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于周棣想由吏转官之事,周老太太又提出反对了。若不能升到“官”的阶层,周棣很有可能一辈子只能局限在“吏”的身份中,那可是连儿孙都没办法科举的!若让儿子周康一路提携孙子,又为免太过麻烦。与其冒险让周家嫡支子弟失去科举的资格,还不如直接让周棣放弃仕途,无论是功课,还是武艺,都不必再提了,就让他在家待着,学着料理实务,然后赶紧娶个妻子,给周家延续香火,这才是最正确的选择。横竖周棣已经科举无望了,不如将希望寄托在下一辈身上吧。支撑门户的事有周槐在呢!

周王氏怎么可能接受这种安排?于是婆媳俩的关系是一天比一天僵。周王氏老是带女儿来温郡王府,其实也有点向婆母示威的意思,就象是在暗示:瞧,不只是你才能到高门大户里作客的,我也一样交游广阔。

青云听得目瞪口呆:“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母亲是为了别的原因才常常带你来找我的呢!”

周楠有些不大自在:“我母亲会来,还能有什么原因?”

青云冲她一笑:“你别给我装傻,她要是没有别的原因,做什么在我这个没出嫁的女孩子面前吐苦水,说你一把年纪了还没说亲事,你祖母又不关心,你父亲还要求多多,生怕你这辈子都嫁不出去?她还说什么不求你嫁得有多显赫,只求是个体面的人家,夫妻和和美美就好了。这种话是她应该对我说的吗?”

周楠的脸顿时涨红了,吱唔了半日,又掉下泪来:“你别笑话我,这件事我却是知道的,母亲她…她原也是为了我好…”

周楠与外祖家的表兄王路达,自幼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周王氏更是早有将女儿嫁回娘家的心思,无奈当时周康官位不高,而王路达却是虞王侯世子的嫡长子,当时还是世子夫人的王大太太邓氏完全看不上周楠,反而怂恿儿子多亲近楚王郡主。后来王家出了事,爵位旁落,王路达没了勋贵身份,就是一个平民小子,他功课上又平平,将来能考中举人都算是祖上烧了高香了,身价顿时大降。可他母亲王大太太邓氏还不能清楚地体会到这点,仍旧抱着幻想,要给儿子说门好亲,于是王路达的婚事就一直耽误了下来。周王氏当初想将席家的三小姐说给侄儿,其实还真是好意,只是邓氏看不上罢了。

如今周康衣锦还京,人人都说他是要封侯的了,邓氏便又看上了周楠,劝动了婆婆王老太太一齐向周王氏施压,想重新提起这桩婚事。但周王氏见夫家势头见涨,而王路达的爵位显然已经没希望了,又怎会甘心将女儿嫁给一个光头百姓?哪怕那是她的亲侄儿!可她一向听嫡母的命令听惯了,无法拒绝,只能一边暗示丈夫早些给女儿寻门好亲,一边从青云这边想法子,意图提高女儿的身价。

周楠现在真是尴尬极了,在家里待的每一刻钟都难受无比。父亲周康白天常不在家,她同时要面对祖母、母亲与外祖母三方的压力,还有姨娘、庶妹那一方似有若无的打压,简直无法透过气来。到青云家作客,已经是她少有的放松时刻了。但这种放松时刻是不能长久的,因为她无法知道,在她不在家时,祖母或母亲是不是自作主张给她定了婚事。

青云听得直皱眉头,想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笑:“这事儿不难办,交给我吧!”

周楠面露疑惑。

第四十八章打脸

“进宫?!”

周王氏万万没想到女儿再次从温郡王府回来时,会给自己带来这么一个让人惊喜的好消息。

“县主真的这么说了?!”她迫不及待地重复问了又问,“她答应带你去给太后请安?!”

周楠见了母亲的反应,就知道青云又一次猜对了,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面上则仍旧是那副温柔端庄的样子:“是的,母亲。县主说,她偶然跟太后提起从前在民间的生活,尤其是与我交好的经历,太后便想见一见我,让县主明日带我入宫晋见呢。”

周王氏激动得坐都坐不住:“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只要把清河县主巴结好了,定会有好处的!咱们在县主还未发达时,就跟她有交情,她认的义父还在咱们老爷手下当差呢,她怎会把我们家踢开呢?哪怕是为了报答刘经历的恩情,她也要对我们家客气些!”

周楠听不下去了:“母亲,您说什么呢?刘叔官职虽在父亲之下,却是正正经经的朝廷命官,与当年他还是清河县主簿的时候不能比了,您这话要是叫人听见,会被人笑话的。再说,刘叔对县主有恩,也与我们家不相干,且不说这些年他辅助父亲,立了多少功劳,只提当年父亲身陷牢狱时,刘叔也受了连累,正是县主不辞劳苦,不畏艰险,查出了事情的真相,并告知乔大人,才救下了父亲和刘叔的。我们家反而要感谢县主的恩情呢!”

周王氏不悦地看了女儿一眼:“你这是在埋怨我?又怪我当年没救你父亲了吧?!”她就知道,当年做下的错事是她一辈子的包袱,连亲生的女儿也动不动就拿出来打她的脸,可见这个女儿已经离了心,即便她能拿捏得住,也靠不住了!

周楠脸色白了一白。只是低下头去,没有为方才的话赔礼道歉。她认为自己只是在说实话而已。她与青云多年交好,且不说当年的事,青云帮了他们父女大忙。光是进京后,两人身份大变,青云却仍对她一如当年亲切,她就不能容许母亲说出任何贬低青云的话。

周王氏身边的嬷嬷见这场面有些僵。连忙劝周王氏:“太太别生气,姑娘不是这个意思。明儿姑娘就要入宫了,这可是再体面不过的大事!太太还是赶紧为姑娘预备明日的穿戴吧。这可是要给太后请安,万一出了什么疏漏。在太后面前失礼,那可就不得了了!”

周王氏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也想起女儿明天就要入宫。这是自己重返京城上流圈子的第一步。万万不能出差错,便道:“罢了,你母亲我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先去看看你近来都置办了些什么衣服首饰吧!”说罢便起身出了房间门。

周楠低着头随她回到自己的房间,从头到尾只是旁观母亲的举动,等到周王氏挑了一套后者认为最“体面”的衣裳后,便吩咐丫头将衣裳放在一边。然后又随手拉过首饰盒来给母亲挑。

周楠在锦东住了几年,那里民风纯朴,即便是地位最高的官员之女,又或是大富之家的千金,都不崇尚华丽的穿衣风格。周楠习惯了这种风格的同时,也多少受了青云的影响,摒弃了从前在京城时的习惯,专挑色彩淡雅、质地柔软的料子做些款式简单而经典的服装,若不是考虑到进京后会有许多应酬场面,可能连绣花的工序都省了,因此衣裳多数是淡雅简洁的风格。这让周王氏对女儿的衣服很不满意,认为不够时兴,也不够精致,与周楠名门闺秀的身份不符。

但周王氏挑剔完女儿的衣服,转而看她的首饰时,眼睛立刻就红了。锦东刚打过一场大战,周康身为有功的官员,想要分得些北方蛮族贵族、王族的宝石毛皮或别的战利品简直是易如反掌,就连东秦那边的商人,也常有孝敬,希望以此换取在战后的锦东行商的资格。朝廷对这些事早有定论,锦东府衙里人人都乐得做这顺水的人情。周康这几年已经变得圆滑多了,不象以前那么书生气,虽不乐意收人家的礼,但旁人都收,他也不会故意彰显自己的清高。他疼爱女儿,除去一些可以用来送礼的物件外,其他布料、毛皮、珠宝、香料等物,他全都给了女儿做私房,因此周楠成件的首饰可能不算多,但大颗的各色宝石以及锦东特产的珍珠却足有好几匣子,拿给周王氏看的,不过是用其中一小部分珠宝新打的一匣子首饰罢了,做工算不上顶好,但份量却是足足的。

周王氏在京中只靠着周家的田产度日,既要维持一向习惯了的富贵生活,又要加倍给婆母送孝敬,还要贴补娘家人,未免囊中羞涩,看到女儿如此富贵,怎会不眼红呢?

她忍着气,努力维持着平稳的语调:“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

周楠很轻描淡写地说:“父亲给我的,找的锦城府的工匠,手艺粗了些,比不上京里的好。我怕人笑话,又嫌这几件镶红宝石的颜色太艳了些,就没怎么戴。不过母亲方才给我挑的是大红刻丝袄子,配这红宝石的首饰,倒还罢了。”

周王氏飞快地从匣中挑出一对镶杂宝的金累丝牡丹花钗,又挑了两朵小一点的金花,便把匣子合上了,道:“你明儿就戴这几样吧,小姑娘年纪轻轻,装扮得太过华丽也不好。这匣子首饰太过贵重了,即便是在你外祖家,也不会随便摆在梳妆台上,生怕有丫头眼皮子浅,偷了出去。不过既然是你父亲给的,就留着给你做嫁妆吧,母亲暂时替你收起来。”然后随**待了几句,就迅速抱着匣子走了。

周楠怔了一怔,露出了苦笑。她的丫环有些委屈,小声说:“太太怎么把姑娘的首饰拿走了?那匣子里装的,都是姑娘预备出门时戴的首饰,太太拿走了,姑娘怎么办?咱们珍珠宝玉倒多。还有整一匣子成色极好的金子,只是进京后诸事忙乱,还没来得及到银楼去订做新首饰,这会子都没东西戴了!”

周楠淡淡地道:“母亲只是怕我粗心。把东西丢了,才会替我保管罢了。”

那丫环不以为然:“那也该是保管另外几个匣子的零碎东西,这一匣已经是姑娘仅有的新首饰了。若不是想着锦城那地方的首饰工匠,做的东西都太粗。远不如京里的别致,姑娘也不会打算到了京城再打东西。”

周楠白了她一眼:“母亲要拿就让她拿,这有什么?不过是一匣子首饰,难道我还少了那一匣?倒是该把那些上好的珍珠和小块些的宝石挑些出来。明日出门时一并带上,请县主替我们寻个好匠人,重新打一批首饰才对。”

丫环忙笑道:“正是呢。这才是最要紧的事!明儿进宫。用太太选的几件首饰对付过去也就罢了,县主可是说了,将来要常带姑娘出门的,总不能每次都戴一样的首饰。况且县主虽不会说什么,但要是叫不知情的旁人看见了,以为姑娘手里没钱,笑话姑娘。那可怎么办呢?”

周楠闻言,忍不住笑了,瞪了那丫环一眼:“贫嘴!赶紧把衣裳首饰收好吧!”

且不说周王氏如何抱走了女儿的首饰匣子,又如何为女儿明天入宫见太后一事而激动得睡不着,到了晚上,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因着丈夫歇在了书房,她孤身寂寞,又生出了新念头来。

从前虞山侯的爵位还在她父亲手上时,她也曾经随嫡母入宫晋见过,但只是随大队人马拜见贵人,宣召到贵人面前说话,还真没有过,倒是嫡母曾经有过两次面见太后、并与太后说话的经历——有一次是见已故的罗太后,另一次是见当年还是皇后的现任姜太后。不过她曾经听嫡母提过好几回,太后要召见年轻姑娘们,一定会让女性长辈们带她们入宫去。去年太后要为清江王选妃时,也是传召各家诰命带着女儿入宫的。若那家姑娘没有母亲,那就让亲眷家的女性长辈代劳,又或是找个宗室女眷领人。

青云与周楠是同辈相交,太后要召见周楠,她这个母亲应该带周楠走这一趟才对。若是能借机哄得太后开心,对她另眼相看,别说她在周家不必再受婆母的气,就连王家也能沾点光。

这么一想,她立刻就下了决定,连觉也顾不得睡,三更半夜地叫醒了所有丫头婆子,要她们翻箱倒柜地找出自己最体面的大礼服,还有最贵重的首饰,等天明后,就说服清河县主把她也带上。

也许是因为青云一向对她还算客气有礼的关系,周王氏完全没想过青云会拒绝她这个“合理”的要求。

第二天一早起来,周楠穿戴完毕,本来要预备出门去温郡王府的,却从母亲处听到了这个要求,简直呆住了:“母亲,这…这如何使得?!”

“怎么使不得?”周王氏已经穿戴一新,“你头一回进宫,没个长辈带着怎么行?县主也只是个同辈罢了,这不合礼数。”

周楠正要劝她,忽然听得丫头们报说祖母周老太太过来了,只得住了嘴,赶到门外迎接,居然发现周老太太身边还跟着穿戴一新的庶妹周樱,后者无论是身上穿的衣裳,还是头上戴的首饰,都把周楠的比下去了,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家有钱似的。

周老太太的来意非常简单,昨儿夜里周王氏闹出的动静太大,周宅地方又小,因此老太太很快就发现了真相。听说周楠要入宫见太后,周樱立刻就动心了,便一个劲儿地怂恿祖母开口,因此周老太太要让周楠进宫时把周樱也带上。

她说:“清河县主当年认养在刘大人身边,而你们父亲对刘大人有知遇之恩,县主自然会对周家人另眼相看的。从前樱儿一直住在老家,不曾见过她,如今有机会了,你这个做姐姐的就该为妹妹引见贵人才是。”

周楠简直要哭出来了。青云想出这个法子,带她入宫见太后,其实是想借太后之口,杜绝周老太太与周王氏为她安排不靠谱的婚事而已。没想到消息才传出,两位长辈就有了这般不靠谱的主意。她母亲在京中受尽冷眼,因此姿态谄媚功利些也就罢了,祖母一惯是重规矩的,怎么也会生出如此荒谬的念头?她做女儿、孙女的无法拒绝长辈的要求,只怕这回真要在青云面前丢脸了!

青云今日特地坐了马车来接周楠,万万没想到才到周家,就遇上这么几位厚脸皮的人。周王氏一个劲儿地说年轻姑娘进宫该由母亲陪着,她做母亲的不能让女儿出了差错。周老太太也一根筋地说周樱也跟周楠一样乖巧,县主跟她相处久了就会喜欢她的云云。

周楠站在角落里,眼圈都红了几遍。

青云见状,便不耐烦了,索性拉下脸来:“我说的是,太后让我带周楠进宫晋见。周老太太和周太太有哪一个字是听不懂的?!”

众人都怔了一怔,随即脸上有些不好看。

周王氏慑于青云威仪,生怕真的得罪了她,倒是不敢再说什么了,只能讪讪地笑着,心中无比惋惜。

但周老太太却是做惯了老封君的,在老家也无人敢违逆她,当下就露出了不满的神色:“县主言重了,我们周家代代娶媳都要求出身书香门第,不敢说才学出众,至少是知书达礼的,怎会听不懂县主的一句话?不过是因犬子曾对刘大人有知遇之恩,想着两家总该还有几分情份,小一辈的女孩儿们多来往是应该的,才会开这个口罢了。”

青云似笑非笑:“我不是刘家女,两家的情份与我何干?我只记得交好的是周大人与周大姑娘罢了。我不认识什么周樱,为何要带她进宫去?”

周老太太的神色更不悦了,周樱涨红着脸,上前一步道:“清河县主,你虽身份尊贵,但我祖母是你的长辈,你怎能如此无礼?!”

青云瞥她一眼:“谁是我的长辈?你倒是说清楚了。若说周老太太年纪大,我该敬重几分的话,倒也说得过去。但我敬重年纪大的人,那是我知礼数,有教养。你们却不能因为我知礼数,有教养,就想踩到我头上来,以长辈自居,对我指手划脚,硬逼着我去做什么事——你以为你们是谁?!”

周老太太和周樱顿时觉得脸上仿佛被打了一巴掌,火辣辣的。

第四十九章变脸

屋里一时安静得有些诡异。

周楠心中难堪之余,早已没了勇气去为自己的家人做任何辩解了。她认识青云多年,知道青云会当面让人下不来台,就已经是很生气的意思了。虽然青云不在乎身份之别,对她仍象过去一样亲切,却不代表她就真的能安心将青云继续视作小官吏家的干女儿,或是同辈相交的闺中蜜友,无视事实黑白,随便冲朋友发火。

周王氏更不会说什么,她正在心里暗爽呢,一向看她不顺眼的婆母和一向她看不顺眼的庶女被当众打脸什么的真是太让人心情愉快了!偏偏青云的身份地位放在那里,周老太太和周樱也没法说什么,人家是深受太后宠爱的宗室贵女,就算被人宣扬不敬老不守礼之类的坏名声,又能有多少影响呢?况且周老太太和周樱还未必有本事宣扬得出去。周王氏一时高兴了,也就忘记了自己其实也是被打脸的对象,反而越看青云越顺眼,越发坚定地认为自己应该抱紧这条大腿不放了。

周老太太过了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板着脸道:“请恕老身失礼了,原以为县主与老身的孙女平辈论交,又对犬子颇为敬重,还以为县主会对朋友家的长辈也会有几分敬意,却忘了身份有别,县主地位尊贵,自是不能与寻常官宦人家的女儿相比的。寻常官宦人家的女儿,讲究的是礼数教养,但在皇家,在宗室里,讲究的是身份之别,礼数什么的反倒在其次了!”

周老太太这话还是带了几分怨气的,不过青云却不会在这时候退让,反而露出一种“孺子可教”的神色:“周老太太不愧是周大人的母亲。这话说得很是明白。说真的,我虽然不是在京城长大,但规矩什么的也不是不清楚。我从来就没听说过有哪家女眷强迫客人带自家庶女出门的,这种事总要你情我愿才好,只因为客人不愿意,就上纲上线到什么礼数、教养的地步,也未免太没有礼数,太没有教养了!我自打回到家,教养我的除了我的祖母,就是太后娘娘。难不成周老太太觉得这两位长者也没有礼数,没有教养吗?”

这回周老太太脸色都变了,什么怨气都散得一干二净。代之以恐惧和担忧:“县主恕罪,老身绝无此意!”她回头看了庶孙女一眼,见她两眼泪汪汪的模样,我见犹怜,心里不禁一痛。黯然道:“樱儿自幼陪伴在老身身边,孝顺懂事,只可惜是庶出,总被人挑剔。老身…其实只是希望她能有幸蒙太后青眼,夸奖两句,日后也好说亲罢了。”

周樱泪花闪烁地低下了头。似乎有几分娇羞与难过,事实上,当别人都看不见她的表情时。她眼中迅速闪过的,是不甘与忿恨的目光。

青云皱着眉头看了看周老太太,又看了看周樱,一旁的周王氏忍不住插嘴了:“县主,我们家老太太只是一时糊涂了。周樱不过是一介庶女。哪里有那福气见太后呀?没得折了她的福!时候不早了,县主还是早些带楠儿入宫吧。至于我…”她有些不甘心地顿了顿,“有县主照应,楠儿自然是万无一失的,我不跟着进宫,其实也没什么…”

周老太太狠狠地瞪了媳妇一眼。周樱暗暗握紧了拳头。周王氏却只是轻蔑地翘了翘嘴角,连眼神都没分给她们一个。

青云没顾上她们,她只看到角落里的周楠已经掉下眼泪来了,哪怕对方只是无声无息地流泪,鼻头发红,嘴唇颤抖,看起来也比周樱那泪眼汪汪的样子更容易打动人。青云便不由得心一软,心想周王氏就算了,但周老太太好歹也是周康的母亲,周楠的祖母,就算看在他们父女的面上,自己也该多少口上留情的好。

于是她放缓了语气,道:“周老太太的想法我知道了,不过您这么做可一点儿都不算高明。您要是真的有心,怎么也得先好言好语地说服了我,再提别的话。我还是头一回见你的庶孙女呢,你就非要我带上她,我怎能担保她的教养为人?我带人进宫,是要担干系的!出了问题,我丢脸事小,周家能承担得起触怒贵人的责任吗?还是您老人家觉得,无论什么人,都是想进宫就能进宫的?您今儿就算拿礼数压制住我,逼着我带上周樱,那也没用,反而是害了她。你既然希望她能讨好太后,提高身价,就别得罪我,不然我在太后面前轻飘飘说一句,我很讨厌周樱。您觉得太后是听我的呢,还是听您和周樱的?”

周老太太脸色变得更苍白了,心中无比后悔。这么浅显的道理,她明明应该早就明白的,怎么就一时糊涂了呢?只因为庶孙女哀求了几句,她就心软了,若是真的惹恼了这位县主,别说进宫晋见贵人了,怕是名声都能轻易毁了去!

她终究还是低下了头,语带哀求:“都是老身糊涂,做了错事,求县主恕罪!”

青云摆摆手:“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别的不说,只看在周楠姐姐的份上,也不会真把你们怎么样呀。您老人家再怎么说也是她的祖母,我常听她说起,您是位明事理的老人家,今天只不过是个意外。”

“是意外,是意外!”周老太太暗暗松了口气,瞥向嫡孙女周楠的目光已经柔和了几分,心想自己对这个孙女虽然冷淡了些,但她还是个孝顺懂事的孩子,今后还是对她好一点吧。

周樱暗暗用力扯着帕子,几乎没把帕子给撕破了。

周楠已经暗暗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来:“祖母,母亲,时候不早了,是不是…”

周老太太与周王氏顿时不约而同地开口:“是不早了,快出门吧!”然后对视一眼,都有些忿忿地转开了头。周老太太板着脸道:“进了宫后,要谨言慎行,紧守礼数,不许丢了我们周家的脸!”周王氏则叮嘱说:“见了太后,一定要多说点好话。讨她老人家欢喜啊!”

周楠一时无言以对,看了看青云,青云轻咳一声:“那啥…我们走吧。”便带着周楠出门了。

屋里只剩下周老太太、周王氏与周樱。前两者开始了大眼瞪小眼的比拼,周樱发觉祖母被青云吓了一吓,已经失了精气神,脸上露出了倦意,不由得眉头一皱,心想还是暂时退一步,日后再另想法子好了,却瞥见门边有人影。竟是周康,立刻条件反射地哭了出来,可怜兮兮地哽咽道:“母亲别再生气了。祖母怎么也是长辈,您不能这样对她,都是女儿的错,女儿…女儿日后绝不会再提随县主入宫的话了!女儿原没有这福气,只是县主好意。祖母怜惜…”

“你当然没有这福气!”周王氏没有发现周樱话中的陷阱,“宫里是什么地方?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去的么?你也不打盆水照照自己是什么货色!”她转向周老太太,冷哼一声:“婆婆也是的,怎么会犯了老糊涂?周樱不过是个丫头养的,您抬举她,不是叫人笑话么?!”

“你说够了没有?!”周康怒道。“你就是这样对婆母说话的?!”

周王氏见丈夫忽然出现,吓了一跳,顿时白了脸。吱吱唔唔地说:“妾身…妾身不是那个意思,妾身只是…只是怕婆婆得罪了县主…”

这回轮到周老太太冷哼了:“说得倒轻巧,难道你方才没有头一个逼着县主带你进宫?这会子装什么没事人儿?!”周樱委屈的嘤嘤声更响亮了。

周康闭了闭眼,无奈地道:“好了,母亲。她素来是个没规矩的,您就别与她一般见识了。没得气坏了身子。清河县主心里明白着呢,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方才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您日后还是别再提这种事的好。楠儿与县主亲近,那是六、七年的交情,樱儿莽莽撞撞地挤进去算什么?惹恼了人家,对樱儿也没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