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刘士衡与刘士仪的敢情竟是这样的深苏静姗初时很是诧异,久了,就悟出些事情来,其实刘士衡在心里还是有些怪她当初口不择言,还击刘士仪的,如果那时她能忍一忍,说不准刘士仪就能多活几天。

不过这些都只是苏静姗自己的揣测,刘士衡在她面前,依旧是嘘寒问暖,并瞧不出甚么异样。

她哪里晓得,此时外头已是纷纷扬扬传开了,说田悦江和她之间有私情——这全拜刘士仪临终前的话所赐。刘士衡怕她晓得了生气,在家下了死命令,不许人嚼舌头,而他自己也不敢把心情当着苏静姗的面表露出来,于是只得到外面去买醉。

虽然因为刘士衡的买醉,让苏静姗觉得难受,但她更多的心思,却是在担忧自己即将到来的生产。都说生孩子是女人的一道鬼门关,真是没错,刘士仪可不就因为生孩子而去了?换作是她,会不会也如此呢?在这个时代,没有输血的手段,也没有剖腹产的技术,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

她没日没夜地想东想西,竟使得香椿胡同也愁云密布。好在还没等到发作,就见刘士衡把产婆医婆请进了家,太医那里也打好了招呼;至于奶娘,由于她坚持要自己喂,便只暂定下了个,还没叫进家里来。

饶是如此阵仗,苏静姗仍是紧张得要命,到了进产房那天,几乎迈不动脚。刘士衡一见就急了,道:“姗姐,你可得好好生,不能跟士仪似的,光顾着喊,不晓得使力。”

苏静姗捂着肚子,转身问他:“你是不是在怨我?”

刘士衡一愣,没有作声。

苏静姗便自接自话:“你果然是在怨我。怨我当初太沉不住气,竟同弥留之际的士仪去吵嘴。”

刘士衡尽量地放柔语气,道:“我没那个意思,是你想多了。”

“那你为何要日日买醉?”苏静姗不肯罢休。

刘士衡语塞。苏静姗难过地垂下头,朝产房走去。刘士衡连忙跟上,却被产婆拦住了去路。产婆笑嘻嘻地道:“七少爷还是在外头等罢,这产房里头,男人是不能进去的。”

哪能让苏静姗带着情绪去生孩子呢,刘士衡不听,非要朝里冲,道:“我娘子心里有疙瘩,我得劝劝,不然郁结于心,不利于生产。”

产婆哈哈一笑,道:“女人生孩子,不过就是担心生不下来,还能有甚么疙瘩?七少爷不必担心,且看我的。”说着,就走进去摸了摸苏静姗的肚子,拍着胸脯道:“七奶奶,您这孩子,怀得极下,胎位又正,是最容易生的了。你若是生不下来,包在我身上。”

第二百章提议

产婆的话,让苏静姗回了神,她而今最大的任务,是把孩子生下来,至于其他的,留待以后再去想。她平素心思就不重,因而没一会儿就稳住了心神,认认真真地问产婆:“真的容易生?”

产婆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道:“七奶奶,待会儿我叫您用力,您就用力,保管不到半个时辰,孩子就能落地。”

连半个时辰都不需要?苏静姗十分欣喜,终于放下了一颗心。但她却是忽略了产婆这话里的重点,半个时辰,是从叫她用力时开始计算的,前面的阵痛需要多久,产婆可没说。

因此,等到那一阵又一阵的疼痛排山倒海一般,无休无止地到来时,苏静姗大骂产婆,不早把话说清楚,害得她空欢喜一场。

产婆挨了骂,却一点儿都不生气,反而欢喜道:“奶奶中气十足,孩子一准儿好落生。”

苏静姗哭笑不得。

阵痛仍在一波接一波地到来,疼到最后,苏静姗的感官竟已接近麻木,满心想的都是,赶紧把孩子生出来,生出来就舒服了。

“我能用力了么?”久久等不到产婆的通知,苏静姗急了。

两个产婆相视而笑:“我们接生多少人,还从没见过像奶奶这样性急的。”

性急?苏静姗再次哭笑不得。

所幸没过多久,便有一产婆走到她肚子旁,叫她开始用力,并准备适时帮她一把。不过,苏静姗气力足得很,没等到她们援助,就把孩子生了出来,用时之短,连她自己都感到诧异。

“是位小公子”产婆们大声地报信,心里都很高兴,生了儿子,就意味着她们可以拿个大红包了。

原先那个跟苏静姗打过包票的产婆洋洋得意地道:“我说的没错罢,奶奶这胎怀得下,就是好生”

苏静姗听着孩子嘹亮的啼哭,满心欢喜,出口便道:“赏钱再加一份”

产婆们眉笑颜开,快手快脚地把孩子和床铺都收拾好,然后请刘士衡进来看他儿子。

刘士衡正贴门站着呢,产婆一开门,他就冲了进来,直奔床头,抓住苏静姗的肩膀,颇为自豪地道:“就凭你平日里揪我耳朵的力度,我就晓得你准行”

揪耳朵和生孩子,有甚么关联?苏静姗正一头雾水,就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耳边,是刘士衡温柔的,还带着些后怕的声音:“我听你叫唤了好些时候,吓死我了。”

苏静姗完全可以咬块布在嘴里的,事实上,产婆也这样建议过,是她自己坚持不咬,故意要呼痛出声的——若不叫男人晓得生孩子的辛苦,他还以为孩子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刘士衡果然因为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对苏静姗怜惜有加,搂她在怀里慰问了好些时,才想起来要去看儿子。

产婆笑眯眯地把小襁褓抱过来,递到刘士衡怀里。刘士衡接过来,看到孩子的第一句话便是:“我儿子生得真俊”

苏静姗瞠目结舌,这皱巴巴的小模样,哪里就看得出俊了?而且,男人见到初生孩子的第一句话,不往往都是“这孩子真丑”,“像只皱巴巴的小猴子”之类的话吗?果然,脸皮厚的人,不能以常态度之。

不过,瞧这小模样,小脸鼓鼓的,小嘴嘟成一道弧,确实是怎么看怎么可爱。苏静姗忍不住把儿子抢过来,紧抱住舍不得撒手。

刘士衡还没抱够了,赶紧以她刚生完,需要休息为由,把孩子又抱了过来。苏静姗本来是挺累的,但自看到孩子的第一眼起,就开始精神亢奋,一点儿也不想合眼歇息一会儿,因而又伸手去刘士衡怀里抢孩子。

这时产婆发话,称孩子刚出生,经不起这样折腾,这对新升级的父母才消停下来,凑到一起探讨起孩子长得像谁的问题来。

在苏静姗进产房后不久,席夫人和甄氏就都到了的,但此时见这对小夫妻头凑着头亲亲热热,她们倒不好意思进去了,在隔壁吃了好一会儿的茶,才借着打赏产婆,到产房里头来。

一进门,甄氏就抱着孙子撒不开手了,一叠声地说要把他抱回去亲戚养。苏静姗心里咯噔一下,正要表示不满,就听见席夫人道:“安福胡同哪里还住得下人,还是就留在香椿胡同罢,你要想孙子,多过来住几天便得。”

其实安福胡同还有一间空房的,席夫人这样说,明显是顾及了苏静姗夫妻的心情了。苏静姗感激非常。

甄氏沉浸在得了头孙的喜悦之中,就没在意席夫人反对的话,只顾着瞧孙子,亲孙子,脸上的喜色掩都掩不住。

说起来,若不是刘士诚多年无子,甄氏早就抱孙子了,这一日迟来了这么多年,她自然是再欢喜不过的。

苏静姗一举得男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安福胡同,这可是刘家头一个曾孙辈的孩子,自是举家欢庆,刘显仁更是亲自为他取了个名字,叫作刘弘文,从此,大家便都唤他作文哥儿了。

有了孩子,日子总是过得快些,转眼一个月满,安福胡同张灯结彩,广宴宾客,足足闹了三天。

贾氏作为当家人,也忙了三天,直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脸也笑僵了。苏静姗感念她辛苦,当着长辈们的面福身谢她。贾氏却闪身躲开,笑道:“你若是真要谢我,就把文哥儿过继给我算了。”

苏静姗一愣,贾氏没等她反应过来,又笑了:“五嫂跟你开玩笑呢,文哥儿是你的长子,怎能轻易过继。”

苏静姗舒了口气。贾氏刚才那话,真把她给吓着了。

但还没等她把一颗心完全放下,就又听见刘士诚在同刘士衡说话:“七弟,等你得了第二个儿子,就把他过继给我罢,你看你比我年纪小,都当爹了,五哥却还膝下犹空…”

他言语中,凄凉意味极浓,刘士衡就不好意思直接拒绝他的话,只好打着哈哈道:“到时再说罢。”

苏静姗没当娘之前,听了过继之类的话,兴许还没甚么反应,但真正有了孩子,就觉得母子分离,是这世上再悲苦不过的事了,于是便对刘士衡的回复很不满意,道:“五哥还不到三十,年轻着呢,哪里就一定膝下空虚了,往后只怕儿女多着呢。”

第二百零一章青楼

刘士诚也不是傻子,哪里听不出刘士衡和苏静姗都只是在敷衍他,一点儿也没有真想以后把儿子过继给他的意思,这让他心里很不高兴,暗道,刘士衡只要过继个儿子给他,那孩子便能继承他这一房的家业,多好的事儿,他居然还不情不愿的。

苏静姗瞧见刘士诚脸上的神色,便把刘士衡一拉,小声地道:“哪怕我们以后生几个儿子,也不许过继一个给他,瞧他们那两口儿,能教好孩子么?”

生几个儿子?刘士衡听见这句,笑开了花:“那我可得多努力了。”

他都想的是些甚么呢?苏静姗瞪他一眼,顺便踩他一脚,然后把他朝甄氏那边猛地一推。

而今的甄氏,因为抱上了头孙,对苏静姗的态度可谓是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弯,几乎有求必应,而且因为心情好,人也变得机敏许多。这会儿一见刘士衡被推到自己跟前,就明白了苏静姗的意思,出声道:“姗姐说得是,你们还年轻呢,说这些话为时过早。若过完今年还是没消息,就给五哥儿正经纳个妾放在屋里罢,总是收通房,也不是个事。”

刘士诚不言语了。贾氏却几乎把一口银牙咬碎,过继的事儿没谈成不说,倒勾起了甄氏给刘士诚纳妾的心思,这下可如了刘士诚的愿了

苏静姗感激甄氏为他们说话,特意邀请甄氏到香椿胡同住几日,甄氏自是欣然前往,含饴弄孙,竟渐渐把刘振业都不怎么放在心上了。但过得数日,还没等甄氏生出回安福胡同的心,却有人来接她,她见来人是刘士诚跟前的小厮,还以为他们夫妻过继之心未绝,遂道:“叫五哥儿放心,我定细细为他寻访个家世清白,又温良恭顺的妾室…”

那小厮却是苦笑:“二太太,五少爷哪里还敢纳妾那茶水间的娴儿,就因为同五少爷多说了几句话,就教五奶奶逼着跳了井,五少爷正在家闹着要休妻呢,老太太被气着了,这才叫小人来请您回去。”

“甚么?”甄氏一怔,连忙把文哥儿交到苏静姗手里,起身就走。那娴儿同刘士诚相好的事,甄氏早就有所耳闻,只是刘士诚自己没提,她也就没管。不过,作为刘府的五少爷,他若同个丫鬟郎有情妾有意,那收了房便是,合情合理,任谁也说不出二话来,贾氏何至于就逼得人跳了井?这未免也太小气过了头

甄氏想着想着,心里就带了气,怒气冲冲地朝安福胡同去了。苏静姗在后头叫住那小厮,抓了把铜钱给他,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那小厮谢了赏,道:“说来也简单,就是五奶奶见不得娴儿同五少爷好,就诬陷她偷了账上的东西,说要将她扒了裤子到院子里打,好给其他人长个记性,可谁知娴儿竟如此刚烈,不等板子拿来,就自个儿跳了井了”

苏静姗忍不住笑了,这小厮真不愧是刘士诚的人,处处都向着他说话。贾氏既然敢打娴儿的板子,就说明偷东西一事至少从表面上来看是完全成立的,那这小厮凭甚么就这么肯定娴儿是被诬陷的?在苏静姗看来,作为未嫁女子,即便只是个丫鬟,也得自尊自爱,像她这样偷偷摸摸同少爷混在一处的,被少奶奶拿住,只能算自己倒霉,或者说自作自受。所以,即便苏静姗觉得娴儿跳井可惜,也并未生出多少同情之心来。

那小厮见苏静姗无动于衷,猛然想起,面前的这位七奶奶,善妒之心,更胜于贾氏,他怎么就油脂糊了心窍,在她面前流露出同情娴儿的心思来呢,真值得自己打自己**掌。不过话已出口,再拗回去又太假,他只得干笑几声,磕了几个头,赶紧溜了。

甄氏回到安福胡同,还没坐稳,就叫人把贾氏带来。贾氏来倒是来了,只不过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似甚么事都没有发生,甚至还奇怪地甄氏:“二太太,家里不过死了个畏罪自杀的丫鬟,也值得您特意回家一趟?”

甄氏语塞。她没想到贾氏当了几个月的家,处事竟滴水不漏起来,看她都逼得与刘士诚相好的丫鬟跳了井,还硬是叫人挑不出她的错。贾氏冲她一笑,微微一蹲身算是行了礼,再将帕子一甩,轻松无比地走了。

这时百灵赶来,悄声对甄氏道:“二太太,老太太叫人请您回来,是想叫你管一管五少爷,闹得是在太不像话了…”

敢情叫她回来,是为了管教儿子,不是管教儿媳?甄氏很是沮丧,不情不愿地让人把刘士诚叫来了,问他道:“听说你想休妻?”虽说贾氏是挺可恶,但仅凭一个丫鬟就休掉她,实在太过小题大做,于是在心里想好了好几种劝服刘士诚的方法。

可谁曾想,刘士诚竟道:“娘,我只是想给她点颜色看看,她这回实在不像话。”

敢情刘士诚心里有谱得很,她竟是多管闲事了?甄氏闻言更为沮丧,觉得自己根本就不该回来这一趟。而刘士诚似有事要办,没说几句就匆匆离去。甄氏很是失落地呆呆坐了一会儿,还是起身朝香椿胡同去了。也许到了她这个年纪,就该老老实实地含饴弄孙,不问世事了。

甄氏动身又去了香椿胡同,在路上,她掀帘朝外瞧了一眼,正好看见刘士诚骑着马从轿旁飞驰而过。她本欲叫住他,却无奈他的速度太快,没来得及,便问旁边的丫鬟:“五少爷这是要去哪里?”

丫鬟去打听了一番,来回话时却支支吾吾,红了脸,半晌才告诉甄氏,刘士诚是到那烟花之所去了。

甄氏闻言很是不悦,但转念一想,贾氏才逼死了娴儿,刘士诚心里必定有气,所以去青楼散散心也情有可原,于是便甚么也没说,只当不晓得了。正因为她的不管不问,导致来年出了一件大事,这是后话。

第二百零二章尾声(一)

甄氏到香椿胡同时,文哥儿刚吃饱睡醒,一见她便笑了,她满心欢喜地接过来,心想,还是孙子好,不会给她添烦恼,于是马上忘却了安福胡同里的那些事,专心致志逗弄孙子去了。

苏静姗正在隔壁看信,眉头微皱,听说甄氏又回来,也没问甚么。信是远在东亭的苏远光寄来的,里头说了好几桩大事,这头一件,便是苏留鑫过完年就去世了,丧事办了好几天,花了不少钱;第二件,是万筱春的羊癫疯越来越严重,所以他把她给休了,还把嫁妆还给了万家;第三件,则是关于苏静瑶,苏远光称,由于前头的那两件事,家中折损了不少钱,他自己糊口都成困难,实在是再养不活一个妹妹了;反正苏静瑶同王秀才有婚约,何不就把她提前给嫁了,两下都便宜?

按着月份算,苏静瑶尚未及笄,而且与王秀才约定的婚期还没到日子,若提前出嫁,左领右舍会怎么看她?苏远光肯定是打定了苏静姗怜惜幼妹,会因此给他一笔钱的主意,所以才这样说的罢?

苏静姗恨得牙痒痒,却又的确是不愿苏静瑶提前出嫁,落个闲言碎语给人家,毕竟整个苏家,也就这个妹妹同她亲些了。但让她给苏远光一笔钱,她又是百般不情愿的,于是那眉头,就越皱越深了。

甄氏抱着文哥儿踏门进来,瞧见她这副模样,问道:“怎么,生意上的账目对不上?”

苏静姗摇摇头,伸手接过文哥儿,苦笑道:“都是我娘家的那些破事儿,教娘笑话了。”说完,干脆把那封信递给甄氏看,反正她娘家是甚么样的情形,大家都晓得。

苏静姗原以为以甄氏的性格,顶多看完感叹两句,但没想到,她真还给出了意见,道:“照我看,你那妹妹,还不如提前嫁了的好。”

“怎么说?”苏静姗虚心求教。

甄氏道:“而今那王秀才虽说是读书人,但毕竟家里穷,又没根基,所以同你妹妹,倒也勉强算个门当户对;若等他考中举人,而你妹妹却只是个商户之女,这两下比较起来,只怕就有些门不当户不对了罢?”

此话有理,苏静瑶还是提前嫁了的好,苏静姗真是当事者迷了。她起身一福,谢过甄氏,当即提笔写信,告诉苏远光,就依他的主意,把苏静瑶提前给嫁了。不过,她还是寄了些银子给他,毕竟刚去世的苏留鑫,还是她爹,虽说那个爹,留给她的没甚么美好的回忆。

晚上计氏过来,苏静姗把苏留鑫已死的消息告诉她,计氏怔怔地愣了半晌,悄悄于无人处抹了抹眼泪,但却甚么都没说,此后也没有再提起此事。苏静姗知道,计氏已由刘士衡请来的媒人牵线搭桥,说了门她极满意的亲事,对方就在京城,是户殷实人家,计氏已悄悄地去相看过了,双方都满意,只等择日迎娶了。既是后半生有望,对于苏留鑫的死,自然只得几滴眼泪罢了。

东亭很快就有了回信,苏远光同意将苏静瑶提前嫁人——那是他自己说出话的话,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同意了。不过,他却借口苏静瑶没有嫁妆,让苏静姗给添上些银子。

苏静姗这回干脆没回信,先去问王秀才的意思,把苏家困顿的事,照实同他讲了。王秀才对于提前成亲没有意见,只是要求苏静瑶成亲后就留在东亭,因为在京城,他自己都要靠刘家接济,铁定是养不活她的;而在东亭,他家还有间铺面,苏静瑶是出租也好,是自己开店也好,总能养活她自己,比留在苏家强。

苏静姗替苏静瑶答应下来,直接派了杨柳去东亭,把苏静瑶接了来,又借了屋子给她和王秀才成亲,热闹了几天。成亲后,苏静瑶便要返回东亭,任苏静姗留她也不肯,称,她如今已是王家妇,自是该回去守着王家的产业,不能住在亲戚家。苏静姗佩服她有骨气,送了她好些东西,苏静瑶却坚辞不受,笑道:“三姐姐,我的志向,你是晓得的,就盼着有间自家的铺面,凡事自己作主,而今我这愿望已经达到了,还要你资助我作甚么?”

苏静姗听了,回想起她们都还在家做姑娘时的情形,感慨万千。苏静瑶这一去,就得独自在家支撑门户,好在刘士衡在东亭还有间宅子,留有些下人,能够照应照应她,不至于让她被人欺负了去。

这日到码头送走苏静瑶,苏静姗顺路逛了逛街,慢悠悠地回到香椿胡同。但才踏进家门,就见杨柳脚步匆匆地上来,焦急地道:“七奶奶,家里来了个女人,作的是姨娘的打扮”

姨娘?苏静姗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甚么姨娘?”

杨柳跺跺脚,急道:“哎呀我的奶奶,你进去瞧瞧就知道了”

苏静姗只得跟了她朝里走。如玉知道她是个爆脾气,而此时文哥儿尚未断奶,就生怕她恼怒起来回了奶,在一旁不住地劝她:“奶奶,莫要着急,先把来龙去脉问问清楚。”

苏静姗经这一提醒,冷静下来,收回正要朝屋里迈的脚,问杨柳道:“那女人是怎么到我们家来的?不可能是自己走来的罢?”

杨柳忙道:“是安福胡同的人送来的”

安福胡同的人送来的?她从怀孕到产子,因为明目张胆地宣称不许刘士衡纳妾,安福胡同的长辈们看在她打理府中生意辛苦,又生了儿子的份上,一直都没有逼着她纳妾,而今眼瞅着文哥儿都八个月了,怎么反倒送了妾来?

这道理说不通呀?因为心里有了疑惑,苏静姗的怒气就被冲淡了些。待得进到屋里时,脸上已是平静地看不出一丝情绪了。不过屋里的那女人,神色间也是淡淡的,并未露出寻常妾室见大妇时的惶恐不安来。

苏静姗见状,心里就更奇怪了。想了想,干脆甚么都没问,转头出去了。

第二百零三章尾声(二)

杨柳急冲冲地追上苏静姗,道:“奶奶,你怎么也不问问她,难道就这样算了?”

苏静姗淡淡地道:“问也是问七少爷,问她有甚么用。”

“怎么没用,奶奶就该一顿板子把她打出去…”杨柳紧追不舍。

苏静姗脚步不停,道:“杨柳,你还没成亲,不明白,这种事,并不一定就是女人的错。”

杨柳似懂非懂,停下了脚步,但没过一会儿,就朝外跑去,口中嘀咕:“既然奶奶要问七少爷,那我就把七少爷请回来。”

杨柳素来是言出必行,真个儿跑到国子监,逼着守在门口等候刘士衡下学的松烟,把刘士衡提前叫了出来。刘士衡还以为家中出了事,先翻身上了马,才问杨柳,家里到底怎么了。

杨柳一声不吭,只在前头引路,直到他下了马,进了二门,才将偏厅一指,道:“七少爷,奴婢大胆说句逾越的话,您就算想纳妾,也得先跟七奶奶说一声,不然叫七奶奶的面子朝哪里搁?”

“妾?甚么妾?”刘士衡一头雾水。

杨柳奇道:“七少爷不知情?”她边问边观察刘士衡的表情,见他不似作伪,就义愤填膺起来:“安福胡同也未免太不把七少爷和七奶奶放在眼里,居然都不知会一声儿,就朝这边送人”

“送人?甚么人?”刘士衡隐约猜到了些甚么,大步朝前走去,不过去的方向,并非偏厅,而是苏静姗所在的卧房。

一进门,便听得苏静姗幽幽地问:“人见过了?”

刘士衡好笑道:“就算要兴师问罪,也得先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罢?”

苏静姗不紧不慢地翻着账本,平静地回答:“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听杨柳说,安福胡同那边送来一个人,作的是妾室的打扮。”

刘士衡的眉头皱了起来,道:“就算是他们要送个妾室给我,也没道理不打声招呼罢?此事只怕有蹊跷,待我去问问。”说着,就撩起袍子,大步流星地朝偏厅去了。

苏静姗再怎么淡定,也有些坐不住了,眼神只朝门口瞟。如玉极为善解人意,道:“奶奶,我们练过功夫的人,耳朵灵,不如我和杨柳去帮奶奶听着些,一有动静就来回报。”

苏静姗不置可否。如玉便将门口站着的杨柳一拉,也朝偏厅去了。

刘士衡进屋前,先朝里看了看,见里面有丫鬟侍立,才抬脚进去——他怕里面只有那女子一人,生出些误会来——苏静姗的醋劲儿上来,他可招架不住。

那女子肌肤微黑,浓眉大眼,虽是坐着,也能瞧出身量颇高,同他们苏州女子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刘士衡咳了一声,那女子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但却并不行礼,只问道:“这位想必就是七少爷了?”

“你是何人?”刘士衡不动声色地将她上下打量,只见她的确是穿了件时下偏房妾室最爱的粉红色背子,但言行举止却不卑不亢,一点儿不像是安福胡同的长辈们送来的妾室。

那女人微微垂眼,道:“我姓林,是二老爷新纳的偏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