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全永州县有那么多人,王捕头你也不可能个个都认识。”
“但是这两人不简单。面生还罢了——他们都会功夫。”
“是吗?”林芳洲觉得很新奇,也伸脖子看向窗外,“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们在刻意隐藏,寻常人可能无法察觉,不过我练了多年武功,这点还是能看出来。这两人不止会功夫,且功夫还不低。”
“武功这么好,还卖炒栗子?而且炒得又不好吃,是哪里来的落魄好汉?”林芳洲喃喃念叨了一下,也觉说不出的奇怪。
王大刀神色有些戒备,道,“这是我能看到的,我看不到的,还有没有其他人,这我就不知道了。”
一番话把林芳洲说得有些紧张,“连你都看不到吗?”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韩牛牛听着他们俩谈话,立刻说道,“我今天在后门看到一个乞丐,我还给了他一口吃的。有个经常在附近行乞的,想要打跑他,被他拎起来轻轻一扔,摔出去一丈多远!”
“前门有,后门有,屋顶上会不会也有啊?”林芳洲突然很没有安全感,“怎么我家里突然围上来这么多人,是不是那个杨仲德派来监视我的?外边有一个捕快还不够吗,那杨老虎以为我能长翅膀是怎的!”
王大刀立刻摇头,“不会是杨仲德的人。县衙里的人手是什么水准,我比杨仲德清楚。那两人虽有些深不可测,但看起来并无敌意,我感觉不是杨仲德能驱使的。”
“那会是谁呢?会不会是小元宝找来的人?”
“我与你想到了一块,小元宝走了这些天,可有音信?”
“没有。这臭小子,好歹让人捎句话回来啊…”
仿佛是专等着打她的脸,林芳洲这话刚落,冷不防外边一声异响,韩牛牛跑去看,回来时拿着一封信并一个暗器。
林芳洲拆开那信,点头道,“是小元宝的笔迹。”
三个人中,只有林芳洲是个半文盲,另外两个全盲,于是这封信便由林芳洲来读。大概是考虑到这一点,小元宝的信写得很简单,他写的字,林芳洲竟然都认识,怪难得的。
信的内容无非是报个平安,让林芳洲不要惦念。
念完信,林芳洲思索道,“难道真的是小元宝花钱雇来的人?这么多好手,要花多少钱呀?唉,我都快要死的人了…”
王大刀劝道:“也是孩子的一片心意。”
林芳洲到底是不太放心,到夜里睡下后不久,突然高声喊道:“救命啊!救命啊!救命——”
第三句还没喊完,呼啦啦——屋子里突然闯进三条大汉。
虽早有心理准备,林芳洲还是被他们吓了一跳。她缩在床上,韩牛牛勇敢地挡在她面前,她数着那突然闯进来的三人,“你是卖栗子的,你是卖西瓜的,你是乞丐吧?…你们还有别人吗?”
三人面面相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卖栗子的恭恭敬敬朝他一拱手,问道:“公子,方才为何高喊救命?”
“我…做恶梦了。”
“公子请安歇,我等告退。”
“等、等一下,”林芳洲叫住他们,问道,“那个,小元宝最近在做什么呢?他给我信里也没写。”
“我们不认识小元宝。”
“他大名叫林芳思。”
“也不认识林芳思。”
“那是谁派你们来的?是不是一个小孩,十六七岁,长得很俊?”
“我等…无可奉告。”说着又要走。
林芳洲忙说,“等一下,急什么,聊会天再走啊…”
他们不打算和她聊天。
林芳洲说,“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到底是来监视我的还是来保护我的?”
“保护你。”
“会偷看我吗?”
“不会。”
林芳洲感觉事情的走向越来越神秘,简直莫名其妙。
最后她思考一番,还是倾向于这帮高手是小元宝雇来的,江湖豪杰嘛,总要为雇主保守秘密,可以理解。
韩牛牛问道:“公子,你为什么这么确定他们是小公子派来的?”
“因为这世上除了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对我这样好。”
这样过了有将近半个月,林芳洲的日子还算太平。在韩牛牛的指导下,那个卖栗子的终于学会炒栗子了,林芳洲很满意。她每天都在家门口蹭他们的栗子和西瓜吃,吃了还不给钱。
栗子需要韩牛牛给剥,西瓜呢,林芳洲可以自己吃。她用两个手腕的顶端托着弯弯的一条西瓜,吃得又快又干净。
像个猪八戒。
骆少爷看林芳洲吃得那样香甜,也过来买西瓜,买了西瓜他就蹲在林芳洲旁边吃,又一个猪八戒。
一边吃西瓜,骆少爷对林芳洲说,“芳洲,听说了吗?最近朝中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林芳洲对朝廷的事情不太上心。就因为朝堂上搞风搞雨尸位素餐,才有杨仲德那样的狗官当道。
所以她觉得朝堂就是乌烟瘴气的。
不过永州县距离京城并不远,所以京城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般情况下很容易就传到永州。
骆少爷说,“前阵子蒋国舅从河里淘到一个六十八斤重的大狗头金,这事你听说了吗?”
提到”蒋国舅“时,那个卖西瓜的低头扫了他一眼。
林芳洲点头道,“听说了,六十八斤呢,澄黄澄黄!老天也太不开眼了,一个国舅,又不缺钱花,为什么让他淘到狗头金!”
“他淘到了也不是他的,论理,这是祥瑞,要献给官家的。”
“哦,这样啊?”
“对,官家迷信道教,他养着好些个道士,你想啊,他是不是特别喜欢祥瑞?”
“对对,唉,那句话怎么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都是官家的!”
“我跟你说,奇事还在后面呢!你听说过没,原先那个死了的皇后有一个死了的儿子——”
卖西瓜的突然打断他:“皇后去世该称‘薨’。”
骆少爷翻了个大白眼:“你一个卖西瓜的哪里来的这些讲究…芳洲我接着跟你说,国舅就派人把祥瑞献给官家。献祥瑞的几个兵丁里有个十几岁的孩子,官家看到那个孩子,觉得眼熟,仔细一询问,你猜怎样?!…芳洲?芳洲?你做什么?”
骆少爷正讲到关键处,林芳洲却不理他了。她缓缓站起身,西瓜也忘记吃,望着前方,满脸震惊。
骆少爷有些奇怪,抬头一看,登时惊得西瓜脱手,“太爷?潘太爷?!”
潘人凤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一队官兵,都骑着马。这一行人,从头到脚,连头发丝都威势煊赫。
他们从进城前就减速了,奈何因人马众多,一路走,还是扬起了许多烟尘。
百姓们早已在烟尘中认出了潘人凤。这些天夏粮丰收,杨仲德贪得无厌横征暴敛,弄得民不聊生。此刻看到潘人凤,许多百姓激动得泪流满面:“太爷回来了!太爷回来救我们了!永州有救了!”
潘人凤拧着眉头对身旁人道,“我花六年时间,才得把永州治得安民乐业,现在才离任几个月而已,杨仲德已经将永州糟蹋成这样!”
“大人息怒,我们今日前来,不正是要除掉此等奸吏。”
潘人凤点了点头,见路边站着一个人,捧着一条大西瓜,正呆呆地望他。
他摇摇头道,“这个林芳洲,怎么还是这样呆头呆脑?”
潘人凤骑着马走到林芳洲面前时,林芳洲惊喜地叫他一声,“太爷!真的是你啊?我没做梦?!”
潘人凤竟然下了马。
林芳洲简直受宠若惊,“太爷,你进屋坐会儿?吃块瓜歇歇?要不让兄弟们也吃块瓜歇歇脚?放心吃,他的瓜不要钱。”
卖西瓜的冷漠地看了她一眼。
潘人凤忍着翻白眼的冲动,答道,“不了,我还有要务在身。”
“哦哦,太爷你来永州要做什么?不对,我不该打听这些…太爷你带着这么多士兵,你弃文从武啦?”
潘人凤终于还是翻白眼了:“没有。”
“那太爷你…”
“林芳洲。”
“小人在。”
“你随我去县衙。”
“啊?我不去,我是——”林芳洲凑近一些,掩着口压低声音道,“死刑犯!我调戏了杨老虎的小妾,他要弄死我呢!我可不敢去戳他的眼眶子。”
“你且随我去,我与你出气。”
“真的吗?好!”
林芳洲乐颠颠地跟着潘人凤来到县衙,一直跟着潘人凤的一个官兵高喊了一声:“圣旨到——”
她吓得膝盖一软,差一点跪倒在地。
潘人凤拉了一把她的胳膊,哭笑不得,“现在先不用跪。”
那官兵喊一声也只是个形式,实际潘人凤来之前早已派人通知了杨仲德,此刻杨仲德已摆好了香案,跪在大堂外迎接圣旨。
潘人凤一手握着圣旨高高地举起来,满院子人都跪下了。
然后他宣读圣旨。
那个圣旨写得有些…若是有十成,林芳洲只能听懂一成。
听不懂不要紧,从别人的反应里也能猜出个大概。读的人声色俱厉,接的人瑟瑟发抖,想必是很厉害的事。
果然,潘人凤读完圣旨,给左右使了个眼色,立刻有士兵上前控制住杨仲德,摘了管帽,把他压了下去。
杨仲德一边走还一边高呼“臣冤枉”。
林芳洲啧啧摇头,“亏他说得出口。”
外头早已有百姓听闻风声,前来围观。听说杨仲德被官家一道圣旨臭骂一顿,摘了管帽,还要押到京城去审判呢。众百姓不由得拍掌相庆,早有人回家挂起鞭炮来放,渐渐的鞭炮越来越多,全城噼里啪啦的,比过年都热闹。
潘人凤又指了两个官兵,道,“你们带着捕快,去把那冯癞子抓来,一并押送进京。”
官兵得令去了。
潘人凤又派人分别去搜卷宗、去抄杨仲德的家,等等。等把事情分派完,堂前只剩下他和林芳洲两人。
好事来得太快,林芳洲感觉还有些轻飘飘的,仿佛做梦一般。
潘人凤这才对林芳洲说,“我此行专为传旨拘拿杨仲德,顺便料理一下永州的事务,新的县令应该很快就到。过几天我押着杨仲德回京,你也跟着我一起去。”
林芳洲知道自己有望平冤,连道“苍天有眼”,不过她转念又问,“必须过几天就走吗?我能不能晚些时候再去?小元宝还没回来呢,我想等他回来。”
“他在京城等你。”
“诶?”
潘人凤奇怪地看了林芳洲一眼,“你不知道?”
林芳洲一怔,“知道什么?…啊!”她恍然拍手,“我知道了!”
潘人凤点了点头。
林芳洲:“小元宝去告御状了吧?他胆子也太大了,真有他的!”
潘人凤:“…”
莫名其妙的,潘人凤突然有些恶趣味地想,假如我不说,到时候这小子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呵呵,竟然有点期待…
潘人凤让林芳洲和韩牛牛暂时住进县衙,他调查了一下杨仲德这些天作的孽,心里有了个谱,等到新县令上任,他仔细交代一番,尤其强调“还税于民”,这便带着人马浩浩荡荡地往京城进发。
杨仲德和冯癞子被关在牢笼里,囚车走在队伍的中间。围观的百姓纷纷往他们身上扔石子儿,打得他们头破血流狼狈不堪。有个百姓举着块青砖,押送的官兵立刻喝住他:“放下!打死了他,你也要偿命的!”
那人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青砖。
另一个百姓准备了一桶大粪,一路走一路泼,泼得杨仲德和冯癞子臭气熏天。
官兵有气无力地说,“熏死了我,你也要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