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吃过了,酒店早餐嘛,花样比军营还多。去哪里玩?当然是去你的私家园林呀,”景天笑说:“我就是为了那个来的,我倒要看看一个现代人可以风雅成什么样。我昨晚跟我妈打电话说我今天要去听昆曲,把我妈都惊了一跳,说女儿你怎么一下附庸风雅起来了,你听得懂吗?我暗暗好笑呀,她还不知道还有更吓人的呢。哈!在苏州弄个园子住,你简直有民国大老倌的派头。”
蒲瑞安被她说得直笑,解释说:“机缘巧合,宅子主人想移民到美国去,就把老宅卖了。我一听说马上接手,这个价钱,过几年,在后面再加一个零都不算多。那好,我们先去工地,吃了午饭,下午去五亩街喝茶听昆曲。”
“真是丰富的一天啊,”景天先是表情夸张地来了一句,像是要写小学生的春游作文,又关切地问:“你不累吗?一整天这样赶来赶去的?”最后自言自语地说:“我看我还是早点回去吧,别打扰人家工作。”
蒲瑞安笑得抓起她的手来轻轻咬了一下,“再累,看到你的笑脸也不觉得了。”
“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景天疑惑地问,“原来谈恋爱还是强心针?”
“都不是,是鸦片,会让人上瘾。戒也戒不了,忘也忘不了,它就长在脑子里了,拔都拔不掉。”蒲瑞安配合着她抒了一下情,又正经地说:“小景,你就是我的那一支罂粟花。”
景天惊了一跳,“人家形容女朋友,要么玫瑰花,要么山茶花,到我这里就成大烟花了?你说我是一朵虞美人我还开心一点。”
蒲瑞安再次大笑,笑过之后问:“开心吗?”
“开心。”景天不得不承认。
“能让你开心就好,我最大的心愿也无非如此。”
“安先生安先生,我的压力好大的,我要是不开心,怎么对得起你的期望?”景天觉得胆战心惊。
蒲瑞安对这样滑溜的女郎实在没办法,只好安心开车,车子开进一片旧宅区,弄堂窄窄的勉强可以进一辆车,转了两个弯后一片宅子前有一小块空地,蒲瑞安把车子停了,说到了,前面要走进去了。
景天好奇地看看这里,问:“这是什么地方?”
蒲瑞安说:“清河街。进去是乐清坊,我们的宅子在积余弄上。”拉着她在小弄堂里穿行,“刚才停车的地方是小学门口。这里很难找,进深太深,临街太远,房子又多,我去规划局看过规划图,这一片未来十年内都不会拆迁,老房子卖不出价,才会这么便宜。不过大多数人家都不肯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地方呢,在城市中间,又闹中取静,旁边还有一条河。”
听得景天直啧舌,忍不住问:“你花多少钱啊?”蒲瑞安笑笑不答,带着她在一个两扇头的黑漆门前停下,推门进去,一地的刨花,有两个老人在做木工,见了蒲瑞安就说:“伲来哉,蒲先生。”蒲瑞安客气地说:“来哉来哉。我带我娘子来看看,伲慢慢做,勿急哉。”
老木匠看了景天就说:“格小娘子好看哉,蒲先生伲福气好唍。”蒲瑞安说:“是格是格。”景天屏着笑,只是掐他,蒲瑞安还在和两个老人闲话:“我带小娘子四处看看。”才算和两人寒喧完毕。
景天半笑不笑地小声说:“我已经是你娘子了吗?”蒲瑞安也低声说:“我们昨天订婚了,不是吗?在以前,订婚和结婚是一样重要的,同样具有法律效果。”景天“去”了一声,四处看这宅子。看了一下倒是颇为失望,问:“这个不像是个园林呀。我虽然只有性子没有雅骨,园林是什么样子我还是知道的。”
蒲瑞安说:“你是嫌小?”景天否认说:“当然不是。”蒲瑞安笑笑,解释给她听:“我不是说我买了个私家园林,我是说我买了个私家园子。是你自己领会错了。这个园子有三进庭院,十四间房,占地面积是五百多平方,我打算拆掉第一进,把天井扩大,后面两进形成一个前后房一样的格局,前面做起居,后面做卧室。你来看,这里有一口井,”指着墙角的一口长满青苔的老井,“还能打出水来,这里清理出来后就是一个庭院,种一架紫藤,你看如何?”
景天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听他问,才说:“你真资产阶级,我这下对你刮目相看了。安先生,我想要的那个戴妃的钻石皇冠,看样子有希望?”
蒲瑞安敲敲她脑门,“真淘气。这房子真的不贵,比在上海近郊买一套别墅的价钱还要低很多,有的人愿意买上海的别墅,但我愿意要苏州的老宅。这房子买下来难的是整修,大梁、柱子、墙壁、屋瓦,还有棢砖都需要修整调换,好在苏州也在大兴土木,大片的老房子都在拆,拆下来的木料和砖瓦几分钱就卖了,还有来源。我用旧砖旧瓦来修整,一来价格便宜,二来修旧如旧,不毁坏房子原来的面貌。那两个老工匠动作慢是慢,但是慢工出细活,我也不急着用,让他们慢慢磨洋工,他们要的也就是工钱。”
景天问:“工钱是按出了多少‘工’算吗?”蒲瑞安赞许道:“不错呀,你还知道这个‘工’。对,他们按‘工’算,做了多少工算多少钱。请农民工是省钱省时了,但是他们做出来的‘生活’能看吗?我估计他们再磨半年工好磨出来了,到时候你来布置软装,我们可以在这里住一个星期,”在她耳边加一句,“这里就是新房。”景天别过头去故意板着脸说:“我是标准的城市一族,除掉上海什么地方都呆不惯的。”
“昨天还有人说要回江西去,宁可和鸟呆在一起,不拿工资都可以的。怎么到今天就变了?”蒲瑞安毫不客气戳穿她的谎言。
景天只好用以前的一句话回答他,“女人有改变想法的权利。”
蒲瑞安搂着她的的肩四处看,一边把房子的位置讲给她听。什么地方是卫生间什么地方是厨房,又说老宅子的上下水和排污管道都成问题,全要重新排过。这里的人住得不舒服也是这个原因。除非兜地翻转了来过,不然这个问题没法解决。
两人转了一大圈,和两个老工匠道了再见,坐回车上,蒲瑞安正色说:“我打算再买几处这样的宅子来整修,然后卖出去。现在是房市的上升时期,这里面会有有很大的空间可以施展。还有就是有关的法规还没有出来,下手正是时机,再过几年政策就不会这么宽松了。将来我可能会把工作重心转到这个方向来,我要你有个思想准备。”
景天哦一声,“这房子其实是你一个样板房,你通过运作这一处,就知道后面的该怎么做了。”
蒲瑞安点头说:“你很聪明,我知道可以和你作任何方面的交谈,我想从你身上获得灵感和支持。小景,和我结婚,我们成为一个整体,两个头脑加起来,比人家一个头脑好用。任何一个人做大事都不可能只靠自己,必需要借助他人的力量。还有什么样的联合比夫妻同心更坚固?”
景天笑,“原来你要开一爿夫妻老婆店。”
蒲瑞安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一下,说:“看,我要的就是你这样举重若轻的不在乎。”景天忽然想起一事,问他:“昨天我的状态是不是让你很担心?要是我通不过你的测试,你是不是就不打算求婚了?”蒲瑞安反问她,“你说呢?”景天想一想,“不会。如果是这样,你就不会追到江西去了。”蒲瑞安再在她两只手腕上各吻一下,看着她说:“永远不要怀疑自己的能力。你比你自己知道的,还要好上一百倍。”
4 傍大款
景天从苏州回到家,傅和晴见了她的耳钉,一点没多问,只说好看,摸摸自己完整的耳垂,说我的那几副耳环看来不能传给你了,我留着自己戴吧。景天跟她耍无赖,说我可以拿去把耳夹换成耳钉,这下我就有好多副可以换着花样戴了。
傅和晴拍拍她脸说:“知道要漂亮了,是不是有男朋友了?把他带回来给爸妈看看。”
景天一时语塞,叫了声“妈——”就没了下文。
傅和晴说:“要是还没到时候,也不用急,妈妈只是想让你知道,不管你找什么样的男朋友,我们都不会有意见,只要你自己喜欢就好。”
景天低下头,不敢说话,心里疑惑妈妈忽然提这个,是不是见到周示楝了,周示楝跟她说过什么?正想要不要坦白从宽,谁知傅和晴下面一句话把她吓住了,妈妈说:“你从前那个同学呢,来过我家两次的那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子?见面很有礼貌,一直叫我景天妈妈的,后来怎么不来了?是分开了吗?”景天问:“你还记得?”
傅和晴说:“嗯,那个男孩子我印象很好,虽然脾气毛毛躁躁,做事莽莽撞撞,但人的品质不错,眼神很干净。我记得有一次你们在争什么问题,争得面红耳赤的,那孩子争不过你,跳起来抓住门框做了两个引体向上,说吃冰激淋不,我去买。两步就冲下楼去买了一大包冰激淋上来,塞进冰箱里,跟我说,景天妈妈,景天这丫头气死人,你是怎么忍过来的?”说着就笑,“这么可爱的男孩子,我当时就想,要是我再生一个儿子有这么可爱的话,起早落夜的辛苦都不算什么了。”
景天听着眼睛就红了,她说:“妈妈,我们分开了。”一句话说完,眼泪掉了下来。
傅和晴过来抱住她,“我猜到了,有一阵你的情绪很低落,我和你爸爸看了都担心,又不敢跟你说。最近你好多了,还以为你们又合好了。看来还是分开了。要是现在有了合意的人,就带回来,妈妈总是喜欢看到女儿开开心心的。”
景天嗯了一声,擦去眼泪,说我记住了。
对于她妈妈的记忆,景天很是吃惊,连她都不记得有过这样的事了。
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她在家把从前读的书收起来,整理一下房间,不要的不用的分别放好,又把从孙经理处带回来的胶片和录像带收起来,胶卷去冲印了,一张张辨认清楚,用铅笔在后面写上那些面孔的名字,放进信封里,一个信封一个信封地写收件人的名字,光写信封就写了一下午,最后仔细检查一下有没有出错,封口,贴邮票,拿去邮局寄了,完成一个承诺。
过了不久,中国美院的入学通知书也寄到了,她和爸爸妈妈商量了一下,决定先过去找住处。对他们说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你们放心,我不会找不安全的地方的。傅和晴一向对她都很放心,既然她这么说了,就不坚持要陪她去。景天坐在火车上的时候就想,也许妈妈认为我会和她认为的男朋友一起去,所以才不陪同。对妈妈的无条件支持,景天十分惭愧。当初那么大一件事都瞒着她,她要是知道了,会怎么做,又会说什么?过去的已归于不可知的异域空间,就像她整理房间一样,总要把不需要的东西扔掉一些,虽然那些东西是陪她过来的,但人总要向前看。她现在要是再留恋过去的温馨回忆,那就是存心为难自己,又对不起蒲瑞安。
到了杭州,她先去美院的授课地点看了看,又看看校门口的布告栏,那里总有各种各样的广告,有分租的有出售的有失物招领的有请家教的,她在那里记下了几个分租房间的地址和拷机号码,再一个一个打过去,等人家回电。就这样约了几个人,看了几间房,都不算满意,有的太远有的太挤有的太乱有的太小,一下午就这样过去了。
晚上找了家便宜的酒店住下,和妈妈通了话,又想和蒲瑞安说话,但一想他那性子,说不定晚上就会开车过来,就算了。虽然两人订了婚,但在她看来,没有举行过任何仪式,总觉得像儿戏。两个人嘴上说说的东西,又没有第三个人从旁见证,要她认同此事是真的,从此具有法律效果,她还是觉得怀疑。
这时她才觉得她妈妈说的是正确的,恋情要是见光的,是要让别人承认的,尤其是父母,只有见了双方家长,才算正式了。不然,总觉得不安心不塌实。这一个晚上,她孤身一个人在杭州的酒店里,孤独感排山倒海般的压来,才让她想起有人关心的好处来。像她上次去苏州,虽然她也是一个人住酒店,但知道早上他会过来,陪她吃午饭吃晚饭,陪她说话聊天逛园林听昆曲,两个人说说笑笑一天就过去了,现在想起来,美好如梦。
才一天而已,才一天就这么难捱吗?她倏然心惊。怪不得他要逼她大声说出理由,要她说服她自己,因为他知道她会犹疑,会退缩,会意志消沉,会自怜。但因为这是她自己选的,就要咬牙走下去。
安先生,她想,你还真是像一个老师,逼着她坚强、往前走、不退缩,他要逼她成为和他一样的人。他喜欢她,因此他不纵容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她。然后她想起傅和晴说的,那个男孩,跟她争,争不过,就先做两个引体向上以发泄情绪,然后借买冰激淋逃避出去,最后是表示忍无可忍。那么小一件事,就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格。以她的骄傲,是绝对不会先伏软认输的一个人,她只会骄傲地负气离开,不解释不回头。而那个人,是生气、逃避、放弃。
只有蒲瑞安,会不离不弃认定了是她就不放手。景天想,我多么需要你的不放弃啊,你把我抓紧在你的手上,让我不至有今天的惶恐。想到他,总能让她安心。她知道他会是他的坚强后盾。
第二天一早,她又去了学校,看招贴看广告,打电话看房间,最后在离学校几站路外的一个居民小区租下了一间房,其他两名租户同样是来杭州读书的女生,一个要考研一个在读,迫切需要另一个人来分担她们的租金。景天去后看看房间还算干净,在人家的成规模的新村小区里,环境也不杂乱,虽然租金比她昨天看的几个稍贵,但贵有贵的道理,贵就把不安全和不方便挡在了门外,她当即和她们签了租房合约,付三押一,上半个学期的住宿问题就这样解决了。
三个女生彼此介绍了一下自己,先小人后君子地说好了合住条规,公共区域不得放置私人物品,卫生间轮流打扫,水电煤气分摊,不得带男生回来,女性朋友来访留宿不得超过三天。都不是第一次住宿舍,一说规则一二三,马上补充四五六。三言两语下来一看就是明白人,相视一笑,说:好好相处。
最大的事情已经解决,景天也就安了心,和女孩们道了别,去火车站买了票回上海,给蒲瑞安发了个短信说我已经在杭州租好房了,现在在火车上,一会儿就可以回家了。有点累,不想在火车上大声说话,你给我发短信吧。
过了一会儿蒲瑞安的短信回复她了:我去火车站接你好吗?她看了一喜,问他:你在家?他答:是。你几点到?是新客站还是梅陇站?景天把火车班次和到达时间还有停在哪个站发过去。他回道:要是累,就闭上眼睛休息,注意东西别丢了。晚饭吃了吗?景天说:不想吃。蒲瑞安问:要我陪你吃饭吗?景天想了一想,回道:没胃口吃那些,我想回家吃泡饭。发完这条短信她有点忐忑,不知蒲瑞安会怎么回答。这在她,其实是暗示得很明显了。因为他说过可以什么时候去拜访她的父母,她才决定这么说。
马上蒲瑞安的回复来了:好,我知道了。景天看了微笑,回着:安先生,你是我的定海神针。蒲瑞安发过来的是:悟空,你又顽皮了。
每一句话说出去,就会掷地有声地回馈过来,她和他说话,从来不会冷场。他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也知道她明白他的意思。看了这句话,景天再累都笑了起来,又怕别人看见,看她一个女孩子一个人坐火车笑嘻嘻发痴,会被人当成神经病的。便收了手机,拿出一本书来看。
火车到了简陋的梅陇火车站,月台下来几步就是出口。这个简易站台只停杭州方向的车,停的车次少,接车的人更少,她一出去就看见了蒲瑞安。走过去站在他面前,看着他,有想哭的冲动。蒲瑞安揽着她的肩离开,在暗处亲亲她的额角说:“累得不想说话?”她点点头,把头抵在他肩上。
蒲瑞安也不说话,半搂半抱地带她回到车上,问:“要不要抱一下?”景天抱紧他,说:“安先生,我们结婚吧。”蒲瑞安轻轻笑起来,“能得到美女的求婚,真是莫大的荣幸。好的,我们结婚,等你这一年读完就结婚。”
“还要一年,这么长。”景天有点绝望,“说真的,我怕我坚持不下来。”
蒲瑞安把她按在胸前,拍拍她,像是在拍一个孩子。“你是这两天在找房子累了,才这么说的,等你住下后就会好了。再结识新朋友,认识老师,天气好的时候到处写生,开始学了就不会这样了。以后你不用每个星期回来,我会去看你的。我们可以趁这一年把杭州所有值得去的地方都走遍。其实你可以叫上我陪你一起去找房子,为什么不让我陪你?”
景天把头埋在他胸前说:“因为你说过,你不可能每个星期都来,到时候我还是一个人,我不能总是哭哭啼啼,更多的时候还是要靠我自己。既然要靠自己,就从一开始就开始。可是你看,我见了你总是要诉苦。”
“事后诉苦比一开始就放弃要艰难得多,你做得很好。”蒲瑞安说,“可以走了吗?”
景天坐直,让他好开车,想起来又问:“你今天怎么会在家的?”
“我想见你,就回来了。本来想晚点给你电话,哪知就接到你的短信了。正好我也没吃晚饭,就去你家吃吧,你要不要给家里打个电话,说要带朋友回去吃泡饭,让家里准备一下?”蒲瑞安提醒她。
景天探头看向他,“做好准备了吗?”
蒲瑞安接口道:“时刻准备着。”
“少先队员啊。”景天笑话他用的誓言。
“后头有一束花,还有两瓶葡萄酒,一盒哥伦比亚的咖啡豆,我记得你说你爸爸喝咖啡的。还有一条那什么牌子的丝巾,不知道给你妈妈买什么,不过女士总不会嫌丝巾多。你看够了没有?”蒲瑞安指指后座。
景天扭头去看,吓了一跳,“好家伙,这个牌子的丝巾可不便宜。一顿泡饭就值多么多东西?我妈看了会说,女儿,你‘傍大款’啊?”
“傍大款”这个名词,是市面上新近流行起来的,说的是年轻女孩以结识富有商人为目的的一种行为。除了显尔易见的羡慕外,多少带点不齿的意思。蒲瑞安听了发笑,说:“就说是大款傍你。我花了多少工夫才傍到了你,你自己说说看。不过为了往脸上贴金,还是说一下周老师的功劳吧,毕竟这也是事实。”
“周伯伯要是知道了,肯定得意煞了。”景天咕哝说,“为了你,还亲自跑了一趟江西。”
蒲瑞安大笑,问:“为什么不是为了你?难道只是为了我吗?”
景天仍是不解,问他,“你说周伯伯是怎么看好我们两个的?我都觉得奇怪。一般人吧,给人介绍对象,都是挑家世学历年龄相当的,我们两个差那么多,怎么就让他觉得是相配的呢?我估计他不知道你有多少身家,不然不会把我这个傻丫头硬塞给你。”
“也许在他的眼里,这些都不值一提?周老师看重的是别的东西?他看到了你性格上的优点正是我欣赏的品质?你和他这么熟,撒痴撒娇的,不如下次自己问他?”蒲瑞安看一看路,“快到了,还是先打个电话吧。”
景天得他提醒,才想起电话还没打。她和他在一起,总是说不完的话,时间过得飞一样的快,每次说再见都舍不得分开。
5 毛脚
景天打电话给家里说,我还有十几分钟就要到家了,会带个朋友上来,还有我想吃泡饭,要薄一点的,要有焦饭底。傅和晴说,难道要我现煮一锅带“饭粢”的饭吗?知道了,我看一看是不是有剩饭。挂了电话,景天笑说,我妈连我要带什么样的人回去都不问,是男是女也不问,真稀奇。我想她肯定是听周伯伯说过什么了,你的建议很好,我就说是周伯伯介绍的,不提前面的事,省得东问西问。
蒲瑞安摸摸她头,问:“怎么想着要带我回家了?”
景天说:“我怕我意志不坚定,我想得到所有家里人的支持。”
“好姑娘。”蒲瑞安夸她,“很高兴你把我放在家人的范围里。”
“不知我妈会怎么说。”景天还在嘀咕。蒲瑞安只好随她去咬指甲。
在楼下停好车,蒲瑞安去后座拿了东西,扶着景天的背推着她上楼,这模样不像是景天回自己家,倒像是掉了过来,是蒲瑞安回家景天第一次上门。
景天用钥匙开了门,进客厅一看,居然没人,她让蒲瑞安把东西放下,扬声叫“妈妈”,傅和晴大声回答说:“在厨房。你说要带朋友回来吃饭,家里没菜,我看是不是可以叫个田螺姑娘来变点东西出来。”说话间从厨房出来,朝蒲瑞安笑道:“我是景儿的妈妈,姓傅,叫我阿姨好了。”
蒲瑞安上前弯腰行了个礼,“阿姨,我叫蒲瑞安,刚去火车站接了小景,她说要回家吃饭,我问能不能带上我,我很久没吃过焦泡饭了,很想吃。”把花送上,“第一次来,不知道带什么,就只好送花了。阿姨不嫌弃,就让小景拿个花瓶插好。”
傅和晴哎哟一声,“我尽给领导们送花了,我收花的机会倒不多。来就来嘛,还送花。”景天本来有些不安,听她妈妈这句话一出口,就噗嗤一声笑出来了,惹得傅和晴嗔道:“笑什么,去拿个花瓶装上水插好,别失了水花开不久。啊呸,呸呸呸。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
景天觉得她妈妈真是给她长脸,捧了花去找花瓶,问:“爸爸呢?”傅和晴招呼蒲瑞安坐,说:“我叫他去熟食店买熟菜去了,你要是早两个钟头打电话来,我还可以弄两只菜,现在只好‘搭搭浆搨搨香’了。”景天把头从厨房伸出来说:“两个钟头前我还在杭州呢,不知道这回事。”
傅和晴惊讶道:“你们不是一起去的?”景天把花瓶放在茶几上,坐在妈妈身边说:“他刚才不是说了去火车站接的我?”傅和晴“哦”一声,用一种“你当我三岁吗”的表情说:“你以为我会信吗?”景天乱笑一通,抱着妈妈摇道:“是真的。我不会骗你。”傅和晴点点她的额角说:“你不会骗我?那你上次去苏州呢?”景天窘得直晃妈妈的肩,“妈妈妈妈,你太可怕了,你是个克格勃。”
蒲瑞安看了景天和傅和晴平时是这样子说话的,才明白景天为什么这么顽皮淘气。他欠一欠身说:“对不起,傅姨,上次是我叫她去苏州的,事先没征得你的同意。”傅和晴笑说:“要都征得同意,年轻人都不用谈恋爱了,直接相亲算数。你们怎么认识的?”
景天又笑,“和相亲差不多。”傅和晴嗯一声,“怎么回事。”景天就把周示楝搭桥兼做媒的事讲了一遍,又说这次去江西两个人都有去。听得傅和晴直叫哦哟,说老周兄这个朋友自说自话的呀,我都没拜托他做媒,他倒先留上心了,等我碰上他去谢谢他去,我家景丫头给他做过房女儿算了,比我这当妈的都上心。
蒲瑞安说:“周老师对我很好,如果不是他,我就不会认识小景这么好的女孩。”
傅和晴说:“她哪里好了?光长个子不长心眼。小蒲你坐,我去看看我烧的泡饭。真是的,有你这样的丫头,让人来了吃泡饭。”
蒲瑞安忙说:“泡饭好,夏天没胃口,吃泡饭正好。这么热的天气让傅姨下厨房,我才过意不去。”
傅和晴说:“这孩子说话真动听,吃什么长大的?”景天再次笑得绝倒,想蒲瑞安这辈子都少年老成了吧,估计没人把他叫做孩子。傅和晴拍拍她说:“稳重点,勿要十三点腔调。”
这里说着话,门口有钥匙响,应该是景至琛买熟食回来了,蒲瑞安按礼节站起来,傅和晴说:“你坐你坐。”跑过去接东西。过了一会儿景至琛才到客厅里来,伸出手说:“小蒲?欢迎欢迎,听她妈妈说了,原来是周老师的高足,难怪这么出色。我家小女顽劣任性,小蒲你以后多指点她。”
蒲瑞安握住景至琛的手,再加一只手上去,直说谢谢,“小景很可爱,是我的运气。谢谢爸爸妈妈把她培养得这么好。”景天听他连“爸爸妈妈”都叫上了,而爸爸一点没听出来,偷偷直啧舌,说:“我去厨房看看。”赶紧溜走了。
景至琛看一眼茶几,说:“女儿,怎么茶都没有?”景天半路折回,撒娇地说:“我也刚进家门。”景至琛挥挥手说:“快去,说你不懂事,一点没说错。”
景头靠着门框,耷头耷脑地说:“安先生,你看到了,从你一进门,我就从宝贝女儿变成使唤丫头了。”蒲瑞安看着她笑,“爸爸叫你去就去。”景天再听他叫一声爸,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逃到厨房来泡茶,问傅和晴,“妈妈,这个天泡茶会不会太热?”
傅和晴把冰箱冷冻室打开,取出一瓶柠檬茶交给她,说:“放下你的电话就准备上了,你也是,怎么不早点说?”景天磨蹭了一下,说:“刚决定的。”傅和晴低声说:“年纪好像有点大?”景天“嗯”一声,“我也这么觉得。妈妈你没意见?”傅和晴说:“看样子很稳重,你喜欢就好,是你和他过日子,不是妈妈。”景天抱住妈妈说:“妈妈我爱你。”傅和晴拍拍她脸,示意她把冰茶拿出去。
景天叮叮当当端了冰茶和茶杯出来,蒲瑞安十分自然地起身接过来放下,先倒了一杯给景至琛,又倒一杯给景天,最后才倒一杯自己喝,对景天说:“爸爸问我是做什么的,我在给他讲苏州厂里的事。”景天一听觉得要穿帮,忙说:“我去帮妈妈摆桌子。”吐了一下舌头便溜了。
回到厨房,闻闻一房间的焦香,打开饭锅一看,惊喜道:“妈妈你做了焙米茶?我好多年没吃了。”傅和晴说:“你一时要说吃焦泡饭,我到哪里去弄,只好现炒米。夏天吃也正好。”接了一盆凉水,连锅带饭放在冷水里凉着,再把景至琛买回来的熟菜一样样倒在盘子里,用筷子摆整齐,是咸鸡糟肚和西芹拌腐竹。傅和晴做了一只热菜是霉干菜蒸咸鲞鱼肉饼,正是下泡饭的菜,还有一个凉拌海带结,悄声说:“蒜蓉我就不放了,拌了点姜汁。”景天只好闷声发笑,说:“妈妈侬真搞得来。”
这里把饭菜摆好,景天过去叫两人吃饭,饭厅小小的,就在厨房边上,利用了一下过道,扩成了一个吃饭的地方。平时家里三个人吃饭,饭桌一边靠墙就正好,这下把饭桌往外拉一点,坐四个人就有点嫌挤。但景天爸妈没对这个说什么,蒲瑞安也很自在地坐下,看一下碗里茶一样颜色的泡饭,问这是什么,不像普通的泡饭呀。
景天得意地说:“这是焙米茶,我家的私房菜。把米炒焦了来再加水烧烂,夏天吃来得个清爽,我都好多年没吃过了,妈妈今天特地做的。”
蒲瑞安忙说:“谢谢妈妈,很有意思的做法,那我就不客气了。”端起碗来就吃,还真不客气。
傅和晴倒是听出来了,看一眼景天,景天心虚,捧起碗来把脸埋进去一半,用筷子拔拉着米粒子。傅和晴再看看景至琛,景至琛笑笑不语,夹了一筷子西芹吃了。景天偷眼看见了,想,原来爸爸大智若愚,早听出来了,就是不响。
四个人就着简单的菜吃着泡饭,问一些蒲瑞安厂子里的情况,蒲瑞安一一回答,景天管住自己不插话,免得露馅。好在蒲瑞安回答得滴水不漏,只谈与工作有关的事,并不提其它。后来傅和晴问起在江西的事来,那个就更加有趣,说起连队的事来,什么打乒乓球打篮球,还有通讯兵卫生兵连长的笑话,饭桌上笑声不断。景天学起通讯兵的家乡话和他的建议,说连长好人,连长复员后可以去上海,这是连蒲瑞安都不知道的事,顿时把三个人都笑得肚子疼。
蒲瑞安吃完一碗焦泡饭,已经很随便了,把碗递给景天,问:“还有吗?”景天说有,拿了他的碗去添,回来站在桌边,等景至琛吃完顺便替他也添了,看看傅和晴碗里还有一半,便坐下接着吃。请知傅和晴忽然说了一句话,差点把她呛着。
傅和晴问的是:“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妈妈!”景天叫。
傅和晴用一副理所应当的口气说:“爸爸妈妈都叫了,不是为结婚又是为什么?”
景天只好抬头望天。
蒲瑞安见她发问,规规矩矩放下碗筷,正正经经回答说:“小景要去杭州读书,我支持她的理想,如果她不嫌早,爸妈也同意,明年毕业不知可不可以?”
景天咕哝说:“现在谁这么早结婚啊?说出去要被人笑死了。”
傅和晴说:“没问你。”转头问景至琛,“老景,你说呢?”
景至琛放下筷子,返身从厨房里拿了两个酒杯来,对景天说:“女儿,去拿酒来,我像是看见茶几上有酒?”一转身又拿了两个,“和晴,你也来一杯。”
傅和晴说:“当然。”一瞪景天,“还站着?算了,我去吧。这丫头这么笨,都不知怎么把她养大的。”
景天早懵了,只会一双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蒲瑞安看着她笑,揽过肩来碰碰她头,朝景至琛和傅和晴说:“谢谢爸妈。我会对小景好的。她在杭州这一年,我尽量每星期都去看她,你们不用担心。”
傅和晴拿来蒲瑞安带来的一瓶葡萄酒,蒲瑞安接过来说:“我来。”把手掌贴瓶底,砰砰砰拍了几下,瓶口的软木塞子就被震了出来,酒却一点没洒。看来他说的平时喝点葡萄酒的说法是谦虚了,这种手法和熟练程度,肯定开过无数瓶葡萄酒。他在四支酒杯里倒满酒,敬道:“谢谢爸妈把小景教养得这么好,也谢谢你们愿意把她交给我,我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的。”
景至琛先拿起酒杯,说:“看得出来你是个负责任的人,我们把女儿交给你放心。来,都喝一杯吧,爸妈祝福你们。”
傅和晴也举起酒杯,看景天还在发呆,用肘撞她一下说:“那,这是你的酒,还不喝了?”
景天说:“疯了。”大叫一声,抱住傅和晴说:“妈妈我一定不是你亲生的,你这么快想把我嫁出去,我是你们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捂着脸哭了起来。景至琛把她抱在怀里,拍拍她背说:“哭了,哟哟哟哭了,好了好了,不哭不哭。乖,不哭。”
傅和晴反手抱住两人,笑说:“好了好了,别老是一副外国人腔调,吓着小安子了。”
景天听她妈妈叫蒲瑞安为小安子,哈哈一声笑出来,笑得泪水四溅。
景至琛放开她,对蒲瑞安说:“我女儿有点小人脾气,时不时要发作一下,不过我想你也吃过她不少苦头了,忍得下来才来见我们的,好了好了,来来来,我们干一杯。这么刁蛮的女儿有人肯要,我就放心了。不会养在家里做老姑娘,我本来以为至少要养到三十岁。”
傅和晴让每个人都举起杯子来,碰一下杯,说:“女儿,爱情学业双丰收,这份答卷交得不错,妈妈恭喜你。”
景天噙着眼泪把酒喝了,趴在傅和晴肩上说:“妈妈,我是你亲生的吗?”
傅和晴抱着她摇两下,对蒲瑞安说:“我女儿像没生骨头,从小就喜欢靠来靠去,上一年级时在教室里哭,老师问为什么,她说想要奶奶抱一歇。”
景天噗一声笑出来,说,“妈妈,你提这个干什么?接下去该说我几岁还在用尿布了。”说着吐了下舌头。这么大的姑娘家,说尿布什么的,实在有点不雅。瞥眼却见蒲瑞安在笑。
“老大了还会说妈妈抱一下。我真的以为会养她到三十岁。有一种说法,说幸福家庭里长大的孩子结婚会迟,因为在家里住得太舒服了,就不肯长大。”傅和晴搂着她,把她的头发拔到耳朵后面别住,“妈妈这辈子,人见得不少,厂里漂亮姑娘多的是,老姑娘也不少,结过几次婚的也不少,原因有很多,但不外乎三条,一是把自己当公主,目下无人;一是东挑西挑,以为前面还有更好的,结果是猴子掰玉米,掰一个扔一个;最后一种就是献身事业,老大不嫁。事业固然重要,但事业能抱着你叫妈妈吗?我有女儿,比什么事业都要漂亮。这个世界上,好姑娘很多,好男人很少,看见了就要抓住,千万不要让他错过。你现在这个年龄,正是姑娘家最美的时候,不在最美的时候嫁掉,难道要等到脸上有了皱纹才嫁?到时候穿上婚纱都不够美了。我就是二十四岁结的婚,二十六岁生的你,你看我们两人出去,谁不说我们像姐妹?”
景天把傅和晴揉来搡去的又哭又笑,说:“妈妈原来你早结婚是为了满足你的虚荣心,就想着二十年后人家说你和女儿像姐妹呀。”
傅和晴得意地回手拍拍她的脸,对蒲瑞安说:“我女儿漂亮吧?”
蒲瑞安点头说:“漂亮,跟妈妈一样漂亮,就像一对姐妹花。还有爸爸,有这么可爱的爸妈,才养得出这么可爱的女儿。”怪不得在景天眼里什么都不重要,她有的是真性情,要的是真感情。他看着景天,朝她伸出手。
景天不好意思地过去靠着他,蒲瑞安轻轻拥住,对她说:“谢谢你。”景天要咬着下唇才能不笑出来,直说:“你真肉麻。”
6 三笑
有了爸妈和蒲瑞安的全力支持,景天在杭州的学习不算艰难,事实也果然如蒲瑞安所说,等开了学,认识了老师和同学,学起画来,就没那么多空闲时间东想西想伤春悲秋了。
景天重回校园,找到了熟悉的感觉,每天面对的是画布,把她想画的画下来,这样的一种学习,未尝不是一种治愈的过程,把她从对真山真水的向往中移到画面上,她日常画得最多的就是九连山的湖光山色和鹭鸟的姿态。那些姿态像是深植进她的脑中,随手画下,就是那么自然。
她自己都不相信可以画得这么好,鸟的比例那么真实,像是解剖过无数的鸟才掌握了数据一样,心中有数,胸有成竹。这都是那三个月在湖边和树屋里观察仔细后才有的功底。
就像她对孙经理说的,任何一个工作都是一种历练,没有那三个月一天十多个小时的观察,就没有现在这样的得心应手。她的程度让授课老师十分欣赏,这让她更是信心百倍,有这样的精气神,生活自然十分愉快。
蒲瑞安一如他保证的那样,一有时间就来看她陪她,两个人玩遍杭州的大小景点,人多的地方是不去的,专挑连杭州人都少去的地方。秋天的中天竺多了些色彩,走在落满松针的山路上,踩着松软的地面,两个人手拉着手,一路慢慢看山看景,说着话,相互凝视,停下来拥抱亲吻,做一切恋人们会做的亲密举动。景天总想他什么时候会采取进一步的行动?他如果想和她亲热,她不会反对。而他表现出的对她的喜爱,也令她心神荡漾。早在江西的时候,在铁道边上的那一次亲吻,就让她感觉到了他的热情,而这些时候的热恋,更是让他的手在她身上留恋不去。但他就是可以克制得住自己,每次都在最后关头停止,松松地搂着她,让激情退却。景天想,他难道真的要等到结婚吗?
每次他来,都是在她住的小区附近找一间酒店房间,两人玩得再晚,也会把她送回她的住所,然后再回酒店过夜。两人有时会在西湖边上坐到夜深人散,冷了就坐在车里说话。两人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有时等他走了她再回想这两天都说过什么,她又想不起有什么大的内容。
她总是在想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他说要订婚,说有了名份做什么都名正言顺了,她以为他会在情绪和时机都恰当的时候让事情自然发生,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开车来看她,在酒店订房间,那么多的独处的时光,她偶尔撩拨他一下,取笑他一下,跟他撒娇发嗲,爬山走平路的时候挂在他背上让他背她。有时吊在他胸前,吻她可以碰得到他的任何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