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晏看着泣的眼神将信将疑,却又无可奈何。

泣加重了语气,“让开,你不想救阿落么?”

李月晏为泣准备了快马,临行前,泣留恋地看了阿落一眼。她倒在李月晏身侧,仿佛坠入了一个颀长甜美的梦境。这是数日来,她睡颜最沉静的时刻。

和平、家庭、未来,如果阿落活下去,这就是她的人生么……

泣咬了咬牙,随即转身快马加鞭向营外赶去。从树下挖出解药后,他却没有返回明营。泣一路向前,向着苗疆冲了过去。漫长的夜晚即将过去,而苗疆就在眼前,白水之旁,他却突然翻身下马,扬起手,将手里的解药狠狠地扔进了翻腾不息的江水里。

朝霞隐隐出现,壮丽的光芒唤醒了新的一天。

泣却对着眼前的空气说,“第七天了。若我不把解药带回给阿落,会怎样。”

瞬时,那一对黑白死神凭空出现在了空气里。

银发的死神说,“她会死,而你会活下去。”

“解药已经没了。但你们曾经说过我会再次面临选择,我还有办法选择让她活下去吗?”

白裙的少女于是回复,“你也可以选择放弃这七天。那么这几天就好象没发生过一样。”

泣轻叹道,“是么。”

少年并没有即刻说出自己的决定,他就这样倚靠着树干,看着白水。直到繁星再起,第七日即将结束。就在V就要为自己的胜利高歌之时。

他突然说,“我想好了,我放弃这七天。”

话音刚落的那一刹那,周遭的景色扭曲了起来。

白水奔流的声音化为了藤蔓间缠绕的湿意。

泣张开眼,阿落正手持弯刀,红着眼圈站在他的对面。她瘦小却坚决的身影,清秀却清纯的脸庞,正如在泣的记忆里一般,从未改变。

阿落坚定地说,“全力以赴,活下来的那个为大家报仇。”

泣摇了摇头,“不是这句。”

阿落怔了怔,才又恍然大悟般地笑了起来,眼泪亦顺着脸颊垂落下来,“泣,别担心。这世上并没有所谓‘我的人生’,除非那是与你一同分享。”

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却握紧了手里的弯刀。

漂浮在空气里的死神睁大了眼睛,佐惊讶地说,“改变了。”

“什么?”

“过去变得不一样了!”

V随着她的声音看过去,电光石火间一切正如倒带般重演。

二人蓄满着力量冲向对方,交锋之时,阿落卸去了力气,泣手里的力道却加重了。

最后一刻,只听到泣的声音轻柔却肯定—— “阿落,兑现我们的承诺吧。”

两把弯刀刺入彼此的心脏,鲜血迸出之时,泣和阿落生命的光芒在那一刻像绚烂的花火般变得明亮刺眼,可转瞬便隐进了无尽的黑暗里。

泣的唇边带着微笑,二人的身体互相靠着,一并倒进了慢慢扩大的血泊里。

颀长的宁静里是V难以置信的声音,“这个人类,竟然利用了死神。”

【终焉】

种着月顶蛊的三十个孩子之死,让苗王最后的挣扎化为了虚有。

李震分兵攻进苗疆,短短数日就将残余的苗兵清扫一空,李月晏将所有投降的壮年苗兵全部活埋,切下苗王头颅,悬于镇远城门。

经此一战,李震封兴宁伯。

每逢七月十一,李家依然会带着雏菊祭拜十年前死于苗疆的幼女李月洛。

在这场赌局里,泣并没有背叛阿落,即便他利用了死神赋予的七天,他也只是执着于二人约下的承诺。

佐再次获得了一颗七天记忆,但那枚水晶的颜色并不似之前几颗那般纯澈透明。流转的绿色宝石中,总是若隐若现地漂浮着如烟的黑色。

那黑色,便是泣的私心。

时间的缝隙里永远风和日丽,巨大的榕树下V和佐难得地共坐在白色的圆桌上。

微风拂过时空水镜,涟漪中历史如同跑马灯般轮回划过。

V不喝茶,他默默地吃着苹果,每次咬噬都发出脆脆的声音。佐坐在他旁边,撑着脸,发呆一般看着水镜里的景象。似乎迫不及待要开展下一场赌局。就在此时,V突然开口,“虽然你获得了七日水晶,但这场我们最多算是平手。”

佐点点头,“输赢你说了算,我只要收集到水晶就行了。”

V无趣地又咬了口苹果,“那这一次,为何你并没有全力劝说对方?”

“命运固然具有随机性,却也有其中的必然。回想至今,他们的选择,真的是我们可以左右的么?”

“你是想说自己运气好么?”

“我们的旅程,看似随意,但却都是是地狱之君在漫漫的时空中选出的人。他们能获得这额外的七天,背后必然有其原因。”佐拿出一颗七天水晶,逝去之人的记忆在光线下轻轻流转,“而他选择你来与我搭档,应该亦非偶然。”

V伸手去拿那颗水晶,不小心碰到了佐的手指,他从未亲手碰触过人类,指间传来的温度,让V觉得不甚舒适。

于是他抽回了手,一边不着痕迹地用手帕擦了擦手指,一边问,“我倒是好奇,你是人类,为什么可以得到特许,与死神一起穿梭于时空当中?你死了吗?死了多久?你死前是做什么的?为何要接受这个任务而不去转生?”

V一连串地抛出数个问题。佐挠了挠头发,“地狱之君没有告诉你吗?收集七日水晶是因为我和地狱之君他……”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顿了下来。

“和Lord怎么样?”

佐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奇怪,脑子好像突然有点不转了,回头再讲给你吧。”

Story V

血族的约定Dual commitment

(1)神秘的访客

爱尔吸了吸鼻子,伸手翻开了放在门口小窗上的一个委托纸条。

拉杰爱尔16岁,他身材瘦小,一头天使般纯洁的金色短发和鼻子上零星的雀斑使得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才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可爱尔却已经是远近闻名的锁匠。没有人可以解开爱尔亲手制作的锁,而这世界上也没有爱尔打不开的锁——不管多么复杂,他都可以在几分钟内轻而易举地破解。

四村八镇来找爱尔做锁的人络绎不绝,但爱尔很少能够亲眼见到他的客人。客人多半只是把委托和期限写在纸条上,放到爱尔工房后门的小窗口,等到锁做好了,爱尔再放回去,客人会在提货时留下报酬。

爱尔从意大利辗转来这个位于英国西南部的小村庄已经三年了。即便英文已经说得非常好了,他在这个小镇里的存在仍宛若空气一般,平日出门,大家只会躲他躲得远远的,就算是想去买些生活用品的,也是自己把钱和想要的东西写下来塞进杂货铺门里,之后有人会放在他工房后面的小窗上。

起初爱尔还觉得有些不习惯,如今却也渐渐变得无所谓了。

至少这个村子愿意收留他,他无可抱怨。

爱尔哼着小调,戴上独眼的放大镜,用着工具灵巧地制造着锁。不知不觉间,太阳渐渐西沉。就在此时,屋内响起了不急不缓的敲门声。

起初,爱尔以为是有新委托了,他转身看了看后面的小窗。没有东西。可此时,敲门声又响了。

从来没有人敲响过爱尔工房的正门,他几乎有些紧张地放下工具,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前面,中途还踢翻了装食物的篮子。

“你好,我请锁匠来开锁。”

门外的声音彬彬有礼,却带着几分冰冷低沉。爱尔握着门把,顺着门缝小心地窥探出去。来人穿着绅士,精致的手杖、铮亮的皮鞋和上好料子的风衣。他的礼帽压得低低的,爱尔看不到他的脸,但从穿着上看,他似乎不是这个镇子的人。爱尔谨慎地说,“我就是锁匠爱尔,如果……您想隔着门谈也没有关系。”

那人顿了顿,随即有几分疑虑地说,“为什么要隔着门?我不是坏人。”

许久没有人和爱尔说话,听到他的声音,爱尔眼眶都有点发酸了。他用袖子擦擦眼角,“那我开门咯。”

来人进了门,摘下礼帽对爱尔谦和地行了个礼。他的举止老派,可相貌却远比爱尔想象的年轻。

“你好,我听说你可以开世界上任何一把锁。”

他开门见山,爱尔怔了怔,随即让开身体说,“请进来谈?”

他笑了笑,爱尔觉得他嘴角的弧度温柔而优雅,“不用,我想请你开一把锁。但因为种种考虑,我要请你蒙起双眼。”

他从怀中抽出一条丝帕,递向爱尔。爱尔接过来的时候碰到了他的指尖,虽然冰冷,但爱尔却感到了久违的亲切感。爱尔将丝帕往自己的眼睛上蒙,一边蒙一边说,“如果失礼了我道歉,我开锁基本没有失败过,但我从不开别人家的锁。”

他依然温和地说,“我以我家族的名誉保证,这里是我们自己存放粮食的地方。”

(2) 杰埃让家族的粮仓

来人让爱尔拉着自己手杖的另一端,带着他不急不缓地走着。

爱尔所在的镇子很小,没走多久,就进了树林。访客灵巧地牵引着爱尔,每当路面不平整,或者是有障碍物时,他就会放慢脚步,再把手杖握紧,让爱尔有一点力量可以支撑。

两个人就这样,踏着落叶沙沙的声响,在月光中静默地前行着。

走了不知多久,他停了下来,“这里就是了。一共有三道门,每道门上都有一把锁。”

他一边说着,就一边松开了手杖,爱尔一下失去了平衡。他于是反手将爱尔扶住,拉着他的胳膊,牵引着他的手碰触到了第一道锁,“抱歉,我忘记你看不见。就在这里。”

爱尔“哦”了一声,看似冷漠的回应背后却是因为他对自己的礼貌而感到的局促。而当他的双手握住了那把感觉起来很大而且坚实异常的门锁时,内心却又迅速地平静了下来。他从身后的袋子里掏出了简单的工具,探进了锁眼。细微的响声才持续了数秒,访客甚至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怀表盖子打开,爱尔就说,“打开了。”

访客楞了片刻,随即走过去扶着爱尔的肩膀走到了第二道门前。

爱尔这一次几乎连工具都没拿出来,他的手指灵巧地将锁一转,又上下用力一磕,喀拉一声那个锁就开了。爱尔握着打开的锁头说,“第一把锁没什么问题,但这把我就要拿回去修一下才能再用了。”

访客轻笑着,“没关系,还剩最后一道了。”

虽然最后一把锁制作十分精巧,爱尔仍然只花了一分钟就打开了。

他开完锁,有些感叹地嘟囔了一句,“真厉害,连粮仓的锁都这么复杂。”

访客没有回答,只是将手杖伸过来轻轻戳了戳他,爱尔便拉住沉默地跟着他往回返。

两人走了一会儿,访客突然说,“我叫凡特,凡特?杰埃让。”

“嗯,我叫爱尔。”爱尔漫不经心地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才惊讶地反映过来,“杰埃让?”

即便孤落寡闻如爱尔也听过杰埃让家族的故事。在南英格兰最富有也是最神秘的家族。没有人不知道杰埃让先生,他拥有一个城市一般大小的庄园,一望无垠的绿地和森林将他的家与其它的领地隔离开来。而传说城堡里有无数艺术收藏品,百十个宝箱,就连马桶都是金子做的,难怪粮仓也有这么豪华。爱尔不由在心里啧啧。没想到这么神秘的杰埃让先生,会亲自来找他开锁。

杰埃让先生说,“杰埃让是一个庞大家族里很小的分支。我们的家族古老而传统,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分工,我是家族里的小辈,主要负责财富积累和粮食管理。”

爱尔没有忍住插嘴道,“杰埃让家族已经这么富有了,没想到身后还有更庞大的存在。”

杰埃让先生轻笑着,“是,我只是与人类交往比较多的那一支,就像是冰山露出海面的那一角。”

爱尔觉得杰埃让先生这句话有些奇怪,但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他的下一个问题牵引走了,“以你的手艺,即便是去伦敦或者罗马这样的大城市,也是出类拔萃。为什么要屈居于这样一个小镇子。”

爱尔有点不好意思于他的夸奖,他吸了吸鼻子,随即又带着几分犹豫地说,“您听说过‘黑死病’吗?我是意大利人,在三百年前几乎杀死了三分之一我国的人。原本已经渐渐灭迹,却又在我的村子里复燃了……村镇里的人全死了,我家也只有我活下来。疾病逐渐蔓延,教皇只好下令猎杀来自我村镇、及附近的人!我好不容易跑了出来。但我意大利中部的口音却把我出卖,整个欧洲都抵触着我。我只好辗转,偷偷躲在货船里来了英国。大城市我不敢去,只好流浪在小村镇间。他们不知道我是意大利人,就会给我口饭吃,可一旦谁听出了我的口音,我就会被殴打、赶走。”

爱尔翻开自己的领口,从颈子延伸到胸口的是一道丑陋的刀痕,狰狞而恐怖,“最糟的一次是被横砍了一刀,差点死了。”他扯了扯嘴角,“不过我命大,就流浪来了这个地方。彼时恰好镇长有一个储物箱打不开了。我只用了几秒钟就拆了那个锁。镇长感谢我,就给了我一个废屋做工房。后来他们发现我是意大利那个村子来的,就将我隔离了起来。但总有人想找我做锁,于是他们就把委托和工钱放在我的窗口,我为他们制锁……您,您是第一个当面给我委托的人。”

他闭着眼睛,有些紧张。他怕自己说出这些后,会引来杰埃让先生的反感,但他不愿说谎。他的手心微微沁出汗水,似乎已经准备好了对方会将连系着二人的手杖直接撤去的举动。

但杰埃让先生只是淡淡地说,“黑死病的死亡率接近100%,你能活下来真是了不起。”他解开了爱尔脸上的蒙布,月光从他的背后静谧地落下来,逆光中,他的表情平静而温和,冰冷的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像是一名慈爱的神父,眼中却带着十足的悲悯,懂得他全部的经历,“可却没有人称赞你,真是可怜。”

那一刻,爱尔只觉得眼眶发热,就连喉咙也哽咽了起来。

他低着头,手紧紧地握起拳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杰埃让先生笑了笑,“你家到了,快回去吧。我会再来找你的。”

(3) 未被履行的承诺

自那以后,每隔一段时间,杰埃让先生就会来找爱尔开锁。爱尔不知道杰埃让先生有多少个粮仓,但就算是有几百个,以他的财富,也是合理的。

爱尔与人交往的经历很有限。在自己家乡时,父辈总是把他留在工房里学习造锁的技术,而过往三年,他几乎从未与人交谈过。虽然如此,爱尔仍然可以感到杰埃让先生是一个很特别的人,这特别来源于他如同大海一般宽广的知识。

当他的眼睛被蒙上,与杰埃让先生同行时,这位年轻而富有的绅士就会给他讲很多自己行商的见闻。比如,奥斯曼帝国苏丹的箭袋上镶嵌着数百颗绿宝石,他的桌子是用上万颗珍珠制成,而他的后宫有着全西亚最漂亮的女子;再比如,在大洋那一边的那一边,神秘古老的东方国家有着最香的茶和最特别的布料,那里的国王统治着比欧洲还大的领土;再比如,在欧洲的南方那边大陆上,有无数珍奇而庞大的动物。他们每年迁徙的时候就像一场波澜壮阔的进行曲。

杰埃让先生为爱尔打开了一面窗,爱尔透过这个窗子仿佛看到了全世界。

他第一次感到这个世界令人惊叹的美好与绚烂。而他只能守在自己小小的工房里,连门都不怎么敢出。他有点难过,却又有点庆幸,若不是杰埃让先生,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生活可以是如此特别。

他不由衷心地尊敬着这名客人。

在爱尔为杰埃让先生打开第六个粮仓的门以后,杰埃让先生突然要出远门,“我七天后就会回来,届时再来拜访。”

爱尔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可转折,就发生在第二天。

爱尔如常上街去买接下来几天的食品。他把自己的钱和纸条塞进杂货铺的门里,刚往回走了两步,突然老板从里面拉开了一小条门缝,警惕地看着他。爱尔从未见过老板,他有些腼腆地想向对方打招呼,他却“砰”地一声把门紧紧地关上了。

爱尔怔了怔,也只好吸吸鼻子往回走。

当晚,东西送到他的窗口上时,篮子上留了一张纸条,“不要再来了,请你离开这个村庄。”

爱尔看着那纸条,只觉得心里一凉。他正想着以后要怎么弄吃的,可又听到了敲门声。正奇怪着,门口响起了镇长的声音,“爱尔,你在里面?”

爱尔快速地跑到门口,手刚放到门把上,却被镇长制止,“不用开门,你就这样听我说。”

爱尔怔了怔,整个人僵着在了那里。

镇长清了请嗓子,郑重地说,“请你立刻搬离这个村庄。”

爱尔一愣,“为什么?”

许久,对方没有回音。爱尔于是慌了,他恳求着, “镇长,我没有地方可去。我努力工作,我很小心地不与人接触——您看!我来了三年,从来没有人生病!镇长,求您了。”

“妖怪,你明明就是在帮吸血鬼!你快滚出这里!”有人愤怒地喊着,又有人小声的附和,随即这一切嘈杂被镇长制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