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虎道:“大人,满地鲜血,不见尸体。凶手这次的手段竟与从前不同。”

赵澜之略略沉吟:“不一

样的手段。也不一定是同一人所为。之前的那些都是大街上的偶然杀人,这一桩是入室行凶。凶手冒着被人逮住的风险,就是冲着铃铛师傅来的!铃铛老师未必就遭遇了不测,有可能活着被人劫走!管家,你家师傅的房里可丢失了什么东西?”

管家回复道:“回禀大人,财物不曾丢失,只是……只是我家主人曾收藏药丸的匣子不见了……”

“药丸……?”

管家道:“是的,是被宫中管制的秘药。”

赵澜之上前一步:“老人家,请你把这药丸的事情好好地跟我说说。”

管家原是在铃铛花房多年,熟悉掌故,当下向赵澜之解释道:“大人实不相瞒,刚刚去世的铃铛师父的太爷爷,原本是在宫内给高宗爷爷伺候花草的御花园的花匠。太爷爷本人除了伺候花草的手艺高超,还喜欢研究将植物入药,根据后宫嫔妃的需要,研制出可以美容驻颜的良药。那一颗惹祸的药丸最初可是被嫔妃们无比推崇……她们服用这种丹药从而让自己能够容光焕发,得到天子的垂爱,只是忽然之间,一个颇为得宠的妃子因为食用过量七孔流血而死。皇上龙颜大怒,本欲将我家的老太爷爷斩首,却又念及他多年效劳天子有功,此番又是无心之罪,便将他贬出宫门。老太爷爷出宫之后,为求生计就开了这间铃铛花房,专事养殖花草,传授花艺,从前那些研

制丹药的工作再不敢碰。他也本想要将那个引来杀身之祸的药方毁掉,可是无意中却发现了这药丸能够再植断骨,融合血肉的功效,太爷爷终究不忍将配方毁掉,要求儿孙们世代保守这个药方,除非万不得已,用此药救人,否则决不可外传!”

赵澜之道:“你说你家师傅祖传的这个丹药果真有这等功效?”

管家道:“原本我也是不信,数年前,我曾亲眼见了铃铛师父用她的丸药救了一个被恶犬咬伤的女孩,那女孩本来血肉模糊,服药之后肌肤恢复如初,全然好了!哎呀!我家主人,铃铛师傅,是治病救人的好人啊,怎么会遭如此横祸?大人,请一定要捉到歹徒,找到铃铛师傅,我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呀!……”

赵澜之惊讶道:“您说的这些并无虚言?”

管家道:“事关我家师傅性命,老夫怎敢胡诌?我清楚记得,当日师父所救的女孩儿一双蓝色眼睛,好似胡人!”

赵澜之道:“老人家请起。今天晚上,你,你们可曾留意是否有闲杂人等出入?”

“不曾呀……”

一家丁道:“哎,刚才我听到锣声正要进来的时候看见叶大小姐叶远安了。她进来看见满屋鲜血,转身就跑了呀。”

赵澜之讶异:“你说谁?叶远安?”

家丁道:“是呀,叶大小姐跟师傅学了几节插花课。是师傅的学生。”

赵澜

之暗中咬牙:这事情怎么又跟远安相关?

衙役忽然用镊子慢慢地从满地的血迹里捞出几只黑色的羽毛。

赵澜之过来查看:“那是什么?……这是乌鸦的羽毛?”

孝虎道:“大人,之前发生命案的现场也有乌鸦的羽毛,我们本以为是乌鸦被尸体吸引,现在来看,室内也有,想来这些乌鸦的羽毛定是与凶手有关。”

赵澜之沉吟:“……仍不能确定是同一人所为。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铃铛师傅。奇怪,这些乌鸦是哪里来的呢?”

只见室外,大量的乌鸦盘旋勾留。

差不多的时间里,南景王府中,血肉人小可钻进水月的皮囊里,却脸色苍白,五官移位,仍如同怪物一般。

盗得药物的穆乐把罐子交给小可,小可倒出药丸吞下,原本松懈的皮肤开始渐渐发紧,渐渐地黏连在肌肉上,过程当中,小可不时移动着自己的五官,把它们推在合适的位置上, 穆乐在一旁观察着,惊异无比。

门外忽然混乱起来,远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让我进去!不然我杀了你们!”

穆乐还未及反应,远安忽然夺门而入,从里面把门关上。

那一刹那,她正看见水月皮囊里的小可渐渐复原的过程。

远安大惊:“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她的脸怎么了?”

说时迟那时快,小可走到镜子前,看着自己恢复了的容貌,发狂大笑,回头看看穆乐:“谢谢你,谢谢

你托托,谢谢你帮我找来丹药,要不然我就完了!现在!”她忽然看着远安,目露凶光,“她发现了我的秘密,她不能活在这个世上,托托,你,你快帮我杀了她!”

说话间,远安看见穆乐手里的丹药,立时明白了:“刚才我看到的真的是你?是你从铃铛花房偷来丹药?给她……给她治病?是你?你把铃铛老师怎么了?!她人呢?人在哪里?”

穆乐错愕,他只偷了丹药,并未做别的事情,当下语无伦次地辩解道:“……我没有!不,我不知道!我只是找到丹药就走。我没有见到什么铃铛老师!”

小可大叫:“托托还不杀了她?!她一直追到这里来!她会把我的秘密告诉别人!托托,你忘了吗?你答应的,你会帮我做所有的事情!我现在要你杀了叶远安!”

远安大怒,抄起一个花瓶照着小可就砸去:“托托,托托!好聒噪!托你奶奶个腿儿托!他叫穆乐!”

小可头上被砸中,远安冲上去就要打。

小可忽然跳开,按动床头的机关,远安忽然觉得脚下一空,为时已晚,她落入深深的陷阱。

也几乎就在同一时间,穆乐纵身跃下,抓住远安要往上跳,墙壁石头滑,穆乐几次三番地滑了下来。

小可在上方狞笑:“哼,叶大小姐你好大胆子,到了我的地方还想跟我来这套。托托,你怎么了?你跳下去是要救她吗?你变了,你从前多么

勇敢叛逆,你现在真的要给这个大小姐卖命当奴才了?我告诉你,我的秘密败露了,这个人我不能留她!你帮我做的事情做完了,丹药我拿到了!你杀了她,你就还是我的朋友,我们一起享尽荣华富贵。你要是不肯杀她,哈哈,这个陷阱与沙井相连,你要是不肯杀她,你们两个就一起被我活埋!”

话音刚落,陷阱四周开始泻下细沙。

远安忽然开始上上下下地摸自己。

穆乐看她这般,忽然脸红,切切问道:“你,你为什么自己摸自己?”

远安又恼又羞:“谁自摸了,我在找我的铁手绳索暗器软剑。哎呀!好可恶,换了女装,啥也没法带了!”

沙子越来越多,埋住了两个人的膝盖。

小可还在上面加码:“托托,杀了她!杀了她我就放下梯子救你上来!杀了她!否则不用等沙子过了口鼻头顶,埋到你们的胸口,你们就会窒息而死!托托,杀了她!”

穆乐猛然回头,抓住了远安的肩膀。

远安气得够呛:“……你干什么?你要杀死我?”

穆乐忽然把远安扛过肩头,自己在沙子里陷得更深。

远安明白了,一时间热泪涌上来,从上面抓住穆乐的手:“你跟我说实话,你真的不知道铃铛老师的下落?”

“不知道!”

远安:可你去过她那里?我看到的那个房梁上的人就是你!

“是我没错!可我拿了丸药便走了!我才没把她怎么样!远安,你信不信我说的话?!”

远安道:“我信!我不信别人也信你!”

穆乐道:“那就好!我往上跳,你往下踩着我,自己,自己蹦出去!”

远安着急:“说什么蠢话!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你把我放下来,穆乐,你快把我放下来!”

小可咬牙切齿:“好,我就把你们两个活埋在一起!”

小可按动机关,陷阱的门吱吱嘎嘎地合上了。

小可坐在床上发狂发怒:“托托这个蠢货!我想要救他出火坑,给他自由,他却拼死还要给那个叶远安当奴才!哼,罢了,反正他替我又拿到了丹药,我又可以当这个水月小姐了!”

她把那房间里的东西物事抓起来又摔又打好一顿发泄,良久坐在床上喘息,想起穆乐和远安两条性命就在自己脚下沙坑里,却又动了恻隐之心:哎,可这事情又不是他们两人做的孽。平白无故就送了命……还是我下的手……我,我不想当杀人犯,也罢,我还是把他们放出来吧!以后的事情听天由命!

小可按动机关,陷阱口缓缓打开,深陷沙子中的远安与穆乐在里面险些断气,狼狈不堪。

小可放下绳子,两人爬了上来。

远安一口气缓过来,打了个滚就掐住了小可的脖子要弄死她。

小可紧紧看着远安,也是不服:“反正……我的秘密你都知道了,我下不去手杀人,你杀了我吧!”

远安扯着一个嘴角笑:“用你废话!你当我还能留你?”

远安手上加劲儿,穆乐摁住了她的手,摇摇头。

远安松开了小可。

小可满脸是泪。

穆乐看看那二人,远安劫后余生,肝火正旺,气得呲牙咧嘴,小可良心发现,却也是一脸委屈,穆乐为难地直搓双手,对着远安分辨:“不是……她是小可,她不是坏人!”

远安着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呀?!你……你究竟是谁?你到底是不是水月?”

七(18) 凶犯归案

话说血肉人小可良心发现把远安穆乐从沙井中救了上来,远安好不容易倒过来气儿,当下确实更迷糊了,这人不是坏人,那她是谁?谁是坏人?穆乐便把自己所知的前因后果前前后后地跟远安讲了一遍,他嘴巴笨拙,手脚并用,还前言不搭后语,当事人小可在一旁都听得迷糊了,却见远安听得眉飞色舞,咬牙切齿,全情投入,小可不由得心里感叹:这俩二货彼此交流是有密码的吗?

穆乐说完,远安霍然起身,摩拳擦掌兴趣盎然:“听明白了听明白了!你,”她指着小可,“你是披着水月画皮的丫鬟小可。你,”她指着穆乐,“你是朋友有难,仗义相帮的穆乐,她叫你托托。

铃铛老师失踪,那几个女子在市井上遇害,跟你们并无关系,而是另有其人。是那个真正的,蛇蝎心肠的水月姑娘!”

远安转了一个圈,刮着下巴思考,“所以今天晚上,去过铃铛老师房间的,绝对不仅仅是一个想要拿回丹药的穆乐!还有一个想要害人的水月!穆乐拿走了丹药,而她劫走了铃铛老师!哈哈哈,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这是计中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们只是拿到丹药,总有几天吃完。她劫走了铃铛师傅,丹药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哼!好买卖,好买卖!我呢?我若是拿到此人,能找到铃铛,又能帮赵澜之破案,还那些死者公平!就这

么办了!可是……要到哪里抓到她呢?!”

小可翻白眼:“你等于什么都没说。”

远安怒:“你又找揍吧?”

两人推搡,药瓶子掉在地上,穆乐上前,拾起来看,从里面找到一根黑色的羽毛。

小可上前:“这是什么?”

穆乐:“……这是乌鸦的羽毛……”

穆乐把那黑色的羽毛放到鼻子前嗅了一嗅,浓重的腥臭味道让他眼前忽然出现了尸横遍野的战场。

穆乐闭上眼睛,痛苦地如同过电一般。

远安道:“怎么了?”

“是,腐尸的味道……”

远安略略沉吟:“……我明白了。我知道在哪里能够找到那个水月姑娘了。”

小可道:“哪里?”

远安眯着眼睛:“城西,乌鸦聚集的乱葬岗!走!”

月黑风高,三人纵马前行,不一时便来到了乱葬岗,只见鬼火流动,乌鸦乱飞,四处黑影潇潇,让人不寒而栗。三人不敢怠慢,缓缓探入,前后左右留意着动静。忽然黑影一闪,斗篷人水月在他们身后飘来,发出怪笑。

远安猛回头:“出来!别鬼声鬼气地吓人!”

水月迎风抖动:“你们居然真的找到这里来了……不容易呀。小可小可,咱们好久不见,你是找了帮手了?你以为带这两个人来,就能把我怎么样?!”

小可道:“水月小姐,你杀人害命,做尽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劝你停手伏法吧!”

斗篷人水月哈哈大笑:“我停手伏法?我杀

人害命?别开玩笑了,这些事情都是你做得,跟我没有一点点的关系,哈哈哈哈!”

小可大叫:“你胡说,你抵赖!你是凶手,这才是真相!”

水月还在笑:“真相要看证据!我说是你就是你,不信,不信你来……”

斗篷人水月在前面飘动,远安小可穆乐三人站着没动。

水月回头看看三人:“怎么?不敢了?你们不想看看那些姑娘被揭下来的面皮?你们不想找到那个铃铛老师?”

远安低声嘱咐身旁两人:“……都小心点!”

三人跟在水月后面,进入乱葬岗深处。

几人向前继续行进数丈,经过一株老松的时候,那斗篷人忽然不见。

小可上前几步:“人呢……?”

话音未落,小可只觉得脚下一软,瞬间堕入了一个丈八深井,头磕在石头上,立时晕了过去。

远安“哎”的一声,要上前营救,却不小心踩中绳索被吊了起来,她身体晃荡,头撞在树上,心里再有不甘,却还是晕了过去。

穆乐要去救远安,斗篷人水月从后面用木棍击中了他的头,穆乐只觉得头上剧痛,可是他身体骨骼硬朗,那一重击之下却没倒,支撑着转过身来,对正了斗篷怪物的脸,水月惊讶,穆乐伸手取她,星慧从后面上来,洒了迷魂药粉,穆乐晕倒了。

星慧冷眼看看水月:“我早告诉你不要掉以轻心!这个跟着叶远安的小子很是难缠!”

水月看看倒下的三人

嘻嘻一笑:“那又怎样?他们还不都是中招了?”

昏迷中的远安穆乐小可三人被水月与星慧挪到暗洞里,挺在一个巨大的黑色石头上。

水月与星慧郡主看着她们,洋洋得意。

水月道:“我知道你想要找的那颗珠子。少年时候我在祖父的房里发现了它,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符号,我喜欢摆弄这些玩意,就把那些符号抄了下来,研究了好多年,也没什么大进展。不过还是明白了其中一小小部分的含义。那就是换人皮!”

星慧郡主道:“我只听说过移魂换皮的传说,从来没有亲眼见过。难道真有此法?”

水月道:“当然!星慧郡主,我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小可呀,小可,你终于该把我的皮还给我了!”

水月再不多言,当下给小可去皮脱肉,将那皮囊裹挟在自己身上,动作熟练,却无比恐怖,星慧眼看着,暗暗吃惊,心想:“难怪国师想方设法地要找回三藏佛珠,仅仅一颗柱子上一小部分的法术也能如此精妙,若能找回九颗,全部掌握,那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之前血肉模糊的水月终于脱去了斗篷,变回了真身,不禁仰天大笑:“我啊,我终于变回自己了!终于变回自己了!……谢谢你,星慧郡主,若不是你的主意将他们引到此处,我怎么能拿回自己的皮囊?现在,我要将他们统统杀死!”

星慧冷笑:“真愚蠢!”

说谁呢?”

星慧道:“你杀了他们,谁来替你顶罪?洛阳县衙的捕头又怎会停止追踪?最后不还是要查到你的头上?”

“你是说……”

星慧道:“留下他们,就留在这里,这个血肉模糊的小可就是杀人犯,而远安和这个小奴,他们就是她的帮凶。你?水月姑娘,你回去南景王府,安安稳稳地作你的小姐!”

水月转转眼睛:“可是她们岂能轻易认罪?”

星慧道:“你忘了我们的证人了?”

两人相视阴笑。

星慧道:“事不宜迟,快走吧。捕快们应该就快来了!哎,你得把这个留下。”

星慧把水月手里的刀子放在小可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