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钰见状心里暗自感叹,这世上的事情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就这么个娇蛮霸道的郡主却唯独对云启言听计从,只要云启一个眼神,她就立刻收敛了一身的锋芒,乖乖的去一边猫着了。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

白日的热气渐渐地褪去,山风带着山里特有的青草也野花的味道,不但吹去了人们身上的燥热,而且还叫人特别的舒爽。

李钰叫西月用清泉水弄湿了帕子给云启擦过脖子上的血渍,又拿了国医馆秘制的伤药给他敷上,最后还特地拿了自己的一条白纱丝巾缠在云启的脖子上,之后又回头朝着周玥晗笑着眨了眨眼睛。

周玥晗自然十分生气,但刚要骂人就被云启一个眼神给止住了,于是狠狠地踢开了脚边的一颗石块,不屑的哼了一声。

许华舟和老侯爷周德镜急匆匆的赶来,身后还跟着大队的人马。

然而他此时看见的却跟许华舟回报的截然不同——孙女周玥晗坐在青石上,身后有西月给她捏着肩膀。而另一边,云启也在安静的坐着,正悠闲的翻着一本闲书,一个碧青色衣裙的姑娘坐在他的脚边,正无聊的抛着鹅卵石玩。

至于许华舟说的那些虎视眈眈的羽林军,此时也各自散开在周围,坐的坐,靠的靠,一个个悠闲地很,半点杀气也没有。

“元敬!”周老侯爷吼了一嗓子。

“外祖父?”云启抬头看见周老侯爷便把书一收,缓缓地站起身来。

“怎么回事儿?”周老侯爷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周玥晗,转头问云启。

“外祖父,外孙给您请安。”云启说完,便一撩袍角徐徐跪拜。

周老侯爷等他磕了一个头方弯腰把人拉起来,又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外祖父,我来给您介绍一下。”云启说着,抬手指了指李钰,“她叫李钰,是新登基的周皇帝之长女。”

“周皇帝?我周家可没有造反之人。哪里来的周皇帝?”周老侯爷冷笑道,“你是说李闯么?他的女儿与我何干?”

“放肆!敢直呼我大周天子的名讳,简直找死!”一个羽林军厉声喝道。

“哟,好厉害的娃娃,老头子我带兵打仗的时候,你还在天上飞呢!”周老侯爷冷笑道,“如今也轮到你来我跟前耍威风了?”

“有道是,好汉不提当年勇。”李钰冷笑一声上前去,把云启挡在身后,并朝着花满楼做了个手势。

花满楼箭步上前,伸手挟持住了云启,旁边的羽林军有样学样,立刻扣住了周玥晗的肩膀。

周老侯爷见状,立刻怒喝:“你们做什么?!敢在我面前撒野,真是活腻了!”

“哈哈!本来呢,我觉得周老侯爷是前辈,咱们对前辈应该尊重,应该讲礼貌的。如今看来老前辈不仅倚老卖老,还飞扬跋扈!如今看来讲只是讲道理,是不行了!老侯爷想要来武的,好啊!那就画出个道儿来比一场,胜负输赢全凭实力说话!”

说着,李钰抬手指了指对方的护卫兵马,冷笑道:“却也能够不牵扯那些无辜的性命,如何?”

“哼,他们是我的家兵,理当为主子尽忠!这也是他们的荣耀。”周老侯爷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许华舟等人。

许华舟等人立刻高声回应:“属下等甘为侯爷勇往直前,万死不辞!”

“勇往无前,万死不辞!”

李钰拍了拍手,笑道:“很好。那我也无话可说,咱们就比一场。”

“好!”周老侯爷大手一挥,“怎么比,你说!”

“既然是比武,就难免有误伤,先说好了,若是双方谁伤了亡了,都不许记仇。”

“我们本来就不是朋友。”周老侯爷冷声哼道。

“很好!”李钰赞道:“老侯爷真是痛快!那就是死了白死。”

“是,死了白死。比几场?”

“不管几场,单打独斗,我这边只出一个人。老侯爷您这边随意。车轮战也无所谓。”说着,李钰回头微笑着看了一眼韩岳,“介川,老侯爷的话听见了没?你今儿可以敞开了打一架。”

“小娃娃真是太猖狂了!”周德镜被李钰如此傲慢的态度给彻底激怒,“老夫今日定要你死的心服口服!”

韩岳朝着周德镜一拱手,淡然道:“那就讨教了。”

“老侯爷,属下先来!”许华舟抢先一步上前,手中长枪一挥,怒道:“毛头小儿,老子抢下不收无名之鬼,报上名来!”

“孙子!记好了,爷爷姓韩名岳!到了阎王爷那儿告状的时候可别报错了名字。”韩岳冷笑一声,手中的弯月刀刷啦一声出了刀鞘。

“啊——”许华舟怒吼一声,挺枪便刺。

韩岳长得憨实见状,手脚却特别的灵活,对方长枪未到他早就转了方位,手中弯月刀顺着对方的枪杆‘唰’的一声削过去,其姿势之诡异,刀法之快,简直令人惊心!

“呃!”许华舟一个不慎,差点被削掉了手指,慌忙躲闪之时,手中长枪却被弯月刀一勾,脱手而出,‘嗡’的一声飞出两丈多远,直愣愣插在草地上。

长枪脱手而出,许华舟登时愣住。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韩岳的弯月刀已经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好!”

“好啊!”

“将军威武!”

羽林军这边一片欢呼。

许华舟渐渐地惨白了脸,咬牙道:“要杀就杀!别打娘的磨磨蹭蹭的跟个娘们一样!”

韩岳冷笑一声,抬脚把许华舟给踹了回去。

“啊——”一个副将把许华舟接住,然后举起大刀嘶吼着冲上来。

韩岳冷笑一声轻松躲过,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然后一拉,一推,把对方的腕子给卸了,大刀落在地上,那人也被韩岳一脚踢回去,并奉送一句劝告:“打架最忌讳心浮气躁!下一个,稳定了心神再来!”

一连被打回去两个,周老侯爷顿时懵了。

许华舟的武功算是不错的,后面冲上去的那个也是他手下的悍将。结果两个人上去连一招都没过就被踹回来了,跟踹垃圾一样,毫不费力。

“我来!”一个身材瘦高身穿黑色武服的人捏了捏手指的关节,晃了一下肩膀脖子从周德镜老侯爷的身后走了过来。

“唐奕,小心些。”周老侯爷嘴角微微抽了抽,露出一丝淡淡的冷笑。

“侯爷放心。”唐奕冷眼看着韩岳,像是雄鹰看着自己的猎物。

韩岳则平静的看着他,两道剑眉下一双鹰眸波澜不惊。

云启则微微皱了皱眉头,悄然看了李钰一眼,见李钰嘴里叼着一根草穗儿,挑着二郎腿靠着石块坐在草地上,对唐奕和韩岳二人之间的这场架并不在意。

倒是发现云启看她,她便转头看过来,又朝着云启笑了笑,一脸小女儿的妩媚之态。

云启原本是想提醒李钰唐奕是一员了不起的勇将,绝非许华舟那两个副将可比。可见李钰这番模样,又觉得自己真是多此一举了。

李钰自然明白云启的意思,但她对韩岳更有信心。

这边眉来眼去,那边韩岳和唐奕已经交手。

唐奕的确是一员勇将,武功功底深厚,收放自如,打的也很稳。

只是韩岳却招式诡异,手中弯月刀带着风声只循着偏锋走,二人过了十招之后,唐奕便开始有些勉强,只能被动防守,基本没有进攻之势了。

不过李钰却有些心急,这眼看着天都要黑了,她肚子开始咕咕叫了,真不知道这两个人要打到什么时候,于是她眼神一撇,伸手捡过一颗石子朝着周老侯爷的腿上丢过去。

众人都紧张的盯着韩岳和唐奕二人,没有人注意李钰的小动作。

周老侯爷的腿被石子击中,忍不住低呼一声,站立不稳打了个趔趄。他身旁的人忙扶了他一把,惊慌的问了一句:“侯爷您怎么了?!”

正是这一声低呼和慌张的一问,让唐奕瞬间分神,也给了韩岳机会。

弯月刀忽然一晃,从他的面门上照过,然后以一个诡异的玄弧翻回来,唰的一下,削掉了唐奕头盔上的红缨。

那红缨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啪的一声落在了周老侯爷的脚边。

“唐奕!”周老侯爷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惊慌的抬头看去。

此时韩岳已经收手,而唐奕也在一愣之后回过神来,垂手站在那里喘粗气。

“好啦!天都黑了,还有谁想要比一比的,赶紧的来,没有的话,咱们是不是该去吃饭了?”李钰一边说,一边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云启也轻叹一口气,平缓的说道:“外祖父,我想咱们还是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吧。”

“谈什么?有什么好谈的?!”周老侯爷恼羞成怒,恨恨的瞪着韩岳,“既然我们技不如人,你们想要从安逸洲过,就踏着老夫的尸体过去!”

李钰轻声一叹,走到周德镜跟前,惋惜的说道:“周老侯爷铮铮铁骨,实在叫人钦佩啊!”

“哼!老夫还不用你个小娃娃恭维!”

“可是,您老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的后果?”李钰轻声叹道:“是的,你可以为了名节不计性命之忧,可你身后这些人呢?你安逸洲的数万百姓呢?难道他们都该死?”

周德镜撇开目光,像是懒得跟李钰说话,实则是有点心虚。

“哦,对了,你放心,我们是不会滥杀无辜的。”李钰笑着指了指那些护卫,说道:“他们,只要不反对我们从你这片地上借个道儿去东陵,我绝不会动他们一分一毫。刚才您老也看见了,你的三员爱将虽然输了,却毫发无伤。若是我们韩将军想要他们的性命,绝非难事。”

“我们为什么不杀人?因为我们攻打帝都,杀的是奸党妖后,是因为他们丧权辱国,为了自己手里的权力,不惜牺牲冀州一城的百姓。而大云皇室——”李钰说着,转身朝着云越招了招手。

云越听话的走到近前,抓着李钰的手乖巧的叫了一声:“姐姐。”

“你看,这曾是大云的皇帝,还有那边,是大云的肃王,还有你的外甥是大云的东陵王。”李钰说着,拔高了声音指向北方,“在帝都城里,还有燕王,恒王,镇国公,靖海侯等等王公大臣,还有跟我们并肩战斗壮烈牺牲的贺老将军!您可以不相信我,但您应该相信他们!”

李钰看着周老侯爷渐渐缓和下来的神色,轻叹一声,十二分真诚的看着老头儿的眼睛,放低了声音,说道:“老侯爷,我是真的不想跟您刀兵相见,我只是从您这里路过。又不是强迫你服从大周的统治。这片地还是你的,赋税我会说服我父皇不收你的,我只希望我们能够和平相处,给安逸洲以及周围这几个州县的百姓一分安静的日子过,好不好?”

“哼!你这小娃娃倒是会说话!”周德镜此时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而且他也知道再反对下去就要跟安逸洲所有的百姓为敌了,那样他们周家就会连安身之地都丢掉。

“我不仅会说话,还会办事。这一点,您信不过我…”李钰说着,优惠投诉朝运气一笑,“还信不过您的外甥东陵王吗?”

“你刚才拿剑逼着元敬呢!”周老头开始翻旧账。

李钰叹道:“那也是被你的人逼得,我们若不那样做,双方早就杀的你死我活了!”

“总之你要给老夫赔礼道歉!”周老侯爷觉得自己被一个丫头给说服了,很没有面子,所以总要扳回一局。

“好!”李钰也毫不含糊,后退一步之后朝着周德镜深深一躬,并真诚的说道:“今天是李钰莽撞,还请老侯爷海涵。”

“罢了!”周德镜捻了捻花白的胡须,看了一眼云启和周玥晗,哼道:“天都黑了,别在这儿杵着了!”

“爷爷!”周玥晗一看事儿就这么了了,心有不甘的喊了一声。

周老侯爷皱了皱眉头,说道:“行了,你表哥身体不好,站在这里吹山风,回头又病了!”

“哦。”周玥晗立刻不找茬了,忙起身吩咐西月:“还不把表哥的披风拿过来?”

李钰看了一眼这位红衣少女一脸痴然的样子,不由得暗暗一叹:这世上真是少什么都不少痴男怨女!

老侯爷周德镜一声吩咐,一直剑拔弩张的护卫们立刻收起了弓箭兵器,双方从势不两立变成了并肩同行。

云启邀请周老侯爷一起上了马车,李钰和韩岳分别带着云越和元宝策马,其他人也都各自上车上马一起进了安逸洲直奔周老侯爷休养的庄子。

当晚,周老侯爷安排了丰盛的饭菜招待众人。席间,云少棠对周老侯爷感激不尽,好听的话说了几车厢,花满楼也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席间左右逢源,气氛调节的也很好。

关键是李钰无心捣乱,这晚宴的气氛就不会太差。

要说这周老侯爷真的是一个老成谋国的主儿。两军对阵时,他那叫一个杀气腾腾,真至死不屈的慷慨。但是做到酒宴上,他又是一个和蔼可亲,完全像是自家的老人。李钰默默地想这老头儿是不是从小练川剧的,自备无数张面孔,随时随地的变脸不解释。

云启以身体不适不胜酒力为由提前退场回房休息,他一走周玥晗也借故离开了。

没有美人佐酒,李钰也兴致缺缺,最后敬了周老侯爷一杯酒之后便装醉离席。出了屋门从院子里转了一圈,把侯府随侍的丫鬟甩掉后寻了个僻静的地方,故伎重演,先上树再上房,一个人躺在瓦片上看星星。

事实证明,李钰并不是一个浪漫的姑娘,躺在那里看星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上眼皮就开始跟下眼皮打架。

正在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之间,一丝轻风拂过吹散了她的睡意,睁开眼便见一见玄色的斗篷落在自己的身上,而身边的瓦片轻响,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川子啊。”李钰看清来人之后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韩岳低头看着困得不行的李钰,“睡觉该回房里去啊。”

“我想来看星星的,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李钰再次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睛,这会儿算是彻底清醒了。

“没想到你还有这个喜好。”还以为又跑去人家的屋顶上看人洗澡了呢。韩岳弯了弯唇角,脸上露出个孩子气的微笑。

“你笑什么笑啊?”李钰反剪了双手枕在脑后,皱眉看着韩岳。

“没什么。”韩岳依然笑的开心,心想我才不会告诉你我刚跑去云启住的院子转了一圈儿没找到人才来了这里。

李钰哼了一声转过脸去继续看夜空里的星星。

韩岳等了半天没听见她说话还以为她又睡着了,转头却看见她睁着一双大眼睛,墨色瞳眸映着细碎的星光,深不见底又明净清澈,宛如最深的夜空倒影进了最干净的湖水,夜风吹过,那潋滟波光又叫人难以别开目光。

“看什么看?”李钰懒懒的问。

“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韩岳抬手扶开她额上的一缕碎发。

“想一首歌的歌词。”

“什么歌,这么费脑筋。”

“很久很久以前听过的一首歌,歌词记不大清楚了,我唱给你听。”李钰说着,便开始小声的哼唱起来: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在心上,却不在身旁…我是你,不可言说的伤,想遗忘又忍不住回望…

韩岳安静的听了一会儿,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只陶埙来放在唇边,缓缓地跟着她吹。

陶埙这种极其简单的民间乐器吹出来的声音带着特有的一种拙朴,但有时候拙朴的东西往往更能打动人的心怀。

这支缓慢悠长极其抒情的曲子被韩岳吹出来,又隐隐的多了几分刚硬,好像连本应该婉转幽怨的思念也是那么理直气壮。

而这样的韩岳,被不远处角楼上的云启看在眼里,又是另外一种情绪。

冷漠刚硬嗜血成性是他,阳光健康温和柔情也是他,也只有这样的少年才能包容那个刁钻顽劣疯魔狂傲的丫头,也只有这样的男子才能保护她。

看她躺在他的身边,悠闲自在的挑着二郎腿对着夜空唱情歌,而他则一心一意的吹着陶埙,只为附和着她的曲调,此情此景,真是叫人羡慕到妒忌。

“王爷,郡主在四处找您。”一直跟在云启身边的关山目光从另一边的夹道中扫过,看见一身红衣的周玥晗被西月送至院门口,循着埙声急匆匆的走去,忙低声提醒。

“她是听到了埙声才找过去的。并不是找我。”

“除了您,还有谁能让郡主大半夜的不睡觉…”

云启冷冷的瞥了关山一眼,沉声打断了关山的话:“你现在倒是学会了多嘴多舌了。”

李钰原本不怎么记得歌词,调也有点跑偏,但因为韩岳的陶埙吹得好,这首歌的气氛便都在埙声里诠释出来,顺便还带得李钰的歌声也妙不可言。

终于唱的尽兴了,李钰方奇怪的问:“你怎么吹得这么好?原来听过这支曲子吗?”

“嗯。”韩岳点了一下头,差点把李钰吓得从屋顶上滚下去。

“你听过?”李钰瞪大了眼睛看着韩岳。

“是啊,听先生用短笛吹过这个曲子。”韩岳诧异的看着李钰如此惊讶的样子,不解的问:“你怎么了?”

“我说呢!”李钰长出了一口气,哼道:“这是我独创的歌儿,你怎么就莫名其妙的会了,还吹得这么好。”

韩岳笑了笑,转过脸去看着夜空:“原来这是你独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