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瑞蓓本来已奄奄一息,见夏老爷来了,立刻兴奋起来,看着夏老爷流泪,狠狠地瞪着夏瑞熙,“呜啊”地低吼,在床上乱滚。

夏老爷突然停住了脚步,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表情痛苦而挣扎。夏瑞熙忍不住猜想,夏老爷会不会觉得她心狠手辣?从此不再喜欢她?夏老爷就是她的上司,衣食父母,替身就是有这点不好,稍微做了件有可能让对方不喜欢的事情,总会担心人家因此不喜欢她。要是真正的女儿,有哪里有这么多的担心?

片刻之后,夏老爷睁开眼睛,神情仍然痛苦,却带了几分毅然:“蓓蓓,你病了,病得不轻,爹给你熬了药,你乖乖把它喝了,咱们好上路。”

夏瑞蓓愣了愣,突然想到了什么,表情惊恐万分,眼睛猛地睁大,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拼命摇头。

夏老爷道:“你们按住三小姐,帮我喂药。”

兰儿和香儿也以为夏老爷是要杀了夏瑞蓓,以便掩盖家丑。夏瑞蓓死了,她二人还有活路吗?吓得什么似的,哪里还有力气帮忙?夏瑞熙此刻已经明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药无论如何夏瑞蓓都是必须喝下去的。当下冷喝道:“想什么呢?如今要的就是三小姐平安回到家中,不明白吗?”两个丫头定了定神,这才上前抱住了夏瑞蓓的手脚固定住。

一番忙乱后,夏老爷到底亲手把那碗药灌进了夏瑞蓓的嘴里,夏瑞蓓含着药不愿意咽下,绝望地看着夏老爷,眼泪不停地流,浸湿了夏老爷的手,夏老爷颤抖着手,闭了闭眼睛,用手捏住夏瑞蓓的鼻子,夏瑞蓓煎熬不过,只得吞下了药汁。

见夏瑞蓓喝了药,夏老爷这才放了手,仍然不放心,怕她乱叫乱嚷,用布巾继续塞住她的嘴,老泪横流:“蓓蓓呀,你不管我们的死活,我却不能不管你。我不能由着你的性子闹,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毁了你二姐的婚事,再毁了你弟弟的将来,还要让你姐姐在婆家抬不起头来。”

夏瑞蓓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从绝望到冷漠再到茫然,终于开始昏沉。夏老爷探了探她的脉搏,确定药起作用了,这才命人给她取掉嘴里的布巾,解开手脚,梳洗换衣。

见夏老爷挺直的腰杆突然变得有些佝偻了,夏瑞熙心里颇不是滋味,同样的事情,不同的时代,不同的结果。如果夏瑞蓓这事儿要是在现代,哪里会有这么多的痛苦和为难?走到这一步,夏瑞蓓固然是自作自受,但她也不过是一个时代和制度的牺牲品而已。夏瑞蓓这样的日子,她想着都是难过的,更何论夏瑞蓓这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夏瑞熙忍不住取了手巾替夏瑞蓓擦额头上的汗水,夏老爷长叹了口气,步履蹒跚地走了出去。

吃午饭时,夏老爷神色如常地招呼着欧家父子,倒是欧二老爷主动问起夏瑞蓓可要好些了?为什么不见她来吃午饭云云。

夏老爷道:“蓓蓓昨夜被我吓着,坐了一宿,有些不安稳,吃了药,刚睡去。不管她,等会儿让婆子把她抱上车就行。”

夏瑞熙觉得欧青谨似乎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他一定是认出那药就是给夏瑞蓓熬的了。别人不知夏瑞蓓的情况,就算是知道她吃安神药也没什么关系,可是欧青谨不同,他什么都知道,凭他的聪明,自然也猜得到她们灌夏瑞蓓的药。

第三部:成长

第1章 假相(一)

夏瑞蓓被婆子抱上车时,阿恪远远地看着,眼里满是担忧。夏瑞熙也不再独自坐车,和夏瑞蓓同乘一辆车,以便就近照顾她。

接下来两天,夏瑞蓓往往是还没醒过来又被灌下了药汁,除了晚上会被婆子抱下马车,送进客栈休息,其他时候根本不下马车。同时为了方便照顾,减少排泄次数,也只是喂少量的食物和水。短短两天功夫,她的模样大变,脸色苍白没有血色,脸颊也凹了进去,不要说夏老爷看了心中难受,夏瑞熙喂药的时候也不忍心。她有些药物知识,知道这种安神类的药吃多了,对人体是有害的,夏瑞蓓真要成了傻子,对全家来说,也不是件好事。

夏瑞熙趁着中途饮马的时候,寻到夏老爷悄悄说出自己的担心:“爹,这药吃的时间长了会不会对她的这里有影响?”她指指脑袋,“要不要先停一下?我小心一点,和她好好说说,她大概能听进去的。”

夏老爷道:“我用药很小心的,她只吃了一副药,不会有什么损害。但长此以往,也不好。今天早上,欧二老爷已经问我了。今晚就不要喂她吃药了,我们和她好好谈谈。如果她不闹了,就把药停了吧。”

夏瑞熙这几日也有些顶不住其他人探寻疑问的目光了,欧青谨还看不出什么,一如既往的客气有礼,但阿恪不同,每次看她时,那目光都是凶狠无比的,仿佛她就是一个杀人凶手,如果不是欧青谨拦着,只怕阿恪早就找她的麻烦了。

夏瑞蓓醒来时,烛火摇曳,屋里没有其他外人,只有夏老爷和夏瑞熙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夏瑞蓓轻轻动了动长期不活动而酸软的手脚,竭力想让自己能坐起身来。夏瑞熙意识到她的企图,想上前去扶她,却被夏老爷制止住。

夏老爷默默地看着夏瑞蓓一点一点地挪动身子坐起来,靠在床头上大口喘气,眼里闪过一丝痛惜,仍然沉了脸,淡淡地说:“现在你可想通了?”

夏瑞蓓垂着眼不吭气,父女二人就这样耗着,就在夏瑞熙以为夏瑞蓓不会开口了的时候,她终于沙哑着嗓子道:“如果我还没想通,你们是不是就要让我病死在路上?”

夏老爷脸色微变,“我看你是还没想通,也罢,就让你一直睡到西京也好。”

夏瑞蓓到底还是怕了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闭上眼微叹了口气:“我想通了。”

夏老爷紧逼不放:“你想通了,以后该怎么做?”

夏瑞蓓沉默良久,方低声道:“我恪守规矩,不给您惹任何麻烦,您不让去的地方就不去,不让说的话就不说。如果我违反了其中一条,您继续拿药灌我。”

她后面一句话带了很大的赌气成分在里面,夏老爷也顾不得,只问她:“你想吃什么?我让你二姐去取来。”

“我不想吃,我要睡了。”夏瑞蓓躺下去,翻了个身,把背对着二人。她睡了这么多天,哪里会还想睡,明显是赶二人走,不想理睬二人。夏瑞熙和夏老爷无奈,只得出去,吩咐纯儿照看好夏瑞蓓,同时仍然不敢撤了看守的婆子。

天空飘着几丝细雨,夏瑞熙扶了夏老爷送他回房。

夏老爷叹气良久,道:“蓓蓓在恨我。”

夏瑞熙苦笑了一下,夏瑞蓓最恨的人恐怕是她才对。先前就已经很恨了,如今有了捆绑和灌药事件,只怕更是恨她恨得要死。

“我一直在想,你们都是我和你娘生养的,一样的教养,可是性格为何如此不同?她自小就有些小心眼,霸道自私,我和你娘都知道,对她就稍微要严厉一些。可说也说过,打也打过,每次都只管得了短短一段时间。熙熙,你说是我们没管教好还是她真的天性如此?”当子女出了问题以后,做父母的总是在懊悔之余,总想找到原因,或是自责或是迁怒推卸责任。

夏瑞熙没做过父母,不知道做父母的心情,但她能体会夏老爷的痛苦和自责:“爹,我想呢,你们不是没有教好她,而是她不懂事,也是天意如此。她抽的签不是说了吗?先苦后甜,也许就是要她吃点苦头才会懂事,才会懂得珍惜,慢慢变好的也不一定呢。”

夏老爷听了她的话,想想也觉得是这个道理,叹了一回气,说:“你也看见了,欧四少这个人不错,这件丑事从始至终都落在他眼里,他也没有因此轻视我们,还为我们掩盖。你将来进了他家的门,可要珍惜。”

夏瑞熙应了,取了热水给夏老爷泡脚,又瞧着他睡下才悄悄退出门去。刚走到门口,夏老爷又唤住她:“熙熙,你加派人手,看好那香儿和兰儿两个丫头,但又不能让她二人发现,该哄的就哄,该骗的就骗,等回去后……算了,回去后再说。总之,你这几日多辛苦些。”

夏瑞熙拖着酸痛的身子往回走,想着夏老爷的话,“等回去后……”等回去后,是要把香儿和兰儿怎么处理吗?这两个丫头对夏瑞蓓私奔的事件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同时知道的太多,下场只怕是凶多吉少。

婉儿跟在夏瑞熙身后,见她脸色阴晴不定,有些忐忑。婉儿心眼多,不像纯儿。纯儿很专注,比如她想着夏瑞熙对她好,她要忠心,就对夏瑞熙的言听计从,忠实地执行夏瑞熙的命令,不会想太多。

而婉儿,总觉得自己知道得太多,这样太不好。多知道一件不该知道的事情,就会多一分危险。每当遇到这些事的时候,她本能地想躲远些,可她作为主子的贴身丫鬟,又无法躲开,还要首当其冲地冲在前面。做一个粗使丫头倒是可以不必知道这些事,但她又不甘心做粗使丫头,埋没了她如花的容貌和过人的才智,人生真是两难啊。

婉儿正在暗自嗟叹,一个人呼呼地大步走上来,气势汹汹地拦在夏瑞熙和她面前,开口就是:“毒妇!你到底把她怎样了?她好歹是你亲妹,你如何下得这个手?”正是阿恪。

他从那天晚上和夏瑞蓓分开,知道东窗事发之后,就无时不在担心夏瑞蓓,总怕夏老爷会严厉地惩罚她。接下来这几天,他看见的夏瑞蓓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又恍惚听见下人们在传,夏三小姐被夏老爷发病惊吓得不轻,吃了药都还是这么一副模样。他从马车周围偷窥,又看见夏瑞熙给夏瑞蓓喂药,心里便想当然的认为是夏瑞熙父女在害夏瑞蓓。

往日是欧青谨安慰他说没什么大事,压着他不许生事,他也有些怕欧二老爷,故而只是瞪夏瑞熙,并不敢怎样。今夜里他实在是忍不住了,背着欧青谨溜出来去看夏瑞蓓,却被纯儿提着大棒拦在门口,骂了他一顿,不让他进。他不敢去找夏老爷,却记得纯儿是夏瑞熙的丫头,便凭着一口恶气,气势汹汹地来找夏瑞熙的麻烦。

映着昏暗的灯光,夏瑞熙见阿恪满脸戾气,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剥的模样,突然有种错觉,觉得这是一条憋屈太久,发作起来就控制不住的恶狼。心里有些发怵,微微往后退了一步,仰起头:“你还知道她是我亲妹啊?她既然是我亲妹,我会把她怎么样?总归都是为了她好罢了。倒是你,恪少爷,请你自重,你没有立场管我家的私事。”

婉儿下意识地想躲,又知道夏瑞熙恨极了她这个脾气,她绝对不能再犯。忍住心里的害怕,硬着头皮上前拦住阿恪,颤抖着声音说:“恪少爷,您深夜拦着我们家小姐,恐怕会引起诸多误会,这样对大家都不好。若没有其他事情,还是请您回去的好。”

阿恪发怒,抬脚要往婉儿身上招呼:“贱婢,我和你主子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搭话了?”夏瑞熙看不起他也就算了,她的丫头竟然也如此轻视于他,一个拿棒子招呼他,一个教训他,他怎能不怒。

婉儿忙闪身躲过,拉着夏瑞熙后退了两步:“小姐,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先躲开的好,这人是疯子。”

“你说谁是疯子呢?”阿恪更怒。

夏瑞熙往前踏上一步,提高了声音:“说的就是你!你还不明白吗?你是什么人?凭什么来管我们家的事情,败坏我们家的名声?好好和你说话,你却听不懂,上来就莫名其妙打女人,和女人争吵,全没有一点正常人的模样!你不是疯子是什么?你若是再敢动手,我定要去请欧世伯来评理。”

夏瑞熙算是拿住了阿恪的死穴,阿恪死死地瞪着她,眼睛血红:“好,好,好,你好。心思歹毒,用心险恶,这样的手段,怪不得能嫁给我四哥。毒妇!自有天收你!”

她是毒妇,老天都要来收她?夏瑞熙冷笑一声,再顾不得什么体面:“依你所言,由着你二人胡闹,闹得两家人都丢干净了脸,无法在西京城里立足,气死老的,委屈小的,我就不毒了?就良善了?如果是这样的良善法,我还是做我的毒妇,也好过一边引人犯错,一边又装作义愤填膺的模样去继续污人清白的好。”像阿恪这种弄法,没两天到处都要传他和夏瑞蓓怎样怎样了。就算是孙棹死了,夏瑞蓓也被他败坏了名声,难找一户好人家。

“我怎么污人清白了?你给我说清楚!”阿恪涨红了脸,跨前一步要去拉夏瑞熙。他明明连夏瑞蓓的一根头发都没碰到,夏瑞熙凭什么要污蔑他?

第2章 假相(二)

“阿恪!你在胡闹什么?”就在阿恪要抓住夏瑞熙袖子的时候,欧青谨急速跑过来插入二人中间,对夏瑞熙道:“二妹妹,他有些糊涂,不懂事,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又推阿恪:“你还不道歉?”

阿恪扭开头,脖子上的青筋鼓起来老高。

夏瑞熙的暴性子也上来了,不依不饶地道:“欧四哥,你来得正好,你的这位表弟,正在这里一定要管我们家的私事,骂我毒妇,说我害了亲妹,还要打我的丫头,也不知他平时是怎么学做人的?有这样的人吗?请你给他讲讲道理,教他怎么做人。”

“你说我污人清白,我怎么污人清白了?你给我说清楚!”

夏瑞熙讽刺的冷笑:“你连这个都没想明白,还敢来替人出头?我只怕蓓蓓被你这个疯子牵连,连累了名声!”他是什么人?有什么立场来替夏瑞蓓出头?她此刻已经相信阿恪对夏瑞蓓应该是真心的了,她不是不理解这种心情,而且夏瑞蓓能嫁给阿恪,总比嫁给孙棹的好。但她更清楚的认识到现实,如果由着阿恪,只会造成更大的悲剧,谁都讨不了好。

“你胡说!”

“闭嘴!”欧青谨脸黑如铁,大喝一声,吓得二人齐齐闭了嘴,看向他。

欧青谨冷着脸说:“吵完了?不吵了?继续吵啊?最好再打上一架,弄得所有人都听见,出来围观看热闹啊?我们走了以后,人家还在说西京城里的欧家和夏家,吵得怎么怎么的精彩。”

夏瑞熙吵得兴起,早忘了这茬,经他一提起,忙闭紧了嘴,阿恪还在坚持,只不过压低了声音:“四哥,你看见的,夏三这几日半死不活的,分明是这毒妇怕夏三闹黄了她和你的婚事,所以才不惜下药害她。你向来见不得别人害人,怎么容忍她这样害人?你就不怕她将来进了咱们家,继续害人吗?”

夏瑞熙气得迟差要吐血三升,忍不住指着阿恪:“你太过分了!我若是要害人,首先就要害了你这个心思歹毒,躲在暗处用石头裹在雪团里砸我头的小人!”她之所以没找阿恪的麻烦,开始是没机会,后来是记欧青谨的情。但阿恪这人实在是太让人讨厌了。

阿恪没想到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却一直忍着没说出来,也没找他的麻烦,他眨了眨眼睛:“这是两回事,你别混为一谈。承认吧!你就是怕你妹妹误了你的婚事,才下手害她的。”

夏瑞熙抚额道:“话说到这个份上,我索性和你明说了。我不想迁怒你,但她有今日,我爹之所以会被气得半死,和你脱不开关系!你不内疚也就罢了,还在这里继续害人,含血喷人!我就没见过你这样无耻的人!请你自重身份!她是许了人家的人,不容你如此累她,请你今后不要再提着她一个字,否则我定然叫你后悔!”夏瑞蓓是不好,可如果阿恪不去引她,不给她希望,她又怎会打阿恪的主意?想出私奔的主意来?

阿恪听了这话,如雷轰顶,竟然忘了反驳夏瑞熙,傻愣愣地看着欧青谨,欧青谨点点头:“阿恪,你不肯听我的话,再胡闹下去,我也护不住你。”

那边已经有人被惊动,来问是怎么回事,婉儿道:“没什么事,小姐被一只大老鼠吓着了,刚才正打老鼠呢。”

夏瑞熙轻哼了一声:“至于我的婚事,不劳你关心。我就是嫁不掉也不愿受你这个疯子、小人的侮辱!”她懒得去看欧青谨的脸色,低着头走得飞快,反正什么事欧青谨都是知道了的,什么难听的话都给阿恪说了,她也没那么想嫁入欧家,左右都不会如她的意,哪里管得了他到底怎么看她?愿娶就娶,不愿娶就算了。

夏瑞熙回了房,还在为阿恪那句她是毒妇,为了自己的婚事害夏瑞蓓,进了欧家门还要继续害人的话气得不得了,一边念着:“我不生气,我不生气,为这种人生气是傻子。”一边却忍不住拼命捶床出气。

婉儿取了热水回来,见她气呼呼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小姐别捶了,否则手捶肿了,明日老爷见着又要心疼。为着那种不明事理的人,值得生这个气么?奴婢刚刚去绕了一圈,听纯儿说了件事,包您听了就不生气了。”接着把阿恪去闯夏瑞蓓的房间,被纯儿指着鼻子骂,拿着大棒赶出去的事情说了一遍。

夏瑞熙听了恶狠狠地说:“怎么不打死他,把他的头砸个稀烂!”说完又忍不住想笑。笑够了才问:“纯儿骂他,三小姐怎么说?”

“三小姐一直躺在床上,什么话也没说。纯儿回去后,她就说了一句,以后见着这个人凑上来,就让纯儿拿大棒子招呼他。”

夏瑞熙分析,夏瑞蓓要么就是记恨阿恪不带她走,要么就是故意做给夏老爷看,表示她很顺从,等夏老爷放松了警惕,她再跑。这两人的感情到底到了什么地步?夏瑞熙烦躁地揉揉太阳穴,硬是想不透。如果是现代人,只凭着这寥寥几次见面和十多天的相处,感情自然不会深到哪里去,可这是古人,平时被关疯了,一看对眼就分外热情,最容易被热情冲昏了头脑,简直无法用常理推之。

第二天早上用早饭时,阿恪没有出来用饭,夏瑞熙和欧青谨二人都有些不自在,欧青谨几次找话和她搭腔,夏瑞熙都岔开了,他也就不再坚持。

婉儿悄声道:“小姐,我瞅着四少是想为那个疯子的事和您道歉,您何必为了这么个疯子和他置气呢?多不值得啊?”男人都喜欢明理的女人,不喜欢又泼又得理不饶人的女人。婉儿觉得夏瑞熙应该装作很贤淑大度才能得到欧四少的喜欢。

夏瑞熙轻轻一笑,她不想让欧青谨以为她就是那么好说话,那么想嫁他的。被人羞辱之后,他轻轻一招手,含糊不清地表示一下下,她就要笑脸相迎?做梦去吧!除非他肯正儿八经地给她道歉,那还差不多。就算惹她的人是阿恪,不是欧青谨,这账也得算到他身上!如果不是他给阿恪撑腰,阿恪能这么说她吗?她最生气的是,当时阿恪那样说她,他居然也没替她分辩一句,说明他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他比阿恪更能掩藏心思罢了。

第3章 假相(三)

夏瑞蓓也没有出来用饭,这是夏老爷的意思。他谨慎地让人给她送进房间,不给她和别人交流的机会。但好歹夏瑞蓓是自己走上马车的,她低着头,靠在纯儿身上,什么人也不看,静静地上了马车。若是有人问候她的病情和身体,她只是淡淡的笑笑,一切都由纯儿去答。

夏瑞熙知道她不待见自己,但妹妹病着,姐姐总要跟着去照顾,否则不像话。她刚要上马车,夏瑞蓓低声道:“不要在我面前晃,我不想看见你。”

夏瑞蓓不想看见夏瑞熙,夏瑞熙其实也不想看见她,更不想在车上看她的死人脸。但面子还是要顾的,夏瑞熙笑着说给别人听:“好啊,你嫌马车挤,想自己乘一张车也由得你。纯儿,你要好好照顾三小姐,有什么需要,及时通知我。”

纯儿应了,又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放心,夏瑞熙这才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阿恪骑着马跟在队伍最后,几次想靠近夏瑞蓓的马车,终究敌不过欧青谨严厉的眼神和欧二老爷偶尔的一瞥。

欧二老爷是个老狐狸,明明什么都知道,偏偏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夏家这几日背着他做的事情,他都知道,但硬是装得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只因他关心的是夏瑞熙的反应和应对方式,而不是夏瑞蓓。不要说夏瑞蓓和阿恪逃不脱他的五指山,就算是真的跑了,他也有能力把这件事情抹平。

他更关心的,是夏瑞熙这个人符不符合做欧家的儿媳妇。每天都有人把夏瑞熙的一举一动,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都一一报给他听,从目前来看,他对夏瑞熙还是满意的。夏瑞熙的身上有一种天生的勇气,敢于应对困境,努力生存。

欧家那样的家族,并不需要逆来顺受的小绵羊做媳妇,家族要发展,不只是靠男人在外面打拼,还需要能干,有魄力的女子来坐镇家宅。但女子最容易犯的毛病,就是私心太重,短视,心胸狭窄,还算好,在夏瑞熙身上他暂时没发现这些毛病,或许说,也许有,但所占比重太小。

当然也有不满意的地方,比如说,他就觉得夏瑞熙不够圆滑,凡事太较真,性子有些暴。就比如说她和夏瑞蓓之间的关系,亲姐妹也处成了这个模样,虽然说夏瑞蓓占了主要因素,但在他看来,夏瑞熙也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再说她和阿恪吵架,刚开始说的话都是义正词严的,后来就有些赌气了,此处失了风度。最后,她白日里不买欧青谨的账,这里也不好,女人在这些小事情上是不能和男人较真的,该装糊涂的时候就要装糊涂,顾全了男人的脸面,自然什么都好说。

欧家的儿媳妇,不但人品要好,魄力要足,还需要八面玲珑,处事圆滑老到,才能面面俱到地把各方人马安抚妥当,家族的力量才会得到壮大。不过夏瑞熙还小,又是在那样简单的家庭中长大的,夏老爷甚至没有一个妾,她欠缺阅历和经验,如果给她时间和机会,相信她能迅速成长起来。

欧二老爷摸摸胡子,想起当初欧二夫人从宣家寿宴上回去后说的一句话:“那个孩子是个好苗子,人品不错,值得培养。”就是这句话,让他一直假装忘了夏家扣下欧青谨的庚帖,却迟迟没有交代的事情,如今看来,果然是正确的。欧二老爷想到这里,不由眯了眯眼睛,微微笑了,到底是老妻看人眼光毒啊。

夏瑞熙并不知道欧二老爷是这样的人,也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入了人家的眼。她不是什么圣人,不会怪责人,不会怨恨,没有私心,她是记仇的。她也不是侠女,不是才女,没什么本事,所以觉得离了家庭和父母的庇佑,她会活得很艰难。如果夏瑞蓓的事情处理不好,夏老爷就会倒霉,夏家也就会垮掉,那么她遮风躲雨的地方也就没有了,幸福也就会离她越来越远。

西京城遥遥在望,这段旅途再过两天就要结束,可是夏瑞熙和欧青谨两人的关系不进反退。两个人哪怕就是面对面地坐着,也没一句话。远远看见了,各人转身走开,都装作没看见彼此。

晚间休息时,夏老爷忍不住问夏瑞熙:“你们这是怎么了?”

夏瑞熙装晕:“什么呀?我和谁?和蓓蓓吗?您知道的呀,不要担心,她过段时间就好了。”

“我问的是你和欧青谨,前些日子不还是客客气气的吗?怎么现在就像不认识似的?多没规矩!”

“哎呀,爹,我们真的没什么。我要是真的多和他说上几句话,您又要骂我了。真是的!”夏瑞熙妄图蒙混过关。

夏老爷认为,现在夏家所有事情的重中之重就是把夏瑞熙的婚事搞定,因此特别关注小心,哪天要是这两人彼此对视着笑了,他心里就特别舒坦,要是二人互相不搭理,他就总觉得不踏实。总的说来,他一颗强壮的心早被儿女的婚事忽悠得虚弱了,再也经受不住打击:“你不要想瞒我,快老实交代!你妹妹的事就够让我操心的了,你不能再让我操心吧?”

夏瑞熙憋不过,只得道:“阿恪骂我是毒妇,还说我要是进了欧家的门,肯定还会接着害人。他当时就在旁边,可是一句话也没说,任由阿恪这样欺辱我,他肯定也是这样想的。我想,要是他瞧不起我,我也没必要上赶着去。”

夏老爷沉吟片刻,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他肯定是因为蓓蓓的事情误会你了,让我去和他说说。”

夏瑞熙一把抓住他:“不许去!我又没做错事情,是他们胡乱猜测人家,凭什么要我们去找他?不许去!”

夏老爷溺爱地刮刮她的鼻头:“淘气任性的小丫头。你懂什么?有些事情如果不说开,永远都是心头的刺,一旦说开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说着拉开她的手,真的寻欧青谨去了。

夏瑞熙哀叹了一声,夏老爷这主动一找欧青谨,她这么多天苦苦经营的高傲形象不是就崩塌了么?说不定那个眼高于顶的家伙还以为是她扛不住了,找夏老爷去和他委婉说项的呢,婚前就这样,婚后还得了?

“小姐,纯儿让人来说,三小姐要见您。”婉儿带了几分好奇,三小姐不是挺恨二小姐的么?怎么突然想通了,要见二小姐?

夏瑞熙也在想这个问题,但她是不能不去见夏瑞蓓的,打整了衣服,带了婉儿去见夏瑞蓓。

这段时间,夏瑞蓓一直都很安静,没有再给大家添麻烦,经过阿恪身边的时候,目不斜视。夏老爷很满意,同意她出来和大家一起吃晚饭,她举止得当,也没什么出格的地方,只是仍然不愿意和夏瑞熙说话,也不肯多看她一眼。有什么需要,都只让纯儿去和夏老爷说,坚决不和夏瑞熙打交道。

夏瑞熙到的时候,夏瑞蓓竟然在看书。见她去了,把手里的书放下,指指身前的椅子,淡淡的说:“坐吧。”

夏瑞熙有些忐忑的坐下,仿佛夏瑞蓓是主,她是客的那种感觉。她瞧见夏瑞蓓放下的书,竟然是一本佛经,更是觉得匪夷所思,一切都透着古怪。

夏瑞蓓的眼睛仿佛是看着夏瑞熙又仿佛是看着她身后的墙:“我想让你跟父亲说,让兰儿和香儿回来继续伺候我。”

她的口气让夏瑞熙很不舒服,不是商量而是命令。夏瑞熙想了想,也淡淡的说:“我想跟你说,这不是我和父亲说了就算得的,一切都要看父亲的意思。如果你真的这样想,就该自己去和父亲说。”

夏瑞蓓垂下眼:“你要不肯说,那就算了。不过,如果香儿和兰儿不能回来伺候我,我就要把你的宝贝纯儿永远留下来,即便就是嫁去孙家,我也不放过她,一过去,我就要抬举她做姨娘,让她一辈子都陪着我守寡。”

纯儿闻言一惊,眼巴巴地看向夏瑞熙,随即又低下了头。

夏瑞熙深吸了一口气,愤怒地站起身来往外走:“纯儿是谁的,也不是你说了就算得的。”

夏瑞蓓在她身后冷幽幽地说:“你可以试试看啊,只要我和父亲说,我离不得纯儿,离了她我就不活了,我就不吃饭,你看父亲会不会让你把纯儿给我?我给你三天时间,回了家,我就要看见香儿和兰儿在我房里候着。”

夏瑞熙恍若未闻,直直地往前走。

夏瑞蓓回头对纯儿咧嘴一笑:“瞧,在我二姐心里,你这个丫头可比我这个同胞亲妹重要得多呢。”

夏瑞熙愤怒地在走廊里快步前进,就连撞了人也顾不上,只是埋着头,咬着牙往前冲。太可恶了,夏瑞蓓这个恶毒的丫头,竟然用纯儿的一生来威胁她。不过,她为什么一定要香儿和兰儿回去伺候她呢?

夏瑞熙猛然停住脚,被她撞了的那人这才有机会道:“你干什么呢?后面有什么在追你?”

竟然是欧青谨,眼睛里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温和地看着她,夏瑞熙眨了眨眼,她眼花了吧?他怎么突然改变对她的态度了?

第4章 假相(四)

婉儿从后面追上来:“小姐,您走慢点,被老爷看见又要骂您了。”夏老爷总担心欧家人会嫌弃夏瑞熙,耳提面命要她装斯文。

欧青谨见她一副傻傻的模样,又尴尬地笑了笑:“我都听你父亲说了。对不起,嗯,阿恪实在是很不像话,我已经教训过他了,我保证以后他再不敢对你无礼。”

“哦。知道了。”夏瑞熙暗自腹诽了一句:“阿恪是该教训,该道歉,那你呢?是不是也该向我道歉?”不过她没敢说出来,说出来就意味着她在乎他对她的态度。

欧青谨继续温和地笑着说:“你不要生阿恪的气,以后相处的时间长了,你会知道他虽然脾气不好,但其实心眼并不坏,他是那种直来直去的人,不会耍心眼,比很多装模作样的人好。”

夏瑞熙不客气地说,“在他眼里,我就是那装模作样的人呢,表面上看着贤淑,实际上内心恶毒无比。”她不想装什么大度的圣母,她就是看阿恪不顺眼。见欧青谨被她的话堵得尴尬,她才挤出一个笑:“如果你不介意,我还有急事要找我爹。”

“你去吧!”欧青谨总算是放过了她。

“小姐,虽然你对四少不客气,但他看上去心情很好哦。”婉儿眨巴着眼睛,频频回头。

夏瑞熙皱着眉头想,婉儿又犯了花痴,其实婉儿想说的应该大概是:“他笑起来好好看哦。”好吧,她承认他笑起来确实很好看,但她又不是没见过美男,不稀罕。特别是做老公,太招桃花了,没安全感,就像一个普通人戴着一只五克拉的钻戒,总担心会有人来抢一样,不如不戴。所以,个人条件太好也是错。

婉儿没注意到夏瑞熙纠结的表情,继续说:“奴婢猜着,肯定是老爷给四少解释了三小姐的事情,他知道事情并不像那个疯子所说的那样,小姐不是什么毒妇,所以才这样开心的。”

夏瑞熙打断她的话:“婉儿,以后不许你再说什么疯子,否则被人听见挨了打,不要怪我没提醒过你。”

婉儿在夏瑞熙身后悄悄撅起嘴:“是,小姐,奴婢记住了。”她这不都是想为夏瑞熙出气么?再说了,那个不知从哪里来的恪少爷,本来就像个疯子。

夏老爷听了夏瑞蓓的要求,皱起眉头:“我知道了。不要理她。”香儿和兰儿是绝对不可能回到夏瑞蓓身边的,事实上,一回到西京府里,他就要让夏夫人处理了这两个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