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蕾姆终于张口,“伊萨克,我想还给你自由。”黑暗里,看不到伊萨克的面容,听不到他的声音,就好像他不存在一般,只有许蕾姆清脆动人的嗓音在继续着,“所以,我不会再来这里了。”
说到这里,她弯下腰,取下了围巾,还有脚上的银铃,一并塞进了伊萨克的手中。
年轻人的手指十分冰冷,就好像被雪覆盖的石雕一般。许蕾姆的指尖碰到了他,不由觉得讶异,随即又抬眼看了他一下。伊萨克美丽的脸庞,在那个时刻显得十分憔悴。
突然,他笑了笑,轻轻地说,“洛莎,你还记得吗?”
许蕾姆皱了皱眉头,“不要再叫我洛莎了。”
伊萨克没有回答,“你十岁的时候,卖艺的人来到我们的村庄。她腰上系着布满铃铛的缠带,每次转起腰的时候,都发出哗啦哗啦动听的声音。你好羡慕,好想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但在罗哈提那种小地方,到哪里可以买到那么多美丽的铃铛呢?你于是不开心了,每天都想着要个铃铛。”伊萨克轻轻地笑着,“于是我跑到了镇尾做银器的爷爷家,为他免费帮忙拉材料拉了两个月,他于是答应我教我如何做铃铛。我就用最便宜的银做了一串铃,你还记得吗?上面只有三个歪歪扭扭的铃,连大小都不一样。可你那么喜欢,你那么喜欢所以就戴在脚腕上。你说,到死都不会摘下来。”
年轻人缓慢的声音融进了空气里。
许蕾姆的眼睛黯淡了下来,光芒隐进了黑暗里。没有人、包括死神看到她的样子,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能听到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动听、却冷漠,“伊萨克,我要走了。”
许蕾姆轻盈的脚步,踏在薄薄的新雪上,发出若隐若现的声音。
伊萨克看着许蕾姆离去的身影,双脚却宛若被藤蔓交缠,无法移动半分。
那一刻,V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冲下去做一次最后的劝诱。佐拉住了V,可就算她的眼里也带着几分不确定,一瞬不瞬地盯着伊萨克。
那数秒,就好像数个世纪般漫长。
然后,青年终于迈动了步伐。银铃在他手里发出了钝钝的声音,好像记忆在逝去的过去中垂死挣扎了一番。许蕾姆回过了头来,看着向自己靠近的伊萨克。
他说,“洛莎,无论如何,我果然不愿把你交给别人。”
许蕾姆睁大了眼睛,可嘴角却满含着微笑,对着伊萨克伸开了双手。那一刻,V和佐看得很清楚,许蕾姆面对着他们,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下一秒,年轻人的尖刀刺入了许蕾姆的胸口,随即又反手扎进了自己身体。
暗夜中发出了金色的光芒,尖刀在空中“扑”地一声消逝了,血花散尽了飘雪的夜空里,然后化为了虚无。伊萨克和许蕾姆倒在了雪地里,紧紧地依偎着彼此,就好像许久前寒冷的夜晚。他们靠着对方,讲着说不完的故事。
V和佐等待着,面前却没有出现黑色的水晶。
数秒后,反而是血族的先祖披着黑色的斗篷,宛若魅影一般伫立在了二人面前。
该隐静静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伊萨克和许蕾姆,金绿色的眼里包含着无数难以述明的情绪,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V略带惊叹地说,“该隐……你这一世活在许蕾姆的身体里。”
该隐抬了下眼,似乎不愿和V计较当中的细节,却是看向佐,轻轻地说了句,“不愧是。”
佐楞了楞,“什么?”
该隐随即扬了扬嘴角,“谢谢你们。我和她的纠葛,到这里就算完了。”原本应该是件好事,可佐却从他的语气里,读出了几分淡淡的哀伤。该隐蹲下身去,轻轻地抚了抚伊萨克金栗色的头发,“在转世的时候,我们无法控制我们的长相、彼此的关系、遭遇的事情,但时空里,总可以找到蛛丝马迹的端倪。比如,这美丽的头发,这纯净的眼睛,这执着真挚的性格。”
佐想,这些确实与上一世他的妹妹卢克蕾西亚有很多共同之处,“这次之后,她……会怎样?”佐轻轻地问。
“她?她会忘了我,去走她海阔天空的转世。”
“但您还会记得她所有的一切,一个人活下去。”
“嗯。”该隐的声音沉稳而孤单,“记忆总要有人去承载。”
三个人沉默了片刻,V开口说,“我们有问题想要问你,所以我们才来到这里。你在许久前曾经提过有些重要的信息……”
该隐抬起了手,示意已经明白他们要说的话,“我的承诺自然会实现。”然后他又说,“可在实现我的承诺之前,或许让你们看看轮回的开始,可以给你们一些启示——”
他的掌心对向空气中的两个死神。
V和佐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直愣愣地看着该隐的手掌。
四周的空间突然扭曲了起来,随即向后席卷而去。佐冷静地叹道,“好像我们在时空缝隙中旅行的感觉!”
而V亦冷静地确认地说,“不是‘好像’,我们确实在时空里倒退。”
“该隐究竟想让我们看到什么?”
还未探讨出个所以然,二人的对话就被天旋地转的翻滚打断了。
就连死神也觉得有几分慌张和期待。
黑暗的尽头,终于出现了隐约的亮光——
【Finale】
血族们退场后,伊斯坦布尔的故事恢复了原有的轨道。许蕾姆和伊萨克的生命延续了下去,但原本依附于其中的血族的纠葛已经被斩断。许蕾姆选择永远地呆在苏莱曼大帝的后宫。而伊萨克则重新回到了大海上,成为了一名海盗。
在日后的多年里,许蕾姆在后宫节节得宠,苏莱曼大帝不仅恢复了她的自由身,还正式地迎娶她为自己的皇后,享有了一生的荣华与宠爱。
伊萨克终其一生,一直在宛若螳臂当车般地反抗着奥斯曼帝国。
有人说,他原本是苏莱曼的兄弟,奥斯曼的皇子。然而他们的父亲在决定继承权后,为了保证帝国的稳定,残忍地杀害了自己的所有儿子、甚至侄儿。伊萨克,是唯一一个从那场浩劫中逃离出来的。所幸他逃走的时侯还很小,加上他潜藏在波兰领地王国数年,人们认不出他的样子。然而那种恐惧、和仇恨却永远地留在了心里。
或许更多的,是因为自己心爱的人选择了离自己远去吧。
有的时候,死亡是比活下去更美丽的终结。
在将死神送往过去的时间里,该隐坐在伊斯坦布尔的高地上,看着这美丽的城池。他的仆人们跪在距离他数米的地方,兴奋着他的归来,又紧张地待命他的吩咐。他眯起了眼睛,看向博鲁斯海湾上扬起白帆的船只,脑海里却似乎如千帆过境般地飞速思考着无数事情。
该隐这样的血族,即使不吃不喝也可以支持数日,而即使阳光也无法伤害他。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少天。突然在某一天的深夜,他终于站了起来,转身看向身后严阵以待的下属们。
“走吧,是时候了。”
Story X
日暮Sunset
午夜正盛,空中无星。
新月勾起镰刀般精炼的弧度,散发着冰冷的光芒,照亮了血族沉寂的领地。
女孩拉着男孩的手,快步走在荒野上。月光在他们瘦小的身体前拖出长长的影子。四周立着先祖们的墓碑,蝙蝠倒挂在树枝上,泛着红光的眼睛警惕地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在墓地的中央,女孩突然转过头来,她金栗色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扬了起来,在夜色中划出流星般的色彩。
“怎么样,塞恩,就从这里开始吧?”
男孩抬起眼来,“伊萨*,我觉得长老只是在骗我们。”
(*伊萨=伊莎贝拉的简称)
伊莎贝拉沉了沉脸,“不想试了,走了这么远过来,想就这么回去吗?”
“倒也不是……”
“那就快点开始吧!”她看似不耐烦地推了塞恩一把,大声地嘱咐道,“不许回头!不许偷看我去了哪里!”
“知道了。”
在无数先祖墓碑包围着的空地上,两个人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这是长老不小心说漏的故事,将一个秘密写在金箔的纸张上,藏到某个先祖墓碑附近的土里。只要没有被人找到,在一百年后,怕被人知道的秘密就会消失,而希望能够实现的愿望就会成真。
听闻了这个传说,伊莎贝拉几乎是立刻拽上了与自己同日出生的塞恩一同前往。
没想到塞恩其实是个胆小鬼。
伊莎贝拉在心里不屑了一番,随即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确认金箔还在。
从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她便已经想好了要将自己的愿望藏到哪里。
在无数枯树的后面、墓地偏僻的一角,她终于找到了露卡的墓碑。露卡曾经非常短暂地担任过她的教师,教她人类的音乐和舞蹈。伊莎贝拉非常喜欢她。只是三十年前,露卡突然决意要与一名人类结婚。这点触犯了血族的条例,长老们屡次劝教也未成功,最终只好将她处死。
十三根银色十字架打入她的身体,最后一支钉入她的心脏。
那天,伊莎贝拉哭肿了眼睛,弄到第二天睁不开眼,只能假装生病不起床。
无论如何,这份难过是不能随意表露出来的。
伊莎贝拉亲吻了写着自己秘密的金箔,随即挖开了先祖墓碑前的土地。可在那一刻,她想了想,随手捡起旁边的一片树叶放进去,盖上了土。又绕开了那里,走到先祖墓碑的背面,向深处挖了挖,才小心地将金箔放了进去。
她在心中默默地祈愿着露卡的安睡。
随即便起身,向着与塞恩约定的地点返回去。
可那个时候,塞恩还没有回来。伊莎贝拉等了一会儿,才看到男孩从另一个方向走了过来。伊莎贝拉不由勾起了嘴角。那个方向,塞恩一定是去了三百年前战死的先祖墓前。那个人是血族里最懂得用剑的,塞恩现在剑术师傅的师傅。塞恩崇拜对方得不得了。
但如果被人发现,这个仪式就不灵了。
于是伊莎贝拉假装没有看到他,转了个身,从另外的路又绕了一圈回到约好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塞恩走了回来,有些讶异地看着伊莎贝拉,“好快。”
伊莎贝拉狡黠地笑了笑,“你更快呀。回去吧。”
沉寂的墓地里,只有这两个小小的身影手牵着手,越走越远。
月光俯瞰着,蝙蝠们注视着,先祖的墓碑们倾听着。
一百年,确实一眨眼就过去了。
【1】王 权
时空飞速地逆流着,两名死神被该隐的力量推进着,由速度带来的巨大推力使得他们无法逃离。
旅程的尽头,终于出现了一丝亮光,前进的速度突然放缓了,佐和V刚刚尝试着站直,就猛地失去支撑、掉落了下去。天旋地转之中,二人掉入了一片繁华的街道,随即被人群淹没了。天空中悬挂的着巨大的新月,泛着红色的亮光将空气里染上了淡淡的血色之光。
人与人摩肩接踵,向前方缓缓涌动。
死神们浮到了空中,看向拥挤的人群。庞大的游行队伍,异样的静谧。道路终端高耸而黑暗的城堡上巨大的阳台中,站着穿着宽大斗篷的血族亲王。他的相貌显得十分苍老,而赤红的双目却依然炯炯有神。他举起左手的权杖,游行的人群便停止了脚步,随即好像潮水一样,从最前端依次躬身行礼,向亲王表达着自己的敬意。
V拉着佐又飞得高了一点。
该隐可以看到死神,血族的亲王或许也有这样的能力。所幸阳台上衰老的血族,似乎根本无暇注意到他们。他开口说话了,语速很慢,声音亦很苍老。但每一个字却仿佛可以越过千山,飞过万里,传到每一个血族子民的耳里。
“我的孩子们,成年了。”
此言一出,人群中不由泛起一阵不安的骚动,随即落入了带着几分哀伤的沉默。
佐抬头看向V,不知道这样的气氛从何而来。V解释道,“在血族,王储成年后,亲王就会决定继承人。继承人定下后,亲王的生命便会宣告终结,他会把统治权交给下一任亲王。”
“这样岂不是很悲哀。”
“也不尽然,应该说,亲王已经不打算继续活下去了,他才会让孩子们成年。他们这样的纯血,外表看起来的年龄,都是可以自己控制的。”
就在此时,佐注意到,亲王的身后一直伫立着的一对相貌出众的年轻血族。
左侧少年有着金绿色的眼睛,他的头发如夜一般漆黑,而他的皮肤却好像十二月的大雪一样冰冷苍白。在另一侧的少女有着和他一样泛着金色、绿宝石般的眼睛,但她金栗色的头发却好像浓密卷曲的海藻,泛着近似阳光般的温暖。
他们穿着黑色的王储服饰,上面的金线在月光下隐隐发亮。二人便如此,昂首挺胸地伫立在自己父亲的身后,那年轻强大的样子,与前面生命走到了尽头的苍老血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亲王伸出他的手杖指了指自己左侧的男孩,“我的儿子,塞恩。”然后又转向右侧,“我的女儿,伊莎贝拉。”
随即,他宣布,“正如你们所知,王权只有一个。如今,只好交由对决来解决一切。”
【2】对 决
王权只有一个。
亲王没有兄弟姐妹,而亲王的前一辈似乎也是如此。塞恩与伊莎贝拉是异卵双胞胎,因此他们只好通过三次对决来分出胜负。
目的是找出最强大的领导者,带领部族向前。
这是无奈的方法。
多年以前,血族圣祖死后,血族被分为了七个部族,分散在世界各地,相互甚少往来。
血族的繁衍与进化能力有限,虽然现在在体力、智力、学术等多方面远远超过人类,但人类总有一天、准确的说、是不会多余千年的时间,就会超过他们,从而威胁到血族的存在。
在这样的情况下,对于部族未来的走向,滋生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派别。
其一,是融入派。融入派提倡集中力量强化炼金术、学术,弱化自身的攻击性,寻求鲜血的替代品,找到一个与人类共处的方法共同生活下去。而另一派,则是激进派。激进派相信,总有一天,血族会被人类侵蚀,他们必须团结起来,有规律地吸食人类的血液,强化血族的力量。然而,七氏族之间也存在着各种利益冲突,在“结盟”的过程中,恐怕必会与战争相关。
这将是非常关键的一次任期。
下一任亲王将直接影响到该氏族未来的生存方式。
幸运的是,塞恩与伊莎贝拉是血族年轻一辈里少有的强大、睿智、谦和的代表。不管是谁继任,同辈的人都心服口服,血族的未来也都会是一片光明。但人们也知道,即使没有对决,他们二人也迟早要分出高下。其原因就是,虽然这两兄妹的感情非常好,他们的政治立场却是南辕北辙。
塞恩是不折不扣的激进派,而伊莎贝拉则是融入派的领头人。
两个人一起出席宴会,聊什么都好,一旦说到政治立场,兄妹俩立刻会陷入争执中。伊莎贝拉经常引经据典,将激进派的人驳斥得毫无颜面,而塞恩则会闷闷地反驳一句,“我可不想未来一辈子都喝合成血浆过日子。”
偶尔,二人的争吵还会席卷到周围的人,遂搞得一发不可收拾。
这样强大,却又极端的两位王储,即将对决。毋庸置疑,对决的结果将直接决定部族未来数百年的走向。
人们翘首以盼。
亲王宣布对决开始的那天深夜,伊莎贝拉和塞恩留在王宫的接见室里,等待着第一项对决的通知。伊莎贝拉慢慢喝着合成血浆,漫不经心地翻阅着一本血族进化史古籍。塞恩则坐在一边,看着窗外的月亮发呆。
他们的父王在继承亲王这一头衔的时候,并没有任何对决,再之前的先祖,因为时间太遥远,能够查到的记录也十分有限,这是这千年来唯一的一次王储对决,没有人知道,明天的考验究竟会是什么。房间里静默了好久,塞恩终于开口,“伊萨,别再喝那种没营养的东西了。我房间里有新鲜的。”
伊莎贝拉眼皮都没抬一下地翻了一页书,“我赢了以后,你下半辈子都要喝合成血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