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不信?”

“信。”韩岳点了点头,一个‘信’字听起来轻飘飘的,没什么力度。

李钰扁了扁嘴,哼道:“这话听起来一点诚意也没有。”

韩岳半晌没说话,直到李钰等的又有点迷糊想要睡着的时候,他忽然问:“钰,先生和东陵王,你更喜欢哪一个?”

“唔…什么?”李钰这会儿迷迷糊糊的,有点不大清醒。

“我是说,如果师傅和东陵王为敌,你帮哪一个?”

“当然是师傅了,师徒如父子么。”李钰闭着眼睛嘟囔着。

“那如果我和东陵王为敌,你又帮哪一个?”

“兄弟如手足,美人如衣服啊!”李钰憨憨的笑了笑,抬手捏了一把韩岳黝黑消瘦的脸颊,“你是我的好兄弟啊。”

韩岳顿时笑了,笑的眉眼弯弯,像个孩子。

谁知李钰睡得迷迷糊糊的又补了一句:“谁要动我衣服我断他手足啊!”

韩岳:“…”

第二天李钰从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之前先伸了个懒腰,手脚所及又轻又软,完全不是屋顶瓦片的感觉,于是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入眼是烟霞色的纱帐,晨曦穿过雕花窗棂镶嵌的玻璃照进来,眼前一片流光溢彩。

“唔…我不是睡在屋顶上了吗?”李钰抬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一边嘟囔一边起身下床去找水喝。

一个小丫鬟端着脸盆进来,见李钰自己拿着茶壶倒水忙放下脸盆上前来伺候。

“我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李钰随口问。

“回公主,四更天吧。是…那位韩将军把您送回来的。”小丫鬟双手递上茶盏,笑得很是暧昧。

李钰自然知道这小丫鬟笑什么,不过她完全不在意这些。

饭后,李钰便向周老侯爷告辞。

周老侯爷虚意挽留,李钰便客气了几句,道谢之后又说起重任在身不能多叨扰,这就很不好意思了云云。自然,周德镜心里也盼着她快点走,也就答应了。

只是周老侯爷心里不舒服的是自己的外孙子也要跟这疯丫头一起走。当然,对此事最不高兴的还是郡主周玥晗。

周郡主苦留表哥无果,最后竟包袱款款的要跟着云启一起去东陵。

李钰见状不由得冷笑着看向云启。

云启依然是一脸的平静,只抬手拍了拍表妹的肩膀,低声说道:“玥晗,我去东陵不过是把一些未了之事处理一下,等办完事我还是要来外祖父这边。你就算跟我去了,我也没时间陪你玩。不如等以后清闲了再说?”

“你每次都这样说!”周郡主扁着嘴巴哼道。

云启无奈的笑了笑,转头看向周老侯爷。

周老侯爷咳嗽了一声,说道:“玥晗,这次你就不要去了。等你表哥忙完了东陵的事情,我做主把你们的婚事给办了。”说完,周老侯爷又看了云启一眼,轻叹道:“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也该成家了。”

“外祖父…”云启立刻笑不出来了。

“好了,这事儿等你回来再说。”周老侯爷摆摆手,又看了一眼李钰,显然是当着外人不想多说的意思。

李钰立刻拱手道:“那我们就告辞了,老侯爷,再会!”

实在是一眼也不想多看那对狗男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死腻歪了!李钰呼了一口气,转身上了豪华大马车。

上车后,她又坏心眼的想以云启的身体状况肯定还是要坐车的,待会儿他跟自己坐一辆车,不知道姓周的小丫头会不会气死?

云启再次朝周老侯爷躬身拜别,云少棠也拱手道再会。

周玥晗眼看着云启要上那辆大马车,于是忙上前拦住:“表哥,跟别人坐一辆车肯定不方便,我的马车给你。”

云启微笑着刚要拒绝,周郡主嘴巴一撅,生气的说道:“就这么决定了!你若是不用我的车,我就在后面跟着你!反正我的马车也收拾好了,喏——”说着,她素手一指身后。

一辆双驷油壁车果然停在那里。

“好吧,那就谢谢表妹了。”云启无奈的笑了笑,知道若不用这辆车,今天恐怕是啰嗦不完了,于是转身朝周郡主的马车走去。

众人离开安逸侯庄园往南,不过两日的光景便出了安逸洲的地界进入沂州。

沂州和临州是何玉简的地盘儿,他虽然人在京城,但多年经营的根基依然在,而且当时带兵去帝都杀胡汝的时候把这两州县的事物都托付给了临州名士吴崇古。

吴崇古虽然不当官,但却是一名士,对老庄之学颇有研究,当然也旁学杂收,孔孟之道以及子集经史也都熟读过,在临州一带可谓德高望重。

何玉简造反在前,他安抚治理再后,今年年景也好,春天多雨水,百姓们耕种及时,日子比前两年好过多了。

最主要的是,经过何玉简的造反,和吴崇古加倍推崇的老学理念,两州县的地主乡绅跟平民百姓们同舟共济,邻里之间也和睦了许多,乡绅地主不再盘剥无度,乡里百姓也不再耍奸耍横。

一进入这两州地界,给把守在隘口的乡兵眼看过文牒之后,便有人专程引路带着车队人马直奔沂州县衙。

经过这段日子的赶路,众人全都很疲惫,就算是在安逸侯庄园休息了一晚也没有缓解多少。毕竟安逸侯还不是自己人,住在他的地盘上多少还是要保持警惕的。

但到了沂州就不一样了。

李钰就像是到了自己的家一样直扑何玉简原来的书房,何玉简的夫人见了她更是高兴的不得了,亲自跑去厨房做了各式点心给李钰尝。

岂是吃的喝的倒在其次,主要是在这里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完全放松了。

李钰言说要去临州码头坐船回东陵,让韩岳花满楼去准备船只的事情,自己则闷在书房里吃喝睡大觉。

云少棠不傻,自然也知道坐船不但快,而且舒服。

马车再好,跑起来也是颠簸。若是有客船可以做自然再好不过。当日他匆匆收拾东西离京南下就是因为没来得及准备。从京城到沂州这一路,原本以为是游山玩水的肃王爷被一虐再虐,早把那份游玩的心思给消磨没了。

听说在临州可雇船去东陵,他立刻拿出银子来叫人去办。别的不求,只求雇的船比李钰的大,快,好!

这次本王一定要把这死丫头给比下去!云少棠恨恨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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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公主驾到

沂州县衙的签押房的小院子里,苍翠的榆木遮住骄阳似火,浓荫下,两位前朝王爷坐在一起闲聊。

西月服侍云启用了一碗滋补的汤药之后,把何玉简夫人打发人送来的一盘熟透了的杏子放在小几上后悄然退下。

云少棠拿了一颗杏子一捏两瓣儿,把杏核丢出去又合上,整个儿杏子放进嘴里,酸甜的果汁刺激着味蕾,他舒爽的赞了一声‘好吃’!眉眼舒展开来。

云启刚喝了汤药,嘴里正苦着,看他这样也忍不住捏了一颗把玩,却并不吃。

“元敬啊!”云少棠吃了一颗杏子,心情顿时明媚了不少,说话带着舒畅的尾音,“我说你这几天是怎么回事儿啊?整天拉这个脸,像是谁欠了你几百吊似的。”

“没有,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只是那疯丫头这几天都摆脸色给自己,爱答不理的样子着实让人烦恼。

“想什么呢?跟哥哥说说,若有什么难处,哥哥也替你排解排解。”云少棠关心的凑过来。

“算了吧。”云启淡淡的笑了笑,把手里的杏子掰开,拿一半儿赌进了云少棠的嘴,“你还是吃你的是正经。”

“嘿…你怎么能这样?好歹我是你哥!”

“嗯,知道。”云启轻轻点头。

“有你这么跟哥说话的吗?你以前不这样啊!都被李钰那个疯丫头给带坏了!那丫头成天不消停,我觉得我跟她呆在一起至少要减寿十年!”云少棠提及李钰就来气。

“这几天不是挺消停的吗?你们谁也别理谁,正好。”云启轻声哼了一下,别过脸去。

“哎?”云少棠侧身前倾,仔细研究云启脸上的表情,惊讶的问:“我们谁也不理谁,你生什么气啊?”

“我哪里生气了?”云启烦躁的瞪了云少棠一眼。

“你就是生气了!”云少棠笑嘻嘻的摸着下巴盯着云启的脸,“我说兄弟啊,我看周郡主对你蛮好的吗!看见你被花满楼用剑压着脖子,小姑娘都快急死了!不顾一切往前冲啊!有这么漂亮火辣的表妹倾慕你,小十一你真是好艳福。”

“七哥你唠唠叨叨的跟个女人一样,烦不烦?”云启听了这话简直是烦上加烦。

“你怎么还恼了?”云少棠奇怪的问,“哥看出来了,你是不怎么喜欢你那周表妹。可这也没什么啊,她喜欢你就足够了嘛。”

“七哥!”云启皱眉道:“这事儿你以后不要胡乱说了,我从小拿她当妹妹。”

“啧!矫情!”云少棠哼了一声,“周老侯爷当日还说等事情告一段落就把你们的婚事定下来呢。难道你连你外祖父的话都不听?”

“婚姻大事,儿戏不得。”云启皱眉道,“玥晗在我心里只是个小妹妹,我不会娶她的。”

“那你想娶谁啊?李钰?”

云启忽然抬头瞪向云少棠,目光却在院门口凝住。

“怎么了?”云少棠转身顺着云启的目光看过去,但见韩岳黑着一张脸正向这边走过来。

“哟,韩将军怎么有空来搭理我们?”云少棠依然看韩岳不顺眼,但骨子里的傲气又让他不肯低头,最近几天是带着机会便对韩岳冷嘲热讽,因为他发现这小子打架很厉害,但吵架拌嘴却不行。

“我来告诉你们,最近海上不太平,有倭寇趁机抢劫沿海渔民。所以我们要尽快回东陵,三日后出发。你们要不要一起走还请早作决定。”

“我们…”云少棠想说我们不跟你一起,我们自己走,却被云启一把拦住。

“好,我们跟你们一起走,三日后出发。”云启替云少棠回道。

“哎——”云少棠想反驳,却被云启平静的看了回去。

韩岳本来就不爱说话,刚听见云少棠说云启想娶李钰的话之后心里别扭更不愿多说,等云启说完,他只点了一下头转身就走。

云启看着韩岳的背影,半天又没说话。

“哎我说!你到底怎么回事?跟丢了魂儿似的。”云少棠看看门口又看看云启,简直郁闷死了。

“没事,赶紧的吩咐他们收拾行李了。三日后出发,你确定你的行李能及时上船吗?”

云少棠这才想起正事儿,恼怒的说道:“不是,我没说三天后出发啊!船还没定下来呢走什么走啊!”

“东倭浪人可不是咱们自己揭竿起义的百姓。他们不但抢东西还杀人放火!就算你是王爷他们也不会另眼相待,如果你确定要走海路的话,我想还是跟李钰他们结伴最好。”

“我们不是自己有护卫么!还怕了他们!”

“我们的护卫不够!”云启紧蹙着眉头,“我们一共还有多少人?一千人不到。可我们不但有那些珠宝古玩,还有女眷!若真是遇到倭寇,只有引颈待戮的份儿!”

“…”云少棠顿时无语。

“你与其跟我争辩这些倒不如先想想关山他们找不找得到船。七哥,你以前可不这样!”云启说完,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门,无奈的长叹一声转身进屋去了。

“他娘的!”云少棠朝自己发昏的脑门上拍了一巴掌,自己果然是被李钰那疯丫头给气傻了,暗骂着之前的聪明睿智风流倜傥的肃王爷哪里去了!便匆匆拿起小几上的折扇疾步出门亲自过问船只的事情去了。

因为时间的关系,云少棠果然没雇到足够大的船。而且在沂州码头雇船,他的话自然不如李钰好使。

沂州码头一共四艘像模像样的大客船都给李钰了,还有两艘年久失修的云少棠也不敢用,怕半路漏水把他和他的宝贝一起沉到水底喂鱼。

讲来讲去,嘴皮子都磨破了,花了大价钱也只弄到了几艘中等的客船。

连夜把行李装船的同时,云少棠又忍痛割爱,从自己心爱的宝贝里又挑出一部分没那么喜欢的暂时寄存到了沂州县衙托付吴崇古帮忙看管,又把自己带来的六个美貌婢女送给吴崇古使唤。如此总算是勉强挤上了李钰的船。

是的,很不幸,两位王爷又不得不跟李钰乘坐同一条船。因为云少棠雇来的船装他的宝贝都装不下呢。

云少棠相当的不爽,但看云启的脸色倒是比之前好看多了。虽然还是不说不笑,但至少没拉这个大长脸了。

船队启航,韩岳吩咐羽林军散开再每条船上,轮流值守,又给船家足够的银子吩咐下去要日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东陵。

李钰带着云越元宝住在大客船上面一层主舱里,两个小家伙喜欢地上的那块纯白的西洋羊羔绒的毯子,便抱了一床薄被一起睡在上面。

入夜,李钰无聊的把一本闲书丢开,转头看着地毯上宛如两条小奶狗一样并头熟睡的小家伙,便觉得连日来的郁闷疏散了不少。

浩淼苍穹,蝼蚁浮生。乱世纷争,群雄四起。人命微贱如草介,朝才发花,夕或已毙。能在这乱世之中活着就已经够累了,何必又自寻烦恼?

忽然有箫声传来,伴着海风和海浪的声音,这箫声更见苍凉深远。

再细听箫曲,李钰渐渐地坐直了身子。

这是一首名曲,是被后世之人推崇备至的《凤凰台上忆吹箫》

李钰之所以熟悉这首曲子是因为李清照的那首《香冷金猊》,说这四个字或许大家都不怎么熟悉,但下面的大概无人不知。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

是的,被翻红浪。

李钰无奈的抚了抚额,为自己那猥琐的思想。不过这也怨不得她,谁让她前生今世都不学无术只想当个女流氓呢。

“这春天都过去了,是谁还在发情?”李钰推开船舱的窗口伸出头去,看见云启站在船头靠着船舷吹箫,一袭白衫映着桅杆上的灯光,泛着一层浅浅的橘色,看上去很是温暖。

李钰悄声笑了笑,靠在窗口安静的听箫。

一曲既终,云启又默默地站在那里吹着海风。李钰看着他瘦弱的背影被海风一吹竟有些摇摇欲坠之感,一时间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涩。

这样一个人,好像一件精美却易碎的瓷器,出身清贵,华丽逼人,本应该生在檀木雕花多宝阁里装点富贵人生。他本应该静看花开花落,闲听冷雨敲窗,过锦衣玉食日子,整日里依香暖玉,弄墨调琴。

可偏生不能,老天爷给了他一副花骨柔肠,却要他在这乱世风雨之中辗转飘摇。

下面船舱的门被打开,一缕灯光照在甲板上。一条修长的影子从里面延伸出来,看发髻样式,李钰猜到应是西月。

果然,西月从里面出来,手臂上搭着一件披风,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向云启。

这丫头不错,每日照顾云启,十二分的尽心。李钰抱起双臂,侧脸躲过海风,低头看着下面的主仆二人。

西月上前去把那件披风披在云启的肩上,低声劝道:“王爷,夜深了,海风也太冷。还是进去吧。”

“七哥睡了吗?”云启低声问。

“七爷已经睡了。”西月转头环顾四周,李钰又往回转了转身子把自己藏进窗子里。

西月等这值守的羽林军走过去之后,方低声说道,“奴婢收到西边送来的消息,说宁侯军中的粮草已经断了。禄王以十万石粮草为筹码,要宁侯与他联手,占西边半壁江山。”

“卫长卿不会答应的。”云启低声说道。

“但这件事情宁侯也不一定能掌控。毕竟他手下的那十五万兵将都得吃饭,而西疆除了沙漠就是草原,西回鹘人是马背上的民族,打不过骑马拔了帐篷就跑,宁侯他们根本没有战利品可拿…”

“我们在肃州不是还放着十二万石大米吗?”云启低声说道,“告诉卫长卿,只要他愿意为我所用,十二万石粮食都归他。还有…”云启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海风的呼啸声压过了船头上主仆二人的低语,饶是李钰做贼的耳朵听力异于常人也难以听清楚,不过出于本能的敏感,她倒是听见了‘李闯’两个字。

“是,奴婢知道了。”西月等云启吩咐完,低声应了一句,又悄悄地看着云启的脸色,迟疑的问:“王爷,您确定要那样做吗?李钰公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