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的脸色难看死了。”妈妈说着,把桌上的饭菜收拾起来。
朱莉幽幽道:“这一年很辛苦。”
是的,她这一年来一直没有摆脱开那个阴影,那个曾经使她夜里从恶梦中惊醒,白天恍惚难熬的旧事。她的学习几乎就是靠那点儿小聪明在勉强维持,这使她成为全班最差的学生之一,她不知道如何面对妈妈的询问,还好,妈妈只是这样问了几句,可能还没有看见那个倒楣的成绩单……
她站起来,看着摆在一旁的那张和爸爸拥抱的照片,照片上,她在撒娇,在和爸爸亲吻。
妈妈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有你的信,今天才来的。”
朱莉的心沉了一下,成绩单还是寄来了,看来想要瞒过妈妈是不大可能了,现在需要的是找一个理由把这些解释清楚……
“寄来的不是成绩单,成绩单上周已经寄来了。”妈妈的话像是一记重锤,砸在朱莉的头上,使她眼睛直冒金星。
“我知道成绩不好,但是暑期班还不错。”朱莉勉强笑着,解释道。
妈妈的声音里几乎没有带什么感情色彩,语气很平静:“当然,校方说这是
最后一次机会了。”
朱莉对母亲的脾气太了解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这种现象,总不能去说那是因为那具尸体?或是说,我们的那件谋杀……啊,对了,谋杀!那就是困扰自己一年的症结所在。
“情形……唔,也不至于那么差吧。”朱莉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她支吾着,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妈妈显然有些生气,她把碗端起:“你怎么了?你从来不来电话,也不回家,你的死鬼
爸爸一定气急了。”说着,走出了餐厅。
朱莉看着桌上的信,信上是陌生的笔迹,但字却写得很规整,
全是大写,而且每个字母几乎一样大小,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写法。
朱莉打开信,信很短,短到几乎一眼就能看完,但是朱莉却整整看了有五分钟。
在那张纸上只有一句话:“我知道去年夏天你干了什么!”
这令人胆战心惊的几个字足以使朱莉疯狂,但是朱莉的惊吓也就仅仅在最初看到那几个字的一瞬间,现在她已经冷静下来了。她更多的时间是在研究那封信——没有邮戳也没有邮寄地址。

(4)
显然,不可能从信上弄清楚是谁写的。除了他们四个人,难道还有谁会知道去年夏天的事吗?
妈妈从里屋出来,见女儿还在看那封信,随口问道:“什么事?信里写了什
么?”
朱莉忙把信收起来,勉强笑了一下,道:“没什么。”说着,站起来,一下
便冲了出去。
夜里,朱莉还在研究那封信,忽然,她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她推开窗,窗外静悄悄的,月光如水,树影婆娑。
朱莉感到一种紧张一种莫名的恐惧侵袭了她。她关紧了窗,并下了锁。
一夜平静地过来了,但是朱莉一夜无眠,她被那封信弄得心惊肉跳。
第二天一早,朱莉就把家里那辆雪佛兰车开了出来。汽车直奔位于镇东南角的杂货店。在去年还没有毕业时,这家店是由艾莎来经营的,当然,它的主人还是海伦的爸爸。现在,朱莉就是想从艾莎那里找到海伦在纽约的地址和电话,她要马上和海伦联系上。
当汽车在小店的门外停下时,朱莉从汽车里看到了艾莎忙碌的身影。
艾莎正指挥着工人在搬着货物。一名工人不小心把包装好的货物掉在了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小心点,这东西叫玻璃,会碎的。”艾莎生气地大叫,她的声音因为气愤变得有些尖利,看来,她的脾气仍然是那么狂暴。
就在这个时候,朱莉迈进了小店的门。
艾莎习惯性地马上变成笑脸迎向顾客,但是当她看清了来人时,不禁叫出声来:“
好啊,看看谁来了。”
朱莉只是很敷衍地拥抱了一下艾莎,随即马上询问:“我找海伦。有她纽约
的号码吗?”
艾莎惊讶地把眉毛挑得很高,故意做出一副做作的表情:“纽约的号码?”
“对,我有事找她。”
“海伦可没什么纽约的号码。”艾莎的神态显得很不屑,“她在香水部,就
在你左面。”
她的话音刚落,一声响亮的破碎声在她们身后发出。朱莉急忙转过身,就在不远处,海伦正
在手忙脚乱地把一个瓶子扶住。
“朱莉?”海伦尴尬地笑着,显然,她早已经看到朱莉了。
朱莉面无表情地走过来。
海伦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
“见到你真好。”
“纽约怎么了?”朱莉不解地问。
海伦迟疑地看看远处的姐姐,小声道:“我去了……一阵子……不成功。”
朱莉掏出信:“我刚收到的。”
海伦不解地看了看朱莉,接过信来。她略一扫视那片纸,脸一下就变白了。
“天啊。”
“有人知道了。”朱莉故作漠然地说。
“怎么会知道的?”
朱莉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转向了小店的另一角,不远处,艾莎正怀疑地看着她们。尽管艾莎听不见两个人低声的谈话,但是直觉告诉她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艾莎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好奇心,在朱莉和海伦的注视下,将目光移向另一边。
朱莉也收回了目光:“我不知道。”
海伦小心地看着朱莉:“我们那么小心。”
朱莉猜测:“可能有人在现场,可能他看见了。”
“谁?已经一年了。”
可能海伦的声音大了些,艾莎马上又将脸转向这边,但她立即发现朱莉在看着她,于是她只好慢慢走进了当作仓库的里屋。
朱莉轻声一叹:“我不知道。”
海伦问:“拜瑞知道了吗?”朱莉摇摇头。
拜瑞家的院子门外。
朱莉看着这本来很熟悉的院落,不知为何却生出一种陌生感。看得出,这是一个很大的院子
,拜瑞家的富有,在这个镇显然是首屈一指的。
“你在学校见到过他吗?”朱莉边走边问,“学校很大,你看见他回来了?

海伦冷淡地说道:“我在健身房看见了他的车。”
朱莉听出了一丝端倪,问:“你们散了?”
她们一走进这个院子就被拜瑞看见了,只是他没有迎出来,显然,对这两个人,他并不是很欢迎。现在,当两个人走到屋前时,他不能再不现身了。
“喂,你们来干嘛?”
两个女孩子抬头看去,只见拜瑞穿着一件背心,从阳台上走出来。
海伦不知什么时候点起一支烟,朱莉讶然地注视着这个朋友,她不知道这种恶习海伦是什么时候养成的。
“嗨,拜瑞。”海伦像过去一样,做出一副随便的样子,打着招呼。
但是拜瑞并不傻,在这个时候,两个女孩的来访不会仅仅是一个问候那么简单,只有一个解释:出事了。
门打开了。两个女孩对视了一眼,朱莉领头走了进去。
显然,拜瑞并没把这件事看得多么严重。“‘我知道去年夏天你们干了什么’……胡说八道!”他满不在乎地大叫,“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们需要帮助。”海伦焦急地说。
“帮助?我说,你们俩真应该好好照照镜子,”拜瑞好整以暇地上下打量着两个女孩子,就像一个浪荡的人在调情:“你们难看死了。”
“你……真混帐!”海伦愤怒地叫了起来。
朱莉拦住了冲动的海伦,对拜瑞说:“你不能坐视不管。”
拜瑞也明白,大家都是当事人,谁也脱不了干系,但是他很难想象去年夏天的那个夜晚,在那个寂静的海边,他们处理这件事时还会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们!这使他感到不舒服,甚至有些恐惧,那里绝对不会有另外的人,除非那是鬼魂。
“简直荒谬!”拜瑞不想把自己的思绪引到那些不合逻辑的推断中,“可能
两件事根本没关系,你去年夏天干的事多着呢。”
“可谋杀只有一件。”朱莉冷冷地回了一句。
拜瑞被这个词吓坏了,他急忙低声吼道:“闭嘴!”又小心地回头看看——里屋的门虽然敞开着,但是他妈妈正拿着电话在兴致勃勃地聊天,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的事情。
拜瑞压低声音,坚持道:“我们没有谋杀谁。”
“你们推他下去的时候,他还没有死。”朱莉痛苦地说。去年夏天那一幕不知多少次在她的梦中出现,每次醒来,她都是一身大汗。这种精神的折磨她又不能向任何人说,现在,她必须要正视这一问题了。
海伦没有想到朱莉会把这件事重新提起,而且把它定性为谋杀。她是帮助拜瑞一起把那个人推下海的,其实,这种事情放在谁的身上都不好受,海伦同样也在受着良心的煎熬,她只是采取了回避的态度,不去想它。现在,这个恶梦重新提起就像一根针,扎在她的心上,使她的回避政策彻底被粉碎了。她只好打断二人的争吵,无助地央求道:“
又要讲吗?那是……意外。”
“他叫……”朱莉调整了一下呼吸,慢慢地说出一个名字:“大卫·伊根。

“谁?”拜瑞一愣。
“大卫·伊根,他是三周后被发现的。”朱莉平静地说:“尸体困在码头附
近的虾网里,都见报了。警方说是意外遇溺,”她苦笑了一下,“但事实是……他因我们
而死。”
拜瑞没吭声,他看了看两个女孩,半晌,他问道:“雷伊呢?有给他看过吗
?”
朱莉摇了摇头:“我去年夏天之后就没见过他。”她看了看对方不解的目光
,补充道:“我们分手了,听说他去北边了。”
拜瑞挠了挠头,困惑地自语道:“就算那天晚上有人看见了,但干嘛一年后
才发信?我说……是疯子在胡闹……”
突然,他的脑海中一亮:“……马克斯!”
海伦一愣,她没有明白拜瑞的想法,但是朱莉听懂了。
“马克斯?你说马克斯?”
拜瑞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夏夜的情景,他肯定地点点头:“还有谁呢?就他
在场。”
小镇的渔场是一个不大的场地,除了那几间储藏和中转的鱼仓库房子以外,在门前宽敞的院落中只有一些鱼网和几条倒扣在地上的船。空气中飘浮着那股似乎总也散不掉的浓浓的鱼腥味。一般很少有闲人在这里逛荡。
对这个小渔场,拜瑞并不陌生,那是他们童年的乐园,小的时候他常来这里玩。尽管长大后他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再来这里,但是,对这里的一切他依旧很熟悉。
拜瑞大步走向那间对鱼进行初加工的旧房子,快到门口时,他转身对朱莉和海伦吩咐道
:“你们俩留在这里。”
朱莉担心地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我有分寸。”
在加工屋里,马克斯正在搬一筐鱼。门口的阳光突然暗了下来,他困惑地抬起头来。
“啊,你看,怎么这么巧,我刚在想……拜瑞不知怎样了……”尽管阳光是从来人的背后射来,在逆光中他的面目显得十分阴暗,但是马克斯还是认出了拜瑞。
拜瑞低声说:“嗨,马克斯,我们谈谈……”他四下打量了一下,补充道
:“找个没有人的地方。”
“这儿还不算没有人?”
加工屋的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冷藏库,在库房的四周堆放着巨大的冰块,这是用来保存鲜鱼的。因此,即使是夏天,这里的温度也保持得很低。
“好吧,什么事?”马克斯把拜瑞带进这里后,好奇地问。
拜瑞突然一把揪住马克斯,把他按在冰上,恶狠狠地吼道:“我们收到你的
信了。”
“什么?”马克斯被打得莫明其妙。
“别他妈玩我!你看见我们了!”拜瑞像疯了一样掐着马克斯的脖子,唾沫直喷到他的脸上。
马克斯也有些急了:“你吸了什么毒?”
拜瑞顺手抓过旁边柱子上挂着的鱼钩子,架在马克思的脖子上,锐利的钩尖正抵着他的脸颊。
“老天!”马克斯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每天要和鱼钩子打交道,当然知道它的威力——这种钩子把一个人豁开是不用花很大的力气的,他可不想像一条鱼似的被挂起来。
“我只说一次,躲我远点儿!对我来说,杀你不是问题。明白吗?”拜瑞的警告听上去有些阴森森的,但是那不仅仅是一句警告,因为接下来,拜瑞就在握着钩子的手上使了点劲,尖锐的钩尖在马克斯的脸上划出了一道不算深的血痕,但这足以使马克斯吓得几乎背过气去。
拜瑞并没有想把马克斯真的挂起来,他把钩子扔在一边,扬长而去。
马克斯跳起来,捂着脸上的伤口,高声骂道:“臭王八蛋!”
他伸手抄起钩子,但是身体却没有动。他还没有这个胆子敢和拜瑞真的动手,况且,和富家子弟打架的后果,他不用试验也知道,他惟一能做的就是站在那里骂人。
“你别惹我,臭王八!我会报警收拾你的。”
也许,这些话能给他一些安慰。
渔场外,朱莉、海伦和拜瑞走回车去。
朱莉着急地问道:“他认了吗?”
拜瑞并不正面回答,只是说:“他不会再烦你了。”
朱莉不放心地追问道:“你干了什么?”
“我已经搞定了。”
“怎么搞妥的?”朱莉还是不明白。
拜瑞不耐烦了,他停下来,转身对朱莉道:“我把他唬个半死,好了吧?”
他一抬头,忽然呆住了。
雷伊此时正坐在一条船上,看着他们。
又是一个不想见的——拜瑞嘟囔了一句:“真见鬼。”三个人走了过去。
雷伊穿着一件背心,看上去晒黑了,也更健壮了。
拜瑞夸张地叫道:“嘿,看哪!是雷伊。啊……这么说,长大了当渔夫了。

“对。快一年了……”雷伊平静地答道,他又指了指远处:“就在那条船上
……工作。”
拜瑞故作潇洒地笑了一下:“啊,真好。”但是,看得出,他一点儿也没有
感觉那个工作有什么好。说完,他转身对两个女孩说道:“祝你们愉快,我先走了。”
显然,拜瑞根本不想和这几个老朋友叙旧,在他看来,他们不是同一个档次的人,他来这里就是为了把那件棘手的事摆平,现在,他已经凭自己高超的本领料理了那个讨厌鬼,余下的就与他无关了。所以,他根本就没有等其他人的回答,径自大步去了。
雷伊向来很清楚拜瑞的为人,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拜瑞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刻,然后转过头,看着朱莉道:“有时间吗?”
海伦发现,自己在这种场合似乎是多余的,因此,最好的选择是自己尽快消失。
“啊,对了,我得回去上班了。”她仿佛突然发现时间不早了似的,匆匆向朱莉道
:“给我电话……有空聚聚。”
后一句话也包括了对雷伊的邀请,但是雷伊并没有理睬。好在海伦也明白,这句话和拜瑞对雷伊工作的称赞一样,都是虚得不能再虚的客套,谁要是相信了这种话,那就太傻了。
(5)
海伦走了。
只剩下朱莉和雷伊。
“我们该谈谈。”朱莉说。
小仓库里,雷伊搬着一箱水产走出来,而朱莉就走在他身边。
“你是说……是马克斯干的?”
“拜瑞这么想的。我不知道。”
雷伊想起马克斯从前对朱莉是很着迷的,说道:“你知道马克斯对你的感觉
,他穷极无聊,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能是吧。”
雷伊换了一个话题:“那,大学怎么样?”
朱莉不想别人知道她在学校的糟糕状况,反过来问雷伊:“你当上渔夫了?

雷伊笑了笑,说:“对,预言终于应验了。我成为了我爸爸。”
朱莉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不认识他。”
雷伊摇头道:“他在船上工作,我就知道这么多。”
黄昏,红彤彤的夕阳斜铺在海面上。
雷伊陪着朱莉散着步。这是这一年以来他们最接近的一次。
“去年夏天的事,我想了很多……我知道你恨我,认为我应该负责。”雷伊尽量用很平静的口吻和朱莉交流,他知道他们之间已经结束了,可是今天再次见到朱莉的时候,他才忽然感觉到自己内心依然十分留恋他们之间的那段情。
朱莉冷淡地说:“我没有。我做了什么我自己负责。我没恨你,但我也不想
再跟你做朋友。”
说完她就转身跑开了。
雷伊默默地看着她跑远的背影,仿佛像一尊雕像般凝固在那里,一动不动。
冰窖里只有马克斯一个人,巨大的冰块幽幽地泛着蓝光。
马克斯把钩子挂在冰上,然后把大筐的海蟹搬到灶台上,一只一只扔进锅里,滚烫的水溅出来烫了他一下,马克斯疼得大叫了一声,然后他闷闷不乐地出去搬另一筐海蟹。今天他的心情实在糟透了,白天被拜瑞这个疯子莫名其妙地威胁了一顿,虽然他扬言不会饶了他,可是凭拜瑞家在本地的权势和地位,他也清楚自己是奈何不了他的,恐怕以后得躲着他点。
所以当他回来时,竟然没发现那个挂在冰上的钩子不见了也就没什么奇怪了。冰块上只剩钩尖砸出的一个浅浅的坑。
马克斯在往锅里装上海蟹时,他突然感觉到了什么。
抬起头朝前看去,几口大锅里腾起的雾气弥漫在整个冰窖中,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或许这是错觉。马克斯又低下头去,一个黑影靠近了他。他刚再次抬起头,那把不见了的钩子已经从下面钩住了他,把他整个头颅扬起又摔下。
鲜血从嗓子眼里喷射出来。
马克斯被拖过工作台,划出的一道道骇人的血迹,慢慢淌进了沸腾着的大锅中,咕噜咕噜泛起了血泡。
华灯初上,拜瑞开着那辆宝马车沿着海边大道,来到了健身房。汽车早就修好了,完全看不出来当初曾经遭受过怎样的撞击。
拜瑞专心致志地击打着沙袋,每一记拳头都很娴熟有力。其实他并不像别人想象的那样,什么都不在乎。他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借着痛击沙袋来发泄内心的压力。
拜瑞打得一身臭汗。他正脱了衣服准备去洗澡,忽然听见外面的门嘎吱响了一下,似乎有谁进了健身房。拜瑞问道:“是谁?”但没有人回答。
可是当拜瑞享受着热水的沐浴时,眼角忽然瞥到有个人影在浴室门口晃过。拜瑞起了疑心,他快速地结束了洗澡,裹上浴巾走了出来。远远地,他就看见自己的柜子上插了什么东西。
拜瑞跑过去,发现这是一张拍立得,照片的内容是他现在停在外面的汽车,而下面的白边上,则用大写字母写着:我知道。
拜瑞心中感到不妙,他抬起头四处张望,更衣室里并没有别人。他沿着一排排的储物柜检查过去,明晃晃的灯光下,只有他自己的影子,拜瑞奇怪地走了回来,但是他忽然看见自己储物柜的门打开了,拜瑞冲了上去。
“他妈的,我的夹克!”他发现一分钟以前还挂在这里的最心爱的衣服不见了。是谁这么胆大地公然向他挑衅,难道是马克斯来报仇吗?这家伙不要命了?
拜瑞胡乱套上一件衣服,急匆匆地走到门口,问管理员:“还有谁在健身房
?”
老头从报纸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答道:“就你和我。”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汽车发动的声音。
不好,是自己的车。拜瑞心头一紧,冲出门去,果然看见宝马车发动了起来,倒着往后开去。拜瑞恼火地追了上去,车子继续飞快地后退着,然后,突然车子刹住了。
拜瑞气喘吁吁地堵在车前,咬牙切齿地说道:“马克斯,你他妈的死定了。”
宝马车的车头灯唰的一下亮了,晃得拜瑞睁不开眼,拜瑞愣了一下,猛然明白了他要干什么。驾驶者猛地一踩油门,径直朝拜瑞冲了过来,完全是一副要撞死他的架势。拜瑞转身就跑,但是汽车紧追不放。拜瑞费力地跑出一个S形,那个驾驶者的技术却更高一筹,不但没有失控,反而逼得更近了。最后,当拜瑞跑过一堆货柜的时候,汽车突然一个变向,狠狠地撞了上去,货柜倾倒下来,砸在拜瑞的身上。
拜瑞头破血流,受了很重的伤,连动一下也没办法动。他躺在地上疼得直哼哼,一个穿着雨
衣的渔夫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拜瑞惊慌地喊叫起来:“救命!救命!来人啊!”
渔夫走近拜瑞,他的领子高高竖起,帽沿压得很低,仰视着看去,好像他根本没有面孔一样,只是一团漆黑。
“你……你想怎样?”拜瑞虽然害怕但还是十分强硬的口气。
只见渔夫从怀里慢慢摸出了一个鱼钩,在黑夜中划出一道弧形。
拜瑞嘴软了,必须先把命保住,好汉不吃眼前亏。于是,他低声求饶:“对
不起,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
虽然看不见渔夫的脸,但拜瑞肯定,他一定在冷冷地盯着自己。
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医院的二楼接待处,护士、警察、各种各样的病人,十分忙碌。
电梯门刚打开,朱莉就从里面冲了出来,早到的海伦和雷伊从走廊里过来,和朱莉打招呼。
朱莉急切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他妈的讲了四十遍了:我没看到脸!”病床上的拜瑞极不耐烦地回答着朱莉的问题。
朱莉焦急而严肃地说道:“我们没有别的选择。有人想杀你,一定要报警。
”其实她早就想这么做了。
“不!”拜瑞强硬地否决了这个提议,“他昨晚并不想杀我,要杀早就杀了
,他在耍我们。”在拜瑞看来,事态还没有发展到那么恶劣的地步,无论怎样,都不能让警察知道!而且他一定要亲手把这个家伙揪出来,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大胆,敢在他头上撒野。
“谁?”海伦紧张地问道。
拜瑞摇摇头:“我不知道,穿油布雨衣的人。”
独自站在窗前远眺的雷伊闻言,回过头来,略带轻蔑地说道:“那缩小范围
了,这是渔村。”
拜瑞忽然好像记起了什么,怀疑地说道:“既然你提起……你就有雨衣。”
雷伊十分尴尬,一时语塞。他抬头看看朱莉,觉得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神好像含有另一层意思,他不由得紧张起来,恼羞成怒地对拜瑞吼道:“别推到我身上。”
拜瑞正要反击,海伦紧张地朝门口张望了一下,开口打断了他们:“拜托,
别这样。”
“这样没用的。”朱莉也很烦恼,现在已经很危险了,连对手是谁都没搞清楚,自己人就已经开始内讧了。
拜瑞忍耐着闭上了嘴。他听不惯雷伊对他说话的态度,好像在嘲笑他先被人整得这么惨,而且雷伊一直都很怪,有意回避他们似的。
雷伊想了想,犹豫着说道:“也许我们应该讲出实话。”
“不,做了约定就得遵守。”拜瑞死死地看着雷伊,警告他不要干傻事。
朱莉喊道:“太疯狂了,这秘密会害死我们。”这一年之中,她已经为这事
挣扎了无数次,现在,有人找上门来了,不能再迟疑了。
“我不上警局,你也不能去。”拜瑞阻止另一个白痴,既然当初都没有去自首,现在再去就更没有前途,而且罪责更重。他绝不愿意下半辈子在监狱里度过。
朱莉的看法却截然相反,她认为现在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了,这样的危险只有警察能帮得了他们:“做个了结,或许还能挽救我们的人生。”
“怎么做?那不是意外,那是谋杀,你说的,记得吗?谋杀!”拜瑞重重地强调这个词,好让朱莉清醒过来,从他们抛尸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注定担负不起这个后果了。
朱莉被这句话哽住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她也明白,而且她也不想去坐牢。屋里谁都没有说话,四个年轻人都处在混乱和迷茫之中。
“找到这个混蛋跟他单挑。”拜瑞恨得牙痒痒,忽然说道。
雷伊讥笑道:“像昨晚一样?”他真受不了拜瑞的自以为是和霸道,要不然
事情也不会弄到今天的地步。
“去你的!”拜瑞气得挺直了身子,差点就要过去揍他。
“不,拜瑞说的对,”一直没有吭声的海伦突然开了口,“他不会找警察,
我们找他谈一谈。”
也许是缺乏勇气,也许是心中还存有一份侥幸,大家相互看着,并没有马上否定这个办法。
拜瑞是最支持的一个,他立刻问道:“怎么找?”
海伦分析道:“他一定是被撞人的亲友……”然后又回头问朱莉,“
他叫什么来着?”
朱莉十分痛苦,挣扎了半天,好容易把才把那个名字说出口:“大卫·伊根
。”
“对,大卫·伊根。”海伦点点头。
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
朱莉、雷伊和海伦匆匆走出病房。
雷伊跟在朱莉身边,说道:“该留意马克斯,可能是他。”他显然还不怎么
同意去找大卫的事情。
“那就找到他,证明拜瑞弄错了。”朱莉已经精疲力尽了,她不耐烦地说着,按了电梯。
“不,我希望我和你……”
“你听清楚,我们之间没有你和我。”朱莉没等他说完,就反感地打断了他。说完,头也不回地推门改走楼梯下去了。
海伦很不高兴地瞪了总唱反调的雷伊一眼,追了下去。
朱莉家的客厅里,灯火通明。
“我可以上线进入图书馆,找出我们需要的资料。”朱莉坐在电脑前,快速地打着字
,“大卫·伊根……”
一下子就跳出了很多页面。
海伦问道:“这些全是跟大卫·伊根有关?”
朱莉点点头,看着屏幕念道:“对,调出有关他名字的资料……两年前的7月
4日,什么内容?……苏西·威尔斯溺毙……车子失控落水,被困在车内,驾驶大卫·伊根没有受伤。”
“我记得那个残骸。”海伦立刻说道。
朱莉继续念下去:“苏西与大卫订婚,即将结婚。”她的脑中闪过那天晚上
的画面,“我记得他手臂上刺有她的名字,嗯……之后留下母亲、姐姐?克莱尔与密西住在梅里堡。”
海伦道:“他们住在乡下,你觉得怎么样?”
朱莉耸耸肩说道:“我们有什么好损失的……”
乡间公路上,一辆汽车飞驰。
“右转,那后面。”海伦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手里的地图,对朱莉说道。
后方不远处有一条井字形小路,非常的安静,和煦的阳光穿过树叶洒在地面上。朱莉倒车,驶入小路。
海伦问道:“到底计划怎么解释?按电铃,然后说我们杀了你儿子?”
朱莉也没想好,或者说她根本想不出来:“先察看环境,然后再编借口。”
“你真觉得应该有计划吗?女神探总是有计划。”海伦的头脑里总是一些好莱坞电影的情节,这是她很多时候行事的根据。
朱莉没有理睬她。
汽车在一块阴影里停下。朱莉调整了一下呼吸。
道路一侧的牌子上写着:伊根。
二人下车走过去。周围很安静,似乎这里压根没有居民。
海伦一边走着,一边紧张起来:“万一他们在等我们,他们有可能枪杀我们
吗?”
朱莉故作平淡地说道:“都一年了,要杀早杀了。”她尽量不让海伦把那份
紧张传染给她。
道路尽头,一座孤零零的小楼耸立着。木质结构,看起来有点旧了,白色的外观开始泛黄,但是在朱莉和海伦的眼里,这却比一座神秘的城堡还要可怕。
海伦还在絮絮叨叨:“朱迪·福斯特就碰到杀人狂魔来应门。”
小楼前有条延伸出的门廊,宁静极了,甚至让人有点心惊。
朱莉上前敲门,海伦站在一旁,不安地望着下午的阳光。
屋里没人答应。
海伦松了一口气:“试得好。”
朱莉并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她走出门廊,海伦急忙跟上。二人来到楼侧,墙角高高地堆着劈好的木柴,一旁还立着一块废弃的镜子。朱莉朝四周仔细地看了看,决定踏上柴堆扒着窗户朝里面张望。
(6)
海伦担心地说道:“再加上一条私闯民宅的罪吗?”
正说着,镜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女人,警惕地看着她们。
女人年纪轻轻,但是却极瘦,可以明显地看见衣服下的骨头。
她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有何贵干?”
朱莉吓得差点掉下柴堆,海伦赶紧扶住她。
朱莉勉强站住,挤出一个笑容:“嗨,我们的车在路上抛锚了,不知道能不
能借一下电话?”
女人怀疑地盯着她,不过,她还是请朱莉和海伦进了屋。
女人指着一边,冷冰冰地说了一句:“电话在那边。”
朱莉背过身,对着海伦说:“朱蒂,请打给汽车协会好吗?”
海伦立刻明白了海伦的意思,配合地装模作样道:“没问题……安吉拉。”
朱莉忍不住要笑出来,忽然发现那个女人盯着她,立刻忍了下来。
海伦刚转过身,突然大叫了一声。朱莉忙回头,发现一件黑色的雨衣挂在那里:渔夫们常穿的雨衣!
女人自我介绍道:“我叫密西·伊根。你们是梅里堡人吗?”
朱莉回过神来,说道:“哦,不是,南港。”
密西有些意外:“我上的是南港中学。”
朱莉立刻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故意装出无心的样子问道:“噢,是吗?我就
觉得你很面熟。哪一年?”
“八八年。”密西一边回答朱莉的问题,一边盯着客厅里边的海伦,海伦立刻假装要打电话的样子。
朱莉试探地问道:“你姓伊根?很耳熟啊,你有兄弟吗?”
密西果然说道:“有个弟弟,叫大卫。”
“他哪一届?”朱莉追问。
“九二届,但是他去年7月去世了。”
海伦虽然握着电话听筒,但是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她们二人的对话上,应该没有错,就是这家。不知道朱莉还会问出什么?
“我很遗憾。”朱莉的语气确实很诚恳。
密西却很平静:“没什么。”说完就要走开。
朱莉打量着屋子,抓紧时间寻找着线索,她问道:“你一个人住?”
密西笑了一下:“……是的。我爸爸死得很早,我妈妈住在疗养院,她承受
不了大卫的遭遇。”
朱莉看见了桌上的照片,距离有点远看得不太清,不过应该是大卫。
密西也看着那些照片,感叹地说道:“他死了之后情况就再也不同了。”
海伦挂上电话走过来,说道:“他们已经出发了。”
朱莉点点头,三个女孩互相看着,屋子里面出现了一阵沉默,大家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
密西忽然提议:“趁你们等待的这段时间,我去煮点茶。”
海伦赶紧接口道:“谢谢。”
朱莉也忙说:“对,谢谢。你真好。”
密西去厨房了。朱莉来到桌边看着照片,那是大卫和密西的合影,两个人很亲密的样子。
海伦故意扬声说道:“我想我记得大卫。他有个朋友……叫什么名字?”
密西的声音从厨房传来:“谁?”
看来,密西好像没怎么怀疑,海伦放大胆子说下去:“他不是常跟大卫在一
起吗?他们很要好。他叫什么来着?”
朱莉走到海伦的身旁,紧张地等待着密西的回答。
密西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说道:“不知道,大卫的朋友我不熟。”她走到桌
前,想了想,“但是有个人,他在大卫死后不久来过。他来致哀。”
朱莉十分惊讶:“真的?”
密西点点头。“对,他人很不错,可爱,聪明。”密西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接着说道
,“我们有两分钟的浪漫感觉,但没有结果。我觉得他接近我时眼睛里有痛苦。

海伦问道:“这个老朋友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密西怅然地摇摇头。
海伦小心地追问:“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比利。”一个很普通的男性名字从密西的嘴里说了出来。
“姓什么?”
密西道:“布鲁,比利·布鲁。”
海伦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朱莉。
朱莉忽然主动结束了这段谈话,对密西说道:“啊,你知道吗?我们应该在车
里等。”
密西:“别胡说了,留下。”
“我不想错过汽车协会的人。”朱莉佯装开玩笑地说着,等不及地就往外走去。
“谢谢你的电话。”海伦也急忙追了上去。
密西幽幽地说道:“别客气,并没有很多人会来敲我的门。”
汽车里。
朱莉精神萎靡地扑在车窗上。
海伦关心地问道:“还好吧?”
朱莉极力压抑自己的激动道:“我没有勇气。对不起。在他家看到他姐姐…
…看到我们做的好事没有?”
海伦无奈地自我辩解道:“那是意外。”
朱莉痛苦地说道:“我们杀了他,还殃及他的家人。”说着,她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海伦有点不耐烦,每当她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总是不由自主地烦躁不安:“
我们没那么行,你太抬举了。”
但朱莉无力再说什么。
突然一声吼声,密西从屋里冲了出来。
朱莉和海伦吓了一跳,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朱莉害怕地摇下玻璃窗。
密西递过一盒香烟:“你忘了拿香烟。”
“谢谢。”朱莉赶紧接过来。
密西奇怪地问道:“你们的车可以发动了?”
朱莉十分尴尬,忙说道:“对,想不到,一下子就发动了。真奇怪,居然这
样。”
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涌出了眼眶。
朱莉发动了车,飞快地开走了。
密西困惑不解地看着车开走的方向。
当汽车返回家中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海伦问道:“现在怎么办?”
“试着找到比利·布鲁。”这是现在最有希望的线索。
海伦想了想,忽然说道:“也许他想死。”
“什么?”朱莉大感意外。
海伦低声地念着大卫的名字:“大卫·伊根,他女朋友在前年7月4日,在同
一条路上遇害。也许他自责,也许他坐在路上等我们去撞他。”海伦越说越觉得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