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林芳洲离开永州城时,卖西瓜那三位悄然撤退,离开前,卖西瓜的给了林芳洲一个锦囊,“我家主人说,等你离开永州时,将此物交与你。”

林芳洲打开锦囊,从里头翻出一个纸条,纸条上的字是小元宝写的。她哼一声,道,“还说你不是小元宝派来的。”

纸条上只有五个字:王状元娶妻。

韩牛牛好奇地凑过来,问林芳洲:“公子,这上面写的什么呀?”

林芳洲迷茫地摇摇头,“字倒认得,可我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王状元娶妻只是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小孩,因为小时候体弱多病成天吃药,家里养不起了,又不忍心看着他病死,就把他给扔了。这小孩命大,被一个穷人捡回去养大了,哪知道他竟然聪明绝顶,读书很好,考上了状元,后来订亲,好死不死的,恰好订了自己的亲生妹妹。真相大白之后,他妹妹自杀了。”

韩牛牛叹道,“好可怜的妹妹。”

“是呢,这个故事后面不好,但是前面还有点意思,我给小元宝讲过,当时主要激励他考状元,后来他又不考。”

韩牛牛也觉云里雾里,问道,“小公子是不是又想考状元了?”

林芳洲摇了摇头,“应该不是。”

一行人走了三天,走到京城。林芳洲在车内,正要一揽京城的风光,不料马车突然停下。

潘人凤在车外边唤道:“林芳洲。”

林芳洲连忙探出头,“太爷,何事?”

“我要押着杨仲德去刑部交接,你的住处已经准备好了,会有人带着你去。”

“好,大人,就此别过,以后我们再叙话。”

潘人凤正要与林芳洲别过,却见远处一队内侍打马走过来,见到潘人凤,内侍们早已下马,为首一人道,“前面可是潘大人?”

“正是。这位中贵人,可是宫里有什么吩咐?”

“潘大人,林公子何在?官家要见他。”

林芳洲的脑袋还没收回去呢,坐在马车里看着外面的热闹,听到有人叫“林公子”,她也没意识到在喊她。

从来没人喊过她林公子。

潘人凤见林芳洲还在那傻头傻脑的看热闹,他有些哭笑不得,说道,“林芳洲。”

“啊?太爷?”

那内侍便朝林芳洲说道,“林公子,官家传旨,让你即刻进宫面圣。”

“啊?!”

林芳洲没想到,她才刚进京城,还没落脚呢,皇帝陛下就迫切地想听她陈述冤情。看来官家还是很关心民情的…

潘人凤也是一愣,心想怎么官家这么着急?他本想亲眼看看林芳洲得知她捡来那弟弟真正身份时,吓得屁滚尿流的表情,可惜现在不能够了。

潘人凤直到此刻也没同林芳洲讲小元宝的真正身份。他不知内里,又哪里知道,因他这一时的恶趣味,差一点惹下大祸。

林芳洲被韩牛牛服侍惯了,问那内侍能不能带着韩牛牛一起去,内侍对她很客气,答应了。林芳洲更觉得,官家真是个好官家。

皇宫里戒备森严,隔不多远就有人站岗放哨,穿着锃亮的铠甲,拿着长刀,好不威武。林芳洲不敢多看他们,一直低着头走路,眼里晃过许多平整干净的地砖。也不知走了多久,经过许多房屋,终于走进一个不太大的殿里,韩牛牛被留在外面,没资格面圣。

那内侍让人先进去报了一声,听到里头宣召,他才引着林芳洲进去。

林芳洲走进去之后,一眼见到当中主位上坐着个穿黄衣服的,她不敢看他,跪下行了个大礼,“草民参见陛下。”

她有些紧张,声音带着些许颤音。

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说道:“林芳洲,你抬起头来。”

林芳洲有些激动,缓缓抬起头来,得见天颜。她心想,我是见过皇帝的人啦,就算死也无憾了!

官家穿着家常便服,瘦瘦的,一把花白胡子,看起来老态龙钟的。除了宫女和内侍,他身旁还站着别人。

右手边站着俩人,一个看起来四十上下穿玄色衣服,稳重内敛,一个看起来三十左右穿蓝衣服,器宇不凡,两人都是衣饰华贵,正好奇地看他。

再往他左手边看,见到的是一个朱衣少年,少年面似美玉,俊采风流,正望着她,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林芳洲看到他,登时心内狂喜,失声唤道:“小元宝!你果然在这里!”

然后她听到那官家几近咬牙切齿的声音:“你与朕的儿子叫小、元、宝?”

“他的小名叫小元宝,大名叫——”林芳洲正要解释,说到这里却突然停住,仿佛被雷击中一般,一双眼睛瞪的溜圆,直勾勾地看着官家,又看看小元宝,又看官家,又看小元宝…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好几个回合。

官家身边的一个近侍看不下去了,正要责问林芳洲言行无礼,却被官家抬手制止。

林芳洲惊得心肝乱颤,嘴唇发抖,上下牙齿碰在一起“嘚嘚嘚嘚嘚嘚”跑马一般。她结结巴巴地说,“他他他他他是是是是是谁谁谁谁谁、谁儿子?”

近侍终于忍不了了:“放肆!”

小元宝见到这样情况,也有些惊讶,问道:“你还不知道?”

“我我我我知道什么啊…没人和我说…”林芳洲吓得快要哭了。

站在官家右手边的两个人面面相觑。

小元宝解释道:“我也才恢复记忆不久,便前来与父皇相认,没有告诉你,是我疏忽了。我只当接你入京的人会告诉你。”

“你…”林芳洲看了他一眼。

他面色平静地看着她。

官家突然说道,“你平身吧。”

林芳洲此刻两腿发软,要旁人搀扶才能起来。她站起身之后,说道,“我我我我我想出恭…”

官家知道这人是怕得尿急,“去吧。”

林芳洲离开之后,小元宝对官家说道:“他是个布衣百姓,从未出过永州城,没见过什么世面,此番也是无心,请父皇免他无礼之罪。”

那蓝衣服的人道,“三郎看来很关切此人,关切得连礼节也不顾了。”

小元宝一愣,连忙对官家说,“儿臣有罪。”

官家轻轻摆了一下手,“你知恩图报,何罪之有?他于你有恩,就是于我皇家有恩,朕岂是那忘恩负义之人?”

这一番话说得,另外两人眼皮直跳。

且说林芳洲走到殿外,韩牛牛看到她,奇怪道:“公子,怎么脸色这么差?可是不舒服?”

林芳洲摸了一把额上的冷汗,道,“尿急。”

引领她的内侍想要笑又不敢笑,掩着嘴往前走。林芳洲追上去,问道,“这位贵人,请问方才站在官家右边的那两位是谁呀?”

“公子有所不知,那两位是大皇子和二皇子,一个封了赵王,一个封了齐王。”

哦哦,大皇子和二皇子,也就是小元宝的大哥和二哥。

小元宝是皇子。

皇子皇子皇子皇子皇子…

林芳洲心念电转,突然想起此前听过的一个关于皇室的传闻。官家有两个儿子,大皇子和二皇子在抢皇位,三皇子是皇后所出可惜夭折了…现在这个最小的皇子,怕就是那“夭折”又“诈尸”的嫡出皇子。

这样一来,小元宝为什么被暗害,简直太明显了。

嫡庶有别,庶子想要上位,只能先把嫡子弄死。至于是老大要弄死老三,还是老二要弄死老三,还是俩人合伙弄死老三…这就不得而知了。

林芳洲更倾向于俩人要合伙弄死小元宝。诸葛亮想打曹操,还要和东吴合伙呢!

从官家今天的反应看,小元宝被害,他应该是不知情的,至少,他肯定没参与——哪个皇帝会把亲儿子弄死?虎毒还不食子呢!

小元宝还说过,他爹听了人的谗言,很少与他见面,如此看来,多半也是他那两个哥哥搞的鬼了。

小元宝说他生下来时母亲就难产了。

后宫一直是贵妃当权——贵妃就是那两个皇子的生母。这样一来小元宝长在深宫之中…很凶险啊?

难怪一直那么瘦小,也长不大。

还有还有,小元宝那个小飞蛇,不是蛇,是真的龙,那玉是龙子的象征。

太傻了,我太傻了,怎么会觉得那是蛇呢?那明明就是龙啊!

小元宝说得对,我果然见识短浅!

林芳洲一边走一边想,思路转的飞快。走着走着,内侍突然唤她,“公子,到了…公子,公子你往哪去?”

韩牛牛一把将林芳洲拉住。

林芳洲回过神来,立刻去如厕。

她在里边蹲了好久,消化自己震惊的心情…直到有内侍过来催:“林公子可好了?官家吩咐要开宴了!”

林芳洲出来后便没有回方才那个殿,而是去了另外一个殿,参加御宴。

官家的这次御宴只是一个简单的家宴,因为林芳洲救过三皇子,这才特地请她,以示恩典。

林芳洲在御宴上如坐针毡,官家问话,她也答得不好,近侍说了几次“放肆”,把她吓得,连筷子都不敢提了,坐在那里不敢乱动。

酒过三巡,齐王突然朝林芳洲举杯,道:“本王听说你在那虎腹藏玉,以此保全了我这弟弟,真乃智谋无双,我敬你一杯。”

咣当!

林芳洲吓了一跳,定睛看时,是小元宝不小心把酒杯打翻在地。

服侍的宫女们连忙清理现场,小元宝起身告了罪,坐下时,他低头看了林芳洲一眼。

轻飘飘的一眼,目光幽沉。

林芳洲只与他对视一下,便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心下只一思索,便恍然而惊惧。

那齐王这般说,分明是在给她挖坑,挖一个天大的坑!

第32章

所谓“虎腹藏玉,保全皇子”,有一个前提是林芳洲知道小元宝的身份。

明知道对方是皇子还设法传递“此人已死”的消息,这算保全他?这是扣押!人家可是皇子,天家血脉,还是唯一的嫡出!你一个小小草民,私自扣押皇子,是何用心?!

或者林芳洲也可以说自己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是知道他在被追杀,但这样一说,她又拿不出证据——卫拐子的死不能作为证据,因为没人能证明卫拐子的死是他杀而非自杀,现在过了这么多年,也已经无从追查。并且这样一说就是暗示皇帝他另外两个儿子在搞鬼——人家可是亲父子,你当着爹的面给儿子上眼药?像话吗!

就算你说自己当时脑子有病想错了所以才觉得他被追杀,那么接下来还是会有更严重的问题:明知道这孩子在被追杀,为什么不报官?什么?觉得官府也在追杀他?你凭什么说官府也在追杀他?官府怎么可能追杀堂堂皇子?就算你脑子出问题了觉得追杀他的正是官府,那么为什么不把她交给官府?被官府追杀的人,能是好人吗?

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楚了…

并且,只要有“虎腹藏玉”这件事存在,就算林芳洲说自己不知道小元宝的身份,也没人会相信。她倒想告诉官家,她真以为那块玉只是一条小飞蛇——这是真话,可这他妈的更像一句玩笑话。

所以,她必须不能知道小元宝的身份,更不能知道他在被追杀。

“藏玉”一事莫名其妙,“保全”一事无从谈起。

小元宝那么聪明,不可能轻易向齐王透露这件事情,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齐王在诈她。一旦她承认了,要么她完蛋,要么小元宝完蛋,要么两人一块完蛋。

此刻不止齐王,连官家和赵王,也一齐看向林芳洲。

林芳洲迷茫地看着齐王,问道:“虎腹藏玉是什么意思?哦,我知道了——”她恍然一点头,引得室内众人都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生怕错漏过什么,她说道,“我那日跟着剖老虎,确实看到从虎胃里掏出来一块玉,很好看,想必值不少钱。我们本来是想拿去报官的,但是半路上被人抢走了,那人很凶,还威胁我们不许同人说…这和小元…和三殿下有什么关系?王爷的话我听得不太明白。三殿下是皇子呢,需要我一个小小草民去保全什么?难道还有人敢加害于他?”

此话出口,赵王和齐王脸色都是微微一变。那齐王被林芳洲反将一军,立刻又说,“我三弟天子血脉,自然没人敢害他。本王只是想不通,你区区一介草民,捡到他之后,为何不报官?”

“我也不知道他是皇子啊…早知道,我肯定早就报官了…”

“你难道没从他身上看到什么,比如玉佩之类?”

林芳洲继续迷茫,“没有,什么都没有。”她突然想到方才小元宝说自己才恢复记忆不久,便知小元宝是怎么跟官家说的,于是她立刻又补充道,“他醒了之后傻傻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追问半天,也问不出什么。”

“既如此,想必林公子认为,是皇子,就需要报官,而如果平白捡到一个大活人,便不必报官了?”说到这里,声色已经有些严厉。

林芳洲发现,自己躲过了一个坑,似乎又掉进另一个坑里…

捡到一个人,活的,没有报官。不仅没有报官,而且和他演了一场戏,误导所有人以为他们是远亲兄弟。

这场戏,全县人都听说过,林芳洲毫不怀疑,官家已经打听到了,就算现在没打听到,往后也一定能打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