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会把驱蚊水抹嘴上。”蒲瑞安在她耳边低笑,果然只用嘴唇碰嘴唇,别的地方一点不挨着。

“那你是蚊子了?”景天把头摆来摆去,不让他碰。

“那你就是我的吸血女郎。”蒲瑞安用手捧住她的头,把她的脸固定在他的脸下,“说好,说同意,我就放开你,明天就走。”

“你可真肉麻,”景天从他腋下钻出去,凑到摄像机前看镜头,“要我提醒你你是我老师吗?”

蒲瑞安在她那张折椅上坐下,伸直长腿,叠起双手枕在脑头,有点大事已定的轻松,侧头看着她专心工作的脸。那小脸被这些时候的太阳晒得起了金棕色,让她脸上像是有光闪出,细腻紧致,摸上去滑不溜手。不过他要是对她说了,她一定会说那是驱蚊水的作用。她这个人就像她的皮肤一样滑溜,说变脸就变脸,跟这样的姑娘在一起,一辈子不会恹气。“你要是愿意一辈子都叫我老师,我也无所谓,你喜欢就好。”

景天忽然掉头冲他一笑,“那我叫你‘瑞瑞’?”学的是他妈妈和他阿姨的口气。

“你敢?”蒲瑞安笑骂道。明明是一个活泼的淘气女郎,怎么有时候又有那么伤心的眼神?那眼神让他忍不住想去一探究竟。

“小安子?”景天哈哈一笑,又学周示楝的语调。

“什么事?”这下蒲瑞安答得很爽快。

“滚。”景天回道。

“明天就滚了,今天对我好点。”蒲瑞安坐起,把她抱在怀里,“答应吧?”

“不。”景天说,“不行。”

“那你昨天又是为什么答应了?”他捏她的耳垂,提醒她,她答应过他。

“女人有改变想法的权利。”她用他的话答他。

“随便你变来变去,我都乐意享受。”他仍然用他的话回答她,凑过去吻她的耳垂,“说好。”吻一下,又说,“还有,这里肯定没有驱蚊水。”

景天推开他,装作随意地问:“你女朋友为什么离开你?”

蒲瑞安看紧她的脸,正色说:“小景,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我不想说,你也别问。我要是想骗你,随便找个借口就是了,何必费这样的口舌?”

景天要的就是这个话,接口道:“是,你有你的秘密,我也有我的伤心事,我们都这么不坦诚,好像真的没理由在一起?”

蒲瑞安先是有些发怒,过了一会儿躺回去,侧着脸看她,“什么人让你这么伤心?这么没眼光的人,不要去理他就行了。”

景天自嘲地笑笑,“我就这么让你一眼看穿了?你看你的秘密我一点都摸不到脉,我的事情你却一猜就猜到了,我们根本不在一条线,怎么谈?”

“你这个年龄,还能有什么大事?最大的事不过是你喜欢的那个男孩子不喜欢你了,可是过也过了这么久了,你还在为他伤心就不值得了。还不如答应我,我会和你结婚的。”蒲瑞安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

景天却怒了,“谁要结婚?你才想结婚!我提结婚了吗?我是拿刀逼你结婚了,还是暗示你我想结婚?你别一副拯救者的姿态,把结婚当施舍,你想结婚你自己结去,跟我没关系。”

蒲瑞安被她的忽然动怒弄得莫名其妙,“不结婚我和你谈什么?那不成玩弄感情了?我这个年龄就是这么庸俗了,我刚才就跟你说了,你们小姑娘的那套我不会,也不会去做。你要花我送花就是,你要吃巧克力我去给你买,你又说不要,说那是幼稚的事。”

景天不屑地道:“谈恋爱就是谈恋爱,干什么和结婚挂在一起?什么叫玩弄感情?如果谈恋爱不结婚叫玩弄感情,那为了结婚而结婚没有感情又叫什么?别叫我说出不好听的来,你们这些庸俗的中年人懂什么叫感情?你和你那个小舅舅又有什么根本的区别?两个陌生人站在婚姻的市场上被对方估价,价格合适就送进洞房,没有感情作基础的婚姻那成什么了?恶心不恶心?鸟儿们都要情投意合才在一起养鸟宝宝,人就连畜生都不如。还好意思提什么结婚?我就是被你看中了觉得合适的吧?我什么地方就合了你的眼了?对不起,你这样的青睐我不接受,请收回。”

蒲瑞安觉得有代沟横在他面前,他以为结婚是对女性最大的敬意,却不知道有人根本不把结婚当回事,“小景…”

“别叫我。”景天怒火未熄。

“我不是说了等你两年吗?”蒲瑞安啼笑皆非,“没有说马上就结婚。”

“你说等两年好差不多考虑了,”景天说,“难道你说的是结婚?”

“那你以为是什么?”蒲瑞安瞪着她。

“回心转意。”景天耸耸肩,“等我玩两年,玩够了,我好回心转意来考虑和你是不是该在一起。”

薄瑞安无奈地看着她,“小景,你玩得起两年三年甚至五年八年,我玩不起了。这两年已经是我能做出的最大极限的让步了。”

“那就别等,我担不起这样的借口。”景天慧黠地说,“千万别说为了我耽误了你宝贵的年华,我们还没熟到这样的地步。”

“你是故意的?”蒲瑞安恍然说:“你在逗我玩吧?你看,小景,你已经不把我当老师了,而是在拿我寻开心了,这样不是很好吗?我觉得两年之约是合理的。”

蒲瑞安虽然输了一城,但是他马上就化被动为主动,再次站在发球一方,景天重新被他转到受制的一方,她和他斗,就算偶尔能占点便宜,很快又会回到起点,开始又一轮争锋。景天发现她居然十分享受这样的过程。这才是恋爱中最可爱的地方,你退我进,你进我退,以退为进,以进为退,来来回回,像跳探戈。男女双方试探来试探去,挑逗来挑逗去,欲迎还拒,还得不时提防半路中杀出的情敌。

景天想,你这个老古董,知道什么是谈恋爱吗?谈恋爱又不是谈合同,什么合理什么契约,那是在谈恋爱吗?如果和这个人谈恋爱,一定非常有趣。她眼睛看着蒲瑞安,脑子却在飞快地转动。

她那点小脑筋动得让蒲瑞安一眼就看出来了,他有点气馁。和年轻姑娘谈恋爱就是累,她们不肯务实,非要玩很多花样,其实最终结果无非是结婚一条路,却偏要玩七擒孟获的游戏。这时他不得不感叹盲婚的好处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家大人看好了,放下婚订,时候一到,吹吹打打就进了洞房,该生孩子该孩子,该过日子过日子,不耽误做正经事。时代发展到今天,什么都得自己来,自已读书自己吃饭自己讨女孩欢心自己挣钱娶媳妇,一个人一双手忙不过来,只好往后推,推到过了三十岁,还要玩十八岁孩子的游戏。但是三十多岁人哪里有十八岁的激情和精力?

他往后在折椅里一躺,叹一口气。景天一看,扑上来问:“你害怕了?退缩了?两年对你来说,是不是太长了?”眼睛熠熠生光,里头藏着无数得意。蒲瑞安趁机把她抱住,吻她的眼皮说:“光是为了这双眼睛,我都不舍得放弃。”

10 亲爱的

后来一下午,景天就躺在折椅上和蒲瑞安斗嘴,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些蛮不讲理的话惹他发怒,转头又笑他老古董不会恋爱游戏。蒲瑞安从没见过这样多变的姑娘,只好以不变应万变,陪她玩这些恋爱的小把戏。

在湖边小屋子的阴影里,守着摄像机拍鹭鸟在水面起飞,他身边有美丽狡黠的金棕女郎陪着他说话打岔取笑逗乐,这样的日子,就跟渡假一样的闲适,蒲瑞安几乎不想走了,他靠着屋子的木头墙打了个小盹,梦中有美丽的女郎来纠缠他,他追逐而去,女郎在他触手可及时像鸟一样飞走了,翅膀扇起的风扑打在他的脸上。

醒来他愣了愣,睁眼看见一只大鸟就站在他的身边,昂首挺胸地庄严踱着步子,拍打着翅膀,那雪白的翅尖就在他鼻子尖前扫来扫去。他一动不敢动,就那样看着鹭鸟把他当成一根木头桩子。他耳后有摄像机转动时轻微的声音,还有极低的耳语隔着窗户对他说,别动。

他知道景天在拍摄这难得的情景,果然纹丝不动地坐着,只出声音不动嘴皮地说,我脚都麻了。景天在他耳朵后面笑,热气呵在他颈根,这下他连脖子都痒了。

过了好一阵儿,那只鹭鸟才梳理好它的羽毛,振翅飞了。蒲瑞安呼出一口气,瘫坐在木制码头上,哀叹说:这都是为了你,要不然我早就赶它走了。

景天在里面说,我给你拍得这么美,你应该感谢我的。

蒲瑞安回头看着窗里的景天说,我明天一早就走,你有什么想说的?

景天说:没有。

蒲瑞安转身回去抱着她,隔着一堵木头的矮墙,一人在窗内,一人在窗外。蒲瑞安说:答应我吧,我这个年龄,不适合再玩游戏了。你答应了我,我好回去专心工作。不然我老是悬心着你,说不定下了星期就又来了。

景天抬头看着他:你安不安心工作,和我有什么相干?你不许来,你来了就是影响我的工作。

蒲瑞安亲亲她:我安心工作好赚钱给你花,你喜欢怎么玩都行。

景天不屑:我自己也会赚,不需要你的臭钱。

蒲瑞安笑:这么好的姑娘,那我更要悬心了。我明天回去,下星期天再来。

景天凶巴巴地瞪他说:你敢?

蒲瑞安像是成竹在胸,笑说:你不相信?要不我们打个赌?

景天只好说:回去再说。

蒲瑞安点穿她的拖枪之计:再讲再讲。你们赵老师说他就是这样敷衍他太太的。

隔天蒲瑞安真的一早就走了,景天等他走了,才知道她在想他。一面又骂自己心软多情,警告自己回去之后不许搭理他。

他们在这里又过了一个月的拍摄生活,实实足足呆了三个月,才带了拍摄好的素材回去。回程几个人十分兴奋,都觉得这次的拍摄很成功,早晨黄昏、朝霞夕阳、水边树上、求偶舞蹈、孵化喂食、风雨飘摇…种种鹭鸟在自然中生存的状态都拍摄到了,只需在秋天时到崇明岛上的侯鸟迁徙地去补拍一些画面就是一部完整的鹭鸟全纪录。而崇明岛就在上海边上,从公兴路码头坐船过去,不过一两个钟头。

托部队和王连长的福,他们轻轻松松就拿到了卧铺票。临走前一天,连部开了个欢送会,连长致词,说你们来这里给我们带了活力和新知识,如果将来还有机会,欢迎再来。只要他在这里,这里就永远是你们的家。气氛被王连长讲得又是热烈又是伤感,最后王连长专门对景天说,景天同志,你是一名坚强的女战士,请接受我的致敬。吓得景天忙跳起来冲他也敬了个礼。一想她又不是兵,没资格行军礼,便又改了鞠躬。连长又说,今晚对景天同志的禁止令就此废除,你们想跟她说什么都可以。士兵们哈哈大笑,递给她一个笔记本,上面写满了他们的地址,说回去以后给我们写信吧。张德飞拿了相机拍了许多合影照,景天答应给他们每个人都寄照片来。晚会结束时,景天的眼圈都红了,到最后忍不住还是哭了。

他们的行李再加上胶片盒子和器材箱子,东西不少,王连长命人开车送他们到县城,还帮着把东西放好好才离开。这次的拍摄,如果没有部队的帮助,他们不可能完得成。以后讲起军民鱼水情来,有大把的故事好回忆。

火车上他们讲讲笑笑,打了一路的八十分。孙经理叫了一部面包车在火车站接他们,主要还是为了装那些设备的胶片。到办公室后孙经理说大家都累了,回去休息一个星期再来上班,胶片也要花时间送去厂里冲晒的。张德飞笑问,那锦沧文华呢?孙经理说少不了的,回来后等找个周末就去。

各人简单汇报了一下工作,景天把厚厚两大本拍摄日志的记录本子交给孙经理,里面是拍摄期间每一天的时间天气云层阳光风力等详细的数据材料,还有简短的叙述。孙经理粗粗一翻大加赞赏,说这个太有用了,到底是女同志,做事认真仔细有条有理,不愧是科班出身的管理人才。景天开玩笑说,这是经理的栽培。

简会过后,大家带了行李各自回家。景天休息了两天,给邹娟打了拷机,想跟她说她回来了,约她出来吃饭喝茶。放下电话没多久,电话铃声响了,她以为是邹娟回电,拎起来就拖长了声音说:“亲爱的,我回来了,出来见个面吧,我想死你了。”

电话那头静了一会儿,才有个男人的声音说:“这么热情,我受宠若惊。”

景天举着电话大吃一惊,啪一声挂掉,吓得她魂都掉了,想什么神经病打电话乱寻开心?是打错了还是串了线?正惊魂未定,那电话又响,她盯着电话看了半天,想不去接,又怕是邹娟的电话,战战兢兢拎起话筒,小声试探着喂了一声,那头还是那个男人的声音,说:“是我。”

景天瞪得眼睛老大,压低了嗓子问:“你是谁?你怎么有我的电话?”

那个男人笑了起来,笑声低沉,带点磁性,十分好听。“小景,是我。”

景天突然一下脑中有根线搭上了,猛地明白那是谁,再想想她刚才说的话,顿时脸红得发烫,那话筒也像是烧红的了熨斗,热得她拿不稳。正想扔下电话,蒲瑞安在那头说:“出来见个面吧,我请你喝咖啡。”景天握着话筒不肯说好,又不肯说不好,迟疑着。

蒲瑞安在那头笑说:“刚才和谁打电话,管谁叫亲爱的?”景天嗤嗤笑,说:“反正不是你。”蒲瑞安说:“知道不是我,所以才问。我想我还没这个荣幸被你这么叫。怎么样,出来吧,我现在上海,晚上要回苏州。”景天还在为那个问题困惑,继续问:“你怎么有我的电话?”蒲瑞安说:“我算算时间你们应该回来了,就打电话找你们孙经理,你们孙经理说你们回来有两天了,片子在冲晒,很感谢我的帮助,我说不客气,也谢谢他请我去玩,顺便问他要了你的电话。”

景天在心里骂一声老奸巨滑,正琢磨怎么回答他,蒲瑞安又说:“你们都回来两天了,怎么也不打电话告诉我?”景天马上胡扯说:“你都要向孙经理问电话了,我难道要向周伯伯要电话?”

蒲瑞安笑了一声,说:“景丫头,我都不知是说你笨好呢,还是夸你聪明、脑子转得快,会找借口的好。你有我苏州厂里的电话,你要真想找我,会找不到?请那边的人转我不就可以了?”

景天一想也是啊,这么简单的办法,她怎么就没想到?不知是她的脑子不好使,还是遇上他她的脑子就短路,总之她在他那里,只有哑口无言的份。

蒲瑞安说:“出来吧,我们见个面。我想听你叫我亲爱的。”景天呸一声,说做梦。蒲瑞安说:“那就让我看看你,回去好做梦。”景天想答应不想答应的,又很享受在电话里聊天的感觉,嗯嗯啊啊的,就是没一个干脆的回答。蒲瑞安说:“你是不是害怕了?不敢见我?”

景天知道他是在用激将法,但又受不得激,何况这两天都在家呆着,有点无聊,便说:“好,见面就见面。哪里?”蒲瑞安说:“我去找你吧。”景天又不肯了,偏要刁难一下他,就说:“不好,找个中间地段,就华山路好了。”蒲瑞安无所谓,说:“行啊,那就希尔顿的咖啡厅吧。打扮得漂亮点。”景天说:“做梦。我就穿王连长送的迷彩服。”蒲瑞安说:“行,随便你,迷彩服也不错,很精神。那就别拖时间了,放下电话就出来。”景天再见都不说一声,啪一记搁下了电话,一定要抢在他头里,让他听那一声挂机声。

一年多了,她一个约会都没有,这时有个约会从天而降,不去是对不起自己。她在江西那三个月,已经彻底把她的抑郁症治好了,她只是不知道而已。她可以和蒲瑞安这么轻松的聊天开玩笑,就是个证明。

景天跳起来去挑衣服,她并没有多少衣服是可以穿了去大酒店喝咖啡穿的,挑来挑去不满意,索性就穿身上这条撕去裤腿的陈年毛边牛仔短裤,换了一件干净的T恤衫,脚上穿了一双缚带的平跟棕色皮凉鞋,那皮绳带子足足在小腿上缠了十好几圈。

她这一挑衣服,把时间耽误了不少,不想迟到,下楼到了路上拦了一辆车让开到静安希尔顿去。下午时分,希尔顿里的人并不是很多,她光着一双长腿在冷气开得很低的酒店里,觉得有点凉。找到咖啡厅,站在门口往里看蒲瑞安到了没有。身后有男士从她身边走过,被她这双金棕色的美腿吸引,忍不住走过了还回头来看。

上海女孩以白为美,少有人晒得一身这么均匀的太阳棕,更难得的是腿形笔直修长,大腿圆润结实,被洗得发白的天蓝色毛边牛仔短裤和缚带罗马式皮凉鞋一衬,只觉得刚健婀娜。那人先看见这双腿,再顺势往上看腿的主人,呆了一呆。景天讨厌被人这么看,左右一扫,看见窗边的高圆枱边上有空位,便过去坐下。

谁知那个男人跟了过去,略带惊讶地问:“景天儿?”

景天听人家叫得出自己的名字,那这个人就不是一味的轻浮无礼了。她看看这个人的脸,在记忆库中找了找,想不起这个人是谁,便问:“你是?”

那个人哈哈一笑,在她面前坐下,说:“是我呀,相民安。”景天还是想不起谁叫相民安,那自称相民安的人说:“难怪你想不起我了,我长胖了。我叫相民安呀,是杭州中国美院的,你还记不记得?那次你来杭州…”

他一提杭州中国美院,景天也想起他是谁了。虽然当时弄得不太愉快,不过能够意外重逢,还是值得高兴的,她笑着说:“我想起来,是的是的,你叫相民安。上次去杭州玩,是你做的东。怎么,回上海来了?在哪里发财?”

相民安看看她,先赞赏一下说:“还是这么漂亮,比上次见面时还要漂亮。哪个上海女人肯这么晒皮肤的?打扮得也好看,看看你这一身,我就说你是真的不羁。你有艺术家的天赋,不学艺术可惜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我在杭州开了个画廊,有空过来转转。”

景天“哗”一声,赞道:“了不起啊,有什么册子样本宣传单没有?我看看,什么时候再到杭州去,就去你的画廊转转。”

相民安被她奉承得志得意满,还真的从腋下夹着的一个名牌包里最出好些印刷品来给她看,有样本有册子还有作品目录,看那上面的照片,那画廊装修得很是孤傲冷清,跟他的主人一点不像,不知是请了美院哪个学生来设计的。景天翻着,随口问两句效益如何,相民安便大谈他的画廊这一年卖出了多少画,画廊有多少大,他手下有多少学生给他供货。

景天听得无聊,朝门口张望看蒲瑞安怎么还没到。相民安一点没察觉,继续说他的生意经。相民安说了一阵子,忽然住了口,把她端详她一下,正经起来,说:“你和以前不一样了。”景天忙客气地说:“你也和以前不一样了,变成成功人士了。不过你以前就有成功的苗子,真高兴能再次见到你。”相民安比以前胖了一半,穿上得体的西装,名店剪出的头发,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大出十岁,更兼一手拿着一个所谓商务男士的名牌手包,一手握着一支新品手机,更是贵气十足。看得景天想笑。

相民安得她夸赞,顿时顾盼有神,一转眼看到一个粉红皮肤白头发的大胖洋人进了咖啡厅,忙说:“再会,以后有机会再聊,名片上有我的电话。”起身迎过去,老远伸出手去,用英文和那个圣诞老人般的老洋人打招呼。一盆火一般的拥着他坐到一边,招来侍者要饮品。一整套动作花梢得景天看不过来。整个重逢过程,他没有提到过他们共同的朋友一句话,他也许根本就想不起他和景天是怎么认识的,只是在脑中有这么个美女的印象存在。

景天把眼光收回,想蒲瑞安怎么还没到,又伸长脖子朝门口看,就听她身后有人问:“你朋友?”景天转身过去,见蒲瑞安就坐在她后面的沙发椅子里,只是被椅背挡住了,才让她没有第一时间看到。

11 安先生

景天蓦然间看到他,瞪大眼睛咬着下唇乍惊还喜。她本来以为他还没来,准备做些心理建设,哪知他就坐在他身后,把她和别人的谈话听了个一清二楚,而她刚才的话全是阿谀之词,叫他听见,不知心里怎么想她呢。这么一想,脸上更是挂不住,借拔弄相民安留在桌上的册子,掩饰着她的尴尬,低头笑说:“真不像话,还做人家老师呢,听人壁角算什么老师?”

蒲瑞安第一次见她在自己面前一脸娇羞的样子,颇为新奇。景天在他面前要么装得外强中干,要么装得冷若冰霜,这个样子还是第一次。千面人说的就是这种人吧,他倒是十分欣赏像她这样的性格女郎。他朝她歪歪头,示意她坐过来。

景天也不含糊,把小桌子上的各色册子收一收,全部扫进她背的大包里,一转身就坐到蒲瑞安对面去。那是张软靠沙发椅子,她一坐下,两条长腿就横在两人间的咖啡桌边,煞是抢眼。就算蒲瑞安修养再好也忍不住把这两条嚣张放肆的大腿看了两眼,微微皱了一下眉说:“叫你穿漂亮点,没叫你穿成这样。”景天看着他得意地笑,两腿一搁,架成二郎腿,身子往后一靠,把腿伸得更长,说:“你不是要请我喝咖啡?咖啡呢?”

蒲瑞安看着她叹了口气,拿起身边的西装盖在她腿上,说:“这里冷气足,当心着凉。别以为现在年纪轻可以扛得住,等你过了三十就会叫骨头痛了。我看你还是别喝咖啡了,喝果汁吧。”扬手叫来侍者,说给这位小姐来一杯新榨果汁。侍者问什么果汁,我们有新奇士奇异果柳橙西柚石榴樱桃汁。蒲瑞安用眼睛询问景天,叫她回答,景天想了想,说:“给我一杯龙井茶。”侍者楞了一下,说我们只有立顿茶包。景天说:“那好,我就要意大利浓缩咖啡。”侍者点头说好,蒲瑞安拦住,对侍者说:“就给她一杯柠檬红茶,要热的。女孩子喝那么浓的咖啡干什么?当心喝多了牙齿不白了。”

景天嗤嗤笑,把腿收起来,倾身向前,笑眯眯地说:“你管得真多。”蒲瑞安说:“对不听话的小孩子,除了强迫她听话,还能有什么办法?”景天哼一声说:“为什么我要听你的话?”蒲瑞安说:“只有小孩子才不分好坏什么都要反着来,这叫逆反心理。”景天心里骂一声“切”,说:“我又没说我不是小孩子,可是有人偏要和小孩子认真,那算什么心理?”蒲瑞安说:“教学相长的心理。”景天掩口而笑。

蒲瑞安说:“你别以为教学相长是指的老师和学生一同进步,其实孔老师的原意是在教学生的过程中学到教育的方法,这才是真正的教学相长。”景天嘲笑道:“那你学到什么了?学到给小姑娘盖大腿了?”蒲瑞安一本正经地说:“我在军营里学到一句话,受用无穷。”景天等他自己说,心想肯定是个陷阱,谁知他说:“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景天几乎想纵声大笑。

侍者送了景天的柠檬红茶来,她看一眼说:“这么烫,怎么喝?”蒲瑞安说:“等一下再喝。”景天佯怒道:“我现在想喝。”蒲瑞安把自己的咖啡杯推过去,“我这个温度正好,喝我的吧。”景天看他三秒,才说:“这是咖啡,还有,这是你喝过的。”蒲瑞安耸耸说:“我不介意。”景天竖起眉毛,“我介意。”蒲瑞安说:“那我建议你这样想,我也喝过你的杯子,我们就扯平了。”

景天想起打篮球时的那个杯子,就说:“蒲老师,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蒲瑞安谦逊地弯弯腰说:“好说好说。”景天撇撇嘴说:“真够无耻的。”蒲瑞安再欠一欠身,说:“彼此彼此。”景天想这个人怎么这么笃定啊,便说:“安先生,周伯伯知道你是这样无耻的人吗?”她特地管他叫安先生,那是提醒他,她可以继续当他是陌生人。蒲瑞安笑笑说:“你叫我安先生蛮好,我喜欢,就这样说定了,以后都这样叫。”气得景天几乎想飞起来踢他一脚。

蒲瑞安坐直一点,正颜说道:“其实我这会儿就该回苏州去了,要不是孙经理告诉了我你的电话,我想碰碰运气看你在不在家,不然已经走了。你要是在家没事干,想不想跟我去苏州?”

景天也不再轻佻,坐正了和他头碰头,侧头耳语说:“你想干什么?”

蒲瑞安低头,看见她一双手搁在他的西装上,便握在手里说:“小景,我说认真的,我这个年龄真的不适合谈恋爱了。你看我不能和你去满大街乱逛,陪你吃冰激淋,坐在咖啡厅里和你打情骂俏,我的时间有限,”

看她柳眉竖起要发难的样子,阻止她道:“你听我说完。你跟我去苏州,陪我几天,我们近距离了解一下。我是没意见,随你怎么玩闹都可以,我总是这个态度了。可是你不一样,你年纪还小,还没定性,未必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我硬把我塞给你,对你不公平。你还有大把的世界要看,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还有很多的年轻人争着想结识你,也许还会认识比我有趣比我会玩的人,你和这样的人在一起肯定会比我在一起开心。”

他停一停,抚摸着她的手指,手指握在手里凉凉的,“和那样的年轻人相比,我没什么优势,可是我也不想放弃你。你跟我去苏州,我们相处几天,你要觉得我是可以让你安定下来的人,就不要再挑别人了。要是觉得我们相处得不好,你再改变心意不迟。那我也就不再来打扰你。”

景天听了半晌沉默不语,心里却在为他的话惊惶不已。什么意思?他是说如果她再不表态,就不再追求她了吗?她心里舍不得她,却也不想陪他去那什么该死的苏州。这就样不好吗?这样有空了出来喝杯咖啡,打发一个无聊的下午。可是她这样把人吊着,又不肯确定关系,对她是好了,对他哪里谈得上公平?她想游戏人间,应该找有相同理想的伴,而不是拴着一个有不同想法的人。这就是五月与十月的区别,一边是灿若春花,一边是寂静秋叶,这就是年龄的差距。凭心而论,他的要求不算过分,只是她真的没办法答应他。

蒲瑞安等她开口,等了有一杯茶从烫到凉的过程。直到景天拿起柠檬红茶来喝,一点没觉得烫舌头,才知道时间至少过去了十分钟。蒲瑞安把她的手合在他的掌里,问:“你决定了是吗?虽然我很失望,可是我只能尊重你的意思。”

景天低着头轻轻啜泣一声,说:“你说了要等我两年的。”

“如果你要我等你两年,那就是说两年后会和我结婚,而不是说两年后才考虑是不是要和我结婚,这里头有很大的差别。”蒲瑞安有些疲倦,他要怎么说,才能让她明白他的心意?年轻姑娘变数太太,他还真没有十足的把握。

“对我来说是一样的。”景天抬头,眼里含着泪说,“总之就是你有意投资一个项目,实地考察了一下,觉得投资和产出比和你的想法有出入,于是开始核算成本,一定要有胜算才肯投资。你是不肯先投了才问结果的,你一定要看到结果才肯投资。可是爱情不是谈生意,爱情是不论生死都要在一起,蒲先生,我不是游戏人间,我只是想要找真正的爱情。可是它一而再的让我失望。”

蒲瑞安看到她的眼泪,才知道他伤害了一个最真诚的姑娘。“对不起,是我太性急了。”

桌子上有侍者刚才送红茶时放下的纸巾,景天挣开他的手,拿起来印去眼里的泪,“不是,是我们的想法有太大的不同。你是在挑结婚的对象,就跟你的那个小舅舅一个样,他只是要挑年轻的好看的,你比他的要求还要高点,你除了要年轻好看有性格的,你还要一个会得逗你笑的。但你们骨子里是一样的。我走了,蒲先生,谢谢你的茶。”说着揭开盖在腿上的西装就要起身。

蒲瑞安按住她的腿不让她动,“我道歉,对不起我道歉。”看景天仍是执意要走,有些急了,按紧了她说:“小景,就这是我邀请你去苏州的原因。我们有分歧,就要想办法沟通,你这样负气离开,有什么益处?不过是回去一个人伤心,然后说生活又一次欺骗了你。这是在公众场合,你哭也没法哭,我求也没法求,我要是一松手,你转身就跑,难道我还能跟着追出去跑一条街?我们又不是拍电影。”

景天本来确实想像他说的那样“负气离开”,但是被他按住了,自己这样要哭不哭的样子被人看见,也实在不像个样子,只好坐着,等这一阵心情平复了才说。

她不再发脾气,蒲瑞安才暗暗松了口气,把茶递到她手里,“喝点水,好点没有?”

景天看着他一脸的紧张,心又软了。想起他指责她的负气来。是不是自己有这个毛病,一有事情就负气而走,然后回去一个人伤心,说世上就不存在真正超越生死的爱情?如果上次她不是这么坚持,是不是可以有另一个结局?可是她上次已经回过一次头了呀,不也是同样的结果?又想起邹娟说的,那个人被水母蜇得几乎中毒,也许他那边也在埋怨为什么女朋友就不肯来看他?也许这世上真的有误会有错过,而当事人因为骄傲不肯去解释不肯去俯就,只会失望地抱怨,说爱情已死,爱人变心?

景天在这个时候忽然原谅了前男友,因为她的骄傲,她惩罚了他,同时她纵容自己沉溺在伤心中自怜自艾,不肯痊愈。但是这样做,除了她自己伤心难过外,谁又得到任何好处了?

对她的茫然失语,蒲瑞安摸不着半点头脑,道歉说:“是我莽撞了,也许是我没说清楚。我不是想和你同居,我只是邀请你去做客。我们在军营里相处得不错,如果没有时间来加深和加固,那怎么能更进一步知道我是不是你想要的那个人?”

景天垂头不答。蒲瑞安只好叹气说:“你现在这个情绪,我也不能再请你过去了,不然我自己都要鄙视我自己了。我有样东西送你。”从旁边的椅子里拿过一个袋子,再从袋子里取出一个盒子,放在桌子上推过去。

景天看一看那盒子,是一支最新出来的手机。她看着他,等他说话。

“其实我早想到你不会马上答应的,但我又想和你有联系,你挂了电话,我就去买了这个。”蒲瑞安打开盒子,“我的电话号码已经存进去了,这样你随时可以和我讲话。我要是只想送东西要你开心,就送你首饰化妆品了,而不是这个。你说是不是?小景,你说得没错,我是在找结婚的对象,我愿意用我的一生来保证,还不够吗?”

景天嗤他一声,“你的一生是一生,我的一生就不是一生?我的一生就该被你决定?你这个庸俗的中年人。你把黛妃的皇冠买下来放在我面前,你看我答不答应?”说到这里,连她自己都绷不住笑了。

蒲瑞安对这样的人没有任何办法,“我是真的不懂浪漫,我以为有诚意就足够了,但是你不这么认为,我只好听你的。既然你不肯去,那我就一个人走了。”招来侍者说要结帐,侍者说稍等。拿了单子去了。

景天拿起那支手机来看,问:“多少钱?”蒲瑞安不耐烦了,“自己去店里看。想还我钱,下次见面的时候给。我肯定要。”

侍者过来报了个数目,蒲瑞安给了钱,这次景天不抢着说要付了。蒲瑞安问:“衣服可以还给我了吗?”景天把衣服递给他,不高兴地说:“你原来是这么凶的啊。”蒲瑞安回她说:“给你逼的。”把西装搭在胳膊上,等她站起来,托着她的肘往外走,瞄一眼她光溜溜的腿,“腿上的疤都褪光了?”景天嗯一声,蒲瑞安说:“下次出来别穿成这样。”景天咕哝说:“你真是老古板。”蒲瑞安说:“我是为你好,街上流氓多。”景天顶他一句说:“哪里来的流氓,最大的流氓就是你。”蒲瑞安懒得跟她斗嘴,问:“你去哪里?我送你一程。”说话间已经到了停车场。

景天没精打采,拉着皮包的带子说:“我回家。”蒲瑞安把车门打开,散一下里头的热气,“回家去干什么?不过是睡觉。上海这么热,还不如跟我去苏州。我告诉你,我买了个私家园子,正找人整修,本来打算把你安顿在那里的,谁知你这个人除了有性子就没有雅骨。算了,你就跟我闹吧,这下后悔了没有?”

“私家园林?”景天的眼睛都瞪大了。

蒲瑞安笑了,“后悔了没有?好了,可以进了去。”坐进车子发动起来。

景天坐进车里,转头朝他笑道:“不是说在整修吗?那我过去干什么?当监工?几时完工了,我再去。”

变脸变得这么快,蒲瑞安笑起来,“你说得没错,我除了要一个年轻好看的,还要会逗得我笑的。而你就是这个人。过来,”把她拉过来,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我不是年轻人了,不想在马路上表演给大家看。我也不是外国人,不习惯在车里和女人亲热。什么年龄做什么年龄的事,你不要太为难我。”

景天推开他,鄙夷地说:“庸俗的中年人。”

蒲瑞安笑一笑,把车开走。景天笑着把玩起那支手机来。过了一会儿才发现,她是坐在这部被她视为后现代怪物的车子里的,而她已经不觉得心悸了。

12 遣散

蒲瑞安把景天送到她家楼下,对她说,记得开机,记得充电,记得打电话。景天说我不打电话,我发短信,我急死你。蒲瑞安对这样的姑娘实在没办法,抓住她的手放在嘴边吻一下,说不再生我气了?景天点头说,不生气了。蒲瑞安放了心,开了车走了。

景天看着他的车子转弯不见,才走回家去。对蒲瑞安的追求,她像是有默认的样子,也认为他说的有道理,也许真的可以去苏州玩,去看看那个私家园子?

想到这个就觉得好奇,蒲瑞安到底有多少钱,居然可以买下一个园子。她当然知道苏州有很多破败的私家住宅,破得块不能住了,主人家面对这样的园子,修是没钱修,住又不好住,拿在手里又变不成钱,就盼着有大老板来看中。蒲瑞安买下一个宅子,是打算自住吗?他老是住在园区的宿舍里,怕是恹气得很了。想想如果她过去玩的话,应该不错吧?看怎么整修一座老宅,光是想想,就很有意思了。这个时候,她倒有些后悔了,不该跟他发脾气,不然她就不会像他说的那样,一个人在家里无聊了。

她想着那个老宅的事,把带出去的包包清理一下,收起来。包里取出的东西堆了一茶几,除了蒲瑞安送的手机和盒子,还有相民安给她的样本册子。她因为在自学画画,自然对他的画廊生了些兴趣,拣起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想他画廊这些画,不知最后都卖给了谁?那样一些不知所谓的颜色堆在一起,取个玄之又玄的名字,就可以挂牌出售了,倒是好赚。

一张张翻着,中间却夹着一张中国美院成教学院的招生简章,她看了心中一动,想如果能去中国美院学习一下国画,倒是一桩美事。再细看那简章,是招收有一定绘画基础的学生,有国画班还有西洋画班,国画班又分山水人物和花鸟,其他还有书法雕塑油画什么的,如今流行的视觉传达环境艺术室内设计都有。月底考试,九月入学,学制与本科一样。再一看那学费,除了书法班便宜点,其他几个班看得她直咋舌,想一年学费这么贵,比她上学的学费都高,还是不要做梦了。何况还要去杭州,除了学费,还有食宿费,加起来更是不少。如果想学画,还是在上海找个学校吧。

这个念头动了一下后就扔到脑后了,中间和邹娟见了次面,逛街买衣服吃饭聊天,邹娟边上班边读书,还要抽空和俞谦见面,没多少空闲时间。两人感叹了一下从前的好时光一去不复返了,吃完饭便告了别,一个往东边一个往西边,坐上车越走越远。

休息了一个星期后去上班,景天发现办公室的气氛有点不妙,沉重得很。她问是怎么回事,张德飞摇摇头说,大事不好,我们的纪录片可能要烂尾。景天听了一怔,忙问到底怎么了?张德飞说等经理来了听他说,我也不太清楚。

再看小钱小赵等人,也是面如死灰,连打招呼的精神都没有,见了她就点了点头。景天觉得奇怪,怎么她什么都不知道,而他们都知道了呢?到底男人之间有默契,私下有联络,就单单把她遗忘在了他们的圈子外面。不知是觉得他们不便和她这个年轻女孩通通气,还是真没把她当自己人?景天这个时候觉得有点心灰。和他们朝夕相处三个月,还被人这么见外,那她的努力和吃苦又有什么意思?

过了好一会儿,都十点多了,孙经理才来,见了他们懒洋洋地打了声招呼,把自己扔进了圈椅里,半天不说话。张德飞他们急了,开口催促,孙经理抹了抹脸,说:“大家都晓得了,我们这个纪录片,其实是厂里的任务,我硬去抢了来,打了包票说可以拍好,当时厂里也是全力支持的,搞三产嘛,自负盈亏,能不支持嘛。费用少一半,时间少一半,人员少一半,却有片子出来,哪个领导会不支持?我也是一时昏了头,太想出成绩,拿了头期款就带你们下去了。主要还是仗着和部队有关系,食宿这一块节省出不少钱来,不然哪怕是住招待所,这点钱也是不够的。现在厂里说后续资金不足,片子倒是洗出来了,可是没钱做后期,我据理力争,把样片放给他们看,领导都说拍得很好,但钱弄不来,实在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