蒲瑞安笑笑不答,景天想起刚才他握着自己的脚为自己试鞋,一时暧昧浮上心来,也觉得不好意思,收起笑容说就是这双吧。让导购小姐把旧鞋装进盒子里放进拎了购物袋,蒲瑞安去付了款,替她拎了袋子,离开全是镜子的商店。

回到蒲瑞安家里,蒲瑞安仍旧请她去他那八个平方的小亭子间里坐了,说这房间朝北,冷,我来开取暖器。把书桌底下的电暖器打开。又说喝咖啡吗?喝点热的暖暖身吧。景天说好,电暖气的热风吹到她脸上,让她的脸微微发红,她脱了大衣和围巾搭在椅背上,在书桌前的藤椅上坐下,看看四周,还和去年她来的时候一个样。

蒲瑞安说我离开一下,去拿水来。景天嗯一声,捡起桌上一本书来看。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回来的声音,景天抬头去看他,却见他手上拿了块毛巾在擦头发,那头发湿漉漉的,原来他趁这工夫去洗了个头。

景天站起来接过他手上的干毛巾,站在他对面替他擦湿发。蒲瑞安的手臂围上她的纤腰,慢慢收紧。景天咬着下唇继续手上的工作,慢慢擦到他颈后发线上,扔掉毛巾,两手圈住他的颈项,偏过了头,蒲瑞安的嘴唇便吻在了她的唇上。

9 第五乐章

两人很长时间没这么亲吻了,这一下吻得有点动情。蒲瑞安把她的身体压紧在自己胸前,去感觉拥抱一个女性柔软的身体能够带来的所有的快乐。入冬以来,他每次去杭州她都穿着厚厚的冬衣,回来后又都是在她家里见面,碍于礼数他们克制着自己,只是插科打诨地说笑逗乐。而她柔软的身体让他朝思暮想,在她家他不好肆意妄为,回到自己的地盘上,才放心地纵容自己,去爱怀中的姑娘。

她腰身胸廓的曲线起伏玲珑,因为贴着他,背更是向后弯着,每一处无不吻合着他的身体。他的手从她的背上滑下腰,再顺着肋骨到她的腋下,温暖芬芳的气息充盈在他的掌间鼻端。他收紧双臂圈在她腰间,搂得她几乎腾空。那双七厘米的高跟鞋帮助她站得更高,使她的身体更契合他的需要。他的手臂再向下滑一点,让她的腰向后折,脖子也向后垂下,而她的胸则突出在他的眼前。他的吻使她站立不急,呼吸变得急促。

他向前一步,让她退着后背贴到了书橱门上,他再跟上一步,把她的身子抬得更高,让她落下时的凹陷处抵在他想要的地方,他把脸埋进她的胸谷里,幽幽的女性体香被两人的情热催发,嗅进他的鼻中,甜蜜得他闭上了眼睛。

这样的情潮汹涌在他们已经很熟悉了,都盼着对方做点什么,又都克制着自己,最终结果是两个人一动不动,让这一阵情潮退去冷却。呼吸慢慢平缓,他放下她,让她的脚尖着地,心脏挨着心脏,让她感受到他一分钟超过一百二十下的心跳声,而他也同样数着她的心跳次数。

他回到她的颈间,吻到耳根,在她耳边轻问:“景?”她软软地回答他:“嗯?”他再问:“景?”她再答:“嗯。”他却不再说什么,而她也不催促。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去苏州?”她说:“嗯,好。”

这里和那里都不是恰当的地方,只有他们那个刚整修好的老宅,空无一物地在等着他们。他放开她,让她站直,双臂搭在他肩上。她两眼濛濛的从睫毛底下看着他,“现在吗?”他笑,“不,那里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床没有,床垫没有,连一张木樨花的褥子都没有。”

“去买。”她吻他的面颊。头一次她站得和他一样高,让她不必仰面,而他不必俯就。面对面,一样高。心跳得一样的快,情灼得一样的热。

“回去就买。”他答应她,他怕他会等不到结婚以后了,“要什么花的被子什么花的床?”

她笑了,“干枝梅的帐子象牙花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