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后呢?”小钱问。

孙经理说:“我打算先拍拍卡拉OK带,这个目前很流行,那么多的家庭影院松下录放机,还有KTV包房,市场不算小,成本也低。去戏校找两个小姑娘,再到厂里的戏服仓库去借几套衣服,找间酒店找个公园,有两台机器就可以拍,再卖到音像店去,先把这一阵应付过去再说,挨下来再接几个广告,婚礼录像,总要把工资找出来。”

“那我们呢?”小赵问。

孙经理摊摊手说:“对不住各位,目前暂时不需要这么多人,谁要有门路,我马上发三个月工资。”

“那前三个月的工资呢?本来就应该给的。还有出差补贴,伙食补贴,高温补贴,职位津贴,地区差价?遣散费的话,应该是发后三个月的工资,那加起来应该就是六个月,而不是三个月。还有前面说的各种补贴加在一起,那最起码应该发七个月。”张德飞说。

景天第一次知道出个差有这么多的补贴,张德飞把这么多补贴背得溜熟,估计是早在心里把这番话都想好了的。而老赵和老钱却没有提这些,那是不是和孙经理达成了默契?听孙经理的意思,这间小公司要缩小规模,拍个卡拉OK带,拍个婚礼录像,两个人就够了。小赵和小钱是结了婚的人,拖家带口负担重,又是他从厂里拉出来的人马,他总要对他们负责,张德飞是招聘来的,她是她妈妈介绍来的,都可以做为弃子而放弃。这间小公司再呆下去已经没有前途可言,她已经在这里浪费了一年。

她一想明白这点,便说:“经理,要是按张老师的算法,一共可以拿到多少遣散费?”张德飞说:“七个月啊,我刚才不是已经算过了?”

景天想又没有签劳动合同,他要是不给,算得再好都没有。孙经理在他们出发前就拿到了头期款,硬是拖了三个月不发工资,光是这笔钱放在什么银行里就是多少利息,要是他拿去炒股呢?这一阵股市都是牛市,没准他已经赚了一笔?但他不想给,又有什么办法?当初来就来得莽撞了。当时只想毕业等于失业,有个工作等着就不错了,又可以去那么远的地方,正是她一心想逃离的时候,不管是坑还是坎,就跳了。

孙经理满脸无奈,蔫头搭脑地说:“只能发三个月工资,再加一些补助,还有这半个月的工资我也会照付。一共是——”他报了个数字。

景天想了一下,如果按月拿,这些钱也就用掉了,但是三个月一齐发放,加起来还不算难看。孙经理小气是小气,但还没克扣他们到家。估计也是还要顾忌和傅和晴的关系,传到厂里,说他刻薄老同事的女儿,那他再要想从厂里抢项目就不太容易了。便说:“好吧,我不给经理你增加负担了,我另外找工作去。”

孙经理一听眼睛都大了一点,说:“小景虽然年轻,却是爽快。也是啊,你有学历,人又年轻,到哪里都抢着要,机会大把,不怕找不到工作。你还有什么要求没有?”

景天早想好了,他不问,她也要说。难得他肯这么大方,任她提要求。说:“我想把一些私人的胶片拿走,经理你不介意吧?”孙经理忙说不介意。景天说:“不是拷贝,是原始胶片。我已经不在这里做了,我的影像资料,还有我朋友的影像资料留在这里不好,万一流传出去,对我个人和我朋友都有影响。”

孙经理说:“我理解,我马上找给你。”

景天说:“还有一些照片和底片,还有那脚本,既然纪录片剪辑不出来了,那本子是我的个人劳动,版权也应该还是我的。”

孙经理对这个有意见,张嘴想要插话。

景天接着说:“如果事情有变,纪录片又可以继续后期制作,请和我加签合同,我不会加任何不合理的条款,毕竟这也是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和心血去拍的第一部作品。但是目前的情况是项目烂尾,非我自动离职,那就是公司方面毁约,我的创意当然归我。”

景天看孙经理还在迟疑,便再加一句:“孙经理,相信我,我跟你一样希望这个片子可以在电影院里放,可以在电视台放,最起码做成录像带在音像商店卖。我在那里晒了三个月的太阳,又是台风又是暴雨,面对这样一个结果,我同样难过。如果可以完成,请一定通知我,到时我一定不谈任何条件,只求署名。但是目前,我要收回。”

“小景,你是个人才,在我这里屈才了。”孙经理想了想,同意了。

反正要离职,索性大方到底,留点面子给大家。景天笑笑说:“任何一种工作都是一种历练,我很珍惜有这样的工作机会。”

挨下来的时间里孙经理把胶片上有景天和蒲瑞安的地方都剪了下来,接在一起,装在一个胶片盒里,白送给她。另外还有用手提摄影机拍的录像带和照相机拍的胶卷,以及交给孙经理的脚本复印件。整理出来居然有一大包。最后结算了工资。

张德飞看孙经理不打算留他,而景天走得这么干脆,受到影响,也爽气地结了工资要走。最后想想不高兴,还是忍不住要讽刺一下孙经理,问道:“经理,那锦沧文华呢?”孙经理摇头说:“小张,不是我小气,你也看到了,现在我还有多的钱去那种地方吗?”

张德飞把他自己的东西收了一大包,对景天说:“小景,走!”

景天这时候气也气过了,还记得和孙经理打招呼,说:“那孙经理,我就走了,大家有机会再合作。钱老师赵老师,再见。”那三位也说再见。景天抱了重重的东西,和张德飞一起下楼,离开这个工作了一年多的地方。

张德飞到底还是不爽,一路上把孙经理骂了几句,最后到了马路边,两人站住了要打车,张德飞问:“小景,你有什么打算?”

景天却问:“张老师,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件事?”

张德飞看着她,哑口无言。想这小姑娘其实这么精明,平时实在是小觑了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实在是无言以答。几个大男人为求自保,得到消息都没有通知她一声,只怕会被甩出去。哪知道她却是最早振作起来的那一个。

景天笑一笑,说:“再见,张老师。”拉开停在她面前的一辆出租车的车门,把东西都搬进去,还不忘回头对张德飞回了笑脸算是道别。

坐上车,脸就挂了下来。心里难过得直想哭,又忍住了,清清喉咙告诉司机地址,摸出手机来,就想跟蒲瑞安打电话。想了又想,想了又想,还是收了起来。向人示弱从来不是她的作风。这一年多来,她经受了多少事情,都一个人扛过来了,这一次同样可以。

她睁大眼睛把眼泪忍回去,看到路边的路灯上挂着广告位,上面写着美术馆在展出某位大师的画展,她看了心里一动,想有了这笔遣散费,再加一点,这一年的学费不就有了吗?

这样一想,倒兴奋起来了。也许命运就是这么安排的,这里碰了壁,转个身找条路继续走下去。回到家把东西放好,找出那张招生简章来,仔细看了看,又打电话确认,心里决定了,先去杭州报名考试,考不考得上考了再说。也许她的程度太低,人家根本不收呢。

晚上爸妈都回来了,她把今天的事讲了一遍。傅和晴倒不吃惊,说:“我已经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老孙这个人这么市侩这么短视。谁办公司不会遇上点挫折呢?挺过开头的难关,迈过那个坎就好了。一有困难就裁员,不是做大事的材料。你离开蛮好,这个人不成气候。你有学历,总能找到工作的。是妈妈耽误了你,你不怪妈妈就好。”

景天对她妈妈的大度从来都不奇怪,看妈妈先自责上了,跑过去抱住傅和晴说:“妈妈,这个事可跟你没什么关系。”傅和晴说:“我女儿这么好,谁不要是谁没眼光。”景天哈哈笑,说:“是的,他们太没眼光了。”又把想去杭州学画画的事讲了,说遣散费正好交学费,你们看怎么样?

傅和晴听了,不说话,却唱了一句:“此番我杭城求名师,九妹一心想同来。”她爸景至琛接下去唱道:“我只道男儿自然诗书读,女孩儿读书也应该。”两人一唱一合,来了一段越剧梁祝里的《草桥结拜》,把景天看得大笑。

景至琛说:“你想去就去,学画画不错,你小时候不是还参加过班上的墙报比赛?画个《没头脑和不高兴》,很有美影厂的风格。”景天听到这个,更是笑不可抑,说:“爸爸你连这个都记得啊。”景至琛说我女儿的大作,怎么能不记得?再说中国美院这样的学校,就算去住一年,感受一下那里的气氛,都是一种不错的学习方式。傅和晴深表同意,说学画是好事,修身养性,将来退了休都有事可做,不怕寂寞了。等爸妈退了休,也去报个老年大学,学画画去。景至琛说:“女儿,星期天爸爸妈妈陪你去杭州赶考,要是考上了,学费爸妈替你出,你的遣散费嘛,你留着吃饭租房好了。”

有这样的爸妈,景天还有什么好顾虑的,一手搂住一个,在他们脸上各亲了一大口。

1 乌云银边

傅和晴和景至琛说到做到,真的陪着景天去杭州中国美院赶考,借机实地考察了一下将来要上课的地方,敢情是把大学毕业了的女儿又当成刚入学的蒙童。考完了一家三口在杭州玩了两天,灵隐寺拜过佛,六合塔爬过楼,虎跑泉喝了茶,茅家埠吃了饭,一家人好久没一起出来玩了,这下借赶考,倒在杭州痛痛快快玩了个遍。

景天来杭州,是带了那支手机的,但她不敢把手机亮给父母看。这么藏着瞒着,其实不是她的行事风格。但是她到商店去看过手机的价格后,就不自在了。想想想不落,发了个短信给蒲瑞安,说我知道手机多少钱了,你存心害我不安心。

蒲瑞安的电话马上打了过来,说:“小景,又想什么了?我说了我是要方便我自己。”景天大叫说:“我不跟你说话,我要挂了。”蒲瑞安不解,问:“为什么?你在开会吗?”景天说:“不是,话费太贵,以后我发短信,你不许再打过来,你有事也发短信吧。”说完就挂了。蒲瑞安没办法,过了好一阵,景天接到短信,打开一看,蒲瑞安写道:我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景天看了大笑,马上发一条过去,说:安先生,学着进入E时代和拇指一族吧。

虽然景天说了不接电话只发短信,但和父母同游,她还是不敢开机。把手机藏在背包里,确定只有她一个人时才发了一条短信,说我和爸妈在杭州玩呢,你不许打电话,移动加漫游加来回收费,好贵的。发完了关了机,一口气爬到六合塔顶,摸出手机来开机看回复,蒲瑞安只回了三个字:好好玩。她咕哝了一句,说多写几个字会死啊。马上写了一大段发过去,听见楼下几层的傅和晴在叫“景儿”,景天答应一声,说:“我已经在最上头了。”关了机,拿起相机来拍钱塘江大桥。

她并没有告诉蒲瑞安她来杭州的原因,她估计只要她一说,蒲瑞安肯定气得跳脚,她都有点迫不及待要看他的反映了。作弄老实人,是她的一点点小的爱好。又想,呸蒲瑞安好算老实人吗?他是最最老奸巨滑的一个人。

晚上住在酒店里,在爸妈房里看了电视聊了天打了呵欠被两人赶走说好睡觉了,她才回自己房,洗了澡,拿出手机给蒲瑞安发短信。说明天去九溪十八涧,羡慕吧?蒲瑞安发过来回信是:说话?

景天看了笑,他连多写一个字都不肯,真够懒的。按了拨号键,说:“嫌手指不灵活了?”蒲瑞安说:“是嫌什么都不够灵活。陪爸妈玩杭州?孝顺女儿。那我的苏州呢?什么时候来陪我玩?”景天笑说:“我不相信苏州还有什么地方是你会想去玩的地方。”蒲瑞安说:“那我陪你好了,你想去什么地方。”景头大叫:“呀呀呸,我不中你的计,我要是说我有想去的地方,你肯定接下来会说那什么时候来,我陪你去。”蒲瑞安说:“你知道就好。什么时候来?”

景天对他的提议有点心动,这一段时间她正好有空,要不要去苏州看看那个私家园子呢?蒲瑞安说:“来吧,上次你就关在园区了,肯定没好好玩过,你来我带你去平江路,还有五亩园的昆曲传习所,我们去听《牡丹亭》去,上次听弋阳腔不是没听成吗。怎么样,心动了没有?”景天说:“你真讨厌,等我想好了再给你发短信,我挂了。”不等他反对,就按断了通话键。

回上海后,她在家里呆了两天,又觉得无聊了。只觉得房子太小,四面都是墙壁,出去转转,除了马路就是人,连一个想让她掏出相机来的地方都没有,触目所及,水泥从脚底直砌上天穹。如果地球是人也要呼吸的话,那城市,肯定是它结痂的地方。板结成比花岗岩还要结实的石块,敲一敲,梆梆响。

她在家画着画,怎么也安静不下来,只是心浮气躁,把画笔一扔,握着拳头冲着墙壁大叫。她想要的生活是什么呢?景天想,我想回到营地去,扛起摄像机,在青山碧水间,与鹭鸟为伴。

她发短信给蒲瑞安:我想回营地,我想那些鸟。蒲瑞安回她:来苏州吧,我们去灵岩山。难得他会写这么多,而不是叫她说话,那一定是他不方便讲话。让他不方便,是她最乐意做的事,于是她再回过去:你在干什么?他答:开会。她看了大笑,写道:那我的心情好了一点。你真可怜,比我还惨。他回道:来陪我,让我好过点。

景天想了想,回道:好。蒲瑞安的回信马上来了:几时?景天写:我现在就去火车站,坐最早一班车。蒲瑞安回她:买好票给我电话。她写:好。

这个决定让她兴奋了起来,随手搜了两件衣服塞进一个包里,给爸妈留了个条,说有朋友在苏州,她过去散散心,晚上打电话回来。

到了火车站去买票,被告知最近的一趟二十五分钟之后就开,只有站票了,她说给我一张。上海到苏州而已,站票就站票好了,在上海乘个公交车有时还要站一个小时呢,有什么关系。

买好票冲进候车室检了票,飞奔一样的上了车,才站好火车就开了。她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找了个地方靠壁站着,给蒲瑞安发了短信,从包里拿出一本书来看,看着看着心思就溜走了,想我这样过去找他,算什么呢?又想他不是去江西找她了吗?那又算什么?算男女朋友呗,笨蛋。想那么多干什么?又想,我妈要是知道我跟这样的男人做朋友,肯定要吓得晕过去。又想,不会,我妈那个人大度得很,最多吃惊一下,然后说女儿,你当心被他骗。大你这么多的人,人家吃的盐多过你吃的米。

景天恶作剧地想,也许是我先跟他说拜拜呢。又想,我要真说拜拜,他肯定不依,像他这么决心坚定的人,哪有这么轻易放弃的。又想,难道我就一辈子跟他了吗?难道我就不再看看了吗?然后又骂自己,你真是不可救药,前一阵还为了没有天长地久的爱情而痛不欲生,怎么这下又先想着要抛弃别人了?难道是真的不好看这段感情?

临到要下车了,她还在想,我要跟他先说好,我就是来玩玩的,什么都不是,你不许想歪,我可没答应做你老婆。嗯,就是这样。从上海到苏州这一点点路,转眼就到了,她下车的时候想,上次松鹤楼的水晶虾仁没吃到,这次要补上,不能放过他。

到了出口,她先张望一下,没看见人,想发短信告诉他她到了,正摸手机,就有人影罩在她头上,她抬头看他,想也没想就上前一步抱住了他,把脸贴在他胸口,眼睛有些发潮。原来想那么多都是假的,真实的感情是容不得人有思考的,最直接的反映就是最深层的意识。

蒲瑞安低头看她的脸,问:“怎么了?有不高兴的事?”看看周围的人侧目的样子,揽着她赶紧走了。“注意国情,这不是外国。”他开她玩笑,“不过我很受宠若惊。”在停车场找到车子,分头坐进去,他看着她问她:“到底怎么了?”

“我失业了。”景天在事情发生后头一次流露出委屈来,并且一见到他张口就说,完全不是她预先想好的内容。“片子拍完了,经理说没钱做后期,他只能留两个人,我一生气,就把我们的资料都问他要了回来,说那我就走好了。你知道我有多努力,我有多喜欢那个片子。可是我们花了那么多心血进去,却是这么个结果。我想想就生气,怎么能这样呢?哪怕是要我白做都可以,至少给我一个完成的机会,现在算怎么回事?片子烂尾扔在仓库里,我这一年的时间都白白浪费了。”

直到说出来,她才知道她有多难过。那么多美丽的画面拍了下来,只能留在黑暗之中。所以她才要去学画画的吧,画画出来,至少可以挂在墙上看。画出来就是成品,没有什么后期制作资金不足的问题。有些事情只凭一个人的能力就能做到做好,在对社会失望之后,自然而然会转向个人寻求突破。

“原来不是我魅力大,而是被人炒鱿鱼了,害我白高兴一场。”蒲瑞安逗她,但景天实在笑不起来,只冲他牵了牵嘴角,连咧个嘴都没力气。蒲瑞安问:“想抱一下吗?”景天点头,把头靠过去,蒲瑞安抱住她,让她伏在他胸前,“小景,我要是说每一朵乌云都镶有银边是不是会被你嘲笑?”景天嗯了一声,蒲瑞安又说:“那失败是成功之母呢?”景天说:“好像不怎么搭界的?换一个。”蒲瑞安想了一下,“不以成败论英雄?”景天点头,“沾点边了。”

蒲瑞安把她扶正,“太严苛了。好了吗?好了我们找地方吃饭吧,停车场总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景天说:“水晶虾仁。”蒲瑞安嗯了一声,意示询问。景天说:“上次我同学说你请他们吃饭,去的松鹤楼,光是水晶虾仁就点了三盘,我也要。”蒲瑞安笑了,“好,水晶虾仁。”

松鹤楼观前街就有一家,但蒲瑞安说那是给游客吃的,重油浓腻,环境也吵,另外找了一家清雅的小店。他在苏州这么些年,自然知道哪里的菜好,他说去哪里,她跟着就是了。这家店店堂不大,却有上下三层楼,服务的小姐把他们带到三层楼上一个小小的包间里,楼下就是山塘街。

吃饭时她把回来后的事细细讲了一遍,说我答应了给王连长他们寄照片的,这个事情一出,照片都没去印。蒲瑞安说那回去记得给他们寄,别失信于人,他们对你们多好,要不是他们的全力支持,你们哪能干上三个月?景天说就是啊,光是想想这个都对不起人家,这件事做不成,他们有多难过?孙经理真是太不像话了。

蒲瑞安说你毕业出来这是第一次做事,就遇上这么不顺的,运气是有点不好,不过你把整件事处理得不错,走得漂亮,又给孙经理留了面子,我对你很赞赏。景天哼一声说,我要你的赞赏了吗?我那不是给孙经理留面子,我那是看在我妈妈的面上才不跟他计较。蒲瑞安说,这就对了,不管是为了谁,留有余地总是不错的。那你现在是失业了?有什么打算?要不要来我这里工作?

景天放下筷子,不知怎么开口。蒲瑞安以为她还在生气,便说,要不就再休息一下?你前一阵也实在太辛苦了。景天冲口而出:“我大概会去杭州读书。”

蒲瑞安“嗯”了一声,不解地问:“为什么去杭州?你要是想读书的话,可以考你本校的研究生。或者去读MBA。要是学费有问题,我可以赞助你。”

“你是不反对我读书?”景天不直接问她担心的问题,而是绕个圈子,“学费什么的,不用你管,孙经理发了我四个月工资呢。”

蒲瑞安喝一口茶,看一眼茶叶,像是嫌茶不够好。“我什么要反对?读书是好事,你年纪还轻,多读两年也不要紧。本来你小小年纪去那么艰苦的环境工作,像童工一样,我就有些担心,还好过去看了,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很多。就冲这个,我对孙经理的印象就不错,他是一个负责任的人,就是运气不好。你没跟他闹翻,我是非常赞同的。”

“有二十多岁的童工吗?”景天听他说她是童工,先是觉得好笑,后来又感动。只有真正在乎一个人,才会把她想得柔弱如孩子,需要人照顾。“说出去笑死人了。”

蒲瑞安握住她的手,“那你担心什么?我看你像是很不安的样子。”

“我是去中国美院学画画。”景天说出来有点底气不足,“星期天我爸妈陪我去考试了,我觉得没问题,成教学院嘛,只要有人肯交学费就成,跟MBA没什么区别。九月就开学,学制一年。这样我会在杭州住一年。”她看着他,“你看呢?”

“学什么?”蒲瑞安问,从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

“水彩和水粉画。中国画的山水花鸟要意境,我达不到那个高度,还是学西洋画容易点,它们注重写实和技巧。”景天鼓足勇气说,“我也没想要学成什么画家,就想学画。我也知道学了出来没有一点用处,也就能当个个人爱好。我知道务实的话应该考研读MBA,但是我去了黑龙江拍过丹顶鹤、去了江西拍过白鹭,就对那些不感兴趣了,我现在最想的就是回到那湖边去,再晒三个月太阳都不要紧。”低下头画着桌布,声音低下去,“我知道我任性,不讲道理,你骂我吧。”

蒲瑞安把她的脸抬起来,看着她,“你存心为难我是不是?”

“没有,”景天忙说,“我就觉得对不起我爸妈,白供我念四年书了。还有,其实我的时间也是浪费不起的,我已经在孙经理这里浪费了一年,这下又要一年,等明年读完,我都二十四了,还什么工作经验都没有,到时候再找工作,就落后人家好大一截。”

“我呢?你觉得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我吗?”蒲瑞安逼她说真心话。

景天看着他,愁目苦脸地承认道:“我想你可能会觉得苏州到杭州比苏州到上海要麻烦一点。”

蒲瑞安摇头说:“你总算明白问题在哪里了。”

2 耳洞

景天看着他疲倦的脸,心想从几时开始,他的意见这么重要了呢?当她想去杭州读书,第一个不是担心她父母会反对,而是想蒲瑞安会怎么想。不久前她还对邹娟说谈恋爱的两个人不要分开,不要老是见不着,这样感情会变淡的,可是转眼就换她来做出这个决定。忍不住说道:“那我周末上来看你好了。”

蒲瑞安把眼镜摘下来放在桌子上,揉了下眼角,低声说:“我有点累。”

景天心痛了,都是为了她吧,才让他这么累。她想起一出是一出,想怎样就怎样,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她爸爸妈妈支持她,其实是心怀愧疚吧,因为孙经理新搭的班子是妈妈介绍她去的,出了事,她妈妈怕她难过,才又是陪考又是出游又是说要付学费。因为面对的是父母,二十多年来压榨成习惯了,她还可以马马虎虎安心接受下来,可是蒲瑞安的付出,就不是她可以理直气壮心安理得去承受的。

“要不要抱一下?”景天问,学他那样,把他的手捧起来放在唇边吻。

蒲瑞安摸一下她的脸,“还吃吗?不吃了的话我们到外边走走吧,饭店里总不是拥抱接吻的地方。”

景天打开包间门叫来服务小姐结账,喝一口茶,尝出是清凉的大麦茶,觉得还行,不是像蒲瑞安表现出的那样不堪入口。执起茶壶给两人都倒满,蒲瑞安只是用茶嗽了口,景天却喝了老大一杯。也许是心虚导致了口渴?账单送来后,她自己取出钱包来付了,蒲瑞安这次没有和她争,用小毛巾擦了擦手,拿起眼镜戴上,起身拖了她的手离开饭店。

山塘街晚上黑黝黝的,一边是河一边是街,行人很少,隔得很远的有两盏路灯。旧式民居的矮墙和屋檐隔离了主街上的车声灯影,河水微微倒映些灯光。城市里了没有比这里更好的散步去处,蒲瑞安找的地方自然有他的道理。

他拖了她的手慢慢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景天安静地等他开口,他说什么,她都打算听。蒲瑞安像是思考了又思考,然后他像是下了决心,说:“过来,给我抱一下。”景天投身进去,仰起脸看他,知道他在做决定。

“小景,”他叫她的名字:“我们认识有多久了?”

她想一下,“有一年多了。要是从周伯伯那里算,才四个月。”

“你看,我们认识有一年多了,真正交往,还不到四个月。如果我不是到江西去看你,说明我的心意,我们可能什么都不是。因此我上次邀你来苏州,我们要多点时间相处,虽然我觉得你很好,希望能和你共度余生,可是你有什么样的思想,遇事会做出什么样的判断,我还是一无所知。了解一个人很难,在一起生活更难。”蒲瑞安说得很迟缓,像是要做出什么艰难的决定。

景天心在发紧,是因为自己的再一次任性,要失去他了吗?她忽然觉得害怕,她抱紧他,说:“那我就不去了,真的,我也就是想想。”我不要失去你,景天想,千万不要再让我失去一次,我其实没那么坚强的。“你不想亲我吗?今天你还没亲过我,像上次一样好不好?”她抱紧他,去亲他的唇,伸手去取他的眼镜。

蒲瑞安看着她,笑了一下,“你已经在掌握我的习惯了吗?”他拉下她的手,“听着,”景天嗯一声,表示在听。“你是个好姑娘,很好很好。你做事肯下工夫,能吃苦不娇气,这都是你的长处。但是你还没有静下心来,老是游移不定,情绪会被别的事情干扰,总之一句话,就是太浮躁了。”

景天听到这里,有点感觉不对,这不像是恋人之间说再见,倒像是在做评估报告。她不再把整个身子贴在他身上,离开他一点,带着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像你忽然说要去杭州读书,有没有把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考虑进去?你的时间和对未来的规划,你爸妈的感受,还有我的需要?”蒲瑞安问她,景天辩道:“我刚才不是说了我不去了吗?又没有定下来。”蒲瑞安问:“为什么说不去了?”景天急了,“因为你像是不高兴。”

蒲瑞安问:“我高不高兴对你来说很重要吗?”景天顿了一下,承认道:“是。”蒲瑞安再问:“既然知道我会不高兴,既然你自己也不是很确定,为什么还要这么去做?”

听口气不像在质问,而是真的想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景天也就不生气,想了一下,回答说:“我想改变一下目前的状态。我不想去坐在办公室写枯燥的公文,开不完的无聊的会议,每天加班到晚上八点。我被前一阵那种自由的环境惯坏了,我连听到汽车声闻到汽油味看见水泥房子都觉得讨厌,而唯一不被这些包围的、我能看得见的一个去处就是去学画。我如果不能回到那里去,我至少可以沉浸在里面。我在画的时候觉得很高兴,好像又回到山水间。”她看牢他,“我这样做是错的吗?”

蒲瑞安反问她,“如果你认为是正确的,为什么不据理力争,来说服我,好让我支持你?既然你在画里找到了心灵的宁静,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放弃?”

景天张口结舌。蒲瑞安说:“来吧,说服我。我给你五分钟。”

景天看着他,脑筋转不过来。蒲瑞安看一下表,“已经过了三十秒了。”

景天再瞪着他,忽然明白了,她放开他,在河岸边上走了两步,回转身来对着他,双手握拳,说道:“我的本科是学的管理,但选择这个专业是受我的老师的影响,他说未来将是管理型人才吃香的时代。我学了四年,一直没有喜欢上。因此当我有机会逃离,我马上抓住了这个机会,我去了熟人的公司,做了我不熟悉的事,花了一年的时间,我发现这个行业同样不是我能驾驭的。外来因素太多,个人的力量太小,有时愿望很好,但是不是所有的努力都会有结果。于是我再次转向,这次找的是更加可以逃避的地方。我去学画。从内容到形式再到要去的地方,都是我逃避的最佳选择。学画画既不能帮我规划未来,又不来为我增加竞争力,一年后我还是和刚毕业时一样,两手空空。除了时间,也许还要搭上我的感情。”

她头一次面对他承认了她的感情,虽然她的幼稚距离他的成熟十分遥远,但他给了她追上他的机会。“为了一个可能甚至是彻底浪费和失败的决定失去感情,是不是值得,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选择。重感情的人会选择后者,但他以后会在心里懊悔,或者不停埋怨,说为了你我牺牲了我的梦想。这样的感情在我看来已经变了质。重梦想的人会选择前者,但是他同样会后悔,会说如果当初不是这么固执,就不会一个人这么孤清。那样他就算是成功了,没有人分享,这样的成功同样没有意义。因此我要你支持我,不管我的决定是对是错。我不能后悔,你不要埋怨。也许这一年的学习对将来的事业没有任何直接的益处,但对我本人有益,坚定信念,塑造性格,增加知识,拓展视野。理智地看待问题,感性地对待世界。任何一类知识,都不会是多余。我会好好利用这一年,不会让你和我都失望。我讲完了。”

蒲瑞安轻轻拍了两下手,“好,我支持你。你说服了你自己没有?”

景天呼出一口气,“说服了。我下决心了。”

“好样的,这样我就放心了。”蒲瑞安赞道:“这样你一个人在杭州的时候,就不会哭哭啼啼三心二意的了。我不可能每个星期都去看你,更多的时候要靠你自己。”

“是不是我的游移让你很担心?”景天问,“你怕我会半途而废?”

蒲瑞安揽过她来走着:“我更怕你会陷进这样的循环里,这样不成干另一样,另一样不成再换一样,换来换去一事无成,到最后你会恨你自己的。那样的你将不再可爱,而我将无能为力。”

景天问:“那现在呢?”

“现在吗?”蒲瑞安把她拉进一条黑巷子里,抱紧她吻她,“今天我还没好好亲过你。”

景天把腰向后拗,问:“做人导师的感觉是不是很好?安先生,你是个心机重得可怕的人,你刚才吓着我了。”

蒲瑞安再把她拉回来,让她贴着他,“不好,一点不好,累死人。跟你在一起真的觉得累,我不想做你的导师,我只想有个爱人。她不会犹豫不定捉摸不定,让我操不完的心。老实说我应该找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明天就结婚,然后下了班回家就喊,拖鞋呢?吃完饭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看中央领导人接见各国来宾,一晚上不用说一句话。”

“那她呢,她在干什么?”景天咬他的嘴唇,“你那伟大的爱人,是你家里的一件电器吗?”

蒲瑞安抱紧她把脸埋在她头发里,“我的爱人就坐在我的身边,让我枕着她的大腿,一瓣一瓣剥桔子给我吃。”

“要求真不算高。”景天说:“我也能做到的。”

蒲瑞安把自己的脸和她的脸贴着,在她耳边问:“你答应了?”

“嗯。”景天应道:“安先生,将来要你多费心了。”

蒲瑞安偏过头来吻她的唇,“那我们订婚吧,有了名分,做什么事都名正言顺一点。这个时候商场还开着,我们去买戒指。”

景天微微吃了一惊,“订婚?”

“其实我想做的是结婚,不过既然我说了要等你,那这一年起码是要等过去的,什么时候结婚,等你毕业了再说。”蒲瑞安拖了她的手就走。山塘街出去不远就是商业街,果然有几层楼面的大百货公司还开着,一楼就是金银饰品部,蒲瑞安停下来问她,“你喜欢什么样子的?黄金还是铂金?”

“会不会太急了?啊?啊?”景天还是不相信就这样就可以订婚,“我连你给我的手机都不敢给我爸妈看见,这下回去手指上戴个金的铂的回去,还不得把他们吓死?”

蒲瑞安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可是已经到了这里了,又打转回去,便觉得有点不甘心,看了一下满柜的饰品,说:“那我给你买个项链或是耳环吧。”

景天被他的建议撩得来了兴趣,“我不要项链,感觉像是被你用链子套住了,我又不是小狗。我要耳钉。大学的时候就想和女友一起去打耳洞,可是我那同学又怕痛又怕流血又怕感染的,拖得我都没打。”

蒲瑞安对这个血淋淋的想法很赞成,说:“好,就打耳洞。”陪她挑好了一副小小的铂金耳钉,打成一朵花的模样。景天说:“我可以对我妈说这是银子的。”蒲瑞安对她摇摇头,“你觉得你妈会反对我们?”景天把耳钉拎起来比在耳朵前,照镜子看,“我不知道,也许她听说是周伯伯做的媒人,就不会有意见了。还有,”她回转头来说:“我觉得你妈妈倒是不会喜欢我。好看吗?”

“好看。”蒲瑞安说,捏捏她的耳垂,“我喜欢就行了,你反正不会和她住在一起。”景天闻言一笑,对售货小姐说:“就是这对。你帮我打吧。”导购小姐请她坐稳,用酒精棉花给耳朵和耳钉消了毒,取出一把耳钉枪来,嗒嗒两下就在她两只耳朵上打好了洞,穿进耳钉,嘱她小心,洗头洗脸别弄上生水,有的人要发炎流血水两三个月呢。景天左看右看,十分满意,说:“不怕,我不是疤痕体质,手上拉个口子,一天就长合拢了。”

蒲瑞安去付了款回来,景天把头发拔到耳后让他看,笑说:“有个说法,说这辈子要是打了耳洞,下辈子还要做女人。”蒲瑞安在她耳边轻声说:“这辈子和下辈子,都做我的女人。”景天的耳朵慢慢变得通红,似笑非笑地强挣着说道:“你是知道有这个说法,才这么支持我打耳洞的吧?”

蒲瑞安拉她起身,走出店门才说:“不然我为什么不反对你自残?”

3 罂粟花

蒲瑞安在市区给景天找了间酒店让她住下,景天问那个园子呢?不是说让我住哪里?蒲瑞安说又不用你去做监工,一个工地你去做什么?景天就笑,说那你上次还说让我去?蒲瑞安说我那是说了让你后悔的。景天就笑骂说,你这个幼稚的中年人。蒲瑞安正经起来说,叫我安先生就可以了,别再叫我中年人,叫着叫着就叫老了,要知道你这么年轻,已经让我很不安了。景天瞅着他,说:不安先生。

蒲瑞安笑,抱着她不肯放手,两个人坐在酒店房间的窗台上,景天靠在他胸前,歪了头斜斜地看着他,问:“你是一会儿回园区吗?”他要的是单人间,床很窄,而他很不安,她看出来了。蒲瑞安嗯一声,说:“明天早上有个会,我等一下就走。你明天上午自己找地方玩,我出来时给你电话。”

景天抬头吻他的须根,蒲瑞安箍紧她不让她动,低声说:“也许订婚一年就够了?”景天伸长脖子去咬他的耳朵,蒲瑞安又咕哝说:“女孩子二十四岁结婚不算早了吧?”景天嗤嗤笑,看他怎么天人交战。蒲瑞安最后下了决心,“什么时候我去拜访一下你爸妈,把关系确定下来,这样他们不会说我占他们女儿的便宜。”

他放开她,咳嗽一声说:“我走了,明天我尽量早点出来。”拔开她头发,看一看她耳朵,“你一会儿洗澡小心点,别沾上水。要想洗头,就去下面的发廊,让他们给洗。”在她脸上亲一下,“明天见。”

“嗯,明天见。”景天把他送出去,锁上门,回到刚才坐的地方发呆。她撞了什么运遇上这样的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他要是知道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情,是不是还会拿她当珍宝?

她用酒店提供的浴帽把头发连耳朵一起包起来,洗了淋浴,才想起答应过要给爸妈打电话。拔了家里的号,是傅和晴接的,听见她的声音就问:“女儿啊,怎么这么晚才打来,玩得累了?”景天有些内疚,轻轻地说:“让你等急了吧?”傅和晴说:“没有,我在看电视,一边就等电话了。今天玩了什么什么地方?”景天答:“山塘街。”傅和晴哈哈笑一声,“山塘啊。‘杭州西湖,苏州嘛有山塘,哎呀两处好地方’,你才去了杭州又去苏州,真是会享受。明天呢?”傅和晴现唱了两句江南丝竹小调,引得景天笑了,说:“妈妈你真是好嗓子,不唱戏可惜了。明天我和朋友去听昆曲,听到什么是什么,只要别是《十五贯》就成。”

傅和晴哦哟一声惊叹道:“你这个朋友会得白相呀,现在哪里还有人有这份闲情雅致去听昆曲?是苏州人吗?”景天答:“不是,就是在苏州工作的。”傅和晴说:“那就好好玩,晚了,我挂了,你早点睡,在外面玩很累的。”景天说:“好的,妈妈再会。”傅和晴也说两声再会,两人才把电话挂了。

只有和妈妈讲电话,她才会这么慢条斯理地说话,不计时间和话费。这个晚上,她有点消沉,是在后悔年轻时的孟浪吗?肯定有,但后悔于事无补。有这样心痛她的妈妈,有这样替她着想的安先生,她再消沉下去,不单是对不起自己,也是对不起他们两人。

早上她起得很晚,但是很早就醒了。在江西三个月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到了时间自动睁开眼睛,身体机能活动起来,催促主人出去呼吸清新的空气。在城市里有什么新鲜空气可以呼吸?只得躺在床上看完了一部酒店闭路电视里放的电影,才起来梳洗。

时间仍然还早,她去酒店二楼的西餐厅吃了早餐,等到楼下的发廊开了门,进去请洗头小妹仔细洗了头发,修剪了一下发型,再修了眉,看上去容光焕发的,回到楼上就接到蒲瑞安的电话,说正在出来,问她在哪里,他过去和她会合。景天说我还在酒店呢,你过来好了。蒲瑞安说不是叫你自己玩吗?一个人多无聊。景天说,我等你呀。蒲瑞安笑说,好的,马上就到,你来大堂等我吧,我就不上去了。景天说好的,一会见。

经过了那么多事,长了这么大,就是为了等他吧。景天淡淡抹了一下防晒霜,素着脸就下去了。她在他面前不用伪装,他见过她最狼狈的时候。

蒲瑞安在酒店门口接了她,看看她的发型和脸,笑问:“看上去精神了很多啊,剪过头发了?”

景天转转头让他看,“是啊,反正洗头嘛,就让他们给修了一下,你看,把耳朵露出来了,老远就可以看见我戴了耳钉。”

蒲瑞安细细看了两眼,说:“很好看。想去哪里?吃过早饭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