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打架

良久,刘士衡才跟梦中醒过来一般,一把将休书抓起,揣进怀里,急急忙忙地朝安福胡同奔去了。

他一路策马狂奔,等到了安福胡同时,苏静姗还在席夫人房里没出来。他本欲冲动地推门进去,向苏静姗问一个明白,但突然想起,休书一事席夫人并不知情,还是不要徒生事端的好。于是便把已伸出去的手生生收了回来,转头找田悦江去了。

田悦江并不在房中,而刘士仪看向刘士衡的眼神颇有些怪异。但刘士衡这会儿心里有事,就算察觉了,也懒得深究,只问田悦江的去向。

刘士仪道:“他说是去小书房了,你上那里找找看罢。”她是让刘士衡自己去找,而非请他稍等,让丫鬟去把田悦江给叫回来——直到刘士衡匆匆离去,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常之处,不禁暗自苦笑,也许在她内心深处,还是抗拒听到事实的真相的罢。她想到昨日听过锦绣回报,得知田悦江是去了香椿胡同找苏静姗时的心情,真真是惊怒交加,不堪回首。不过,不管是为了腹中的孩子,还是受限于自小的教育,她都会先选择忍耐,至少表面上要忍耐,决计不能同田悦江撕破了脸。

她正倚在门上想东想西,却见锦绣匆匆赶来,急急忙忙地道:“奶奶,不好了,少爷同七少爷打起来了!”

刘士仪不信:“少爷连同人争执都不会,怎会同七少爷打架?”

锦绣犹豫着道:“奶奶,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其实是七少爷在按着少爷打…少爷没法子还手…”

“啊?”刘士仪一听,马上就急了,连忙扶了腰,要朝书房去。锦绣连忙上来扶住她的胳膊,劝道:“奶奶,还是去通知老太太和二太太罢,你这挺着肚子去劝架,万一被误伤,可就麻烦大了。”

刘士仪闻言,真停住了脚,她想着,田悦江心里装着的人,还不一定就是她呢,若她跑去拉架,反伤了腹中的孩子,那可真划不来——不管田悦江如何,这个孩子,都是她的心肝宝贝,不容许受到任何伤害的。

锦绣见她听了劝,便叫过两个婆子,让她们扶了刘士仪回房去坐,她自己则朝着正房去了。

她到时,正巧碰见苏静姗从里头出来,便只得先退至一旁,给苏静姗行礼。苏静姗瞧见是她,便顺口说了一句:“你们奶奶在房里么,我过去瞧瞧她。”

“在房里…”锦绣突然想到,正在按住田悦江猛挥拳头的人,不就是苏静姗的相公么?请席夫人去劝架,倒不如告诉她,让她去。于是便道:“七奶奶,您赶紧去小书房看看罢,七少爷正同我们少爷打架呢!”

“多大的人了,还打架?”苏静姗吃了一惊,连忙朝小书房而去。她隐约猜到两人打架的原因同那封休书有关,因而也没问锦绣。

小书房里,门窗紧闭,但侧耳一听,里头果然正打得如火如荼。因门被反栓住了,苏静姗不得进,只好站在门口道:“别打了,你们两个,都是误会,且听我解释。”

屋内的两人不知是没听到,还是听到了装作没听到,反正挥拳头的呼呼风声和反抗的掷书声,一直就没有停下来。

苏静姗没有办法,只好大声地道:“我同士衡成亲以来,虽也闹过矛盾,可那些都已经过去了,而今我们俩和和睦睦,日子开心得很,并没有甚么不如意的地方。昨日那些话,是我同十三妹顽笑呢,并非是真的,不信你问她!”

这时刘士仪因为不放心,也来到了小书房,只不过没有近前,只远远地站着。苏静姗连忙把她给拉了过来,道:“十三妹,你说,我昨天是不是在同你说顽笑话?”

刘士仪笑容僵硬,不过还是顺着她道:“是,昨日我们开玩笑呢,当不得真的。”

苏静姗倒是笑得很灿烂,盯着她的眼睛道:“十三妹,七嫂性子直,往往嘴里有甚么就说了甚么,以后你可别跟我开顽笑了,不然我说漏了嘴,倒霉的却是别个,心里真过意不去。”

这话旁人听不懂,刘士仪却是明白的很,不过她面儿上的功夫修炼得很是到家,轻轻一笑,道:“七嫂说甚么呢,咱们姑嫂从来要好,说说顽笑话又能怎地,别人听了去倒霉,只能怪他自己想偏了。”

此话也有理,竟教苏静姗反驳不得,这便是她为人的精细厉害之处了。

但这话落在田悦江耳里,却觉得刘士仪就是在说他,不由得红了脸,恨不得赶紧出去,向她解释表白一番。但无奈刘士衡步步紧逼,竟是让他动不了身,只好道:“士衡,刚才姗姐都说了是场误会,咱们先出去罢,免得她们担心。”

“误会?误会你还这般上心,若不是误会,那还了得!”刘士衡不由分说,又是一记老拳挥去。

田悦江连忙抓起一本书,险险挡了一记,但仍被震退好几步。这一退,背就靠着了书架,再无处可躲。眼见得刘士衡的第二拳又至,田悦江头冒冷汗,正着急间,忽闻外面传来苏静姗的声音:“十三妹肚子疼了,你们俩还不赶紧出来!”

这若是苏静姗嚷嚷着肚子疼,刘士衡肯定会怀疑是她故意引他们出去,因为她的胎一向很稳当,从没出过事;但偏她说的是刘士仪,就由不得他不信了,因为刘士仪太不注重锻炼,在家做姑娘时就整日只躲在房里绣花,怀了孕更是懒怠动弹,而今走几步都喘的,他都替她觉得累。

而且,她们应该都猜得到,刘士衡和田悦江打架,肯定是田悦江输,刘士仪很有可能是因为急着了,所以肚子才疼起来。

刘士衡这样一想,连忙就收起了拳头,将他一把拖过来,迅速地给他整衣领,扯衣襟,以最快地速度把他收拾得齐整了些,然后揽着他的肩膀,一同出门去。

“十三妹,我同悦江练拳脚呢,你别担心…”刘士衡话还没说完,就发现刘士仪站得稳稳的,压根甚么事都没有。他马上把目光投向苏静姗,苏静姗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摊着手道:“才刚肚子疼,这会儿又好了。”

刘士衡把脸一板。苏静姗生怕他又把田悦江给拉了进去,连忙道:“你还没打够么,赶紧跟我回家去。”说着,拖起他就走,一面走,一面回头对田悦江和刘士仪道:“十三妹,十三妹夫,我们改天再来跟你们赔罪。”

刘士衡还没打尽兴,不想走,但又怕伤着了苏静姗,不敢去挣脱她的手,于是只得愤愤地回头瞪了一眼田悦江,然后跟着苏静姗走了。

田悦江望着他俩挽着的胳膊,垂下了眼帘,对刘士仪道:“咱们也回罢。”

刘士仪望着他,似笑非笑:“怎么,七哥同七嫂感情好,你不高兴?”

田悦江道:“我怎会不高兴,就是怕他们过得不好,所以才赶着去把休书给了姗姐。而今见着他们夫妻和睦,我就放心了。”

“甚么休书?”刘士仪知道他去找了苏静姗,但却不知道他给苏静姗的是休书,不禁愣住了。

田悦江扶了她朝回走,慢慢地把休书的来龙去脉讲给她听。他满以为只要把事情讲开,刘士仪心中的疑虑就会冰消雪释,但他哪里知道,刘士仪心里的醋劲儿,却愈发地浓烈了。刘士仪心里想的是:你不过一介委托人而已,却因为苏静姗的一句话,就奔去送休书,生怕她受了刘士衡的委屈,若说他对苏静姗无意,谁信哪?

一想到自家相公心里还惦记着另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还是自己的七嫂,刘士仪心里就又是气愤,又是委屈,但却又不想和他闹翻脸,怎办?不如搬出安福胡同,把他们以后见面的几率降到最低?

刘士仪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于是回房后就对田悦江道:“相公,科考明年才开场,难不成我们就挤在安福胡同住一年多?我自是愿意住在娘家,可等孩子出世后,要添奶娘,要添丫鬟婆子,他们住在哪里?难道和太爷的几个妾一样,带着孩子挤到后罩房去?”

她这话说得很有道理,田悦江马上表示赞同,道:“那我明日就去找房子,或买或租,就在安福胡同附近,方便你回娘家。”

刘士仪才不愿新家离安福胡同太近呢,连忙摇头道:“这里离国子监太远,还是以你的学业为重。”

“那租在香椿胡同附近?”田悦江皱起了眉头。

那就更不好了!刘士仪接着摇头:“那里租金太贵,咱们家虽说不缺钱,可也不能乱花,毕竟只住一年多而已。”

田悦江也不想住得离刘士衡太近,倒并不是因为怕了他,而是总被他追着打,太丢面子。于是便道,国子监后面有条街,虽说僻静些,但租金应该也便宜;只不过去国子监时要绕个圈而已。

“绕绕就绕绕罢,给你买匹马。”刘士仪拍了板。

第一百九十五章吵架

虽说京城寸土寸金,但却从来不缺少房子,只看你有没有钱。国子监后街的房子,与香椿胡同相比还算便宜,但也仅仅是相对而已,实际上,要租下一套可供三口之家居住的房屋,并不是一笔小的开销。所幸田家还算殷实,不然也娶不到刘府的嫡出小姐,因此田悦江没有过多犹豫,就先预付了定金,然后回安福胡同来问刘士仪的意见。

他看中的房子,共有三处,同属一个房东,其中一处是个两进的小院子;另一处也是个院子,但只有一进;还有一处面积最小,只是个通共四间房的套间而已。

田悦江倾向于租那个两进的小院子,既有接待客人的场所,也有让孩子玩耍的空间。但刘士仪心里却有自己的想法,一般人家,正妻一怀孕,就是要找通房的,田悦江之所以没有照着规矩来,全因刘显仁是她公公的恩师,所以田家人一般都很迁就她。

但而今他们身处京城,谁晓得没了父母的管束,田悦江会如何?会不会以她生产作月子为由,从她的陪嫁丫鬟里头挑出一个作通房?如果田悦江真提出这个要求,她是完全无法反驳的,因为大户人家小姐的陪嫁丫鬟,本来就是作这个使的。

但这些天在安福胡同借住,让她深感屋小的好处,你看刘显仁的那四个妾,不就只能蜗居在后罩房?后罩房那是甚么地方,下人住的地方,刘显仁就是再想叫姨娘们服侍,也不会跑到后罩房去的,所以就只能夜夜宿在席夫人房里。

所以,若是他们也只租个小小的屋子,根本就不给妾室容身的地方,那田悦江应该也就断了那心思了罢?刘士仪主意打定,便以省钱计,挑了那间套房。田悦江虽然觉得那套房有点小,但娘子贤惠,替自家省钱,还有甚么好说的?于是便依了她,就租那四间房,于第二日去把租金付了。

那房东的房子,都是常年出租的,里面各色家生齐备,而且还干净,刘士仪带人过去看了看,叫他们稍作收拾,就辞别席夫人等人,同田悦江搬了过去。席夫人同甄氏自是依依不舍,刘振业甚至暗地里抱怨刘显仁为人太过谨慎,只买这样小一间宅子,害得刘士仪只能到外租房子住。抱怨着抱怨着,又念起了自己,好容易找着个土生土长的京城姑娘,想纳为妾室,可就因这房子落实不下来,所以才耽搁了。

甄氏亲自到刘士仪新租的房子去看了看,回来同众人感叹,她那房子比起安福胡同还不如,通共四间房,一间用来待客,作了客厅,一间他们夫妻俩住,一间丫鬟婆子们挤,剩下那间,留给以后的孩子和奶娘,除此之外,竟是连间给田悦江作书房的屋子都没有。

苏静姗听说后,却有不同意见,同刘士衡笑道:“十三妹好手段,为人精明之处,竟不下于你哩。”

“怎么说?”听见苏静姗夸赞自家妹子,刘士衡颇有几分得意,但她这话,却教他听不懂。

苏静姗掰着手指头,细细与他解释:“你看,十三姑爷连个书房都无,那将来若是纳妾,想必也是没有住处的罢?既是连个住处都没有,那还纳甚么妾?十三妹此举,既得了勤俭节约的好名声,又杜绝了同他人共事一夫的可能性,可谓是一箭双雕呀!”

原来她夸赞刘士仪,是因为这么个原因。自家妹子有没有一箭双雕,刘士衡并不在意,他只是看着香椿胡同那两进的,空了许多房间的大宅子,若有所思:“所以说,我家娘子还是贤惠大度的,留了这许多空屋给以后的妾室住?”

话音尚未落下,身上就挨了苏静姗一下,抬头时,便见她双手叉腰作母夜叉状:“刘士衡,你别以为我大了肚子,就打不了你了!”

刘士衡看着她那圆滚滚的肚子,连玩闹的心都不敢有,连忙低头服小,好生赔罪:“娘子大人息怒,我就算有那个贼心,也没那个贼胆呀!”

“甚么?你还敢起纳妾的心?!”苏静姗一听,本是掺杂了半分玩笑的心情,马上全化作了愤怒,恨不能提了棍子,狠狠揍他一顿。

刘士衡自知失言,忙不迭送地发誓赌咒,但无奈苏静姗更相信他的无心之言,认为那才是他心底的真实想法,不管不顾地将他关在了门外,称,既然你想纳妾,那就趁着她怀孕,纳去罢。

刘士衡站在门外,苦劝苏静姗莫要生气,免得惹恼了腹中的孩子。但无奈苏静姗怎么也不回应,他只得摸了摸鼻子,打算在门外打个地铺,以表自己对苏静姗的一片忠贞之情。

他才刚把地铺打好,正要躺上去,就见计氏远远地朝这边来,同时,锦葵来报:“计大娘来了。”

刘士衡想了想,干脆还是躺着,没有起身相迎,只作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来。

计氏到后一见,自是吃了一惊,忙问缘由。因担心声音传到屋里去,刘士衡并不敢撒谎,亦不敢添油加醋,只将刚才的情景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然后哀求计氏道:“娘,我那真是无心之言,我对姗姐——”

没等他说完,计氏就把手一挥,道:“我知道了,不必说了。”

刘士衡见计氏面色不虞,心头打颤,暗自紧张道,难不成丈母娘也认为真有纳妾之心,要帮着苏静姗教训于他?虽说他有副好身架,不怕疼,但若就这样被打,未免也太冤枉了罢?

正想着,却见计氏根本没有半分责怪他的意思,而是径直去了房门前,举手拍门,朝里道:“姗姐,我不要你开门,你只给我听着。”说完,后面的话就有些严厉了:“你晓不晓得,你作甚么能对姑爷非打即骂?还不是仗着他宠爱于你!而今他已是事事都遂你的意,通房没有,妾室更没影,你却还揪着些言辞上的错儿作甚么?娘是过来人,奉劝你一句,再好的情意,也经不起总折腾,不然就淡了。”

门猛地被拉开,苏静姗红着眼圈出现在她面前,颇为委屈地道:“娘,我才是你闺女,你胳膊肘却怎么朝外拐?”说完又道:“谁叫他一时不慎吐露了真言,我若是任之听之,他岂不是真要把妾朝家里引?”

“怕甚么!”计氏的底气十分地足,声音洪亮之极,“若是他敢乱来,你就带了孩子走人!难不成离了他,还过不了了不成?”

苏静姗看着计氏这意气风发的样子,突然有些自卑,自己竟还没有计氏有自信,成日里担心相公出轨,真真是惭愧。

而刘士衡却是傻了眼,还以为丈母娘只是教女呢,却没想到她比苏静姗更狠,先是不管束他,一旦等他酿成了错,就休夫外带拐走孩子!这样看来,还是苏静姗而今的做法更合他意,吃醋,是因为心里有他;管他,是为了防止他犯错;就算再生气,也只是把自己关进房里,并未生出休夫的心来,即使她手里有一封休书在…

刘士衡越想越觉得苏静姗可敬可爱,便绕过计氏,去揽苏静姗已瞧不出形状的腰,对计氏道:“娘,姗姐知道错了,您就别说她了。”

怎么反护起苏静姗来了?计氏愣是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道:“怪不得人家都说,夫妻吵架最是劝解不得,劝得好,他们和好了反怪你多事;劝得不好,更要怪你说话不中听,害得他们矛盾更深。”

刘士衡连忙道:“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姗姐她怀着身孕…”

“若不怀着身孕,你就不护着我了?”苏静姗在一旁凉凉地道。

刘士衡连忙低头认错,外加发誓赌咒,不管她有没有大肚子,他都会一辈子护着她。

计氏在一旁听着肉麻,连忙走了。

苏静姗仔细琢磨计氏刚才的话,觉得还是很有道理,遂幽幽地叹了口气,道:“都是你,要我扮甚么傻大姐,结果真个儿变傻了,凡事只会耍横,动粗。我实该同十三妹好好学学的,要管束相公与无形之中。”

“得了罢。”刘士衡赶紧打消她这个念头,“这家里呀,只能有一人精于算计,不然就要乱套。不信你看十三妹他们家,是不是只有一人算计?”

好像还真是,也许月老的红线本来就不是乱牵的,总是一种性格搭配另一种性格,看似不合,其实恰到好处。苏静姗正琢磨,却不留神刘士衡在耳边轻语一句:“娘子,你放心,为夫决计不会嫌弃你笨的,你就安安心心地当傻大姐罢。”

苏静姗一听,作势要打。刘士衡连忙身子一蹲,将她拦腰抱起,进屋里去了,顺势还用脚踢上了门。

苏静姗怕伤了肚子里的孩子,不敢挣扎,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把自己放到了床上。刘士衡满意地拍了拍手,自己也跳上床去,对她道:“那些屋子,空着确是可惜,但你又不许我纳妾,就只能有一个办法了。”

“甚么办法?”苏静姗奇道。

刘士衡神情得意,道:“就只能劳我多费些力,让你多多地生孩子,一间屋里住上一个,就不怕空着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难产

“你!拿我当母猪呢?”苏静姗嘴上骂着,拳头挥了过去,但到底因为心里有几分甜丝丝,落下去时就轻飘飘的,几乎没让刘士衡感觉到疼。

两人玩闹一阵,也不管天还没黑,就头挨着头,相偎睡去。

过了几天,天气晴好,艳阳高照,安福胡同的女眷们都呆不住了,纷纷提出想出门去逛逛。因席夫人早就答应过贾氏要陪她出门去踏青,便带着甄氏陪她一起去了。而刘士贞与涂家姐妹约定的时间,恰巧也是这天,不过因为当初就没人说要陪她一起去,所以倒也没觉着甚么。

刘士贞由丫鬟们服侍着换上新衣,对镜上妆,大家都夸她容貌俏丽,必能压倒群芳。刘士贞听了,却并不十分高兴,心想,今次的主人并非是她,而是涂家的两姊妹,若是自己打扮得比她们漂亮,惹得她们不高兴,往后嫁去她们家,只怕就不好相处了。

她想着想着,就伸手把头上一枚流光溢彩的钗子给拔了下来。丫鬟们见了,齐齐惊呼出声:“十四姑娘,这可是老太太新赏的!”刘士贞认真思考了一番,又把它给戴了上去,不过除此之外的首饰,就全给取了下来,仅留这一根钗子在头上。

紧接着,她把新衣裳也给脱了,换了身半旧不新的。丫鬟们皆不懂其意,只有她自己意志坚定,不管旁人如何劝她,仍是照了自己的意愿,打扮得极朴素地到郊外赴约去了。

涂家在郊外,有自己的庄子,里面的布置和他们的宅子一样,是典型的北方风格,虽大气有余,但却秀美不足。刘士贞见惯了苏州刘府的景致,便没觉得有甚么出彩的地方,一心只留意涂家人的脸色,生怕自己哪些地方做得不好,给她们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那涂明敏和涂明非两姊妹都是天真活泼的性子,哪会去留意那些,叽叽喳喳高兴极了,只是背着人还是会同其他前来赴约的小姐们议论一下刘士贞的穿着,怎会那般地简朴,好像没把这场聚会放在眼里似的。

刘士贞原以为逛逛庄子,看看春色,就是今天所有的行程了,但却不期然地,在一处小树林里,遇见了一身戎装的涂明羽。这时的涂明羽,身背长弓,英姿勃勃,直把她看得面红耳赤,心中似头小鹿乱撞。

涂明羽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她,不过既然碰见了,少不得要打招呼,并寒暄两句:“那日十四姑娘落水,实在是惊险,我至今感到后怕,真不知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你作出如此行径。”

刘士贞不知他这话是有意还是无意,登时惊慌失措,她日日在安福胡同待着,隐约也知道些有关她落水的后续情况,猜到席夫人极有可能已经知晓她落水的真实情况。那么,既然席夫人都知道了,面前的这位涂家二少爷,他知道不知道呢?

说起来,那天落水的地点就在涂家,谁知道有没有哪个涂家的下人目睹了当时的情景,如果涂明羽细心,只怕多半是打听得出来的。

刘士贞想着想着,后背冷汗直冒。不过当时的情景,也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怪不得她。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又该如何?

她犹犹豫豫地,沉默了这样久,涂明羽望向她的眼神,就犯起了疑来。

刘士贞瞧见,心中猛地一惊,竟是甚么都没有回答,就转身跑了。她头也没回地跑出小树林,同丫鬟们会合时,才觉得自己刚才的行径极为不妥。不过转念一想,她对外宣称的是贾氏推她入水,这属于家丑,所以她不愿回答,走而避之,也属正常,算得举止怪异。

想到这里,她心里才稍稍松快些,但到底还是恢复不了先前的愉悦,做甚么都提不起兴趣来。

涂家姊妹见她面色不对,关切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刘士贞便顺着答了是字,告辞回家了。

回到安福胡同,她坐立不安,总觉得涂明羽刚才的那番话,不是随口问的,不然以当时他给她渡气的尴尬场面,他应该懂得避开此节不谈才是,怎会特特挑出来讲?

事实证明,她这回的猜测正确无比,第二日一早,媒人便登上了安福胡同的门,说是受了涂府的嘱托来退亲。席夫人大惊,忙问缘由。媒人却道:“原因你们自己晓得,说出来,恐伤了两家人的脸面。若是你们执意要把姑娘嫁去,也不是不行,不过想要受涂家的尊敬,就难了。”

这意思就是,即便刘士贞嫁过去,也只会落个涂家人对其不闻不问的下场,形同失宠无异。不过,事已至此,她在湖边和涂明羽嘴对嘴的情景,那么多人都看见了,除了嫁他,还有甚么别的选择?

因此即便席夫人气得浑身直抖,还是低声下气地给媒人说好话,请她到涂家人面前圆说圆说。

涂家人大概也没真想退亲,只是事先过来知会一声,免得刘士贞嫁过去后过得不好,刘家人来找麻烦,所以那媒人没有说甚么,就带着席夫人的回复走了。

过了几天,涂家那边给了准信,婚礼如期举行。但席夫人仍是气得饭吃不下,觉睡不着。不过她并不是气涂家,而是气刘士贞。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作甚么不好,偏偏要去涂家闹这么一出,害得她这张老脸都丢尽了。

席夫人虽然没有把刘士贞叫过来指着鼻子骂,但刘府的下人个个都是人精,哪里看不出她对刘士贞态度的转变,于是墙倒众人推,一个接一个地不待见起刘士贞来。

刘士贞苦闷难当,日日以泪洗面,还不敢叫人看见。

一日,苏静姗过来给长辈们请安,正巧撞见丫鬟给刘士贞送早饭,瞟了一眼,大为吃惊,堂堂尚书家的小姐,就算是庶出,也不至于吃些冷菜冷饭罢?她本欲去问贾氏,但转念一想,刘士贞落水之初,也没见贾氏如何虐待她,这会儿突然转变,其中必有原因,于是就没有去贾氏那里,而是踏进了刘士贞的房门。

刘士贞正值艰难之时,极想找人倾诉,一见苏静姗就哭开了,道:“七嫂,我冤,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的,为甚么大家都这样待我!”

这话苏静姗听不懂,便问缘由。

刘士贞心想,反正自己已是这副光景,再怎么也不会更差了,于是便把当日湖边的情形,原原本本地讲给了苏静姗听。

原来,当日的确是她先去推了贾氏,不过这却不是她的本意,盖因贾氏出言不逊,辱及她的生母,她忍无可忍,才伸手推了她一下儿,可谁知道,贾氏竟借力一拉,把她给推到水里去了。

说到这里,刘士贞泪流满面:“七嫂,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平日里唯恐得罪了这个,得罪了那个,又怎敢去推五嫂下水。苍天可鉴,我推她的那一下儿,是极轻的,倒是她反手拉我,力道极大,一下子就把我给推到水里去了。”

她说得伤心,苦得悲切,可无奈苏静姗对这些一点儿都不敢兴趣。认真说来,贾氏是她讨厌的人,刘士贞也并没有甚么特殊的好感,所以无论谁是谁非,同她又有甚么关系?她此番前来,只不过是本着很正常的同情心,看看能不能改善一下刘士贞的伙食而已。于是拍拍刘士贞的背,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再多说也没益处,倒是把眼睛哭肿了,还怎么出嫁?”说着,就对一旁的如玉道:“你去跟五奶奶说,就说是我说的,十四姑娘眼见得就要出嫁,还能在家吃几顿?饮食上她也该上上心,莫失了嫂子的风度。”

这话实是算不得客气,不过料想贾氏也习惯了苏静姗的作派,所以如玉马上就去了。

而今苏静姗作为头一个怀孕的孙辈媳妇,在刘府极为得宠,即便只是个丫鬟去传的话,贾氏也不敢怎么着,马上就着人把热菜热饭给刘士贞送了去。不过等苏静姗出了刘士贞的屋子,贾氏还是截住了她,道:“七弟妹,我今日只不过是给你面子,才如了十四妹的意,不过你可晓得,十四妹是得罪了老太太了,你帮她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