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楠讶然:“这是怎么回事?”
席家有意与周家联姻时,周康已经立了大功,虽然周棣有不孝的坏名声,功名已革,前程暗淡无光,但嫁个庶女给他,却搭上周康这位能臣,并不是一桩亏本的买卖。反正应天府丞是四品官,周康当时还只是个六品的通判,嫁个庶女给后者的嫡长子,又是没了功名的,也算是低嫁,周家应该没有立场嫌弃才对。席家请了上司应天府尹出面为媒,就是想要再增添几分胜算。
但谁也没想到,应天府尹的太太跟周王氏提了亲后,周王氏还真的嫌席家三姑娘是个庶女了,又觉得周康既然已经立了大功,人人都传说他要封侯的,周棣成了侯爷的嫡长子。也就是稳稳当当的世子,还怕娶不到高门大户的女儿为妻么?虽然他犯过错,但周康是他亲老子,父子哪有隔夜仇?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只要儿子多哄一哄周康,周康一定会原谅他的,到时候一家人便又能回到过去的和乐融融了。
不过周王氏虽然看不上席家三姑娘,但也认为席家是门不错的亲事,席家大姑娘与二姑娘都是嫁的实权官宦人家,应该对周家、王家有所助力。便跟应天府尹的太太说,想将联姻的对象从周棣改为她的娘家侄儿,也就是王家嫡长孙王路达。王路达既然已经失了爵位。就彻底成了平民,想要寻门好亲事不容易,若能娶到应天府丞的女儿,日后考中功名,仕途上就有了助力。周王氏没想过王路达配不配的问题。她觉得席家三姑娘只是个庶女,而王路达毕竟曾经是侯府的嫡长孙,如今还有周家在背后撑腰呢。
应天府尹的太太简直是哭笑不得,心里清楚这门婚事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随便搪塞几句,便寻了借口告辞。事后席家知道实情十分气愤,又觉得周王氏曾经是侯门女,也许眼界太高、看不清现实也未可知。便又通过别人,向周王氏旁敲侧击一番,暗示这桩婚事是周康同意了的。谁知周王氏却油盐不进,反而开始为儿子寻摸别的婚事,而且看中的不是勋贵人家的千金。就是高门世家的贵女,还没有一个是庶出的。那些人家不知道她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见周康前途大好,虽然不大看得起周王氏,却也愿意与她虚与委蛇。席家见状,就知道事情不成,改而打起了周康庶子的主意,想着庶女配庶子,总该没问题了吧?
周康的庶子周槐是侍妾所生,自幼与同胞妹妹一同养在周康老母跟前,当时还在乡下住着,据说已经考中了秀才功名。周王氏对这个庶子很是忌惮,当场就拒绝了,拒绝得很不客气。因当时还有别人在场,席家人自觉丢了脸面,就彻底死了这个心,请上司应天府尹写信给周康,再不提这桩婚事了。应天府尹倒罢了,他太太却觉得自己好心作媒,却得到这么个结果,就等于被踩了脸面,私下向人抱怨了好几回,这桩婚事的内幕便慢慢传扬开来。世人都笑话周王氏眼高于顶,连那些高门大户也嫌她母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肯再让她上门了,因此周棣的婚事至今还没有下落。
周楠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几乎羞愧得抬不起头来。她哽咽着拉住青云的手,道:“好妹妹,多谢你告诉我,否则我还不知道母亲都闹出了什么笑话,将来出门见了人,被人背后耻笑,我还不知道原委呢!我只不信,我怎的就这么命苦,摊上这么一个母亲!”
青云只得好言安抚她:“你也不必太担心了,她就是没在你父女两人身边,所以有些看不清形势,周大人和你现在回了京城,有事多多提醒着她,她应该不会太过分的,如果她真的太过分,有周大人在,也会阻止她的,不是吗?”
周楠含泪低头不语。
青云又安慰了她好一会儿,便听得外头车夫禀报:“快到家了。”青云本来就只打算出城迎接众人,却没打算今天上周家拜访,忙叫车夫停车:“我要走了,过两日你们收拾好了,我再上门找你说话。”周楠忙拉住她:“进门坐一会儿,喝杯茶吧?什么事这样急?”青云只得实话实说:“今日过节,太后要我进宫陪她呢,都快到饭点了,我本来该早点过去的。”周楠闻言吓了一跳,不敢再拦她:“你去吧,过两日千万要来看我。”
青云笑着给她说了温郡王府后街小宅的地址,让她有空过来玩,便下车了。杏儿早就叫人将马车驶了过来,跳下车扶青云上车。忽然间,周府中门大开,仆人鱼贯而出,一名老家人带着一众仆从婆子迎了过来:“见过老爷,老爷、姑娘一路辛苦!老太太到京城来了,这会子正在前院等着老爷呢!”
当下周康、周楠与青云都大吃了一惊。周母居然从乡下进京了,这事儿他们可从来没听说过!
ps:(有点少,咳…祝大家中秋快乐,人月两团圆~~~)
第四十六章团圆
周老太太其实是今天早上才进京的,只比周康一行人早了不到两个时辰。青云一大早得了消息就出城等候周康刘谢等人,自然不知道这个消息。
事实上,周老太太带着两个庶出的孙子、孙女早有前两日就到了京郊,却没有直接进城去周家宅子,反而在离城四、五里外的一个小镇子上停留,然后暗中派家人接触周宅中的老仆,打听到儿子周康回京的确切日期,就赶在今日一大早敲响了周家大门。
周老太太这古怪的行径,其实是冲儿媳周王氏去的,切切实实地打了后者一个措手不及。前一刻,周王氏还在跟母亲与嫂子商议,该用什么哀兵手段说动丈夫心软,还要让女儿重新站回她们这边,为她们说情,后一刻,周老太太就到了,有婆婆在,她甚至连中馈权利都未必能保住,当务之急是先避免婆婆将她娘家人赶走,其他的反倒成了次要的。
周康到家门口时,周老太太亲自带着庶孙庶孙女站在前院相迎,周王氏也只好拉上长子跟在她身边,王老太太与其长子王庆堂之妻王大太太邓氏连出场的机会都没有。而迎接的过程从头到尾都由周老太太主导了,周王氏只能勉强插上一两句套话,连哭一下委屈都没时间哭,唯有暂且将所有计划押后。
周康对老母非常敬重,对两个长年不见的儿女也颇为慈爱,但对妻子和长子则始终淡淡的。周棣看得心酸不已,心知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伤了父亲的心,只怕难以回转了,唯有将目光放在同胞妹妹周楠身上。周楠见兄长可怜,心就软了,犹豫了一下。便小声对周康说了几句话。周康听了后,看了看她,又再看了长子一眼,没有露出笑容,却也问起了他这几年的功课。
周棣顿时露出了惊喜之色,忙一一回答了。但这两年他在功课上头实在乏善可陈,丢了功名,前途无亮,读书读得再好又有什么用?连母亲周王氏也认为他应该把精力放在料理家业,以及结交朋友争取侍卫职位上头。他除了一手字还没丢下外,其他课业上仍旧是当年十五、六岁时的水平。只怕连庶弟周槐,在课业上都要比他强些。
周康对此嗤之以鼻:“荒谬!读书是为了明理。为了增长自己的学识,难道只因为不能考科举,就不必读书了么?我们周家何时有过如此功利的陋习?!”
周棣尴尬地偷偷看了母亲一眼,周王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心里又生出了怨恨。她觉得这是丈夫公然打她的脸。故意要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她难堪来着。不过眼下她还要靠丈夫去达成自己的目的,便强忍下这口气,干笑着道:“棣儿原也想多读些书来着,只是没有先生愿意教他,倒是有几个朋友,建议他练武。等把身后练好了,日后也能谋个侍卫差事做做。若有幸能在御前侍候,比科举取士还要体面呢!”
周康似笑非笑地看了妻子一眼。已经懒得多说什么了。勋贵与士林,压根儿就是两个圈子,勋贵出身的妻子,只怕永远也看不清什么样的前途才是真正的体面。
不过他懒得说话,不代表周老太太也愿意放过教训儿媳妇的机会:“真是可笑!我知道你是勋贵人家出身。还是个庶女,但想着大家子该有的教养应该不会差。有嫡母教养着,庶女也不会没有见识才是。没想到你从前年轻时还好,只是人品差些,规矩上还算明白,谁知如今年纪一大,见识就越发浅了,连这种话都能说出来!棣哥儿又不是正经学武出身的,身体一向弱,叫他去练武,能练出什么来?人家勋贵武将人家的子弟补侍卫缺,那是仗着好家世!本身也有本领。棣哥儿有什么?咱们家世代书香,子孙就没有不读书的,读书科举才是正道!没有功名在身,便是封了侯,也不是正道,你居然还说做侍卫远比科举取士体面?出了门可别跟人说你是我们周家的媳妇,我们周家丢不起这个脸!”
周棣一路听,一路头就低下去。他早就后悔了,当年一念之差,以至于功名被革,前途尽毁,连父子情份都没了,若世上有后悔药吃,他绝对会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吃下去的!
周王氏却被说得羞恼不已,忍不住道:“媳妇如何不知道科举取士体面?可棣儿的秀才功名已被革了,能有什么办法?除非老爷想个法子,跟皇上说说情,把棣儿的功名还回来,那还罢了。否则他继续读书,也是白搭,还不如走侍卫的路子呢!武艺差些又如何?京城里那么多侍卫、御卫,难道个个都是高手不成?”
周康盯了她一眼:“你怎么跟母亲说话的?母亲好意教导你,你竟如此无礼不成?!”
周王氏一窒,知道自己一时激愤漏了陷,只能强忍住怒气,委委屈屈地低下头去:“我…我…我只是心疼儿子,一时急躁…”咬咬唇,向周老太太屈膝拜了下去:“媳妇儿莽撞了,婆婆别见怪。”
周老太太只用眼尾扫了她一眼,便对儿子说:“自从那年你遭了官司,母亲心里就说不出的后悔,早知道你这个媳妇是这种人,母亲绝不会让你娶她的!你也太过心软了,当年就该将她休掉,留着她做什么?!”
留着周王氏,自然是为了女儿。不过周康心知母亲大概不会把周楠的事太过放在心上,周老太太养大了庶出的孙子孙女,他们的生母又曾是她身边得用的大丫环,心早已偏了,对嫡出的孙女不过是平平罢了。方才周楠向她见礼,她的态度就一点儿都不热切。
因此周康只是微微笑了笑,安抚了母亲几句,等她消了气,又让一对庶出儿女扶她回后院安置,说:“等儿子梳洗过,再去给母亲请安。”周老太太一大早就起来赶路,也有些累了。见儿子对媳妇不假辞色,也放了心,微笑着带上庶孙庶出女回了院子。
等前院只剩下周康、周王氏与周棣、周楠兄妹,前者才重新转向长子:“不能从科举入仕,也未必只能走武职的路子。你随我去过清河,也认识你刘谢叔叔,他便是以举人之身为吏,再晋为主簿,然后升到锦东府经历任上的,如今任期满了。还会再升。虽说日后做不了高官,却也能正正经经为官作宦,哪里不体面了?”
周棣呆了一呆。没想到父亲居然会对他说出这番话来,细心一想,还真有些道理。若是在从前,他是绝对瞧不起那些小吏的,即使有望升迁。也只能一辈子做佐贰官,行辅佐之职,叫人瞧不起,最多做到四品、五品,也就到顶了,入中枢完全是妄想。但话又说回来了。有几个科举出身的官儿能升到四品、五品以上呢?虽然侍卫也是一条好路子,但他毕竟身体弱,武艺也是这几年才开始学习的。压根儿就达不到人家的录取标准,想走关系又走不动,若是勉强到个偏僻衙门里做了武职,也出不了头,还又苦又累的。那是何苦来?
周棣开始认真思考起父亲的建议来。周康见了他的表情,心中多少有些宽慰之意。无论过去对这个儿子有多么失望,父子骨肉相连,做父亲的绝不会希望儿子一辈子都没有出息的。他还给儿子提了个建议:“你刘叔跟我一道回来了,要在咱们家住两日,就在后头呢,你得了空,多向他请教。别以为自己有多么了不起,他好歹也是中过举人的人,论学问,你未必及得上他!”
周棣老老实实答应下来。周王氏见状倒是松了口气。她原本也看不起刘谢,毕竟在她印象中,刘谢就是她丈夫身边的小吏而已,能升职也是靠了丈夫提携,不过如今她正要求表情,也顾不上那么多,当即便热情地表示要好好招待刘谢了。想起方才在大门口一瞥而见的情形,她还问:“刘经历家的那个青姐儿不来咱们家住么?方才在门口还瞧见她了,怎么坐车走了呢?”
问完了,她又忍不住带着几分酸意再道:“刘经历在锦东做了几年官,似乎也发达起来了,一个干女儿,竟也打扮得跟大家闺秀似的,身上穿的料子、头上戴的首饰,都不是一般人家能拿得出来的,连坐的马车也比咱们家的华丽些,胆子也太大了!老爷可要多劝劝刘经历,行事谨慎些才是,别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到头来还要连累老爷。”
周康没好气地道:“老刘清廉着呢,你休要胡说。我瞧他比你娘家人手脚干净多了,怎么也不见你当年劝一劝你父亲兄弟?!”
周楠也不想继续让母亲误会青云,忙告诉她:“母亲下回见了青姐儿,别再这么叫她了。她如今是温郡王府的清河县主,原是自小与家里人失散了,前些年宫里查到她的下落,便派人去锦东接了她回京城。如今她就在温郡王府里住着,是听说父亲与女儿要回来了,才特地赶到城门外迎接的。”
周王氏听得目瞪口呆:“竟然是位县主?!小时候倒没瞧出她有这富贵相!”但既然青云是县主而不是村姑,她立马就改了态度:“毕竟是故人,她又这般热心,亲自去城外迎你们,怎么不把她请到家里来坐坐,喝杯茶,说几句话?反而让人在大门前走了,别叫人怪我们家失礼。”
周楠道:“母亲不必担心,原是她今儿有事,说是三月三宫里要过节,太后一早就说了要她进宫去的,她为了接我们,差点儿误了时辰呢。横竖咱们家在京里住着,总有见面的时候,也不必赶在这一时半会儿的。”
周王氏忙问:“怎么?太后还特地要她进宫去过节?我听说温郡王府早就断了嗣,十几年前就没落了,虽说前些日子有传言,说要过继平郡王府的孩子,如今正请宗室里的几位老王爷、老王妃做主呢,没想到太后对他家的女儿如此看得起。”
周楠淡淡一笑:“清河县主之母温郡王妃,乃是姜家女,与太后是堂姐妹,因此太后对她格外看顾些。”
太后与楚王太妃还是亲姐妹呢,怎么不见她对楚郡王府看顾些?前些日子还贬了楚郡王同胞妹妹的封号,甚至直指对方不是太妃嫡出呢。
周王氏在心里嘀咕着,却没敢说出来,只是暗暗思索着青云让她意外的身份家世是否能给周、王两家带来利益。等将丈夫女儿安顿好了,她借口要去准备午饭,没跟周康一道去给婆母请安,反而转去了周宅西北角上的一个小院,王家老太太和王大太太带着儿子们就住在那里。
周王氏先让他们安下心,说:“婆婆并没有提起要你们搬出去的事,想来两家还是姻亲,她若真的连亲家脸面都不顾了,老爷也不会容许的。老爷如今最疼楠儿,定不会对我如何,母亲与嫂嫂只管放心。”
王老太太安心之余,也叹了口气:“风水轮流转,当年周家的老婆子到了我跟前,只有巴结讨好的份,我是见周康有前途,侯爷又发了话,才答应将你嫁给他的,不曾想那老婆子这般无情!”
王大太太则问:“姑太太可跟姑老爷提起咱们家爵位的事了?那王庆河一家着实可恶!见我们家失了爵位,便故意折腾我们,这般无德无行,已经不配袭爵了!如今先帝过世也有三年,新君登基,朝中有不少是后来才提拔起来的新人,从前与我们家作对的,或是与王庆河交好的,大多已失了势。这正是我们家的机会!姑老爷既然立了那样的大功,连封侯都有望了,还不能为我们家说说情么?”
周王氏忙道:“方才忙着说话,还没来得及提这事儿呢。况且婆婆和楠儿她们都在,万一被驳回来,日后想要再提就不好办了。”
王大太太稍稍有些不满:“这也罢了,姑太太可千万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才好。”
周王氏只觉得嫂子的话有些刺耳,心中有气,也不理她,径自将青云的事跟王老太太说了,道:“这位清河县主从前在清河时,倒与我们家有些来往,我瞧她跟楠儿颇为交好,又得太后宠爱,若能交好这位县主,说不定能见到太后呢!太后的性情为人,我们久在京中,心里都有数的,若是能投了太后的缘,还怕爵位拿不回来么?”
王老太太颇为意动,还问:“这位清河县主的年纪,跟我们路达差不多大吧?”
王大太太顿时眼中一亮,也双眼充满了迫切地盯着周王氏看。周王氏讪讪地:“母亲,嫂子,温郡王府虽说不如往昔了,但毕竟是郡王府,县主又得太后宠爱…”王家还是虞山侯时,还有希望肖想一下宗室贵女,现在?那怎么可能?!只怕周棣都要比王路达更有希望!
王大太太明白小姑的意思,心里又觉不满了,只是没说出口,反而问她:“宗室贵女我们家自然是不敢高攀的,只是前儿我提的那件事,你到底想得如何了?楠儿年纪大了,再不嫁人就要成老姑娘了,她与我们路达也算是青梅竹马,亲上加亲,岂不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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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尴尬
周王氏几乎是在丈夫女儿回京后的第二日,便带着女儿前往温郡王府拜访青云这个县主了,周楠这时甚至连行李都还没有整理好。
青云为她如此急切到古怪的行动而感到无比意外,再听她说几句话,就开始觉得诡异起来。不知是不是因为从清河县返回京城后,周王氏经历了娘家巨变,社会地位大降,又不得丈夫看重的缘故,求人的时候多了,已不复当初那高傲的模样,学会了用谄媚的态度巴结上位者,那些奉承的好话想都不用想,就一溜儿从她嘴里冒了出来,脸上永远带着讨好的笑容,让青云觉得,周王氏好象完全换了个人似的。
周楠在清河、锦东数年,虽然只是低品官家里的女儿,却是真正当家作主的千金大小姐,父亲上司家的女眷又恰好是龚太太这样好相处的,从来就没做过巴结讨好人的事,看到母亲这副嘴脸,心里很是不好受。
青云与周楠,从来就没有过社会地位对等的时候,从前是官家千金周楠高于孤女青云,现在是宗室贵女青云高于官家千金周楠,但她们两人自打成了朋友,就一直平等相交,从不在乎那些外在的家世、地位。因此周王氏的作派,不但让青云感到古怪,也让女儿难堪了。
周王氏还不满足于只拜访青云一个人,头一次上温郡王府的门时,就提出要给太妃请安。起初温郡王太妃听说是青云流落在外时交好的周家的太太,也愿意给这个便宜孙女面子,便纡尊降贵地接见了周王氏。其实她平时是很少见外人的,回京以后,除了几个旧年交好的老妯娌,或是旧姻亲,也就是新近相熟的平郡王府旁支三房的人。会偶尔过来看望她,或是派人送些东西。她愿意见周王氏,完全是看在青云份上。青云不但一力为她运作嗣孙过继之事,还买下了温郡王府的一些产业田地。大大缓解了王府的财政压力,她如今对这个名义上的孙女真的很满意。
不过她对青云满意,却不代表改了性情。周王氏只在她面前说了几句客套的话,就让她打心眼儿里产生了厌弃之心。冷冷淡淡地也说了些客套话,便端茶送客了。周王氏好不容易才拜见到郡王太妃这么高级别的贵妇,谁知刚打了招呼就没了下文,心里实在是不甘心。但温郡王府再落魄。那也是郡王府,威仪仍在,更别说王府的县主还极得宫里宠爱。因此周王氏也只能忍下这口气。越发积极地带着女儿来拜访青云了。
周王氏身为母亲,带着女儿出门作客,这本是无可指摘的。问题是青云很想跟周楠说私房话,周楠也有一大堆苦水要向青云倾述,无奈隔着一个周王氏,什么真心话都说不出来。等周王氏要走了,周楠也要跟着走。青云只觉得郁闷得很。周王氏来了几回,都是这样,而周楠的脸色也一天比一天苍白,精神更是一天比一天憔悴,头也垂得一天比一天低。青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了,就直截了当地跟周王氏说:“周太太,我想留周姐姐在家里多坐一会儿,说说话,行吗?您放心,天黑前我一定派人将她平安送到家。”
周王氏愣了一愣,总算醒悟过来了。她虽然很想留下来跟清河县主搞好关系,但最重要的还是让女儿与县主交好,反正她觉得这个女儿还是不难拿捏的,犹豫了一下后,还是笑着答应了。
她临走前甚至还讨好地说:“我们家楠儿离开京城这么多年,从前相熟的小姐妹们不是出了嫁,就是随家人到外地去了,有一些直接就坏了事,再不见踪影。楠儿难得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还望县主多多照应她。”说到这里,似乎又觉得自己的话说得不够客气,便又补上一句:“县主能留楠儿在身边,也是楠儿的福气。”
青云简直不敢去看周楠的神色了,干笑着应付过去,等送走了周王氏,回头看周楠时,后者已经扑到桌子上哽咽起来了。
这大概还是周楠头一回有机会为母亲给自己带来的难堪哭出来吧?就算是在家里,她也不敢如此直白地表露心中的感情呢。
青云心里知道她的难处,便安抚了她好一会儿。等周楠收了泪时,她的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只是心里还是忍不住难过,还很不好意思地对青云道:“我知道母亲说话行事有许多唐突之出,还望你不要见怪。她…她这几年在京里过得不太好…”
青云叹了口气:“算了,谁叫我跟你是好朋友呢?虽然我不喜欢你母亲的为人,但看在周大人和你份上,也没什么不能忍的。反正你母亲又不能为难我。”
周楠苦笑。
青云问她:“最近在家里怎么样?我干爹还好吧?周大人还好吧?”
“都好。”周楠道,“父亲请刘叔指点我哥哥一些实务,因此母亲待刘叔很是客气,一再要留他多住些日子。刘叔说,盛情难却,你给他备下的宅子他都去瞧过了,更喜欢外城那一处,觉得地方宽敞。不过我父亲劝他选择内城那个院子,说是离我们家更近些,两家来往也方便。刘叔想想也有道理,就托我来问你,哪一处宅子贵一些?若是内城那处不贵,那他就挑内城那一个。他还说,下人不必你操心了,他手里有人使唤,家具将就着使就好,眼下还不知道能在京里待多久呢,万一过几个月还要往地方上去,就糟蹋了东西。”
青云不以为意地笑笑:“屋子也好,东西也好,放在那里又不会跑,怕什么?干爹既然喜欢内城那一个院子,就选那里好了。我当初看中那儿,也是因为听说离你们家宅子近的关系。龚家和乔致和大人家也离那儿不远,将来干爹要串门子,很方便的。”
周楠笑道:“那就太好了。”
青云见她的笑意未达眼底,眉间隐有忧色,便问她:“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我知道你在家里处境算不上很好,有事不防跟我说说。我不会告诉人去的,若有能帮忙的地方,你也尽管开口。”
周楠的神情顿时黯淡下来,眼圈红了。
周家近几日可说是一天比一天热闹。周老太太与周王氏婆媳不和,这事儿是理所当然的。当年周王氏差一点把周康的前程给折腾没了,娘家又落了魄,周老太太对这个媳妇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连带的对嫡长孙周棣也没什么好感。若不是周楠一直坚决站在父亲这边,长年在父亲身边侍奉,周康也对她很是疼爱,周老太太说不定连她都不待见呢。饶是如此。周楠在周老太太跟前,也远比不上庶妹周樱得宠。
周樱年纪只比周楠小三岁,比青云小不了多少。也出落得清秀可人。据说性情很是讨人喜欢。也有几分才学,可惜是个丫头生的,不然早在家乡时,就寻到好亲事了。周老太太简直将她当成了心肝儿宝贝,带她上京,就是想给她寻门更理想的亲事。到了京城后,等安顿下来。周老太太出门应酬,就每次都只带这个庶孙女出门,有时候言谈间,甚至还有过牺牲周楠这个嫡孙女的姻缘,来换取周樱的好亲事的意思,令周王氏大为不满,周楠心下也十分害怕。
周康的庶子周槐也很得祖母宠爱,他在读书上远没有嫡兄当初惊艳,但也算很不错了,已经考中了秀才功名。这次带他上京,周老太太就一直怂恿儿子专心培养这个庶孙,最好是让他拜一位有名望的大儒为师,又或是荐他入官学,如果周康升官了,品级够高,还可以将庶子送入国子监,至不济也要给周槐请一位有真本事的先生回家坐馆。只要周槐能在今秋的乡试上考中举人,将来周家就后继有人了。周棣周槐都是周家的孩子,没必要因为嫡子不中用了,就连庶子也放弃掉。
周康对此无可无不可。他是真正走科举路子出身的人,对庶子只一试,就知道对方几斤几两了,入国子监目前还不能,拜名儒这种事,连他本人当年都没这福气,况且靠着祖父、父亲生前留下来的读书心得,也不比名儒差多少了,倒是请先生之事颇为可行。他这个父亲没有多少时间去教导儿子,而儿子总是要参加秋天的乡试的。
周王氏对此则大加反对。且不说庶子有了功名,将来在学业仕途上再有进步,只会踩在她亲生的儿子头上作威作福,她还担心周槐若得了周家的推荐名额入官学,会把王路达挤下来,毕竟当初她是以周家的名义将王路达送进官学去的。如今王路达还没考中任何功名呢!
不过这是婆母交待下来的事,丈夫也同意了,周王氏完全没办法反对,只好寻了借口,推说好先生不易找,只能慢慢寻访,免得请到不靠谱的人,会误了周槐,另一方面,又让周棣加紧向周康及刘谢请教官场上的学问,并且四处打听哪个衙门有好缺,可以让儿子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