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静姗道:“哎哟,我的五嫂,我刚才让如玉跟你讲的话,可句句是肺腑之言。她还能在家里住几天,你为了这短短的几天,落个对小姑子刻薄的名声,划算不划算?我处处为你设想,你反倒不领情,就算了,反正坏的是你的名声,又不是我的。”说完,甩手就走了。
因她态度不好,贾氏反倒愣了。幸而她身边还是有些明事理的婆子丫鬟,力劝她就依了苏静姗的话,图个贤惠大度的名声,为了个老太太都不喜欢的庶出小姑子,害得自己名誉受污,的确是划不来。
贾氏听了进去,总算不再去故意刁难刘士贞了,不过其他人去刁难,她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在刘士贞很快就出嫁,因为是做妾,排场也不大,几个吹打手,一顶不算正红的花轿,将她送进涂家,成为了涂明羽跟前的一房妾室。此时涂明羽已然同京城另一名门望族的小姐定亲,本来按着规矩,在他娶亲之前,是不能纳妾的,但因刘士贞情况特殊,所以那小姐的娘家人默许他先娶刘士贞过门。不过至于那小姐自己心里有没有不痛快,往后会不会拿刘士贞出气,就不得而知了。
刘府的两位小姐,都有了各自的归宿,尽管都算不得好,但总算是了结事情一桩,阖府上下都心情轻松,只等着抱孙子和外孙。
这日,甄氏正同席夫人清点小衣裳,讨论着哪些送刘士仪,哪些送苏静姗,却忽见百灵飞奔而至,扑倒在席夫人面前,急急忙忙地道:“老太太,田少爷请您和二太太移步国子监后街!”
国子监后街,是他们对田悦江夫妻新租住处的称呼,这时候急匆匆地叫她们去,莫非是刘士仪临产了?甄氏掐指算了算,笑道:“也就是这几天了,虽说提前了几日,不过这是好兆头,一般提前生的,都是儿子。”
席夫人却没她这么乐观,双眉紧锁,问百灵:“十三姑娘此时是甚么情形?”
百灵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田少爷遣来的小厮没说,只叫老太太和二太太快去,若是去得迟了,怕是…”
“甚么?!”席夫人震惊不已,“都已到了最后关头了?这怎么可能?”
甄氏亦道:“哪个女人生孩子,不得好几个时辰的,更何况她是头胎,生十几个时辰也是有的,一定是他们年轻人不懂事,一见时间拖得长些,就惊慌失措起来。”说着,就去扶席夫人,道:“老太太,您是有经验的人,咱们去看看,给孩子们打打气。”
席夫人虽然总不待见她,但还是觉得她这番话说得很在理,于是便点了点头,将手搭上了她的胳膊。
但百灵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她们两个顿觉浸入了寒冬的冰窟窿里,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其实十三姑娘昨日刚入夜就发作了,但因天色已晚,又值宵禁,所以没敢来惊动老太太和二太太。这会儿田少爷见实在是挨不过去了,才命人快马加鞭地来报信。”
“胡闹!”席夫人一巴掌拍在甄氏的胳膊上,怒道,“生孩子就是一脚踏在鬼门关上,既是发作了,天色再晚,再宵禁,也该来知会一声!”
甄氏此时已是焦急非常,顾不得胳膊疼痛,道:“老太太,咱们还是赶紧去看看罢。”
席夫人点点头,一面朝外走,一面道:“去把这事儿告诉太爷,让他找关系,请一位精通产科的太医来。”
百灵领命,一路跑着去传话。
席夫人和甄氏在二门前上了车,不停地催促车夫,以最快的速度到了国子监后街。这时的田悦江,早失了往日的风度,正焦躁地在房门前踱来踱去。他见着席夫人和甄氏,竟似见到了救星,大步迈过来,跪下道:“求老太太和二太太救救士仪!”
第一百九十七章托孤
“这孩子傻了。”席夫人勉力笑了笑,正想说:士仪这不是还没事么?却突然发现,屋子里头根本就没有声音传出来。无论是大人的呻吟叫喊声,还是孩子的啼哭声。
这下,她连勉强露出的笑容都维持不住了,踉踉跄跄地就朝前奔。甄氏紧随其后,脸上的表情更加难看。
大门内,锦绣正带了两个小丫鬟,端着水盆拿着毛巾,焦急地在左手边第一间房前等候。席夫人快步上前,却发现自己根本出不了声。甄氏忙越过席夫人,带着哭腔问道:“十三姑娘怎么样了?”
锦绣的声音里,也带着哭腔,道:“稳婆一直都没有出来,我们也不晓得里头怎样了。”
她们都是未嫁人的丫鬟,按理是不能进到产房里去的,因此甄氏就没再问,而是直接伸手敲了敲房门。
锦绣连忙冲着房内道:“十三姑娘,老太太和二太太来了。”
里头并没有传出刘士仪的声音,不过倒有个婆子来开了门,请席夫人和甄氏进去。
一踏进产房的门,席夫人和甄氏就再也顾不得甚么仪态风度,以最快地速度冲到产床前,一边一个拉了刘士仪的手,急声问询:“士仪,士仪,你怎么样了?”
刘士仪人还是清醒的,并未昏迷,但蠕动着嘴,就是说不出话来。一名稳婆满手是血地上前来,急吼吼地对席夫人和甄氏道:“两位夫人,你们来得正好,你看这人也醒着,可就是不按我们说的使力,可怎么办才好?!”
甄氏急了,一拍刘士仪的手,道:“士仪,这是甚么时候,可容不得你耍小性子,赶紧照她们说的做!”
刘士仪努力了好几次,终于使自己的喉咙里发出了声音,虚弱无比地道:“娘,不是我不想使力,是实在是没有力了。”
“胡说!”甄氏继续骂她,“生孩子本来就是个力气活,换谁都难过,也并不只有你一人才这样。你赶紧卯足了力气,照着稳婆们的话说,我再跟她们打个招呼,帮着你一起使力,孩子马上就会出来了。”
席夫人一向看不上甄氏,但在这危急关头,却与甄氏配合得极好,在一旁扮红脸道:“士仪,你听话,再使个几次力,孩子就冒头了,你只要让稳婆们瞧见他的头,剩下的事她们自有办法解决,不消你再操半点心。”
“真的?”席夫人语气轻松,不自觉地向刘士仪传达了这样一个讯息,那就是,让孩子冒头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比把孩子完全生出来容易多了。因而刘士仪又重新鼓起了勇气,对稳婆道:“来罢。”
席夫人连忙自怀里取出她从安福胡同带来的前年老参片,给她含在嘴里,好助她一口气。
人的愿望和现实,往往存在一定的差距。刘士仪这会儿也不例外,尽管她心里勇气满满,但一使起力来,就觉得浑身上下都不是自己的了,较了半天劲,那力气,就是使不到点子上去。而且她的力气也小,每每稳婆们惊喜大喊:看到头了,看到头了。但下一秒,那头却又缩回去了。急得稳婆们直跳脚:“奶奶,姑奶奶,您就不能再多使半口气?”
刘士仪急得直哭:“我实在是没有多的力气了!”
甄氏急得团团转。席夫人当机立断,指着那两个稳婆道:“你们都去帮她推肚子,其他的交给我。”
稳婆有些犹豫,席夫人竖眉喝道:“还不快去!我好歹自己生过,也照料儿媳妇们生过,这点子事还是应付得来。”
甄氏忙道:“就算应付不来,还有我呢。”
稳婆这才挪了地方,一边站一个,齐齐去推刘士仪的肚子,同时叫刘士仪使力。她们这样一推,就断了那孩子朝后退的路,即便刘士仪总差半口气上不去,孩子的头也还是一点一点地被推了出来。
“出来了!出来了!”席夫人惊喜大叫。
一稳婆听到,连忙叫另一稳婆继续推肚子,自己则飞速跑到席夫人旁边,将她扒开,然后动作娴熟地将孩子给拖了出来,抓住双脚倒过来,朝他的小屁股上啪啪拍了两掌。
那孩子许是被憋得久了,身上紫青一片,不过好歹是哭出来声来,令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接生的稳婆更是笑嘻嘻地报喜:“恭喜夫人,恭喜奶奶,是位小公子。”
席夫人露出笑容,道:“赶紧把孩子包好,然后去给田少爷报喜,免得他着急。你们的赏钱,双份。”
稳婆喜不自禁地忙活去了。
甄氏到底是作娘的,只朝那孩子瞄了一眼,就奔去了刘士仪旁边,握住她的手,不住地唤她。
刘士仪似使脱了力,勉力睁着眼,气若游丝,对甄氏道:“娘,我怕是挨不过去了。”
甄氏瞧她形状,确是不好,忍不住滚滚泪下,但嘴上犹自骂她:“胡说些甚么,孩子都平安生下来了,你岂会不好?不过就是脱了力,休养些日子就好了…”
她越是紧张,话就越是多,多到怎么也说不完。
席夫人也觉察到不对,连忙隔着门叫百灵去催太医。
刘士仪却道:“老太太,娘,你们都别忙活了,白耽误功夫,再者我的时候已不多,还是赶紧让我做点想做的事罢。”
“胡…说…”甄氏哭着,极为伤心。
席夫人到底理智些,暗忖,看刘士仪这光景,只怕真熬不过去了,若光顾着劝慰她,万一真耽误了满足她的心愿,只怕就算落气也不会闭眼。于是便问刘士仪道:“你是不是想看看孩子?我与你抱来。”
刘士仪点点头,但还没等孩子抱来,又对席夫人道:“老太太,帮我把七嫂请来,可好?就说我有事要嘱托给她。”
她都这个样子了,相见的人却是苏静姗,而非田悦江?这让席夫人有些奇怪,不过她还是按照刘士仪的意愿,让人请苏静姗去了。
香椿胡同那边,早就接到了信儿,刘士衡和苏静姗已是立在院子里了,只是担心孕妇进产房有忌讳,所以没有进来。此刻小丫鬟出去一说,苏静姗马上就答应了,随她朝产房去。
田悦江本来是想自己进去的,见刘士仪请的却只有苏静姗,就只能生生忍住了脚步,同时心里还有许多的失落和难过。
苏静姗进到产房,见了那些尚未收拾干净的血污,脑子忍不住有些发晕。幸好有如玉陪着她一起进来,紧紧地扶了她的胳膊,才没有跌了跤。
待得见到刘士仪,她脑子又忍不住晕了一下,这床上躺着的,面色惨白,连嘴唇都无一丝血色的人,真的是那个美貌如花、巧笑盼兮的刘士仪吗?难道生孩子真是女人的一道鬼门关,能将人生生折磨成这样?
苏静姗想起自己过不了多久也要迈进这道鬼门关,就忍不住胆颤心惊冒冷汗,不知不觉地把手覆到了肚子上去。
刘士仪并没有留意到她的走神,伸出手来,将苏静姗的手握住,道:“七嫂,我不晓得还能撑多久,就不同你客套了,望你见谅。”说完,不等苏静姗回答,就急急忙忙地道:“七嫂,我有两件事想要托付给你,请你务必答应我临终前的最后一点请求!”
她的语气和神态,都是那样地急迫,仿佛慢一秒钟,就会有话来不及说出口似的。在这样的气氛下,苏静姗甚至连安慰她的话都讲不出来,只能道:“你说!你说!七嫂全都答应你!”
刘士仪感激地冲她一笑,道:“这头一件事,我要恳请七嫂费心,在我过世后,为我那相公好好地挑一房继室。”
为田悦江挑继室?怎么会是这样奇怪的请求?即便她命将休矣,给田悦江挑继室的活儿,也轮不到苏静姗的头上来罢?田悦江他上有父母,旁有姐妹连襟,让她苏静姗给帮忙挑选继室,算是个甚么事儿?
刘士仪仿佛看出了苏静姗的疑惑,解释道:“七嫂,我知道,只有你,才晓得他真正喜欢甚么样的人。”
苏静姗眉头一皱。但刘士仪没等她开口,又道:“七嫂,我都要死了,再有甚么嫉妒,怨恨,也派不上用场了。我只是觉得,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若不能同自己心爱的人相知相守,该是多么无趣的一生哪。他这辈子没福气,不能心愿得偿,那么能找个脾性相近的女子为妻,应该也稍稍慰藉于心罢?”
此时,席夫人和甄氏都还在场,她讲这样的话,该是有多大的歧义,能让人产生多大的遐想?若换作平时,苏静姗一定是要言辞犀利地反击回去了,但面对这会儿已是奄奄一息的刘士仪,就算有百般恼火、千般怒骂,也只能忍着,而且脸上还得带着笑容道:“十三妹你放心,七嫂一定尽心尽力。”
刘士仪感激地冲她一笑,然后望向躺在她身侧的小小襁褓,温柔地道:“第二件事,便是这苦命的孩子,刚出生,就要没了娘,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等他爹讨了后娘,心里又哪还会为他留一个位置呢?不如七嫂你把他给抱了去,就当作你自己的儿子来养罢。”
第一百九十八章胎气
刘士仪这是在开玩笑罢?就算她此刻死了,照顾孩子的事也轮不到她苏静姗头上呀!她当田家人都死绝了么?这要是传到田家二老的耳里去,会怎么想她,会怎么想刘家?指不定捎带着把她苏静姗都会记恨上呢。苏静姗若是答应她,铁定是脑子坏掉了。
不过,将死之人,脑子糊涂些,也是情有可原,苏静姗尽量把拒绝的话说得婉转无比:“十三妹你好端端地在这儿呢,说这些作甚么。再说了,十三妹夫是这孩子的亲爹,还能不疼他?”
刘士仪见苏静姗没有答应她的请求,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苏静姗当作没看见,把目光投到初生的孩子身上,那孩子紧闭着眼,脸上的皮肤皱巴巴的,尚看不出丑美来;不过以田悦江和刘士仪的相貌来看,不论这孩子以后的品性如何,翩翩佳公子的美誉是跑不掉的。
她能装作没看见刘士仪脸上的失望,甄氏却没法视而不见,她生怕女儿留下遗憾,便几番暗示苏静姗,催她把刘士仪的请求答应下来。苏静姗才不想答应,但无奈甄氏暗示的动作太大,便只得说了个活话:“只要田家没意见,我就替十三妹养了这个孩子。”她一面说,一面在腹诽,田家要没意见才怪呢,他们亦是名门望族,怎会容许自家的长子嫡孙养在别人家;别说养孩子,只怕连田悦江再婚的事,都不会许她插足,顶多默许她作个媒罢了。呸!呸!呸!苏静姗刚想到这里,就连呸三声——刘士仪这不还没死么,谁晓得她是不是故意拿死来要挟人,抹黑她的名声;再说了,她刚才答应刘士仪给田悦江寻继室,不过是敷衍罢了,难不成还真去帮他找,她又没傻没疯!
此刻刘士仪的想法,同她也差不多,因为她心里很清楚,田家是万万不会把这个孩子交给苏静姗来养的。苏静姗这样说,还是和断然拒绝她没有两样,真是一只狡猾的狐狸,真不晓得刘士衡当初是怎么看上她的。
刘士仪大概是真觉得命不久矣,完全不掩饰脸上的表情,心中不满,面儿上马上就表现了出来。爱女心切的甄氏见了,又欲继续暗示苏静姗,幸好席夫人再也看不下去了,不动声色地伸手将甄氏一拦,出声道:“士仪,你这会儿最想见的,一定是田姑爷了。”
说着,不等刘士仪发话,就隔着门对外道:“速速去请田姑爷进来,就说十三姑娘想见他。”
刘士仪看着苏静姗,想起田悦江,心情十分复杂,甚至不知道要对他说些甚么,但田悦江毕竟是他的夫君,再怎么,她也不好把不见他的话说出口,因此只得任由席夫人安排去了。
苏静姗则没有半分停留,转身欲避出去。可谁知刘士仪还不肯罢休,竟出声留她道:“七嫂,你急着走作甚么,快快坐下,正好咱们三人把话说开了。”
“说甚么说?我同你们之间有甚么好说的?”苏静姗强按着怒气转身,脸色十分地不好看,“十三妹,你出嫁得早,恐怕还不怎么了解我的个性,我若不是看你躺在这里,早就骂你个狗血喷头了,你可别给脸不要脸,趁着病中,胡乱咬人。”
刘士仪长这么大,还没被人骂过这样难听的话,不觉愣住了。不过苏静姗倒没说错,她的确是仗着弥留之际,把心中埋藏已久的醋意恼意恨意,一股脑地宣泄了出来,根本就没管甚么后果——反正她也活不长了,不赶紧讲出来,这辈子都要留遗憾。
甄氏也是被苏静姗直白的骂语惊呆了,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要回护闺女,但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不会骂人,至少她所会的骂人的话,同苏静姗的一比,完全显得苍白无力,好像一讲出来就会丢人似的。
席夫人心疼孙女,但也觉得她有些过分,于是便想出声打个圆场,不过还没开口,就见田悦江推开门,急匆匆地进来,直奔刘士仪床头,抓紧了她的手,然后回头对苏静姗道:“士仪都已经这样了,还请七嫂口下留德。”
“叫我口下留德?!”苏静姗原本强行按捺的火气,噌地一下又窜得老高,“你得管好你媳妇倒是真的,不然惹恼了我,连你一起揍!”
田悦江正欲回嘴,却听见门口传来个冷冰冰,怪腔怪调的声音:“田悦江,你气得我十三妹早产也就算了,怎么,还想连我媳妇一并气早产?”
屋中的人俱看向门口,只见刘士衡手持一把扇子,正勾起一侧的嘴角,冲田悦江冷冷笑着。他虽然是倚门而立,但那架势,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只要田悦江胆敢再说苏静姗半句,他立马就会猛扑进来,狠掐住他的脖子。
屋内气氛一紧,席夫人却抓住了刘士衡话中的关键,问田悦江道:“士仪提前生产,是因为你们吵了架?”
田悦江从小就没学会撒谎,只得沉默以对。刘士仪则看着苏静姗,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
她就这样望着苏静姗,眼中表露出来的情绪,走马灯似的变换——妒忌,恼恨,委屈,不甘——她表面上看起来只是在微笑,但心中却因为回忆,引发了一场疾风骤雨。这使得她不自觉地喘起气来,胸口不住地上下起伏。
田悦江见她情形不对,忙俯身问究竟。刘士仪却不住地笑着,眼睛一直不曾离开苏静姗。
苏静姗亦瞧出她面色突现潮红不同寻常,心思急转间,猛地捂住肚子,高声叫道:“哎呀,我肚子疼!”
刘士衡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进来,扶住她的腰,气急败坏地道:“肯定是刚才十三妹两口气合着伙儿地给气她呕,伤着胎气了!”
席夫人和甄氏大急,正好这时精通产科的太医赶到,两人双双指向苏静姗,让太医先给苏静姗瞧瞧。
这太医明明是为刘士仪请的,但才踏进房门,就被指给了苏静姗,这简直是朝刘士仪原本就愤愤不平的心境上,猛浇上了一桶油,使得她快要喘不过起来,浑身上下都似火在烧。
但此时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苏静姗身上,就连田悦江的眼中都现出了紧张来。刘士仪双目滚滚泪下,拼了全身的力气,把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了出来。其实这时她真是冤枉田悦江了,刚才苏静姗刘士衡口口声声说是他们夫妻气坏了苏静姗,那么只要苏静姗有甚么不对劲,就是他们两口子的过错。尽管刘士仪此时的情况也很不好,但毕竟她还没死不是?
苏静姗就在房中的椅子上坐下,拿帕子在手腕上搭了,请太医诊脉。太医诊了没一会儿,便道:“这是急火攻心,伤了胎气了。既是有孕,就该平心和气才是,切忌动怒。”
刘士衡这下真急了!他刚才还以为苏静姗纯粹是演戏呢,哪晓得是真动了胎气了!他一定要扒了田悦江的皮!
苏静姗自己倒并不怎么觉得意外,虽说她此刻没有甚么不适,不过刚才的动气也不是假的,心情自然有波动。既是生了气,在脉象上定会有反应,加之她挺着肚子,所以太医诊断她是动了胎气,十分正常。
太医的诊断,众人自然坚信不疑,更何况这还是位精通产科的太医。于是席夫人和甄氏感情上的天平,一下子就倾斜到了苏静姗这边,慌忙叫人来伺候苏静姗回去,好好躺着静养,又恳请太医帮忙开几副有效的安胎药,只管拣那贵重的药材写,不计成本。
大家乱作一团,无人再去理会刘士仪。刘士仪哽咽着,喉头咕咕作响,却是已说不出话来。
“士仪,你刚才的确是太过分了些…”田悦江皱起眉头,正欲说说她,就发现了她的不同寻常,连忙大声呼救:“太医,太医,快来瞧瞧我娘子!”
正朝隔壁走,准备去开安胎药方的太医闻言,连忙折身返回产房,匆忙搭上刘士仪的手腕。他很快就诊完脉,头也不回地道:“赶紧煎参茶!”
田悦江一叠声地催丫鬟快去,席夫人等经过事的,却是心里凉了半截。刘士仪只怕真是凶多吉少,太医才会不开药,只叫煎那吊气的参茶。
不过当着刘士仪的面,哀伤之情是万万不能露出来的。席夫人只得领了甄氏,到隔壁躲了,抱头大哭。待得情绪宣泄完,还得把泪抹干净,装作没事人一般,出来照顾刘士仪喝参茶。
刘士衡才刚抱着苏静姗回到香椿胡同,就接到了刘士仪快不行了的消息。他心中记挂妹子,但更担心苏静姗的安危,因此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过去看看。苏静姗对刘士仪,虽有怜悯,但心里绝对是怨恨居多,但她仍是捏了捏刘士衡的手,轻声道:“你该过去送十三妹一程的。”说完,欲言又止,几番张口,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改成:“刚才是我鲁莽了,不敢同十三妹置气。”
第一百九十九章临产
那时刘士衡其实就在门外站着,里头说了些甚么,他听得清清楚楚,只是顾忌那是产房,所以才没打进去而已。此时他听苏静姗一提,就又火冒三丈,道:“你没错,若任由她胡言乱语,别人还以为你是心虚,默认了呢。”
也是,当时她虽说鲁莽,可毕竟是刘士仪胡言乱语坏她名声在先,倘若她任由刘士仪闹下去,只怕先气死的人是她。虽说一想起刘士仪的言语来就叫人生气,不过苏静姗还是催着刘士衡快去国子监后街,毕竟兄妹一场。
刘士衡自然也不可能因为今日的不愉快,就忘却了十几年的兄妹之情,安顿好苏静姗后,便去了国子监后街。
这一去,就拖到了半夜才回来,而且换了身衣裳就又匆匆离去,离去前,告诉苏静姗,刘士仪去了。田悦江悲伤过度,无法主事,他们刘家两兄弟,得过去帮忙办丧事。
刘士衡离去没多久,又把席夫人和甄氏送了来,同行的,还有头天才出生的孩子。他对苏静姗解释,席夫人和甄氏年纪都大了,经不起太过伤痛,但让她们回安福胡同,她们又不肯,因此只得送她们到香椿胡同来了。至于那孩子,这会儿国子监后街乱哄哄,实在是无人顾及他。好在他奶娘早已选好,派个丫鬟去给奶娘搭把手就得,不消人操许多心。
刘士衡说完,又匆匆朝香椿胡同去了。苏静姗就要下床,给席夫人和甄氏安排房间。席夫人和甄氏齐齐拦住她,不许她动弹,恐又动了胎气。苏静姗只得躺了回去,把如玉叫来安排。
席夫人和甄氏都全然无睡意,只顾落泪,不过都不想在苏静姗跟前待着,以免她跟着熬夜,于是便双双起身,欲跟着如玉到分给她们的房间去。席夫人临走前,拉着苏静姗的手,道:“我知道你十三妹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害你动了胎气,不过她既然都去了,你也就不要在怪她了…”
苏静姗忙道:“老太太,我这个性子,别人不知道,你是最清楚不过的,我是典型的有口无心,怎会生十三妹的气。”
席夫人这才放了心,同甄氏去了。
听如玉说,她们一整夜都没睡,而且天刚蒙蒙亮时就又去了国子监后街,只不让人叫醒苏静姗。
刘士贞来吊丧,来苏静姗这里坐了会儿,神情木然,同在娘家时大不一样。苏静姗明白其中原委,也不好去问她,只能叹息一声,再塞给她几块银子,送她走了。
田家很快派人来了京城,还带来了田悦江父亲的一封信,他在信中虽然碍着刘显仁的面子,不好说狠话,但字里行间,无不流露出他的责怪之意,怪刘士仪不该千里迢迢地追夫到京城,不然安安稳稳地留在东亭,兴许甚么事都不会有;怪田悦江明明在半路上就遇见了刘士仪,却不将其送回,就任由她跟到京城去;怪刘家身为刘士仪的娘家人,没有照顾好她,使得她丧命。
而且刘士仪要托孤于苏静姗的事,也传到了田家人的耳朵里,田悦江的父亲在信中义正言辞地声明,田家的子孙,自当长在田家,别说田家而今还算兴旺,就算以后败落了,也断没有把长子嫡孙养在别人家的道理;而且田悦江的亲事,再不劳刘家操心了,他们经受不住再一次的打击。
刘显仁得知这封信的内容,很是愧疚,亲笔书信一封去东亭,安慰田知县;又责怪席夫人没有照顾好晚辈,使他蒙羞。席夫人又是伤心,又是难过,竟至此闭门谢客,连儿孙辈的请安都能免就免了。
席夫人一消沉,甄氏反倒活跃起来,只不过到底才经受丧女之痛,再活跃也还是颓然,刘府上下都笼罩在一片哀愁之中。
刘士衡亦是日日买醉,每晚回家都是一身的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