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微微点了点头,展示了一下通行证,“休普诺斯,达纳多思,我来见Lord。”

休普诺斯微笑着说,“Lord等你很久了,快进去吧。”

达纳多思愤怒地喊着,“ Z,见到本大爷不懂得跪下吗!竟然还让Lord等了那么久!”

Z扫了达纳多思一眼,把他当成空气一样毫不犹豫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该死!Z!别以为Lord每个纪元都愿意召唤你,你就可以这么狂妄——”

Z关上接见室的大门,将达纳多思气急败坏的吼声隔离在了外面。

地狱本身是一个很令人难受的地方,但地狱之君的接见室却非常的漂亮、别致,甚至带有几分人间的感觉。

那是一个白色篱笆围起来的小型花园,篱笆上插满了温和而明亮的蜡烛,而园子里面则种满了三界罕有的白色曼陀罗和红色曼殊沙华。花丛里放了和门外一样白色的圆桌和椅子,Z随手拉了张椅子坐在花丛里,静静地等着Lord的前来。

没过多久,园外的黑暗里,就响起了地狱之君的声音。

“Z,我忠实的仆人。”

Z连忙站起身来,恭敬地弯下了腰。

“Z,这个纪元的会面,我想和你聊聊历史。”

Z恭敬地站直,安静地聆听着地狱之君的话语。

“憎恨、悲伤、痛苦、背叛还有那些丑陋的情绪,才是人类推动历史前进的力量。它们造成了因果,才有利益冲突、战争、科技发达、经济提升。Z,你知道七日约吗?”

“略有耳闻。”Z听说过这个七日的约定,一些符合地狱之君标准的人,他们在死后还会获得七天额外的生命,届时他们可以再做除选择,是用其他人的生命来换取自己继续活下去,还是牺牲自己,保全自己重要的人。

“死神们开始尝试了这种交易,却惊讶地发现,竟然有人会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而没有选择背叛。”

Z小惊,但未失色,她的眼里是满满的自信和彻骨的冰冷,“执行者做得不好吧,人类有利己的天性,加上以生命为诱饵,这样的任务还会失败吗?”

黑暗中传来了地狱之君低沉的笑声,“也是,Z,如果是你的话,恐怕多少个任务都会完美达成。”

Z的唇畔也勾起了一丝冰冷的弧度。

“可是Z,”地狱之君的话锋突然一转,“世间的很多东西,是不会那么简单的。你是一名很强大的死神,但成为我真正的仆人,你还欠缺着什么。”

Z的脸色沉了沉,“Lord,请您指教。”

“Z,你需要一些磨练。”

他们又交谈了一会儿,但地狱之君却对Z所欠缺的事情缄口不提。Z从接见室出来后,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以至于达纳多思向她挑衅,她也充耳不闻。她那天没有用快速的通道返回人间,而是从最深的环一层一层向上遛达过去。

不久之后Z回想起那次莫名其妙的对话,那个时候,或许地狱之君的试炼就已经开始了。她心里是满满的不服气,但在心底的某个地方,她却似乎赞同着地狱之君。她可能真的缺少什么。而这缺少的东西,或许只有她的生活发生巨大变化之时才会找到。

当她从第九环发着呆一路走到审判之门附近的时候,遇到了正在集会的其他死神。她当然不在邀请之列。见到她的到来,死神们露出有些讶异、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情。Z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管她,就打算继续前往阿凯隆特河回到地狱之门。

可就在此时,Q却叫住了她。

“Z,我们都想听听你的想法呢。”

Z转过了身来,Q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一如佐在七重门中逐渐获得的记忆。她掉入了Q的陷阱,与Q签下了非常不利于自己的约定,落入了人间。她必须在七天之内获得对方的生命。这个任务本身并不艰难,但有三个对Z来说非常不利的条件。其一是她被剥夺了死神的力量,无法漂浮、无法开启时空的漩涡、甚至像人类一样可以感到饥饿、疼痛、热、累这些麻烦的事情;其二是,她的时间只有七天。这是她第一次以此种形式进行任务;而最重要的一点是,Q给她找的人类周身隐隐亮着水色的气场。这个人是受到天界眷顾和保护的人,他必然拥有特殊的能力或天赋。Z现在如此孱弱,想从他手里获取生命,简直是天方夜谭。

想到这里,Z满脸黑线,不由将Q和她堕入地狱前的祖宗八辈问候了数万遍。

Z站在一望无垠的大沙漠里,遇到了那个牵着马快步行走的男子。

所幸Z熟读历史,数千个纪元下来,人间任何时间、地点在发生的事情细节全都心里有数。她细细观察着对方,心里盘算了好一会儿,总算是大约有了计划。但是否能成功,真是要凭运气,这是她做死神以来最赋有挑战性的任务也说不定。Z心里一边给自己打着气,一边眼神冰冷地向那一袭白衣的人类男子走了过去。

(2) 四月

宣予佑,感到了一丝不耐烦。

主要原因是他不喜欢夏天,尤其是太阳高照,热气逼人的时节。

宣是一个具有跨越阴阳两界的古老血脉,阴阳之术代代相传,宣家为上至统治者、下至富豪商賈执行着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任务。不管是东海长生之药还是南蛮毒虫之术,命令一下,总有人可以执行。宣家之中,予佑的能力又是佼佼者。不管是剑术、阴阳术、智力、体力、应对力,予佑都是轻而易举地完成。但这也养成了他对任务挑剔的坏习惯,宣予佑是夏天绝对不会接委托的人。

任何时候,他都只会选择秋冬之际的任务,早春勉强可以接受,而一旦要入了夏,除非是极北之地,否则他就藏躲起来逍遥远之。这一次着实是被人“陷害”了。原以为已经是了晚秋,任务都会好做些,但却没想到师傅大手一挥,他就被发配到了玉门关外。行走数日,黄沙茫茫,气温也高到令人烦躁。宣予佑不由觉得自己一身洁白的汉服累赘而炎热,就连束在脑后黑色的头发都让人觉得麻烦了起来。而出身极北之地的爱马吹雪此时也有点气喘吁吁,别说是要载着主人行走,怕是自己站立都逐渐困难了起来。

宣予佑在寻找一座叫做百里予安的神秘古城。

人们只知道它原本隶属小国小宛。它靠近丝路的疆域之边界却莫名发展起来了如此一座华丽、富饶的小城。城池建筑精美,物资丰厚,集结了丝路东西各国的新奇之物,因此成为了诸国争锋抢斗之焦点。后来小城易主鄯善,王赐名百里予安,其后不过数年便恐怖沙难。狂风吹了一日一夜,随机彻头彻尾地将其没入沙之海洋,一并消失的还有传说中贯通东西的瑰宝和奇珍异兽。

委托人出身小宛,是当年逃生入关的巨富。他有一块珍奇的镜子落在了百里予安。那面镜子可以照透阴阳两界,委托人将死,希望通过那面镜子再与自己心爱的夫人会面。

这任务本身不难,难的是百里予安的位置十分难以确定。

宣予佑掏出随身携带的羊皮地图,上面记载了玉门关到鄯善的详细路线、绿洲、村镇、驿站,还零零散散地画出了几个传说中百里予安曾出现的地点。如果硬要寻找这些点之间的关系——那就是没有关系。虽然传说中,也有不要命的引路人,带人前往幻城。但这些人行踪不定,宣予佑只好在不远离补给地点的限度下,一边打听着引路人,一边以己之力,最大范围地寻找着幻城。宣予佑抬头看了眼太阳,估算着今天的寻找又只能告一段落,看着吹雪也有点不行了,他想着返回附近的驿站休息调整,明日再来。

想到这里,他拍了拍吹雪,决定调转方向。才没走了几步,茫茫大漠之中,地面上似乎趴着一团穿着黑色衣服的生物。宣予佑只稍微定睛看了一眼便觉得麻烦地移开了视线。

看体积,那像是人类。但在沙漠之中,身边没有行李没有水还穿着黑色的,估计没死也是半残。在这种恶劣的生存环境下无法照顾自己的人,宣予佑觉得麻烦,因此他懒得停下来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牵着吹雪,继续按着自己决定的方向走下去。

“喂。”

“……”宣予佑假装没听到。

“我快渴死了。”

“……”宣予佑加快了脚步。

“如果我死了,你就是最后一个见到我的人。你这样就是间接的杀生了。”

“……”宣予佑无奈地停下了脚步,从吹雪背上的羊皮袋里倒了杯水出来,走了过去,放在了趴在地上的黑衣人面前,“喝吧,喝完了起来你就一直往南走。有驿站。”他完成了自己的义务,正要起身,可黑衣人却一把抱住了他的脚面。

“……我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那人的声音很沙哑,说话声也是有气无力的。但抱着他脚面的双手却很有力气,坚决地、死死地不放。宣予佑还没反应过来该怎么办的时候,对方又补充了一句,“我死了,就是你……”

简直是胡搅蛮缠!早知道连那一杯水也不给他。夏天果然没好事。宣予佑无奈地说,“我知道了,你放开我吧,我带你去驿站。”

对方似乎还心存怀疑,双手只是犹豫了一下,就又抱得紧紧的。

“我带你去,你这么拉着我,我们谁也别想走。”

黑衣人放开了手,然后去抓那杯水,一股脑全灌了进去。宣予佑见他身形瘦小,听声音也不过是少年的年纪,想着对吹雪的负担应该也算可以,于是一手将他从脖子处拎了起来,放到了吹雪背上。没想到吹雪却是异常地不开心,想尽一切办法想把这个人从背上甩下来。宣予佑心生奇怪,不由安抚了它好一会儿,它才总算是不情不愿地顺从了主人的吩咐。此时,对方又把空杯子递了过来,“我想……再喝一杯。”

这……确实有点厚脸皮。宣予佑无奈地又给他倒了一杯,他一饮而尽,然后索性一手抢过了羊皮水袋,咕咚咕咚地灌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重重地呼了口气,然后把空空的水袋递回了给宣予佑。

宣予佑不耐烦地说,“你对沙漠一点知识都没有,什么都不带,还穿着黑衣服。就算死了,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来人只是嘿嘿傻笑。

二人一路沉默,吹雪在沙子里费力地走着,黑衣人趴在马背上,似是感到无聊,于是便主动攀谈了起来,“恩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宣,名予佑,给予的予,人字旁的佑。”

“有点拗口。”

“我生于四月,所以字清和。你要是想叫我四月也可以。”宣予佑耐着性子说。

“四月,你看起来像是中原人,怎么来到沙漠?

“有事。”

四月的冷漠硬生生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一会儿带你到丝路边上的驿站,到时候你找个回中原的商队就行了。”

黑衣人喏了句,二人一路无话,等看到沙漠尽头的绿洲时,天色已经微微变暗了。黑衣人突然拉住吹雪的缰绳,四月一怔,回过头来,只听他说,“我没有钱。”

四月听了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我又不用你钱。”

“不、你说让我找个回中原的商队,我没钱,他们不会带着我。”

“你是个小伙子,四肢健全,帮着他们打打杂总不是难事。”

“……”

“你连打杂都懒得做?”四月心想那你不如死在沙漠里了。

“因为……我是女生。”

四月点了点头,然后猛地回头看向黑衣人。

“汉人的商队里不要女生。”

黑衣的少女身材矮小,面孔一直被头发挡着,四月只当他是个少年。可此时他拨了拨自己的头发,露出了一张小脸来。浅象牙色的皮肤,深琥珀色的眼睛和深栗色微卷的头发,虽然并非汉人的相貌,却是一张颇为标致的脸庞。

但不管她相貌到底如何,在炙热的沙漠里,四月完全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情,只是觉得更加麻烦,“你是女子,我就更无法带着你。我要去的地方很危险。你到了驿站自己想办法吧。”

“你要去哪里?说不定顺路。”

“百里予安。”

“哦……我知道。”

“你知道?”

“我祖上是小宛人,后来才跟着父母定居去了鄯善首都阡泥城。”

“那城可是早就沉了。”

“但也并不是无迹可循,这些年来很多人寻觅着要去。之前我就帮他们带路,这次就是入了城,我告诉他们百里予安很危险,他们不听我的,只有我逃了出来,所以才昏倒在沙漠里。”

四月回头看了黑衣少女好一会儿,“莫非你是引路人。”

黑衣少女歪着头想了想,“有人这么叫我,我平时带路确实会收一大笔钱。这次因为他们不听话,所以钱没收到,我也差点死在沙漠里。”她又拉住吹雪的缰绳,将身体往前爬了爬,尽量靠近四月,睁大了那双深琥珀色的眸子,认真地说,“四月,我可以帮你引路去百里予安,你能帮我一件事吗?”

四月侧头,“我还不能证明你是不是百里予安的引路人。”

她双手一摊,“你随便考我。”

“谁人住在百里城?”

“百里予安早就没有人住了。”

“那为何有人会在百里城附近听到钟声?”

“百里予安的钟声原本是小宛居民晚上的日落钟。然而沙漠吞噬了百里予安后,居民死的死、逃得逃,现在幻城周遭听到钟声即是城要沉回沙底了……”

“为什么进了百里予安,凶多吉少?”

“因为人进了百里予安,可以看到心中所想的景象。最美的幻境,却是最狠的杀人利器。因此得名。”

四月问了数个问题,最后一个问题,他也没有答案。但黑衣的少女不假思索、对答如流,她的眼神平稳而自然,虽然她看起来不过十数岁的年纪,可极有可能,她确实是百里予安的引路人。四月心想,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她看起来不怎么可靠,但百里予安本身就是很奇怪的存在,在这里有什么样的引路人也算不上怪事。于是他如此提议,“你带我去百里予安,我付你钱。”

“不不,恩人,你不用付我钱。但你事情忙完了,能不能带我去鄯善的首都阡泥城呢?”

四月想了想,“好。”

“那我们一言为定,就算用上我这条命,我也会带你去百里予安的。”

“我用你的命干什么。”四月冷哼了一声,对黑衣少女的夸张有些不以为然。

“那,如果你不带我去阡泥城的话,你的性命就交给我好好保管哦。”

“我会带你去的,已经答应你了。”

“好不好?”

四月想外族人想问题果然与汉人不同,动辄就提升到生死的高度,他侧过头,少女却在认真地盯着他,他不由又觉得麻烦了起来,于是敷衍道,“好吧,随你怎么说。我会履行承诺的。”

“嗯。”少女突然笑了起来,满是沙泥和汗水的脸上却显得颇为可爱。而因为她在颤动,她手腕的银铃也跟着清脆地响了起来,那一刻四月不由怔了怔,反应了那么一会儿他才又说,“你叫什么?”

“我叫佐,左边有个人字旁的那个佐。”

(3)

鄯善人的名字多半十分拗口,但因为佐经常给关内的寻宝者做引路人,她就自称佐。这与四月的名字一左一右,好像是巧合,又好像是天作。四月当时一心想要找到百里予安,快点把佐送回阡泥城了结了这个又热又麻烦的任务,根本没有什么闲情逸致去想这些事情。

但佐一句话,把四月烦躁的心情调到了最高点。

“你不能每日都以驿站为圆心探索,百里予安不会出现在丝路附近,它一定会出现在关口到阡泥城的直线上。”

四月翻开自己随身携带的地图,直线从关口插到阡泥城,那是一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看着地图就觉得很热的路线。那广袤的沙漠地带没有人走,不仅没有驿站,连绿洲的标识都没有。似乎感觉到了他的不爽,佐补充道,“再痛苦,从这里出发最多三、四天也能到阡泥城啦,运气好的话走一趟就可以找到百里予安了。”

“也罢,我准备四天的水和粮食。晚上走也算是比较凉爽。”

“如果想四天走完,只能日夜兼程,况且百里予安只有天亮的时候才会出现,天黑了就没有了。”佐歪着头看了看四月,“所以七天,差不多要准备七天的食物和水哦。”

四月没有办法,只好带着佐在驿站整备物资。

佐像是个小丫鬟一样,紧紧跟在四月后面,只是看到某些吃的的时候,她会突然两眼放光,比四月更快一步把食物放进篮子里,然后可怜巴巴地看着四月等着他交钱。

四月把食物和水都买好放到比两个人更不爽的吹雪背上,佐却吐槽道,“你也不缺钱,为什么连两只骆驼都舍不得买?这样走会很慢。”

话音刚落,吹雪猛地呼了几口气,把头往旁边一侧,身子一拧,给了佐一记马尾扫。

四月见状,竟忍不住笑了一笑,遂又解释道,“就是这个原因,吹雪不喜欢和其它动物一起。”

佐看了一眼吹雪,无奈地叹了口气。

虽然驿站不缺水源和绿色树木,太阳出来的时候,穿着黑色裙子的佐还是被热得满脸大汗、气喘吁吁。四月实在看不下去,随手从摊贩那里扯了条西域最简朴的白色裙子递给她。

佐拿着白色的裙子愣了半天,然后才难以确信地说,“你是让我穿白色吗?”

“黑色在阳光下穿不是更热吗?”这个引路人好像在沙漠的生存常识不足,但是看着她拿着白色衣服呆呆的样子,四月却有点生不起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