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对亲王位一点兴趣都没有,我也一点也不想和你对决。”
伊莎贝拉挑了挑嘴角,然后与塞恩异口同声地说,“只可惜我们的政治立场不同。”
她终于放下书,和塞恩互相看着对方,露出了无奈的微笑。
随即她说,“放心吧,如果你赢了,我会全力效忠你的。但你不能阻止我做一个融合主义者。”她晃了晃还剩一点的合成血浆。
塞恩笑道,“倒也是。”
二人相视,随即各自垂下头,不说话,静静地等待着使者的到来。
就在天边隐约泛起晨曦的色彩时,接见室的房门终于被推开了。
伊莎贝拉看着门口恭敬行礼的传令兵,懒洋洋地说,“再不来,我就要去睡了。”
塞恩站起身来,从传令兵手里接过了两个以鲜红印章封印的黑色信封,又转手递给了伊莎贝拉一个。二人同时打开了信封,上面只有短短的几行字。伊莎贝拉打了个哈欠,将信封留在了桌子上,抱怨道,“这种题目还需要考虑一晚上么?”
“第一场,直截了当一些也不错。” 塞恩点点头,又对门口的传令兵吩咐说,“请转告父王,我们知道了。”
“好吧,总之我先去睡了。”
“伊萨,等等,”塞恩上前几步,抚了抚伊莎贝拉的头发,“额头的刘海乱了。”
她一怔,绿色的眼里泛起了温暖的光芒,可口头上却一点也不服输,“我可不会手下留情的。”
【3】 武 斗
血族继承权的第一次对决,以武斗的方式来进行。
两个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兵器,在数万血族的参观下进行一场公平的对决。
伊莎贝拉甫一出场,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她本人身材高挑,而此时她手里拿着一把比她的身高还要高出不少的、泛着黑色铁锈的巨大弯刀。这是一种在当时的血族非常常见的武器,伊莎贝拉左手持刀,先行入场,轻描淡写地拉开阵势。她金栗色的头发束成了一条长长的辫子,好像金子一样闪着淡淡的光芒。就如此,她等待着塞恩的出现。
时钟敲了三声,巨大的新月之下,塞恩缓缓地走进了场地。
他的手中只有一把朴素的细剑,看起来很像人类弱不禁风的武器。
人们不由纷纷啧啧。
如此脆弱的武器,怎么可能赢得过伊莎贝拉的血族重刃。塞恩与伊莎贝拉的感情好,但好到要放水的地步吗?观战台上不由响起悄声的议论。
塞恩与伊莎贝拉的视线在场中交汇。
场边裁判台上的长老宣读着比赛规则,“离开场地、使用魔法、武器损毁都算输。号角吹响后,比赛开始。”
那一刻,二人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下视线。
塞恩看起来有一丝犹豫,而伊莎贝拉也很快便移开了目光。
裁判台旁边的士兵吹起巨大的号角。沉闷的声音在竞技场上方回响起来,就在那电光石火之间,血族的王储手持武器,猛地向对方冲了过去。
氏族里纯血的人都知道,在血族年轻一辈里,剑术最为强大的人,其实是塞恩。
不管是力量、敏捷度、体力塞恩都是顶尖级的,而对武器和剑术的兴趣更驱使他异于常人的刻苦和用功,这一点使得他早在三十年前就傲视平辈。伊莎贝拉并不喜欢武术,可以说,在过去三十年,伊莎贝拉武术之所以可以过关,其实是多得塞恩的帮忙。
譬如,早上把她从被窝里拉起来。再譬如,师傅罚她砍掉一千个木桩,塞恩会帮她砍掉三百。
其实,在拿到这一场对决的题目卡时,二人的输赢,早已有所定论了。
而此时的伊莎贝拉,却勇往直前,心里没有半分犹豫。
手里的弯刀虽大,她却将其运用得十分纯属,手腕转动,弯刀便呼啸而来,塞恩以最小幅度的身体动作躲避着,却从不还手。打了这么一会儿,伊莎贝拉始终碰不到塞恩。她一边砍着,一边气恼地喊道,“你不用让着我,下一场我也不会让着你的。”
塞恩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那再等等,你就这样输给我,你的名誉会受损。”
伊莎贝拉不由觉得自己彻底被看扁了,手里更是更加了几分力气,但气势与动向并没有统一起来,反而乱了步骤。她觉得又急又恼,“快点动真格的,不然我不会原谅你的——”
伊莎贝拉的话刚喊完,紧接着便觉得手边一松,随即巨大的弯刀被挑到了空中。还不及反应,只见塞恩已经跳跃了起来。他夜色的短发在空中轻轻地飞扬着,随即他挥动了银色的长剑。
紧接着,长剑化为了流星般的线条,飞速地在黑色的弯刀间来回穿梭着。
场中的所有人,包括伊莎贝拉都抬着头,呆呆地看着塞恩。
他的动作如此优美流畅,就好像一场缓慢的舞蹈。
可实际上,这一切发生得极快。长剑碰触弯刀,发出金属摩擦、碰撞的声音,当他结束了手边的动作,落回地面时,那黑色的弯刀已经被他的长剑肢解了,沉重的铁片骤然失去了生气和一切攻击力,零散地掉落下来,深深地陷入了竞技场的泥土里。却没有任何一块落到伊莎贝拉站着的地方。
塞恩回过头,对着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长老说,“武器损毁了,也算输,对吧?”
长老愣了好一会,才恍然道,“是的,是这样的,那我就此宣布……”
“等等!”话才说了一半,站在那里的伊莎贝拉突然打断了长老,“我只想说几句话。”
她转向观礼台的所有人,字正腔圆道,“血族利用强大的体力来运用重刃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我们以为自己的武器是无敌的。然而事实证明,只要技巧得当,即便使用人类的武器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消灭我们。学习人类,融合他们的科技是我们进步的唯一方法。”
她的声音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塞恩了解了她的意图,于是清朗地回复说,“然而之所以脆弱的武器可以击败重刃,更多是在于我如何运用。自身的强大,是获胜的本质。”他转头看向裁判台上的长老,带着命令的语气道,“无论如何,一切等到三场赛定后再说。”
长老一颤,连忙宣布。
“第一场,胜者——塞恩。”
【4】 胜 负
伊莎贝拉在武斗这场根本没想过要获胜。
在输得毫无悬念的结果上,可以得到机会重申一下自己融入人类文明的想法已经算是小小的胜利了。
拿到第二场对决的题目时,她松了一口气,心想老爸总算可以称为公平。
下一场的比赛,考察的是伊莎贝拉最擅长的谜题破解。从小到大,塞恩在解谜方面就从来没有赢过她。知识面是一方面,对各个知识点之间的联系甚至灵感都是取胜的关键。伊莎贝拉心情总算转好了,看看外面,天快亮了。她于是哼着小调,决定到图书室找本书,拿到自己的棺材里慢慢读。
亲王的城堡由三千块黑色的巨大硬石修建而成。里面严格运用着黑色、红色和深紫色这三种色调。庄严高贵,却也极端无趣。纯血的王族们并不惧怕阳光,他们却十分厌恶阳光。每日天明,大家就都会缩回棺材里,就算不困也宁愿在里面呆着。伊莎贝拉想起了自己没成年的时候,一年里几乎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塞恩的棺材里睡的。那个时候塞恩沉迷于剑术,每天都跟着师傅挑战各种剑术的极限,好几次折腾到天亮才回来。
伊莎贝拉喜欢和塞恩聊天,塞恩不回来,她便抱着本书在他的棺材里等着他。等他迈着疲倦的步子走进屋子的时候,突然冲出来,向着他大喊一声,然后再开心地看他被吓了一跳的样子。后来,伊莎贝拉渐渐吓不到塞恩了,她便觉得无趣,于是要塞恩给她讲故事。塞恩不会讲故事,也没有什么故事好讲,被伊莎贝拉埋怨了好几次。后来他扎进图书馆好几天,总算是有了很多故事。虽然大部分伊莎贝拉都听过,她也假装不知道,靠着塞恩,听着他说话,然后两个人一起睡着。
血族的生命很长久,氏族里的人也不多,纯血王族更是孤单。伊莎贝拉经常想,虽然塞恩有点闷闷的,但多亏有他,两个人这两百多年才过得算是开心愉快。回观他们的父王,没有兄弟姐妹,自从母后去世后一直都孤零零的,生活着实是无趣。如今他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伊莎贝拉在某种程度上是十分理解的。
她向着图书室走过去的时候,走廊里仆从们正在往窗子上挂窗帘,今日的日出似乎要提前了,大家都有点手忙脚乱,伊莎贝拉不想打扰他们,于是隐去了声息,静悄悄地从旁走过去。经过时,还听到主管有些恼怒地训斥道,“快些!一会儿亲王会经过这里,亲王可是一点光都不愿意见到。”
伊莎贝拉觉得有些奇怪。
诚然,父王是十分厌恶阳光的。这种厌恶,体现在他绝对会在曙光到来前回到棺材里,就算是天大的事情,就算是在棺材里处理,也绝对不会在外面呆着。现在已经接近清晨了,父王竟然还没回去。好奇心占了上风,伊莎贝拉顿了顿,索性换了个方向,向亲王的书房走了过去。
通往亲王书房的走廊里空无一人。
这里的窗帘是永远都不会拉开的。沉重的黑暗,昏暗而跳跃着的烛火,引向着氏族最高权力机构的所在。在走廊的尽头,伊莎贝拉果然听到了细碎的交谈声。压抑着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难喻的无奈。不知为何,伊莎贝拉放轻了脚步,甚至提起了气息。
这是一种本能。伊莎贝拉不想让父王发现自己。
“难道,不能废除‘决斗’吗。”
“亲王大人,这是规矩,是圣祖遗留下来的智慧和教训。”
“伊萨和塞恩……他们的感情很好,绝对不会重演圣祖的悲剧。”
“氏族现在面临着重大的抉择,就算是百分之一,不,万分之一的风险,也有可能将我们拖入万劫不覆的境地。亲王大人,我们的处境,很危险。”
随即又是父王重重的叹气。
“果然,输的一方就只有一死?”
“亲王……您与您的兄弟,还有先祖的兄弟们不都是这样吗?唯一的继承人,才是未来稳定的基础。这是血族的规矩,我们生存的基础。”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卡塔”一声。正说着一半话的长老猛地噤声,旋即快速地推开大门。
昏暗的长廊上空无一人。
长老仔细地查看了一番,才又回到亲王面前,恭敬地行礼道,“不管是谁取胜,我们都会全力辅佐,请亲王大人放心。”
长廊的暗影里,伊莎贝拉摒住了自己的全部气息。
即便如此,身体仍是在不停地颤抖,就好像风中萧瑟的树叶,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这场对决,不仅是胜负,更多是生死。
【5】 思 绪
问题:合成血浆的成分是什么。
答案输入:『血浆蛋白』
图书室里四大谜题盘随机拼接在一起,题目涉及了血族的历史、营养学、进化和氏族关系四方面的内容。回答正确的题目,则会加大下一道谜题的难度,以此类推,直到回答错误才会降低难度。塞恩的进化和氏族关系还不错,但历史和营养学,他与伊莎贝拉根本就不在一个等级上。
但是伊沙贝拉完全没有办法集中精神。
虽然是看着屏幕,但却好像在神游一般。
答案输入:『无机盐』
答案输入:『葡萄糖』
回答完毕
回答错误。
错误的红灯亮起的时候,塞恩侧头看了伊莎贝拉一眼。
合成血浆的主要成分时,她答出了所有元素,却偏偏没有回答水。这样显而易见的错误,伊莎贝拉以前可是从来没有犯过。她似乎有些恍神。接下来,她又错了两次,直到屏幕上出现:
问题:血族的圣祖叫什么名字
这是非常简单的一道题。出现这个,说明伊莎贝拉的战况非常不利。观战的子民们也都为她捏了一把汗。这场她若输了,王权就直接进了塞恩的口袋。就连塞恩也趁着换题的空档转头说,“伊萨,你不会真的故意要输给我吧?”
听到“输”这个字,伊莎贝拉身体一抖,她抬起眼,裁判台上的长老们看起来那么平静、自如,仿佛真如他们所说一般,“这只是一次决定继承权的比赛。”
真是骗子。
想到这里,伊莎贝拉强打起精神,专心致志地看向眼前的谜题轮盘,手指亦灵巧地输入了起来。
第二场,是一场险胜。
伊莎贝拉靠着墙,才发现汗水已经浸湿了她后背的衣衫,就连手都在微微地颤抖。塞恩走到她的身边,关心道,“你怎么了,伊萨?”
伊莎贝拉抬眼看了下塞恩,又垂下了眼睛。她的脸白得像是一张纸。她咬着牙,故作镇定地站直身体,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没什么,我只是需要喝一点血浆。”
“别放水,伊萨。”
塞恩的声音在她的背后响起,伊莎贝拉心里百味陈杂,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虽然想着转身拉住塞恩,告诉他,她怎么可能想输给他,她不想死,一点也不想死。但是只要想到这里,心情就无法平静。但又能怎样呢?拉着塞恩一起逃跑吗?
抛下氏族的未来吗?
在这样的惴惴之中,最后一场对决的题目颁发下来了。
上面写着,
一百年前,你们分别埋下了你们的秘密。
现在,请在守卫你自己秘密的同时,找出对方的秘密吧。
【6】秘 密
自露卡被处死的那天起一百三十年来,伊莎贝拉第一次无法入睡。
隔着厚厚的窗帘,似乎能感到令人厌恶的太阳正越过黑色的堡垒,向另一侧落去。这样说来,恐怕一百年前,父王便预计到了二人今日的对决。长老故意给他们讲那样的故事,夜晚故意放松城堡的守卫,一切都是为了二人能够埋下这道谜题的种子。
在一瞬,一个细小的念头冲进伊莎贝拉的心头,然后好像邪恶的梦魇般急剧地膨胀了起来。
信函上并没有说决斗何时开始。虽然天还是亮着的,但阳光却无法对纯血造成致命伤。
一百年前的那天晚上,她比塞恩先埋完了自己的秘密,她看到了塞恩返回的方向——
她知道塞恩的秘密,藏在哪里。
伊莎贝拉直起身来,脑海里嗡嗡作响,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了。第三场的胜利唾手可得,她冲到了房间门口,按住了门的把手,可就在转开之前,门却被敲响了。
伊莎贝拉犹豫了一下,转开了把手。
塞恩静静地站在门外。看到伊莎贝拉有些讶异的脸,他轻笑了一下,“不让我进去吗?”
伊萨的房间里不备有鲜血,而塞恩又不喝血浆。所以伊萨自己拿着杯子,塞恩则两手空空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两个人早就习惯了什么都不说坐在一起,可此时的静谧却带着几分尴尬。
良久,赛恩才慢慢开口,“ 一百年前,长老果然别有深意。”
伊莎贝拉盯着自己杯中的血浆,“你不要事后扮聪明了。”
“难道你认为这是巧合?”
伊莎贝拉沉默了。塞恩说的没错,镶着金箔的纸张,先祖墓地的位置,希望实现的条件,其实全部是从长老那里听来的。
“为了这场决斗,他们竟然可以如此深谋远虑。”塞恩说。
伊莎贝拉想说,这事关两名王储的生死,再如何的远虑也都是正常的。但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不痛不痒的两声干笑,“那也没办法。”
“所以那天,我并没有埋下我的秘密。”
“果然……什么?”
伊莎贝拉怀疑自己听错了,可塞恩又重复了一遍,“我说那天我没有埋下我的秘密。”他顿了顿,抬眼,绿宝石的眼里泛起金色的光芒,“你不会真傻乎乎地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