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蕴菁却不愿意,她逃走是瞒着齐郡王妃的,后者知道实情后一定会生气。横竖她为了避开侯府那边的婚事,总是要在王府以外的地方暂住的,那还不如就在这庄子上住着,至少安全。
她原以为那些死士们忠于罗家,是不会违抗她的意思的,谁知那死士首领却皱着眉头说:“姑娘别任性,眼下是要紧时候,您何苦为了一点小事儿就与王妃生气呢?若是当真惹恼了她,岂不是让公子为难?”
“公子?”关蕴菁怔了怔,“什么公子?”
“您说什么呢?当然是您的亲兄弟,罗六公子啊!”
罗六公子?关蕴菁愣住了,她记得她这一辈的罗家子孙只有五人,全都死在十几年前那场大变中,哪里还有什么罗六公子?
“你说什么胡话呢?!”关蕴菁尖声质问,“我哪里还有兄弟活着?!”
这回轮到那死士首领愣住了,随即板起脸,肃然问道:“姑娘没有兄弟么?双生兄弟!当初姑娘的生母。怀的是龙凤双胎。王妃将姑娘留在身边抚养,却担心齐王爷会生出斩草除根之心,便秘密将公子送到了别处。我们罗家,如今就只剩下公子这根独苗了,若不是为了他,这些年我们兄弟也不会甘心为王妃驱使。我每年都能见公子一面,虽然说不上什么话,但看着公子一年一年长大,心里也十分欣慰。怎么姑娘反而说不知道有这个兄弟呢?”
关蕴菁睁大了眼,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不可能…不可能!我娘就只生了我一个。表姑母也从来没说过我还有兄弟!”如果她有亲兄弟,那齐王妃为什么从来没告诉过她?!
死士首领皱着眉头看她,心里也想不明白齐郡王妃向关蕴菁隐瞒此事的用意。不过事情既然已经说穿了,后悔也无济于事,他开始劝关蕴菁:“姑娘还是先回王府去吧,王妃想必会有安排。现在不是姑娘闹脾气的时候,从前您不知道有公子。也就罢了,如今既然知道了,也当多为这个兄弟着想。将来只要公子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姑娘就贵为一国公主,为了那一日,便是受些气又如何?”
关蕴菁冷笑了:“什么话?!表姑母怎么可能会送我的兄弟登上皇帝宝座?她让我嫁给清江王。等生下子嗣,就把皇帝一家子都除掉,让我的儿子登基为帝。那时要为罗家翻案就易如反掌了。她好好地做着宗室王妃,为何要将娘家表侄儿送上皇位,到时候她又算什么?!”
死士首领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若姑娘所言属实,那她又何必将您与清江王的儿子送上皇位宝座?她自己有儿子,又是近支宗室。不如让她儿子做皇帝更好?!”
这话才说出口,两人的脸色同时变了变。都有些惊疑不定。
死士首领想到,如果不是齐郡王妃告诉他们,罗家还有子嗣存世,他们恐怕早就离开京城过自己的日子去了,绝不会帮她做那么多事,也会讨回被齐郡王贪下的罗家财产。齐郡王府其实没有太大的势力,能利用的钱财和人手,多是罗家留下来的。如果关蕴菁所言属实,她根本就没有双生兄弟,莫非是齐郡王妃故意撒谎?目的是要让他们为她所用?那他这些年来所见过的“罗六公子”又是谁?
而关蕴菁则想到,她从前只以为齐郡王妃对罗家这个外族的执念胜过一切,又想得到实权,所以才会那么积极地帮罗家遗孤的忙,要把她与清江王生下的儿子送上皇帝宝座。但齐郡王妃对罗家死士撒下这么大的谎,还瞒着她,到底是打什么主意?世上真的会有抛开拥有近支宗室身份的亲生儿子,为娘家表侄女和表外甥所生的孩子谋夺皇位的人吗?她是不是也被利用了?
死士首领先一步做出了决定,他必须要把事情查清楚,如果真是齐郡王妃骗了他们,那他宁可带走关蕴菁这个罗家遗孤,过隐姓埋名的日子,也不愿再为齐郡王妃办事了。
他派了人去找那个“罗六公子”,同时联络当年曾经参与过接生的稳婆、丫环,想要先搞清楚,当年罗家逃走的那个丫环,到底生的是一个女儿,还是一对龙凤胎。
而此时在宫里,皇帝看完底下人送上来的关蕴菁丫环的口供后,皱起了眉头。关蕴菁既然是罗家女,又秘密逃走,很可能已经跟罗家余孽会合了。只可惜他手下的人只查到那些死士们之前居住过的地方,对他们眼下的去处,却只有一点隐约的线索。
青云便劝他:“别管那些死士了,还是赶紧把齐郡王妃给控制起来吧。光是她窝藏罗家余孽这一点,罪名就足够处死她了。还有齐郡王,只怕也是个知情人。早些把他们抓起来,那些死士就是没头的苍蝇,迟早会落网的!”
皇帝想了想,便点了点头,吩咐心腹太监:“去把古太嫔请来,朕有话要问她。”
古太嫔是齐郡王之母,齐郡王是孝子,想要把这个孝子干脆利落地拿下,利用他的生母是最简单的方法。
古太嫔来得很快,太后刚进门坐下,她就到了。听完皇帝的话以后,她的脸色变得很是苍白,但态度却十分镇定:“回禀皇上,我生的儿子,我心里清楚,他断没有这个胆子去谋逆,也没那本事。倒有可能是蒋氏花言巧语哄住了他,让他生出几分妄想来,不参与,却想着将来事成之后,可以得现成的好处。”
她说得如此坦承,皇帝与太后也不好多加责怪,太后柔声道:“太皇太嫔,既然你认定齐郡王不曾参与谋逆,那皇上若要处置你媳妇…”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古太嫔斩钉截铁地道,“不但蒋氏必须诛除,就连她生的儿子,也留不得了!”
太后吃了一惊,没想到她如此杀伐果断,竟连亲孙子都不顾了。
皇帝则微微一笑:“既如此,还请太皇太嫔派个稳妥的人,把王叔请进宫来吧。要如何诛杀那乱臣贼子,还要他出力呢。”
第六十三章决断
古太嫔身边得用的一个嬷嬷在太后宫中的冯德安陪伴下,前往齐郡王府传旨去了。理由是:古太嫔今日忽然思念儿子,想要召他进宫见一见,母子俩说说贴心话。
除了皇帝、太后与古太嫔以及他们身边的亲信,没有人知道这次召见的真相。只是青云有些不放心,生怕那个嬷嬷会私下给齐郡王通风报信,让他有机会逃走。她私下提醒了皇帝,但皇帝听了以后却不大在乎。
他说:“这短短的时间内,他便是逃走了,又能如何?他前脚一逃,朕后脚就能下旨通告天下,说他有谋逆之心,被发现后畏罪自尽了,再把他的家财产业充公,妻子儿女尽数投入大牢,奴仆处死或发卖。他的根基尽毁,即便保住了性命,也做不出什么大事来,了不起,就是隐姓埋名做个老百姓,苟延残喘,又或是沦落到落草为寇的地步。但朕瞧齐王叔平日为人,是个聪明绝顶的,他享用了几十年的富贵尊荣,会甘心去过那等日子?”
青云想想,觉得这话也有道理,再看古太嫔的神色,就知道皇帝是说中他们母子二人心里的想法了,也镇定了许多。
事实证明,青云的猜疑不是没有道理的,但皇帝的想法也没错。
虽然那嬷嬷在冯德安的眼皮子底下向齐郡王传达了古太嫔的意思,完全没有多余的举动,但齐郡王从她随行的生面孔宫侍身上察觉到几分异状,面上虽不露,却笑眯眯地借口说近日为古太嫔寻到了十分珍贵的檀香木佛像,要去取来,一并送进宫去,讨母亲欢心,说完就要离开。是那嬷嬷主动上前一步。与他耳语几句,才阻止了他的行动。
齐郡王心念电转间,就已经做了决定,仍旧笑眯眯地与嬷嬷以及冯德安等人坐下喝茶说话,却改叫长子去取那佛像,不一会儿,他长子将佛像取来,他便带着东西,随嬷嬷离开了王府。冯德安随即示意一直等待在王府外头的御卫,后者迅速将齐郡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同时控制住了外院,至于后宅,也有宫里派来的内侍悄无声息地潜进去了。齐郡王妃还未得到信儿,她甚至没发现,自己的亲生儿子已经被人束缚住双脚双臂,堵住嘴巴,囚禁在王府前院的一个房间里。而她的亲信丫环婆子们,也一个一个地从她院中消失了踪影。
齐郡王很快进了宫,先去见皇帝,皇帝什么话也没说,只叫人带他去了一个房间,古太嫔就在里面等着。皇帝给了他们母子一个单独说话的机会。如果齐郡王知机,饶他一命也没什么,但如果他真的存有痴心妄想。内侍已经备好了毒酒,就等在偏殿里了。
这些安排古太嫔是不知道的,但她不难想象自己母子的处境有多危险。她飞快地将皇帝发现蒋氏窝藏罗家遗孤并利用罗家死士图谋不轨之事告诉了儿子,却没提到殿外有什么人在候着,只是问他:“我知道你没胆子去谋逆。只怕也没那心计手段,这一切。都是你媳妇的主意,对不对?”
齐郡王迟疑了,他一向不会对生母撒谎,尤其是眼下古太嫔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他就更心虚了:“母嫔问这个做什么?横竖她是罗家的外孙女,为的也是罗家,儿子是本朝近支宗室,是皇上的亲叔叔,万没有为了外姓人,推翻本朝皇帝的道理。”
古太嫔见他没有断然否认,心中就是一沉,她知道殿外正有人旁听呢,可她却不能提醒儿子一个字,若是齐郡王这时候露出半分真心谋逆的意思来,就真的跳进御河也洗不清了。
她把心一横,冲儿子使劲儿眨了眨眼:“休要拿话搪塞我!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要是不对我说实话,我要如何在太后和皇上面前为你辩解?!我老实告诉你,蒋氏是一定要伏法的,你也别在这时候顾念什么夫妻情份,我知道你们刚成亲那几年,确实是好得蜜里调油,但这么多年过去,怕是什么情份都不剩了。兴许你还对她有几分怜惜,但她却把你恨到了骨子里!你冒险保下了蒋氏的性命,只把她幽禁佛堂,但一应衣食用度都不曾克扣,也不禁止她见儿子。可从前卢氏时不时进宫来给我请安,却跟我提过,你与蒋氏偶尔争吵时,蒋氏曾怪你无情无义,不但在罗家出事时没有伸出援手,还把罗家派来的人给扭送进宫,回头又昧下了罗家藏起来的银子。这些事都是真的么?!”
这本是齐郡王心头最在意之事,猛然被生母揭穿,他心中不由得酸涩难当。但事情已过去多年,他如今对妻子也不再象过去那般爱重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儿子并不后悔保下蒋氏,也不后悔没有帮罗家的忙,反而将他家派来的人扭送入宫,儿子只后悔当年一时贪心,犯了糊涂,昧下了罗家的那笔银子。就因为这件事,儿子被蒋氏抓住了把柄,不得不受她所迫,做了好些不愿意做的事。如今想来,实在是一步错,步步错,若当年我没有昧下那笔银子,即便日子过得清苦些,也能自在许多。但事情不做都做了,银子也都花用了,再说出来也没意思,万一皇上怪罪,儿子岂不是要倒霉了?母嫔就当不知道吧!”
古太嫔见他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只得又使劲儿眨了几下眼:“你既被蒋氏威胁,都做了些什么?没有犯下大过错吧?!”
齐郡王迟疑了一下,渐渐有些明白过来了,吞吞吐吐地说:“儿子犯的错,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其实也就是把罗家那些钱拿出些来给蒋氏使,安排个庄子给罗家那些死士住,派人侍候他们的衣食起居,再来就是给京中各部衙安插人手…不过是为了打听消息罢了,太出格的事,儿子可不敢做。但前些时候,事情暴露了,那些人手也都被揪了出来。剩下的没几个了,至于罗家死士,蒋氏早就不信儿子了,便命那些人离开了,眼下在哪里,儿子也不知情。”
古太嫔暗暗松了口气,马上道:“把你安插的人手,不管是被朝廷抓起来的,还是没抓起来的,通通列个单子写下来。回头交给皇上的人。还有,蒋氏曾经做过的事,但凡是你知道的。哪怕知道得不那么清楚,也要一一写下。如今可不是想着要如何隐瞒的时候,再瞒下去,等皇上发现了你的罪证,你就真的脱不得身了。还是赶紧坦承事实更稳妥些。我也不指望你将来能有什么大出息,只盼着你能平安喜乐,顺顺当当地给我多生几个孙子、孙女、重孙子、重孙女,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齐郡王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他都只有应承的份了:“母嫔说得是。都是儿子糊涂,念着夫妻情份,不忍心拒绝蒋氏。以至于一错再错,起初只是小错,到如今已是大错了。若能得皇上宽恕,儿子哪怕是丢了这郡王爵位,只要一家老小能平安无事。又还有什么不甘心的呢?”
古太嫔更安心了,想起大孙子。忙又嘱咐齐郡王:“蒋氏这回一定是逃不过去了,她死不要紧,就怕她生的孩子会生了怨恨,日后袭了你的爵位,又要生出事端来。你打算如何处置那孩子?”
齐郡王一愣,心下还真有些不舍。那是他的长子,从小就被他寄予厚望,又一直不曾参与到蒋氏的阴谋中来,只因为是蒋氏所出,就要牺牲掉吗?他有些心酸,忍不住道:“那孩子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儿子寻个错处,夺了他的世子之位也就是了,横竖蒋氏害死了卢氏,还她儿子一个世子之位,也是应当的,但…不一定要他的性命吧?”
“你这糊涂虫!”古太嫔骂道,“当年你心软,以至于蒋氏保住性命,她又保住了罗家余孽,成了今日的心腹大患。若你如今还要心软,将来出了祸事,可别怪我这个做娘的没提醒你!”
齐郡王如遭雷击,眼圈都红了,但犹豫再三之后,还是含泪做出了决定:“母嫔放心,儿子知道该怎么做了。那孩子虽可怜,可儿子不只有他一个孩子,总要为其他骨肉着想呢。”
皇帝听到这里,也不耐烦听他们母子如何抱头痛哭了,转身回了正殿。太后、清江王与青云都在那里等消息呢。等皇帝把古太嫔母子的对话内容一说,青云就呆住了:“就这样?就这样了?齐郡王为了自保,牺牲妻子也没什么,反正蒋氏是罪有应得,可他连儿子都不要了,是不是太冷酷了些?他明明很宠爱那个儿子的,不是吗?”
其实更让她惊心的是古太嫔的果决,一听说皇帝已经拿住了齐郡王妃的罪证,就立刻决定牺牲大孙子,一般做祖母的,对嫡长孙都下不了这个手,古太嫔却半点犹豫都没有。这样的人物,当年在宫中想必也是不能小看的吧?如果不是她进宫太晚,生的儿子还小,皇祖父就早早驾崩了,夺嫡的过程想必还要再激烈几分。
皇帝也对此有些警惕,他对太后道:“太皇太嫔不是简单人物,如今母后且敬着她,别跟她结怨,但也要小心提防她些。她身边使唤的人,母后多注意一点,若能寻个借口换下,就陆续换了吧。等过些年,事情淡了,还得另想个法子处置了她才好。”
太后也有些后怕,忙道:“放心,我心里有数。她虽是长辈,但太过有心计了,在宫中也是个祸患,若不是她位份太低,齐郡王又平庸,咱们还要更加发愁呢!”
皇帝派了内侍,将毒酒送给齐郡王,让他亲自对蒋氏下手,却没有打算将事情公之于众,只想着秘密处置了事,事后只说蒋氏急病而亡就好。
青云不解,问他:“为什么呢?她有谋逆之心,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宗室们也都心里有数了,何必藏着掖着?”
皇帝却叹了口气:“大姐姐,若连齐郡王府都做实了谋逆,那先帝的亲兄弟就没有一个是安份之人了!虽说罪不在先帝,可传出去了,先帝也得不了好名声。”
都是亲兄弟,一个做了皇帝,其他人都想着要反他,岂不是说明他不是个好皇帝、好兄长?先帝在世时,只有对带兵围皇城的湘王是从重处置的,对有贼心没贼胆的淮王一家只是圈禁,淮王病死前后,还接连有优容之举,事后也安排好了淮王家眷的生活。饶是如此,世人提起先帝的功过时,仍旧有“不悌”之说。
其实先帝朝时,藩王纷纷起反心,只是因为夺嫡之时,先帝原是个失败者,面对其他兄弟的攻讦,几乎没有招架之力,连元配妻子和岳父一家都赔进去了。那些斗得昏天暗地的皇子们,就没一个把他放在眼里的。谁都没想到,最后胜出的居然是他!他们都觉得,如果不是罗家选择了先帝做女婿,谁会登上皇位还难说呢!但先帝得了皇位后,转身就把罗家给灭了,没了这个最有力的支持者,势力必定大减。加上先帝又一直没能生下聪明健康的皇子,自己的身体又一年比一年糟,不抢他的皇位,难道要等到他熬不下去时,为了给体弱年幼的皇储留一个安稳的朝廷,就把他们这些藩王都抢先除掉吗?
藩王们执意要反,先帝也只能狠下心将他们除去了,但他还是很在意世人的评价的,临终前传位给三皇子,就曾嘱咐过,对剩下的皇叔、堂叔们,只要他们安份,就宽容些,别让后世之人提起他,就说他是个把所有兄弟都铲除干净了,才得以坐稳皇位的暴君。
皇帝如今紧记先帝的嘱咐,见齐郡王服了软,便也乐得饶他一命,但今后他想要象从前那般风光,是不可能的了,大约也只能做个闲王吧?只怕连富贵也难以保证。
太后与清江王对此都没有异议。齐郡王是仅有还在世的先帝亲手足,连他也死了,宗室里哪怕心知事情真相,也不免要非议的。
青云便问:“那齐郡王的长子呢?真要把他处死吗?”
皇帝想了想,微微笑了:“这件事就交给齐郡王自己决定吧。”
齐郡王没多久就出宫了,半个时辰后,陪同他回去的冯德安回到宫中,向皇帝禀报齐郡王妃蒋氏已死。
她似乎直到临终前,还不敢相信丈夫居然会亲手为她灌下毒药,一直死不瞑目。
第六十四章坦言
齐郡王妃蒋氏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青云总有些不大真实的感觉。
不过蒋氏的尸首,皇帝已派了亲信内侍与冯德安一同前去验看过了,确定她是真的已死,才回宫复命的,应当不会有问题。太后这边,已经派人去请宗人府宗正之妻进宫,告知详情,当然对外的说辞只是蒋氏急病而亡,因是痨病,恐不干净,因此后事要从简,尸首也要火化,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葬了就是,专为宗室王公所准备的墓地,她怕是进不去了,等齐郡王百年之后,躺在他身边的也不会是她。
至于蒋氏所生嫡长子,也要为母守孝,离府到墓旁暂居。至于他是就此在人前消失,过闲云野鹤却无权无势的寻常宗室子弟生活,还是因为母丧伤心过度,“哀毁病亡”,就看齐郡王自己的意思了。
皇帝并不在乎这个堂兄的生死。蒋氏虽可恶,但还算是个不错的母亲,尽管自己做了大逆不道之事,却从没让亲生儿子参与进来,而她的儿子平素也算是个文武双全的俊秀孩子,在宗室子弟中,称得上出众,只因受了母亲娘家与外家的连累,虽有嫡长子之名,却一直被侧室所出的兄弟压着,从小受过不少气,直到正式请封了世子,卢侧妃又病亡,才好过些,但他一向并无恶行,只要不会因怨愤而行事有差,皇帝也不在乎多养活一个宗室闲人。
而太后,则因为同为慈母,也不忍心真的把齐郡王的长子给杀了。她还私下跟青云念叨呢:“太皇太嫔也好,齐郡王也好,都是心狠的,从前那么疼那孩子,蒋氏一出事。他们为了脱身,就立刻把那孩子推出来送死。骨肉至亲尚且能舍弃,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你日后千万不要与他们一家子多接触,若是见到行事与他们仿若之人,也要离远些才好呢!”
青云只有笑应:“母后多虑了,我从来不爱跟他家来往,不会被他们算计到的。再说,我本来就不耐烦与人交际应酬,如果不是确定非常可靠的人家,我也不会跟他们亲近呀?有母后和皇上的火眼金睛在。真有不妥当的人,也近不了我身边,我还怕谁来?”
这话说得太后心里暖洋洋的。她立刻就露出了笑容:“这话说得是,你自小在外头长大,哪里知道那些高门大户之间交际来往的烦心事?说句再简单不过的话,也要拐上几个弯,含蓄再含蓄。隐晦又隐晦,真真是吃饱了撑的,叫人心里累得慌。你是什么身份?何必与人斗这心眼子?就交给母后吧!若有什么人是你不耐烦应酬,又非要粘上来纠缠的,只管告诉我。”
青云自然是撒了一番娇,承了太后的情。母女俩和乐融融的,不料宫外头传来一个消息,却是把她们都打懵了。
齐郡王世子把他老子齐郡王给杀了。
忽然被捆成了粽子关起来。齐郡王世子又不是傻子,如何猜不到是出事了?只是他心里对父亲仍抱有幻想,见父亲匆匆进宫又匆匆赶回来,还命人为自己松了绑,让亲信手下替自己收拾简单的行李。就要将自己送走,还以为父亲这是要保住自己母子二人呢。他乖乖听话。只等与母亲会合了出发,没想到父亲才进了内院,王府亲卫们就把正院中的丫头婆子全都杀了,王府中血流成河,接着又传出了他母亲“急病身亡”的消息,他整个人都傻了。
但再傻,也就是一小会儿,他马上就想到,父亲必然是杀了母亲以自保。再回头看父亲命人替自己收拾的行李,不过是两件家常外衣,中衣、中裤、鞋袜之类的完全不见,碎银子也没带,这哪里是要出门过夜的模样?他一个郡王世子,从小锦衣玉食,若真的出门,即便一切从简,衣食住行相关的物件少说也要带上几马车,光是衣裳配件,就要几大包袱,此外梳洗的家什伙儿,吃饭喝茶的用具,睡觉用的铺盖,这些都不可能用外头来历不明的东西,因此跟着侍候的人也不会少。虽说父亲安排他离开,极有可能是逃命,这些排场是顾不上的了,但换洗的衣物总要有的,钱财也要带上一点儿,不然日后如何生活?
但齐郡王却只是草草让人收拾了一个轻飘飘的包袱,看起来更象是为了收拾包袱而收拾包袱,并没打算真让他在外头住着,所以包起来的不是十分实用的东西。
齐郡王世子再看向身后跟着的两个牛高马大的护卫,发现他们都是自己不熟悉的人,俱是父亲心腹,板着个冷脸,腰间却垮着长刀,名义上是站在身后保护自己,实际上却将他置在严格监视下。他往前一步,他们就跟着往前一步,他要转身往左走,其中一人便迈前一步挡住他的去路,十分不客气地叫他老实站在原地等候王爷安排。
无人出门给各宗室王府送丧信;无人买棺材替他母亲装殓;无人在前厅布置灵堂;无人在大门外挂上蓝白灯笼;无人到他面前道一声恼,为他换上孝衣;他母亲身边侍候的人连院子里扫地的粗使婆子在内都被杀绝了;还有几个面生的婆子进进出出,低声议论着王爷竟命人将王妃的尸首送去什么地方火化,然后悄悄儿找个荒山野岭埋了,连墓碑也不必立一个。
接着他又听到管家吩咐下人去城外庄子上接回正为卢侧妃守孝的三位公子,尤其是其中年纪最长的二公子,要派最好的马车去,礼数一定要周到,因为二公子很快就要成为王府的世子了。
齐郡王世子心都凉了。
他不顾那两名护卫的阻拦,硬要闯进正院去见父亲,还未说上一句话,便看到自己的母亲满面狰狞地躺倒在地面上,死不瞑目,而他父亲却只顾着翻箱倒柜,不知在寻找着什么。
接下来这父子俩发生了一段不大愉快的对话,至于具体说了什么。由于旁人都被远远地赶了出去,也无人听见,只知道屋里的争吵声越来越大,还传出了碰撞的声音,等护卫们闻声闯进去时,齐郡王已经躺在地上了,腹部中刀,而世子怔怔地站在那里,仿佛成了傻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