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绍这话自然只有一半是真的。楚琴章本来就对他有所隐瞒,跟李明皓勾搭上了之后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封绍实际上已经认定了琴章在为别人做事,而且他所做的的事极有可能与楚国无关——所以才下了决心要把楚国的暗卫从这趟浑水里摘干净。也正因如此,当他在街上看到琴章的马车时,明知会被秋清晨察觉,还是咬着牙追了过去。只不过,秋清晨并不是一个没有脑子的人,该如何取信于她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你也知道赵楚两国之间和亲结盟,互相约定不犯边境。”封绍沉吟片刻,字斟句酌地说道:“但是最近一段时间,坊间出现了一些流言蛮语。所以皇兄特意派了我来安京暗中查看查看,看看都是些什么人行为不规矩。我们并不想让贵国的国君对楚国结盟的诚意产生不必要的疑心。”

秋清晨没有出声,似乎在斟酌他这话的可信度。事实上,瑞帝登基不久,就已有了灭楚的打算。流言蛮语的说法,倒也并不全是空穴来风。至于他来是约束楚人还是来打探赵人的动静,在她看来…压根就没有什么区别。

“这人到底瞒了你什么?”秋清晨微微蹙起眉头:“你一点也不知情么?”

封绍想了想,捡着能说的说道:“我怀疑他背后有人。老实说,我不想被他利用。”

“我暂且信你。”秋清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过那戒指的主人身份有些特殊。如果这个男人真的有问题…倒是不得不防。”

封绍松了一口气:“马车上的女人到底是谁?”

秋清晨蹙着眉头说道:“我和光耀都和这个女人交过无数次手,如果光耀没有看走眼的话…她应该是统管京畿防卫的大内禁军统领李云庄。”

封绍倒吸一口凉气。脑海里一根无形的线条飞快地将楚琴章、他背后似有似无的神秘势力、赵国首富商冬姥和掌管京畿防卫的李将军联系在了一起…一时间只觉得如堕冰窟。封绍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掌心,翻来覆去地告诫自己:一定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他只是…只是…

“也许只是闺阁隐私,”封绍摇摇头,咬牙说道:“李云庄好色,我在楚国就有所耳闻。”

秋清晨凝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相信你和我一样,都希望它只是一桩简简单单的闺阁隐私。”

封绍的心头忽然间就有些莫名的难过。如果他和她同为一国子民…该有多好?他从来都不知道这种面对自己喜欢的人,说起话来却不得不防着一手的感觉,竟然是如此的难熬。

谁也没有开口,书房里的气氛慢慢地沉寂了下来。封绍恍然惊觉自从相识以来,这似乎还是头一次和她如此平心静气地相处。

对他来说,这种感觉多少有点陌生,但是细品起来…似乎也不错。

三十一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以标准军姿站在哪里的封绍却丝毫也没有要告退的意思。书房里的气氛在沉默中又多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怪异。就仿佛两个人都在苦心寻找一个可以继续下去的话题。

秋清晨最先放弃了这种徒劳的搜索。修长的手指在军报上轻轻一弹,头也不抬地说:“要是没有什么事,你可以下去了。”

封绍的唇角紧紧抿了起来,一双眼睛却固执地停留在她的脸上。自从在她的营房挨了那一脚之后,他们之间还没有过这样单独相处的机会。他不想就这样离开。

秋清晨飞快地瞟了他一眼:“你还有事?”

封绍轻咳一声,用一种不甚在意的语气问道:“你不用再戴着那个东西了?是你们皇帝的命令吗?”

秋清晨握笔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语气里微微透出几分不耐:“这与你无关。”

封绍背负在身后的手情不自禁地紧握成拳,声音里却十分自然地流露出一丝委屈:“我只是关心你。”

秋清晨淡淡说道:“你无权过问长官的私事。”

封绍撇了撇嘴:“现在我们好歹也算是同盟吧?你干嘛跟我摆这么大的架子?说说话都不可以吗?我又没有什么恶意…”

“同盟?”秋清晨打断了他的话,一双秋水般的眼眸冷冰冰地望了过来:“你最好别拿这个身份来压我。这一点捅出去的话,对我来说固然麻烦,只怕你也好不了吧?!我劝你想想清楚:这里毕竟是赵国。”

封绍倏地睁大了眼,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居然这样看我?我何尝想过要挟你?!”怒意涌上心头,封绍的拳头握得更紧:“你既然不信任我,又何必要说相信我的那些话?”

秋清晨冷冷一笑:“和你结盟,只是因为这件事我们有共同的利益。小子,最好别跟我说什么信任——你还不配。”话一出口,秋清晨又有些暗自懊恼。明知道自己郁结在自己心头的那些陈年旧事他已经不记得了,却偏偏无法控制地一次又一次地把怒气统统发泄到他的身上——她是杀人不眨眼的秋清晨,何时起竟变得这么婆妈?!

摇了摇头,秋清晨将满心的懊丧都压回心里:“我还有事要做。没事的话你下去吧。”

“你…”封绍眼中怒意更盛。才刚刚想过两个人可以开始和平相处,原来竟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封绍恨恨地一跺脚,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秋清晨长长一叹,将脸颊埋进了双掌之间。明明是已经过去了的事,为什么面对他的时候,又一幕一幕地在脑海里统统苏醒了呢?她发现这个人总是能让自己失了常态。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麻衣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低声向她请示:“封绍溜出了府,要不要找人跟着?”

秋清晨犹豫一下还是摇了摇头:“暂时不要。我还要借着他的手查清楚一些事。目前还不能惹怒了他。”

麻衣微微颌首。

秋清晨将目光投向窗外。夜幕已经降临。夜风里夹杂着初夏的植物潋滟的芳香。如此清幽的夜色,却不知掩盖了多少纵横交错的暗流。

每个城市都有几处见不得光的地方。这里往往聚集了最龌龊的流氓无赖、侥幸逃脱了官府追捕的亡命之徒、最下等的私倡以及刻意要掩饰身份的人。

对于安京的守法良民来说,如果没有相熟的人带路,入夜之后是没有谁敢出入去留街的。这里的街道狭窄肮脏,两侧的房屋东倒西歪。街道的上空总是悬浮着腐败发臭的味道。不论是白天还是夜晚,破败的酒馆里总是挤满了奇形怪状的人。

当封绍再一次从泥泞里抬起脚的时候,望着鞋尖上看不出是什么玩意的一团污物,终于忍无可忍地低吼了起来:“阿十你该不是存心耍我的吧?啊?!”

阿十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小心翼翼地拽着他的胳膊绕进了旁边的一条横街。早已过了亥时,横街上的酒馆却依然门庭若市。酒馆的门开着,灯光昏黄,空气里充满了劣质烧酒的味道。噪杂声几乎要将酒馆的房顶掀了开来。

封绍再次皱眉。而阿十进了这里却显得熟门熟路,一路拉着封绍往里走,一边还不时和相熟的人开几句不疼不痒的玩笑。酒馆里很多人脸上都蒙着东西,封绍脸上的那块面巾并不显得扎眼。

酒菜还没有送上来,封绍就有点坐不住了。就在他们的邻桌,两个猥琐的胖女人正不住地拿眼睛翻看阿十。封绍从来不知道阿十也是招女人待见的类型。但是此时此刻混杂在这么一群奇形怪状的男女中间,他那张苦瓜脸看起来倒也颇有几分姿色…

封绍正在胡思乱想,就听阿十压低了声音说道:“就是他。”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封绍最先看到的是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从背影根本看不出是男还是女。这人身材略显消瘦,套着一身极普通的灰布长衫,正懒懒靠在柜台上喝烧酒。

“琴章公子第一次是自己来的,”阿十凑在他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第二次是带着李相一起来的。见的都是这个人。”

柜台边的那个人转头跟旁边的人说话时,封绍看到了一张略带病容的瘦脸。似乎是个年纪不大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收回了目光,封绍也压低了声音问道:“他的底细,有没有查到?”

阿十摇了摇头:“这人原来没有在去留街出现过。”

封绍转头望向柜台,黑瘦的男人正在和酒保聊天,旁边还有几个人在凑趣,仿佛说得十分热闹——怎么看都不象是初来乍到的生客。

生怕会引起他的警觉,封绍不敢一直盯着他看,然而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多。从商冬姥到李云庄,从茉莉堂到去留街——琴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瞒着自己?他到底要干什么?

封绍端着酒杯的手渐渐感觉到了沉重。阿十对于封绍让他查的事虽然不知根底,但是却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整件事里所隐含的阴险气息,也难得的比平常更沉默。

喝光了两壶劣质的烧酒之后,阿十若有所思地提醒封绍:“已经过来亥时了。他今天大概不会来了。”

封绍的目光瞟向柜台的方向,那满脸病容的男人也正望着酒馆的门外,脸上的神情虽然平静,手中的空酒杯却越转越快。显然也有些心烦意乱了。又过了片刻,他丢下手里的酒杯,一言不发地起身朝外走。

封绍立刻就看出这人的腿脚有残疾。

腿脚有残疾的人走路通常都不会太快。所以当封绍和阿十追出酒馆的时候,他刚刚晃到了横街的街口。一摇一摆的样子就仿佛喝多了酒的人,被夜风一激,酒意冲上了头顶似的。走起路来也越来越没有章法,东倒西歪地出了去留街,便摇来晃去地拐进了荣安街。最后居然一头栽倒在了大道上。

两个人一直远远地跟着。见他一直躺着不动,也只得装作路过的样子走上前去。还没走到跟前就听到了一阵呼噜声,这人竟然是睡着了。

再迟钝的人到了这时也发觉了情况的异常。阿十扳过这人的身子,借着头顶淡淡的月光,一眼就看出这分明就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乞丐。哪里还是刚才酒馆里看到的青年?

封绍望着他醉醺醺的一张睡脸,只觉得一阵寒意悄无声息地顺着后背爬了上来。很难说这究竟是偶然还是那个人刻意安排的一道幌子。是他们的出现惊动了他?还是说这人行事一向如此谨慎?

封绍和阿十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三十二

封绍知道楚琴章顶着二品贵侍的身份,是不可能夜夜溜出禁宫的——即使有那位财大气粗的赵国首富暗中打点。但他还是利利索索地打发走了阿十,然后直奔紫衣巷。

琴章的卧房里果然一片漆黑。连柱子都不在。封绍正在犹豫要不要潜进去翻一翻,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就听到身后一人轻轻咳道:“原来是…王爷。”

靠,怎么把他给忘了?!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沿着碎石甬道步步逼近,封绍开始后悔自己不肯听阿十的劝告。自己煞费苦心地躲这人躲了这么久,这个时候摊牌…似乎并不是什么好时机。

回过身,封绍阳光灿烂地一笑:“原来…李大人也睡不着啊?安京气候干燥,李大人是不是初来乍到,还不太适应啊?”

李明皓一丝不苟地行过礼,规规矩矩地答道:“回王爷的话,下官初来乍到,的确是处处难以适应。就连咱们自己人都找不到啊。”

封绍自然听得出他话里旁敲侧击的试探,也不说破,笑嘻嘻地说道:“是啊,初来乍到,自然需要多走动走动才能熟悉这里的环境。不知李大人这些天都去了哪些地方逛逛?”

李明皓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温声笑道:“下官是个劳碌命,没有那么些风花雪月的情肠。公事为先,这几日自然都忙着在十六街的庆丰茶馆和如梦楼转悠了。”

他说的这两处所在都是楚国暗卫的联络地点。后台的老板要算是封绍了。他已经跟下面的人有过交待,又有哪一个暗卫胆敢冒着被他剥皮的风险巴结旁人? 这里头的手脚李明皓自然猜得到。但是封绍在这里一个劲地跟他装糊涂,打太极,倒不好直接撕破脸——毕竟暗卫还捏在人家的手里。

封绍脸上的笑容依然漫不经心:“你说的这两个地方都比不上月明楼热闹。我跟你说,上次我带着光头混进了月明楼,那里面的绝色小倌弹得一手好琴,那真是…”本想好好夸张一番的,说到这里却猛然想起自己说的正是云歌。顿时满心的不自在,后半句话自然而然地也就咽了回去。

这几句轻描淡写的话推过来,竟是将自己暗示的事情推了个干干净净。李明皓心头怒意涌动,偏偏又发作不得,干笑了两声,心不在焉地说道:“王爷果然好雅兴。”

封绍笑道:“什么雅兴!有雅兴也都被那些个小倌给吓没了!等回了盛州,我做东,好好请你上飞鹤楼逍遥逍遥。哪里的红牌艳无双那真是…”

李明皓听他又开始跟自己胡说八道,以为是自己的针扎得太浅,忙打断了他的信口开河,搬出一副诚恳的表情来,低声下气地说道:“王爷,下官在安京真是寸步难行。如果王爷能援手一二…”

封绍仿佛被他的郑重其事吓了一跳:“荣村你这是干什么?我不过是个闲人,每日里除了吃喝玩乐,就是招猫逗狗。你可是堂堂丞相,能有什么事轮得到我来帮忙?”

李明皓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索性咬牙说道:“下官和楚世子…”

“荣村!”封绍突然就拉下脸来,声音也不知不觉变了调:“琴章如今是个侍君的身份。他已经不易,你要做什么又何必非要拖着他下水?回头你一走了之,让他怎么办?你还让不让他活了?”

李明皓隐忍了半天的怒火终于爆发,态度也不自觉地强硬了起来:“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原本就是身为楚国子民的本分!”

“屁话!”封绍一口顶了回来:“人家现在可是赵国的侍君。跟你跟我还有屁关系!没听说过嫁出去的孩子泼出去的水吗?我知道你年纪轻轻就官拜上卿,功名上难免情热。不过,象这样不给旁人留余地的事,做了未免有损阴德。”

李明皓的胸口急促地起伏。他在朝中素来极有威信,就算是烈帝本人也从未如此呵斥过他,何况封绍还是他一向不放在眼里的泼皮无赖。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隐忍半天,冷冷笑道:“即便于他有损——一人哭何如一路哭?难道国家大事在王爷心目当中还不如裕亲王世子一个人的分量重?”

封绍最腻味的就是他这副圣人嘴脸,听他张口闭口就是“国家大事”,忍不住学着他的样子冷冷笑道:“别跟少爷我说这些没用的屁话!我听不懂!利用别人也拜托你利用得含蓄一点,若是让他看出来你正等着把他拆吃入腹,只怕你利用起来就没有那么顺手了!你少跟我扯什么国家利益,我就不相信你脑子里想的不是你那‘千古名臣’的名声?!”

李明皓怒极反笑:“不错,李某人的确是想辅佐明君成就一段风云际会的佳话。这又有什么错?!难道在王爷眼里,我操劳国事也是损阴德的事?下官处理公事,王爷却处处牵制下官,不知又是何意?!”

“你这嘴皮子,还真是当丞相的料!”封绍笑着摇头:“当官的都是踩着别人的骨头往上爬,你就敢说你李明皓的鞋底子是干净的?荣村,不知你想过没有,所谓的名臣,从沽名钓誉上说,其实和佞臣…是差不多的。”说完不再理会他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哈哈一笑,转身就走。

“王爷!”李明皓厉声喝道:“琴章之于下官,不过是相互利用…”

封绍懒得听他辩白,头也不回地说道:“李荣村,你要做什么你清楚,我也清楚。我再说一遍,别以为通天下就只有你李明皓一个聪明人。要死你们自己死,别拉着暗卫和整个楚国跟你们两个疯子陪葬!”

李明皓再想不到封绍竟然决绝至此——这泼皮王爷竟然有这般硬挺的风骨倒着实出乎自己的意料。如今这情势,多说无益,不说也不行。脑海中各式念头纷至沓来,却唯独不知这泼皮的七寸该捏在何处。算起来,自己竟还是吃亏在小看了他。

沉吟间,就听已经走远了的封绍“呸”地一声,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故意说给他听:“他大爷的,狗咬狗一嘴毛!我真是吃饱了撑得搅和这一趟浑水!”

李明皓目送他走出后园,嘴角挑起一个冷森森的笑纹来:“楚少峰,只怕这趟浑水,你不趟也得趟了!”

封绍也不明白,为什么每次他想要打人的时候,总是能碰见她。尽管她哭得梨花带雨,雨带梨花,但是一想起这丫头跟那只刚刚冲着自己狂吠一通的豺狗是一家的,封绍心里对她就怎么也可怜不起来。

“你又怎么了?”封绍最不耐烦看女人哭:“哭个没完没了的。肚子饿了的话,得赶紧找奶妈。你找我干嘛?”

李莹莹拉着他的袖子哭得抽抽搭搭:“这些天,我到处都找遍了…”

“唷唷,想干嘛?”封绍冷笑:“都要被砍了,还不许人家躲躲?你的胳膊肘还真是往里拐的,要不要这会儿捆住我送你大哥盘子里去?”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李莹莹一急,又开始大哭。

“你这死丫头!”封绍忙不迭地抽回了自己的袖子:“鼻涕都蹭我衣服上了!你大爷的,少爷我现在可是自己洗衣服!”

李莹莹拉也不是,放也不是,情急之下张开手臂挡在了他的身前:“少峰哥哥,别人都说你是不同意太后的赐婚,故意逃出来的。我千里迢迢追到这里来,就是想问你一句话:我到底哪里不够好?!”

封绍一个趔趄。心说果然人心险恶,自己为国事奔波,不辞辛苦地跑到赵国来做卧底,出生入死的。如此危险的事竟然被别有用心的人诋毁到这般地步…他大爷的,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再说编排什么理由不好,非要编排逃婚?自己是那么不上道的人吗?

封绍的眼睛蓦然睁大,一把抓住李莹莹的手腕厉声问道:“什么赐婚?给谁赐婚?”

李莹莹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讷讷地说:“给你和…我。”

我呸!真要翻天了!封绍放开她的手,竭力地深呼吸,再深呼吸。心说怎么连自己的老娘也要翻天了?!啊?连儿子的话也不听了?这还有没有一丁点夫死从子的自觉?都说了不要她管自己娶媳妇的事儿,居然敢不听话?封绍恨恨地想:桂花糖——不给买了!绣花的小手帕——不给买了!稀奇古怪的小首饰…也不给买了!还有还有…

李莹莹小心翼翼地拽了拽他的袖子,可怜兮兮地问:“少峰哥哥,我哪里不够好?”

封绍斜了她一眼,慢吞吞地说道:“你不要听信谣言。”

李莹莹神情一喜,就听他继续说道:“哪里有什么赐婚的事?我老娘那人你也知道,天天呆在宫里,她很无聊啊。所以没事了就只能拉一帮子跟她一样无聊的婆娘八卦八卦,也就是过过嘴瘾——你得体量体量她,千万别当真啊。”说着转身要走。

李莹莹脸色都变了,颤着声音又叫:“少峰哥哥…”

封绍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我和你哥哥都是有公事要忙的。没空老是看着你,你一个大姑娘家,以后没事别总瞎跑。”

李莹莹见他逃得比兔子还快,气得直跺脚。正要追上去问个清楚,就听背后一人冷冷说道:“莹莹,回来!”

李莹莹泪汪汪地回过头,可怜兮兮地揉了揉鼻子:“哥!”

李明皓阴沉着脸看看她,再看看封绍离开的方向。冷森森地哼了一声:“光知道哭——跟这么个没心没肺的混蛋哭,有用吗?!”

李莹莹垂下头,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难过。

李明皓斜了她一眼,目光之中多少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气恼:“你也是个女人,女人该有的手段你怎么一样都没有?好歹也动动脑子!”

李莹莹不明白他说的动动脑子是什么意思,有心想要问问清楚。可是一抬头看到他脸上狰狞的神色,滑到嘴边的话又吓得咽了回去。只觉得一向对自己宠爱有加的大哥,在这一刻竟然陌生得让自己害怕。

这到底是怎么了?

三十三

回自己的住处并不需要经过秋清晨的书房。可是不知怎么,封绍走着走着又走到了这里。

她的书房里照例还亮着灯,蒙蒙的光透过了细密的竹帘,丝丝缕缕都萦绕着她的气息。

烛光、书斋周围奇怪的树木、还有那一湾铺满了细砂的池塘都沉睡在幽幽的夜色里。静谧得宛如只有故事里才会出现的美丽画面。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靠近,靠近了就忍不住想要触碰,触碰了就忍不住想要拥有。

封绍知道自己应该悄悄退出去,悄悄回到自己的住处休息。可是脚底下却偏偏一步也动弹不得。只觉得满心的阴郁都已经消散开来,只剩下了说不出的安宁。

怔怔地不知站了多久,就听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其间还夹杂着女人叽叽哝哝的说话声。回头看时,两个女人正沿着花径一路走来,当先头挽双髻的女子手里还提着一盏牛角灯。当她们走近一点的时候,封绍认出身材矮胖的那位正是秋府的大管家桂姐。两个女人只顾埋头走路,冷不防看见书斋的院门外还站着一个人,都吓了一跳。

“大管家,是我。”封绍忙说:“不好意思吓到二位。”

桂姐拍着胸口嗔道:“这早晚的了怎么还候着呢?真有那么些事要忙吗?咱们不是刚刚打了胜仗吗?”

封绍笑道:“大人官做得大,管得事情自然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