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玦明却是愕然:“姜五太太的养女…竟然就是姜六爷在火中逃生的长女?!”他忍不住站起身来,在屋里走了几个来回,才转向青云,一脸肃穆地道:“从前我只觉得姜六爷一家死于大火,事后处置得太过草率了,却只当是宗族中嫡支压制庶支罢了,没想到竟是楚王妃派人做的!若果真如此,这件事绝不可能仅仅是嫡母容不下庶女这么简单!必有更重要的原因!”
青云苦笑:“可不是吗?我也觉得,虽然说嫡母容不下庶子女,派人追杀什么的,无论是谁都会觉得不对,但楚王妃的娘家人无论心里怎么想,也不会公然批评她,她完全没必要因为这种事就把可能知道点儿消息的族人给全家杀尽吧?但如果说有别的原因,看父亲那个轻松的样子,认为自己随时都可以回京城的,又不象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事。我怀疑父亲原本并不觉得这件事会带来杀身之祸,是在西北偶然遇上姜氏族人,得知伯父一家的死讯后,才发现楚王妃要害他,所以遭灾后宁可做流民也不愿回家去。”
曹玦明缓缓坐回原位,看着青云,欲言又止。
青云察觉有异:“怎么了?曹大哥有话要说?”
曹玦明从随身带来的药箱中拿出厚厚一叠本子,慢慢放到了身旁的茶几上:“这个…是那日我从姜九爷旧居带走的。上头都是他偶尔写下的一些字,有些是胡乱涂鸦,但也有些…是心有所感时写下的随笔。”
青云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在上头写了些什么?”那日她只是匆匆翻了几页纸,倒没认真看,只是想不到曹玦明竟然把东西都带走了。
曹玦明只是看着她,也不回答。青云咬牙起身走到他面前,一把夺过那几个本子,便翻看起来。
本子上大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字句,似乎是姜锋在无意识时写下来的,也有可能是他琢磨事情时有随手拿笔写关键字的习惯。大部分时候,他写的都是抱怨责骂魏红绡的话,诸如“贱婢”、“痴心妄想”或是“尸位素餐”、“有负主家恩典”之类的词句,也有“贵人若有责问,贱婢安有命在”等句子,大概是针对魏红绡偷人一事。
除此之外,他还经常写到“青儿”如何,学了些什么功课,根据目前的学业进展,下个月该学什么了,他要做些什么准备;或是吃了什么食物,喜欢或不喜欢,对身体有什么好处;穿的哪件衣服有什么问题,要责令裁缝重做时注意之类的。偶尔,他也会提到家中用度都要支出哪几项银子,手头现银不足,需得寻什么人讨要利钱,似乎在锦城府做了投资。
青云最后将目光停留在第二个本子的最后一页。这上面的句子比较完整,只是字迹稍有些凌乱,还有些字画被液体糊开了,凑近了可以闻到淡淡的酒味,大概是姜锋酒后写下来的。他写的是今日过节,人人都带着孩子出来游玩放纸鸢,“青儿”在家隔墙看见,求他带她出去,他却只能拒绝,买了两块她爱吃的糕给她,她就不再闹了。为此姜锋本人觉得很心酸,因为“青儿出身贵胄,本系金枝玉叶,如今屈居边地,欲出游而不得,竟因两块仅值三文钱之米糕而满足”。接下来那句话糊得厉害,已经无法辨认了,后面跟着一句“青儿性命要紧,盼其日后不至生怨,又,长姐几时能消气?接回青儿,使贵人骨肉团圆。”
青云看到这里,心下一震,不由得抬头去看曹玦明。
曹玦明回望她,十分肯定地道:“姜妹妹,证据已经十分明显了,这里的长姐就是楚王妃,贵人便是楚王,你乃是楚王之女!”
青云心中对这个结论有些抵触:“我那天已经说过了,我长得象姜家女,怎么可能会是楚王跟侍妾生的?”
对此曹玦明早有解释:“也许只是人有相似。所谓姜家女的品格儿,其实就是指面如圆盘,眉眼细弯,世人常说姜家女有福相,又知书达礼,宜室宜家,其实这种长相的女子多得是,并非姜家独有。”
这倒也是,比如姜融君,她就只有眉眼与她相象,脸瘦瘦小小,下巴尖尖,并不属于这一范畴,可她却是正经姜家女。另一方面,周楠长相端正秀丽,下巴圆圆的,笑起来也是眉眼弯弯的很讨喜,却跟姜家毫无血缘关系。可见这相貌之说并非绝对。
但青云还是不愿意接受曹玦明的结论,现在楚王正要倒霉呢,她才不要自动跳坑!
曹玦明见她固执,只得无奈地道:“无论你是否愿意,事实就是事实。与其让你继续顶着姜锋之女的名头,被许多人怨恨,倒不如将真相告诉龚、乔二位大人,为你正名!”
“你说什么?!”青云顿时变色。
第二十五章争吵
青云好想抓住眼前这个男人的脖子狠狠摇晃几下,冲他大嚷:“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但一想到自己目前看上了这个男人,正打算在不久的将来攻略一番的,她又觉得还是不要太过破坏自己的形象为妙,于是就强忍住气,嘴角抽搐着问:“现在楚王正准备造反,就算不是公然造反,也有可能是在利用阴谋把太子拉下马来,送自己的儿子上位,而乔致和与龚乐林两位大人都是皇帝心腹臣子,正奉了皇命,密谋对付楚王,你要我把自己的身世疑团告诉他们,还是你猜的楚王庶女版本…曹大哥,你确定自己现在是清醒的吗?”
曹玦明只是微微一笑:“姜妹妹,我还没糊涂,这点你可以放心。”
青云忍不住瞪他:“要是你没糊涂,那就请你解释一下,你会提出这个建议的原因?”
曹玦明只得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他的计划很复杂,但思路其实很简单。
目前龚乐林是锦东知府,掌握这一府大权,他明知姜融君家人死亡的真凶,却迟迟没有为她寻公道,想必心中有愧,如今楚王立场出现了微妙的转变,他不象从前那么投鼠忌器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姜融君做点什么,是很有可能的。姜融君目前虽然接触到一些当年的知情者,可以推断出姜锋并没有跟魏红绡产生私情,而他会弃官出走,也有楚王妃的命令与推动,但姜钧一家惨死,确实跟姜锋的行动有关系。她无法找楚王妃报仇,那么继续将青云当作出气对象,也是很正常的。
锦东与清河县不同,青云在这里没有根基,就算有几个旧仆,但并不是卖身与她的。刘谢与周康都是龚乐林的属下,又是初来乍到,两人一个是草根出身,一个是在朝中早失援手,若龚乐林因青云之故为难二人,谁能抵挡?龚乐林甚至不必做得太明显。只需要丢些吃力不讨好的差事给周刘二人,或是将他们投置闲散,又或是找个借口开坏评语,周刘二人仕途受阻,也是有冤无处诉。以青云的脾气。到了那一步,恐怕会选择负气离开,不再连累二人。
可是青云本就无亲无故。姜家那边又靠不住,如今又在不熟悉的锦东,离了周刘二人,就算手里有些银子,又能到哪里去?要如何过活?
再者,如果青云真是楚王庶女,即使知道真相的人不多,楚王妃和她身边的人却有可能知情。将来一旦楚王事败。被人寻根摸底地找过来,莫名其妙地陪着楚王府的人一起倒霉,那岂不是更冤?就算没人找过来。龚乐林如今也可能猜到姜锋曾奉楚王妃之命做过什么秘密之事了,楚王妃倒了霉,他把顶着姜锋之女名头的青云算在连坐的人里面。也不出奇。
与其让事态发展到那种地步,倒不如一开始就向龚乔二人说明真相。她虽是楚王之女,却被楚王妃所害,自小流落在外,这可以把她跟楚王府的罪行割裂开来。若是龚乔二人愿意帮忙,还能将她的经历上报,请皇家出面为她恢复身份,将来她就有了依靠。而楚王妃残害皇家血脉,是个大罪,以此为缺口打击楚王府的声誉,对皇帝也有帮助。将来楚王府倒台了,凭着这项功劳,青云也不会受连累。反正只是一个宗女,皇家还不至于养不起。
退一万步说,如果龚乔二人不相信她是楚王庶女,不愿把这件事报告给皇帝,那也不要紧。乔致和是定国公府子弟,与楚王府是姻亲,如果他把这件事传回去,传到楚王耳朵里,只需稍有起疑,楚王夫妻就有可能会生出嫌隙。楚王世子乃是王妃嫡出,自然会站在母亲这边。楚王府内部生乱,无暇顾及其他,皇帝一派就更容易找到他们的把柄。若能坐实楚王妃的罪名,那就再好不过了,生母如此,楚王世子还有什么资格入主东宫?至于另一个候选人湘王世子,素来不中用,随便就能找到把柄。这两位都不能成事了,太子自然能顺利重回朝中。
青云听得晕头转向,最后总算弄明白了,其实曹玦明是想让她把自己当作筹码,打击楚王府一番,再顺便把自己摘出来吧?她忍不住问他:“曹大哥,你好象跟乔大人、龚知府他们一伙儿似的,坚决支持太子继位呀?”
曹玦明脸上一红,有些惭愧地道:“我不否认,自古以来,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哪怕是亲王之尊也不例外!况且皇后娘娘仁厚,又待我有恩,我确实更希望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平安无事,不愿楚王妃阴谋得逞,但是…妹妹身陷险地,孤苦无依,我同样盼着你能过上安稳富裕的日子。从前不知道就罢了,既然知道你是金枝玉叶,又怎么忍心看着你继续流落在外呢?”
青云觉得自己现在生活得挺好的,怎么就孤苦无依了呢?
她又想了想,问:“如果我没把咱们打听到的事告诉姜融君,她不知道父亲跟魏红绡不是夫妻,还有可能是奉了楚王妃之命到边关来的…龚大人就不会把父亲跟楚王妃当成一伙了吧?那我还会有这些麻烦吗?”
只要龚乐林不把她当成是楚王妃那边的人,顶多就是为姜融君出口气,但能被周康称赞为正人君子的他,不可能真的做出为了个人私情就打压正派属下的事,所以她只要忍忍气就行了。会弄到现在这种尴尬的地步,她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吧?
曹玦明苦笑:“若妹妹不曾将内情告知姜姑娘,龚大人不知真相,即使他们日后拿妹妹出气,妹妹只需离了这里,也就没事了。若是担心无处可去,我倒还可以照应一二,大不了就回清河。”
所以,最大的问题还是害怕姜锋留下的旧债会连累她了?青云不由得有些泄气:“早知道是这样,我还不如不跟干爹来这里算了!在清河就算没有靠山,我也一样能过好日子!有些事情真是宁可不知道真相,还能过得安心些!”
曹玦明低声道:“那也是不成的,妹妹不走,就要跟姜家人搅和不清了。他们将你当成养女。盘算着要送你进东宫呢,那怎么能行呢?你与太子可是同一个祖父所出的姐弟!所以妹妹跟刘大人到锦东来,是正确的。”
青云头痛了,她这是什么狗血的人生,怎么上哪儿都能遇上主动找上门来认亲的人呢?在清河有曹玦明,在淮城有林德与姜七爷。在锦东又有桃红他们!连刘谢升个官,顶头上司家里都有两个与她养父有仇怨的亲戚!她现在该怎么办?
她抱头思考了半天,想得头都疼死了,最终还是决定不遵照曹玦明的建议去做。原因无他,她对曹玦明的猜想抱有疑虑。一来。她对自己的身世有更多的猜想,二来,也是不想进入那个麻烦的圈子。周楠就是个好例子。一个官家千金尚且如此拘束,更何况是宗室女?更别说里头还夹杂着个意图谋反的楚王府了。她凭什么相信皇帝不会追究她?
于是她就斩钉截铁地对曹玦明说:“现在龚知府他们顶多就是知道父亲在这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他跟魏红绡不是夫妻,可能跟楚王妃有什么协议,但如今死无对证,他们根本没法证明父亲做了什么坏事。楚王府那边肯定有一大帮走狗需要他们想办法对付,他们还有空追究一个死人的旧账?而且也没有人能直接证明我跟楚王有任何关系,你说的都只是猜测。完全没有证据,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也不会知道,这些麻烦更不会找上我!”
曹玦明挑挑眉,目光落在那叠本子上。青云飞快地将它们收起来。紧紧抱在怀里:“这些是我亡父的遗物,曹大哥,你不告而取已经不对了,擅自宣扬出去更是错上加错!而且未经允许得到的证据是不能作为呈堂证供的!”说罢便抱着那堆东西坐回原位。
曹玦明有些无奈:“姜妹妹,有些事,只要有些许线索,就不难推测出来。你我能够想到的事,乔龚二位大人同样能想到。”
“那又如何?”青云一昂头,“我不承认,他们能奈我何?我不管他们是不是打算利用楚王庶女死得不清不楚一事打击楚王妃,那跟我无关,别把我拉下水!”
曹玦明皱眉:“万一他们真的找到证据了呢?即使姜九爷这边没有人证,楚王妃那边却多半是有的!”
“那就等他们找到了再说!”青云非常坚定地道,“到时候他们要是有了明确的证据证明我身份,我再表示自己也不知情,他们还能咬我?坦白讲,即使父亲当年真的带走了楚王庶女,现在也没人能证明我就是她!也许她在路上死了呢?也许我只是一个小孤女,因为长得象姜家女才被父亲收养呢?除非是父亲或魏红绡死而复生,否则谁能知道我就是他们当年带走的女孩子?”
“别忘了,姜九爷过去雇佣的下人都能一眼认出你来。”
“人有相似也是常有的事。刚才你也说过了,我这种长相非常大众!”
曹玦明叹气:“你为何如此固执?承认这个身份对你并没有坏处。”
“你怎么知道没有坏处?!”青云冷声驳道,“你就这么肯定,皇帝处置楚王一家时,真的会放过我?!把性命寄托在别人的一时怜悯上,是不是太没有把握了?而且,就算他真的放过我了,那又怎么样?我没有父母,又自小在民间长大,就算是宗室女,还不是一样要看别人脸色过日子吗?那还不如象现在这样呢,至少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生活!”
“皇后娘娘是个好人,她会照顾你的。”
“你说够了没有?!”青云忍不住站起身来瞪他,“曹大哥,你一直很照顾我,所以我也敬重你。但今天你会提出这个建议,真的是为我好吗?还是有自己的私心?你是不是觉得当年杀你父亲的凶手无论是张碧罗还是魏红绡,都是楚王妃的心腹侍女,她们杀人未必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很有可能是受楚王妃指使的?如果我主动出头,把楚王妃打倒了,你是不是也算报了杀父之仇?!”
曹玦明脸色都变了,他站起身,非常郑重地看着青云:“姜妹妹,若我真是为了一己私心,而陷你入水火,就叫我不得好死!”
青云只觉得鼻子发酸,好象有泪水要从眼眶里溢出来了。她飞快地走到门边,抬手指向外面:“发誓是件很容易的事,嘴皮子一碰,什么山盟海誓都能说出来。但看一个人是否真的可信,不是听他发什么誓,而是看他实际上做了什么。曹大哥,我不相信你!”
曹玦明的脸色发白,默默地看着她,良久不曾说一句话。青云收回手,转头避开了他的视线,竭尽全力要忍住即将溢眶而出的泪水。过了好一会儿,曹玦明低下头,沉默着往外走,经过她时,低声说了一句:“我会证明给你看的。”便离开了。
他一走,青云才转身往自己的房间奔去,狠狠将怀里的那叠本子往床上一摔,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了。
她早该知道,男人都是靠不住的!曹玦明最执着于他父亲的死,既然怀疑到了楚王妃头上,有这么现成的好机会,怎会放过?!
青云的心情低落,身边的人都察觉到了。刘谢小心翼翼地探问她是怎么了,她懒懒地不想回答,只说是水土不服而已。刘谢是个老实人,竟被她三两句忽悠住了,只是周楠却要难缠得多。她留意到,曹玦明已经有几日不曾上门找过青云,青云平时常备的一些有补身效果的成药,已经吃完了却没有补充新的。
她便问青云:“你是不是又跟小曹大夫吵架了?这回他做了什么?难不成又骗了你?”
青云板着脸道:“什么事都没有!你别问了!”说完扭头继续练毛笔字。
周楠在她身旁坐下,半是打趣,半是探究:“若真的无事,怎的你非要向我讨字贴来练字?你不是才从令尊旧居里拿了几个描红本回来么?小曹大夫从前送你的字贴也是可以用的。”
青云瞥了她一眼:“你要是舍不得,我还你就是。”
周楠一听就知道她真生气了,忙笑道:“我不过是说笑罢了,用不着你还。既然你说无事,我就信你,若真有心事,需要找人倾诉,只管来找我。”
青云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周楠又说起近日姜五太太与龚太太常请她过去吃茶,闲谈时总是问起青云的事,包托她们相识的经过,以及熟识之后,青云言谈间是否透露过从前的生活细节。她有些好奇:“她们打听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你那日跟他家的表姑娘提过什么了?我看她们的神色都很是肃穆,不象是闲时谈笑,心里怪害怕的。”
青云皱皱眉,想起曹玦明的话,从此添了一段心事。
转眼就进了六月,一日刘谢愁眉苦脸地从衙门里回来,感叹道:“我怎么总是摊上难办的差事呢?周大人也要辛苦了。”
青云立刻警惕起来。
ps:后台在抽风了四天之后,居然恢复正常了,我差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第二十六章差事
青云立刻凑到刘谢跟前追问:“干爹又遇到什么难事了?怎么还跟周大人有关系?”
刘谢苦笑着对她说:“还能有什么事?朝廷要在西北裁撤十万老兵,令其返乡解甲归田,凑巧这锦东府新开了一大片无人耕种的良田,皇上便下旨,要拨一部分老兵过来,每名老兵赏田五十亩,令其在锦东落地生根。只要这些老兵来了,锦东也不必再担心东秦人会看着这边的良田眼红,撕毁和约,明火执仗地跑来抢地方了。”
西北本有四十万大军驻扎,原是为了抵御外敌的,但近十年来,那外族据闻内部不稳,经历了几次王位更替,几个有本事有威望的大将都折在政斗中了,大军数量也减少了将近四成,可说是元气大伤,而剩下的几位将领虽然可以勉强支撑局面,却又因为王族分裂成了三个势力,他们各自效忠于不同的主公,彼此制衡,全副心神都放在内斗上,根本不可能合力出兵,所以暂时不会对本国边境造成威胁。
西北边境已经长达六年时间不曾经历过战乱,即使前几年曾遭遇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旱,百姓流亡,西北大军粮食供应短缺,曾一度处于弱势,外族也没有抓住机会入侵,顶多就是两国交界的地带偶尔有些小规模冲突,只需几千精兵就可以解决。几十万大军守在那里,除了耗费钱粮,并没有太多用处,更何况其中大部分人都参军将近十年,早该放其归乡。因此朝廷决定,将年纪较大、体力偏弱的数万老兵先裁下来,换上新兵,等过两年,新兵操练娴熟,可以应付战事了,再将一部分老兵裁下来。如此循环操作,就可以在几年内将西北大军全部换上年轻力壮的士兵,再守边境十年都不成问题。
还有一点,长期驻守西北、在西北大军中享有至高声誉的一位老帅,他与楚王交情极好,据闻他是楚王生母的同乡。两家还算得上是亲戚。楚王还是皇子的时候,虽然没有强有力的母族支撑,但从不曾被人小看,跟这位在军中地位日渐稳固的老帅也不无关系。又因为楚王支持皇帝登位,这位老帅就成了皇帝的嫡系。随着皇帝坐稳了皇位,他也连续十年稳坐军中第一把交椅。当然,现在情况不同了。皇帝感念老帅的支持。却也不得不提防着些,用光明正大的理由裁换他手下将士,分他手中的权力,以免他手握数十万大军,却站在楚王那边,对皇位造成威胁。
不过,在老帅手下听了十年令的这批老兵,自然不可能那么轻易听从朝廷安排的。在边疆吃了多年的苦。好不容易能回乡了,居然又要离开亲人到另一处边疆去?若不是朝廷许诺会给他们每人五十亩地,只怕还未离西北就要哗变了。当然。老帅目前在明面上还是要支持朝廷决策的,自然也就替朝廷说了不少好话。朝廷后来又松了口,允许老兵们先回老家探亲。也可以带上家眷往东北去,到锦东后,开垦新地的头三年还有减免税赋等优惠政策,不少老兵就动了心。毕竟他们很多都是家徒四壁的,即使当了几年兵,手上有些积蓄,也撑不了多久,家里没田没地,去了东北却能平白得到五十亩良田,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至于那些本就有些家底的,或是舍不得故土的,也就罢了。最后官府一清点,愿意去的人竟有三万之众。
这三万人并不是一下涌到东北来的,根据朝廷的安排,今年秋天会先有第一批五千人到达,等明年夏天,会有第二批八千人,明年秋后是第三批八千人,剩下的则是后年才来。这个人数不包括家眷在内。这三万老兵都有多年的战场经验,年纪约在二十八到五十岁之间,虽然大部分人年龄偏大,但无一不是弓马娴熟的。有他们在,再加上本地原有的驻军,东北边境也就稳固了。既不必另行派军队前来,也有人耕种新开的土地,实在是一举两得。
朝廷有此良策,底下人自然要把差事办好。这件事来得比较突然,裁军之事是年后才定下来的,第一批老兵又赶在秋后就要到了,在他们到来之前,锦东府必须做好准备工作,不但要将分派的田地丈量清楚,还要把这五千人的衣、食、住、行都安排妥当,而且东北的冬季比中原要冷得多,虽说老兵们在西北熬惯了,但要是真出点什么差错,冷坏了他们,就连龚乐林这位知府大人,也不好向皇帝和朝廷交待。
周康是分惯粮田的通判,龚知府就把丈量土地的差事交给了他,又点了刘谢做协理,让他顺便把田地相关文书给办好,争取老兵们一到,就能将田地交到每个人手上,还不能让人挑出错来。
这可不是件容易办的差事,实在吃力不讨好,不过要是办得好了,朝廷将来要嘉奖,自然少不了他们那份。而且他们在清河也做过类似的工作,想必是手到擒来的,为此,龚知府还让周康与刘谢闲暇时帮一帮另一位分管水利基建的陈通判,后者要负责建造安置老兵的房屋,虽然动工已经有些日子了,但在这方面没有太多经验,所以工期延误得很厉害。
刘谢介绍完前因后果,就叹了口气:“丈量土地已经不容易,还不知要忙到几时,再要帮陈通判的忙,只怕今年要忙到年底了!哪怕是老兵们顺利在锦东安置下来,在明春之前也无法种粮食,冬天里吃什么喝什么,还有取暖用的柴火薪炭,哪样不是府衙操心?还要提防他们闲着无事,吃酒打架,惹事生非…等过了年,又要忙起下一批老兵的事。想要再象从前在清河时那样过舒服日子…怕是再不能了!”
青云忙问他:“丈量土地很困难吗?我记得以前在清河时,这事儿很容易办的,也就是花个十来天吧,就把全县的荒地都量完了。虽说锦东府地方大些,但花上三五个月,难不成还做不完?反正今年老兵来了也种不了田,这件事其实不必太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