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很小很小开始。从我第一次帮你整理刘海的头发,或是你第一次为我挡下父王的责骂。”
“但是……你从来没有……”
“伊萨,去转世吧。这是千年以来,唯一能够实现我们愿望的方法。”
“但是,塞恩,但是,转世了,我就会忘记这一切。忘记你的名字、忘记我们的故事、忘记所有的秘密和愿望。这样,就算愿望实现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伊萨,我给你一个我的承诺。我会永远活下去,不管彼时你是何种样子,不管彼时我落入了何种境地,我会找到你,告诉你我的名字、讲我们的故事、给你讲述所有的秘密和愿望。不管你转世多少次,忘记多少次,我都会给你一次又一次地讲。”
伊莎贝拉闭上了眼睛,她浓密卷曲的睫毛微微地颤抖着,可眼泪落下来转瞬就变为了一颗一颗的冰珠,掉落在冻结她的冰上发出了啪啦啪啦的声音。该隐始终没有碰触她,那一步的距离,一直都没有被缩短。他侧过头来,看向蹲在一旁,脸色有些泛红的佐。
“Z,你脸红什么。”
“不、那个、哈哈。”佐心想,虽然不知道他们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但刚才那番对话却听起来让人莫名其妙地不好意思。这是一般的兄妹会有的对话吗……“你们聊完了?”
“是你的时间快不够了,还有两扇门吧。”
“但我还没有得到……忠告,而且也不知道门在哪里。”佐有点不好意思地摊了摊手,因为她本来以为这里有些线索的。
“该隐之门,从我这里过去,再向里。”伊莎贝拉依旧闭着眼睛,轻轻地说,“我没有什么忠告,但我在这里呆了很久很久,我知道你不管遇到什么、不管看起来有多么不可能,只要笔直向前,总会到达目的地。”
“谢谢,这应该就是忠告了!”佐开心地极了,随即她又转向该隐,试探地说,“那,我们出发,还是?”
该隐回头看向了一直闭着眼睛的伊莎贝拉,“伊萨,我们要走了。我得让这个死神通过第七重门。”
伊莎贝拉没有睁眼,她垂着头,好像睡着了一样,也不对该隐的话做任何回应。
该隐等了一会儿,然后说,“伊萨,这次,我依旧不会和你告别。但我不想再经历一次不告而别,我们在人间再见吧。”
他说完这句话,就示意佐向森林的深处走去。该隐仍然走在佐前面半步的距离,但是他的脚步里却没有了起初的仓促。在身后,佐又听到了冰珠掉落在冰面上啪啦啪啦的声音。很快,雪森又变得浓密了起来,光线却也渐渐变暗了。
伊莎贝拉没有再咏唱,而玻璃之湖里死灵争吵的声音也渐渐听不到了。
该隐的幻想和佐一前一后,走在这静默的森林里。
“该隐,为什么你试着带走伊莎贝拉?”
“……”
“或者刚才为什么不去碰碰她?”
“……”
“伊莎贝拉真的会转世吗?”
“……”
“你要我帮的忙,就是再与她重逢吗?”
“Z。”该隐没有回答她一连串的问题,但声音里却也没有什么不耐烦,“我和伊萨的事你搅和的已经够多了,接下来我们会怎样,和你没什么关系。”
“也不能完全算是我的责任……”佐的声音变得很小,她确实不记得了。但曾经目睹过身为“死神Z”所犯下的恶行,佐也不好意思完全推托掉。
“接下来的路,你自己走吧。我没有义务陪着你走下去。”
“啊,喂!”不等佐说什么,该隐的幻象开始变得不清晰,他轮廓逐渐模糊再模糊,化为了一个人形的光晕,然后,那光晕猛地收回了佐腰间的袋子里。
“真不负责任啊!”
这逐渐暗去的雪森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8】潘多拉的盒子
“啦~啦~啦啦啦……”
光线渐渐消失了,佐寂寞地走在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里,很快她发现自己在哼歌。
旋律似乎来自在还在人间的时候,在记忆的尾巴,夏端总是给她弹奏的歌曲,简单的调子,但却百听不厌。夏端说那是一首有历史的民谣,或者在更早的时候,可能在被军队包围的小城市里,在某个难以入梦的夏天,纯乾也曾经给她哼过这首歌。
已经走到了这里,连该隐都再次遇到了伊莎贝拉,她除了夏端的幻象,什么都没有见到过。
那么多人,为了捍卫珍贵的回忆,都宁愿留在这鬼地方。佐开始觉得身为“死神Z”的自己,或许没有什么值得挖掘的过去。就算有,也一定是乏味、冷酷,让她宁愿干干脆脆去转生的记忆。但除了找回记忆,该隐也说过,只有过了七重门,她才能跳出和纯乾、夏端他们无休止的轮回,重新去转生。
在过去的记忆里,她是否也像该隐和伊莎贝拉一样,和谁有着难以分离的纠葛呢?
佐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脚下突然被狠狠地绊了一下,向前摔去。
这一下摔得不轻,她睁开眼的时候,只感觉有些眼前有些恍惚,紧接着,无边的黑暗中,隐隐出现了门的形状。但是,同样的门有三扇。
紧接着,在这三扇门前,出现了数只张牙舞爪的猛兽。虽是猛兽,却与人间界的截然不同。有的三只眼睛,有的有六颗獠牙,还有得就像仇恨三姐妹一样,身上长满了凶狠的毒蛇。
可必须通过它们,才能到达该隐之门。
佐摸了摸口袋,七日水晶只剩最后一块了,是泣的那颗泛着黑色的墨绿水晶。
三条路,钥匙却只有一把。
门亮着微微的光芒,金色、银色、和铜色。
佐侧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或许根本就没想什么,她毫不犹豫地朝着正对着她的门走了过去。门前的猛兽们突然发出巨大的吼声,作势要向佐飞扑过来。佐心里虽然紧张,但她做出一副毫不畏惧的样子,坚定地看着正对自己的门,任凭猛兽在她两旁张牙舞爪。
“因为伊莎贝拉说过,要直着走。”
不知为什么,她非常信任伊莎贝拉。
就这样,那群猛兽竟然始终没有真的扑到她身上来,她顺利地走到了门前,将墨绿色的水晶放进了银色的凹槽里。
转瞬,周围亮起了墨绿与银色混合的光芒,从那扇门开始,黑暗猛地褪去,原本应该出现在周围的森林也随着光亮逐渐消失了。景色不停地变化着,阴霾渐渐地消失而去,寒冷逐渐蜕变为暖意,空气中漂起淡淡的茶香和甜美的甜点味道,佐揉了揉眼睛,因为她甚至感到了地面上阳光的温暖。
在一棵巨大的榕树下,有一个小小的水池,水池旁是张白色的圆形小桌子,桌上铺着带有蕾丝花边的桌布,上面放着银色的茶具,中间是数块制作精美的甜点。这景象有些熟悉,在漫长时空旅程的间隙,无数次她与银发的死神坐在这张桌子前,向对方抛着听起来颇带讽刺而敌对的话语。
可此时,桌前没有熟悉的银发死神的身影,而是一对浅茶发色的少年。仔细看过去,这榕树和水池也似乎与平时她和V休息的地方略有不同。怎么说……虽然光线柔和、气氛放松,但隐隐地却总能感到一股死亡与永恒的气息。
听到佐的脚步声,他们一并回过头来。他们的相貌一模一样,只有眼睛的颜色不同。一个泛着如同梦境一般的紫色,一个泛着好似死亡一般的灰色。
“她来了。”
“让本大爷等了这么久。”
他们看着佐,有点像自言自语般径自地说着。
“你们认识我吗?”佐顿了顿,然后向他们走去。
“当然,你是Z。”
“见到本大爷还这么没礼貌的也就你了。”
“Z已经忘记过去一切,达纳特思。”
“她的狂妄是转世多久都不会变的,休普诺斯。”
“你对Z一直都有不满意,但是她给你提供了最多的死灵。”
“就算没她,本大爷还是会得到这些死灵,是因为有了她,别人才以为我都是依仗她才有这种成绩什么的。”
双子陷入了自己的争论当中,佐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但他们的对话好像没有止境。她于是稍微提高了点声音,“我要去第七扇门,你们可以帮我吗?”
话音一落,两个少年倏地将头转过来,又看向了她。灰色眼睛的达纳特思撑着腮帮子没说话,紫色眼睛的休普诺斯从桌子后面拿出个小盒子,向她递过去,
“我们就是在等你,奉地狱之君的命令。”
佐接过了小盒子,那是一个其貌不扬、黑色的盒子,隐隐泛着古老的铜锈味道。盒子上没有锁,好像稍微一用力就能打开。
“这是什么?”
“哇,哈哈,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连潘多拉魔盒都没印象了!”
“达纳多思,”紫色的眼睛的少年阻止了他的讽刺,“Z,第七重门就在你的记忆里。”
“我的记忆里?”
“你的记忆就在潘多拉的盒子里,打开魔盒,你就会回到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一段记忆里。如果你能顺利地找到第七重门、打开它,你就会想起一切了,当然地狱之君也会遵守他的承诺。当你想起一切后,如果你依旧坚持转生为人, Lord也一定会满足你的。”
“废话太多了!Lord对Z的偏爱是有失公正的,向这种不负责任的死神,如果是本大爷就让她一辈子什么都想不起,徒劳地收集那些水晶什么的挺好的。Z,这一路走过来,你也感觉到了吧。地狱的大多数死神都不欢迎你,虽然你以前做得不错,但你最后的样子太狼狈了。”
“达纳多思,这是Lord的指令,不管怎样,你得让Z自己去做选择和判断。”
“我的过去,通过那时间的水池不能看到吗?”佐指了指榕树下的水塘,在那里能看到所有历史的细节,那里也帮助V和佐无数次地穿梭了时空的旅程。
“你是死神,还是死神Z,你的过去是重要的赌注,怎么可能放在这里。哈哈哈,不光是失去记忆了,脑子也坏了吗?”
佐侧头看了嘲笑着自己的达纳多思一眼,突然,那茶色头发的少年突然安静了下来,另一侧的双子也不说话,只是有些讶异地盯着佐。
佐自己并不知道,在那一刻,她琥珀色双眼里没有了日常的温和与犹豫,却是比起死神更加锐利和冷漠。她莫名其妙地举了举手里的盒子,“打开这个盒子,我就可以回到我的记忆里吗?”
“是、是的。”休普诺斯回答道,“但是你也可能找不到第七扇门,永远地困在那片记忆里。”
佐用手指去拨开盒盖,盖子扣得相当轻巧,一下子就打开了。就在那一刹那,达纳多思在一旁气急败坏地问道,“Z,你是真的把一切都忘了吗?你这个狂妄的——”
可就在此时,周围卷起了巨大的暴风,阻断了佐的听力和达纳多思的咆哮。
那毫不起眼、灰暗、丑陋的盒子里,发出了七彩的光芒随即变为了飞速旋转的漩涡。将佐瞬间卷进了盒子里。随即潘多拉之盒掉落下来,紧紧地闭合在了一起。
榕树下,司掌着梦境和死亡的双子看着那盒子孤零零地掉落到了地面上,满脸黑线。
“让地狱之君一次又一次地让出底线的,可能只有她了。”
“虽然给她机会的是Lord,但本大爷一点也不希望再回来这里,肯定又是一堆麻烦。”
Story XIV
最初的七日约April and Z
(1) Z
死神Z坐在地狱的表层,地狱与人间相交界的地方为一脉极为深邃的山谷中,而地狱之门,则藏在山谷中的森林里。Z坐在地狱之门外面一块巨大的石头上,看守地狱之门的母狼、狮子和豹子趴在她的脚边,静静地打着盹。Z一手撑着脸,仰望着天空。这片阴郁的森林之上,星辰在夜空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们说,这个世上一共有三界,天界,人界和地狱。Z想,自己在成为死神之前或许也在人界生活过,但那一定是很久远很久远的事情,久到她自己都记不得。现在去人间,多半是为了工作,回到地狱才是为了生活。星辰之上有天界,这个事儿,她几乎都已经忘了,只知道如果执行任务时碰到了天界预定的人类,若是能将灵魂获取的话,业绩又要加很多分。
Z在那里发着呆,从地狱之门里飞出来了一只细小地、看起来好像萤火虫一般的东西。
那是信使。Z抬起头,等着它慢慢悠悠地飞过来。
“下次可别这么慢腾腾的。”Z扫了信使一眼,伸出手指让它降落在上面,脚旁浅眠的野兽们感到动静,跟着睁开眼睛,然后又懒洋洋地闭了回去。
这是一封来自地狱边界的道歉信,写信的在彼处工作了数千个纪元的很资深的地狱之仆。Z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这件事发生在地狱的边界那有一处被称为死神的诞生的地方。
在那里挂着数个大小不一的茧。茧里装着人类的灵魂,它们生来是白色,可绝大部分都会逐渐变为黑色,然后堕为死灵,在极极极少的情况下,会有茧保持白色,它会胀大、最后破开——届时新的死神就会诞生。
地狱之君座下共有十三位死神,Lord以二十六个字母其中的十三个命名着他的仆人们。
这十三个位置数万纪元不变,一个离开了,另一个才能诞生。
人类的时空向前推进着,而死神的旅程却穿插在时间的缝隙之中。
他们每日严格地执行着地狱之君的任务,他们穿梭于历史的进程里,与各种各样的人遭遇、交易或者许下赌约。地狱之君让他们收集人间的绝望——憎恨、悲伤、痛苦以及背叛,再将死灵引入地狱。
好像在上个纪元,Z因为好奇特意去造访了死神的诞生,在无数个茧里,有一只洁白的茧越变越大,好像随时都会掉落下来。
彼时恰好有几个还小的地狱之仆站在那里清算茧的数量,现在的十三个死神每个人都正值壮年,任务完成的也很不错。这个茧掉落下来的话,到底谁会去死呢。大家把死神猜了一圈,突然发现Z就站在它们的身后。地狱之仆们纷纷向Z鞠躬,恭敬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Z来到地狱的时候应该只有十七岁,她的外表看起来仍然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琥珀色的眼睛,栗色的头发,白皙的皮肤,一身黑裙的Z看起来纯洁而天真。
然而她却是地狱之君座下最完美无缺的死神。其它的死神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或多或少都会遇到这样或者那样的意外情况,比如,原本带着满满憎恨的人,在死前却突然感受到了爱与幸福,从而上了天堂;或者悲伤到想要终结自己生命的,却在最后遇到了温暖他灵魂的存在,从而放弃了寻死。
死神Z的出色,就是在她面前,从未出现过任何“意外”。
她遭遇的成千上百个案例里,每一次,行使约定的对象,都毫无例外地选择了背叛。
Z在正式执行任务前,曾经跟着资深的死神观察了数年人类。比起其他的死神,她了解人类,并且可以看穿对方最想要的东西。
地狱都在议论纷纷,这样出色的死神,或许很快就会被地狱之君召唤到身边,再委以核心的重任。如此,地狱之仆们对她自然就更加恭敬。
Z站在那一片看不到尽头的茧下方,盯着那洁白而庞大的茧。许久,她莫名其妙地耸了耸肩,“或许那个就是要代替我的。”
地狱之仆们不敢回答。
就在此时,一个新来的、还不认识Z的地狱之仆蹦蹦跳跳地走过来了,熟练地翻开笔记,歪着头说,“原来那个茧是代替你的吗?那如果你走了、如果那个新的死神成熟了,可以用你的字母吗?”
地狱之仆直来直去,智商也是有点捉急。其它同僚见状只想发笑,又有些担心Z会不会一个心情不爽直接干掉这个小鬼头。Z没有表情地看了看那个地狱之仆一眼,伸出手看似轻轻地弹了一下,实际非常沉重,弹得小仆人几乎往后跌了好几下,“他如果成熟,你用别的。”
那个小仆人被她吓了一跳,连忙诺诺地把在笔记上写了一半的“Z”字划掉。
Z深琥珀色的眼睛扫了它一眼,“V还没有人用呢,如果有下一个就用V吧。”
听说小仆人后来知道了Z的故事,一直对那天冒犯了她无法忘怀,压力积累过多,直到它终于病倒。资深一点的地狱之仆可怜它,于是写了正式的道歉信给Z,希望获取她口头的原谅。Z看过了信使送来的信,只是嗤之以鼻,随手燃起火星,将信烧为粉末。可信使还在她的旁边打转,似乎不等到她的回复,就不愿飞离。Z有点烦了,“这么没用的地狱之仆,病到转世也无所谓吧。”
信使又转了两圈,确认这是Z的回复后,只好又向地狱之门飞了回去。
Z正想继续发一会儿呆,可这时,信使又从地狱之门飞了回来。还是微弱的荧光,还是慢慢悠悠的,Z只想着,如果还是那件事,她就亲自动手,把那烦人的地狱之仆扔到阿凯隆特河里。可离近了一看,换了一只信使。它颤颤悠悠地过来,将信息交给了Z。
信封上盖着黑色的印章,那是来自地狱之君的请柬。
地狱是一片凝久的漆黑,地狱之君居住在最深处,这之前有九个深环无数试炼。即使对于Z这样资深的死神来说,也绝对无法硬闯。所幸地狱之君的请柬里包括了一张通行证,每关的看守者只好将她放行,再因为不能折磨她,而在她的身后发出一阵失望的怒吼。
地狱之君的接见室前,掌控着睡眠和死亡的双子依旧坐在那里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