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衣连忙应道:“是!”

秋清晨转身走回营房,至始至终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当封绍第N次被摔翻在训练场满是碎石杂草的地面上时,眼角的余光又看到了屹立在远处高台上那个熟悉的黑色人影。迎着风,黑色的大氅猎猎舞动,居高临下的姿态宛如一只振翅欲飞的大鹏鸟。隔得太远,只能模糊看到她的脸衬着一身的黑色,显得格外的苍白。封绍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自己——看到了又会怎样?

一想起她唇边那一弯讥嘲的浅笑,封绍抹了一把嘴边的血渍,咬着牙又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冲着对面肌肉纠结的分队长挑了挑手指:“再来!”

一直都觉得自己身手不错,到了这里却发现自己真真是一只井底之蛙。自己引以为傲的拳脚在一对一的徒手搏击中就没有占过丝毫的便宜。他的对手永远比他更快,也更狠。封绍已经精疲力竭,又受了伤。一个闪身没有躲开,对手的铁拳已经扭住了他的手腕,一扭一带,行云流行般将他摔了出去。

封绍眼前一片金星乱闪,双手撑在地上却怎么也爬不起来。耳边听到收队的牛角号声,身体一软又倒回了地上,一动也动不了了。他听到他的对手走了过来,然后用靴尖踢了踢自己的腿,带着笑音问道:“小子,还起得来吗?”

封绍趴在地上没有动,却用眼睛的余光斜了他一眼。很挑衅的一眼,大个子一愣,随即就笑了起来。他在封绍的身边蹲了下来,笑眯眯的,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骨头挺硬啊。小子,可惜收队了,不然…我还真是很想继续蹂躏蹂躏你这副干柴似的小身板呢。”

封绍支起了身子,还没等他摆出凶狠的表情来反击,大个子已经吹着口哨站起身,跟旁边几个队友勾肩搭背地走远了。从背影看,连走路的姿势都拽得不得了。随风传来的说笑声里也有意无意地透着恣意的张狂。

“光耀,你把那只瘦猴子扁得太狠了点,毕竟人家是新人哦。”新人两个字特意用挖苦的语调说了出来,很明显是故意的。

“是他自己不经打…”这个是光耀。就是刚才修理自己的大个子。

“我那个也一样,才两拳就昏过去了…”

“说不定明天看见你就直接昏过去了…”

“呸!”封绍啐了一口:“有什么好神气的?!”嘴里骂着,心里却百般的不是滋味。从出生算起,他始终都是高高在上的明珠宝玉,几时曾被人这样贬低过?心头怒意涌动,却不知到底该生谁的气。

一只手伸了过来,想要把他扶起来。封绍一用力不知牵拉到了哪一处伤口,“嘶”地一声倒抽一口凉气,索性又坐了回去。

李光头小心翼翼地问道:“少爷,到底伤到了哪里?”

封绍摇摇头:“皮外伤。无妨。”

李光头的眼角淤青了一块,半幅袖子也被撕坏了。他打量着封绍半死不活的样子,神情之间难掩沮丧:“少爷,咱们还是走吧。”

封绍诧异地望着他:“为什么要走?”貌似…光头并没有吃太大的亏啊。

李光头闷闷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一边揪着石缝间的细草,一边耷拉着脸嘟囔:“这哪里是人过的日子?”

封绍瞥了他一眼没有出声。他知道李光头是在心疼自己。可是就这样落荒而逃的话,他还有什么资格站在她面前说“我喜欢你”?!

“摆明了是拿咱们当靶子,”李光头继续发牢骚:“我在外面的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舒服呢。为啥不喝着小酒舒舒服服睡大觉,偏要到这里来找着挨揍?”

封绍揽住了他的肩,拍了拍,低声笑道:“光头,我挺得住。”

李光头瞟了他一眼,眼圈居然有点发红:“可是这样给人家当出气筒…”

封绍咬牙:“她就是要用这种拙劣的手段逼着我走啊。”

李光头叹气:“你既然都知道她是存心在蹂躏你…少爷,咱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行吗?再说,外面咱还有正经事要办呢。趁她现在不追究,咱们正好逃走…”

封绍再拍拍他的肩膀,空出来的一只手握成拳头重重地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下:“她存心蹂躏我。我就偏偏不随她的意!这叫做——反蹂躏!”

李光头望着他咬牙切齿的样子,迟疑地问道:“少爷,你要泡的人…该不会是她吧?”

封绍坚定地点头:“没错,就是她!”

李光头哀嚎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上。

二十九

营房的门半开着,坐在宽大的书案后面,秋清晨的目光刚好可以看到训练场的一角。空无一人的训练场,在初夏已经蒙蒙昏暗下来的天色里透着冷清,仿佛格外的空旷。

再过半个时辰,夜演就要开始了。很快就会有牛角号、口令以及脚步声和兵器撞击的声音来冲散她眼里所有的沉寂。这就是全部她的生活,她的天地。她象熟悉自己的掌纹那样熟悉这里的一切。而这样的生活对于她而言,就是一潭安全的水,每一丝水纹都已渗入了自己的脉络。

这亦是她所能退守的最后一方领地,她决不允许再有人从自己手里夺走它。

秋清晨握紧了自己的手,暗暗对自己发誓:“我绝对不会允许你再一次把我的世界搅翻了天——除了这里的一切,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

案头的蜡烛“哔剥”一声轻响,成功地惊醒了几个沉思的人。最先醒过神来的是王泓玉。她略微有些不安地甩了甩手里的鞭子,低声说道:“大帅,我还是觉得,这几个新兵不知底细,贸然收入队里,我不放心。而且光耀跟他们耗时间,别的什么也做不了,这不合适。”

秋清晨下意识地望向了一旁的光耀。光耀瞥了王泓玉一眼,笑微微地说道:“王将军的意思,光耀明白。我倒觉得,这几个新兵里可以留下一两个。”

王泓玉皱了皱眉:“从没发现你这么喜欢当保姆。你很闲吗?”

光耀不理会她的挖苦,转头望向了秋清晨:“我这两天把这几个新兵蛋子挨个收拾了一遍。有两个不行。不过那个叫封绍的,是个硬骨头。”

秋清晨皱眉。

王泓玉不屑地哼了一声:“是很硬——趴在那里直挺挺的,象块板子。”

光耀笑着摇头:“这小子做过拳师,拳脚在这几个人里头要算是最好的。反应也够快。就是耐力差了点。我对另外那几个用了四分力他们就受不了,对他,我用了六分力他还冲着我呲牙,从不肯开口求饶。我倒是满喜欢他的。”

秋清晨又开始头痛。她知道封绍最是会投机取巧的一个。人懒,又贪图舒服。能骑马的时候从来不肯走路,能坐车的时候从来不肯骑马;嘴巴又刁,没有好东西吃的地方从来不爱去——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到了赵国就摇身一变成了硬骨头了呢?!他又在玩什么花样?以为这样就可以让自己对他心软?秋清晨冷笑。

心软之后呢?又象上次一样插一把刀进来?谁知道再来一次的话,自己还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能保住性命?秋清晨的手轻轻按在胸口上,隔着衣料,她可以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那狰狞凸起的伤疤——那是她生命中无法再承受一次的疼痛。就算她可以原谅,就算她早已原谅,又如何能够忘记?

秋清晨轻声喟叹。忽然间不愿意再深想下去了。她摆了摆手:“这四个新兵的事,泓玉不要插手。留谁不留谁,光耀来决定。不过,封绍和那个光头的,你要给我盯好了。他们的来历…恐怕真的有问题。不该知道的,不要让他们知道。”

光耀神色凝重,后退一步沉沉应了一声:“得令!”

王泓玉瞥了一眼光耀离开的背影,颇有些不满地将皮鞭绕在了手腕上:“大帅为何不让我去训练这几个新兵?”

“原来你也知道他们是新兵?”秋清晨好笑地斜了她一眼:“我怕让你去了,回头还得让光耀去收尸。岂不是费了两遍事?”

王泓玉知道她是在说笑,不过看到她脸上出现了笑容自己也随之松了一口气:“难道我是个鬼吗?”

秋清晨笑着摇头:“你别光顾着在我这里耍嘴。恐怕调你去会州的事这几天就有旨意下来了。你有空倒是琢磨琢磨,选那些人跟着?就这么光杆将军地去,让我怎么放心?”

王泓玉心中一暖:“我本来是想要光耀的,不过,天下人都知道他不听旁人号令。我怕降不住他。”

秋清晨也笑:“光耀要是跟了你去会州,只怕半路上你们就掐起架来了。莽族人生性骁勇,马上的功夫十分厉害。我把土木营和骑兵营的好手各拨一半给你。如何?”

王泓玉大喜过望。秋清晨摇头笑道:“明日一早我要带光耀回安京,算算日子,你我都快要滚蛋了。”

王泓玉哼了一声:“李云庄那个贱人…”

秋清晨连忙制止了她的后半句话:“圣命难违。你只管尽你的本分便是。明日营里的事就都交给你了。你既然看不上她,那就小心些,交接的时候别留了什么把柄给她。”

王泓玉沉吟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再一次看到安京城繁华热闹的街道,封绍情不自禁就生出几分再世为人的感慨。他大爷的,自己被关在那么个破山沟子里,没日没夜地被一群娘儿们折腾完了又被一群小伙子折腾,皮都蜕了好几层,这满大街的人居然还是这么逍遥自在——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一旁的光耀斜了他一眼,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十分欠扁:“小子,看你那一脸菜色。别是熬不下去,想吃人了吧?”

封绍不知道他说的吃人是啥意思,不过听起来似乎是在挖苦自己吃不了苦。下意识地反唇相讥:“就算老子要吃人也不会吃你那一身烂肉!”

光耀哈哈大笑,从马背上伸手过来揉了揉他的发顶:“你这孩子,真是有意思。”

“我呸!你往哪儿摸!”封绍拍开他的手,满脸嫌恶:“别总跟老子跟前装大头蒜。你恶心不恶心!”

光耀斜了他一眼,倒也不生气,轻轻哼了一声:“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秋清晨既然说了要看好他和李光头,光耀自然是到哪里都带着他们俩。不过几天下来,就发现李光头很听这个小子的话,于是擒贼擒王,到哪里都只带了封绍一个人,也省了不少的事。只不过连秋清晨也没有想到他会随身带着封绍跟自己回安京,面上虽然不动声色,身体周围所辐射出来的气场却明显地带出了冷冰冰的味道。

她压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封绍。尤其是不知道当着光耀和麻衣的面,她应该如何对待封绍才算正常。自从一脚将他从营房踹出去之后,她就竭力避免自己出现在每日例行的训练场上,也竭力避免让自己的视线望向那个方向。

这些天,她一直在考虑该如何处置这个大麻烦。这小子放出去绝对是个祸害。单凭他的身份,她就知道他跑到安京来没有什么好事。可是留在自己的身边…同样是个祸害。有些东西很难逃过他的注意。更要命的是:一旦让人知道她身边有楚国的贵族,在瑞帝面前,她就算浑身是嘴都难以为自己辩白了。

各种念头在脑海里纷至沓来,秋清晨少有地心不在焉。以至于光耀打马凑到她身侧低声说话的时候,她多少有点心烦光耀打扰到了自己。直到在自己的府门外下马的时候,才惊觉光耀和封绍都不见了。

秋清晨扫了一眼身后热闹的街道,冷森森地说:“光耀也出息了,一声招呼不打就不见了人影。”

正要伸手牵马的麻衣愣了一下:“他跟你说了呀。”

秋清晨一愣:“说什么了?”

“他说,封绍那小子看见一个熟人,想跟大帅告个假,过去寒暄几句。大帅不放心的话,他暗中跟着。”麻衣莫名其妙地望着她。

秋清晨又是一愣:“我准了?”

麻衣直愣愣地望着她:“您说:知道了。光耀就打发那小子走了。然后自己跟着去了。”

秋清晨的表情有点僵硬——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自己常年历练出来的警觉都到哪里去了?她头痛地拍了拍自己的额角。几天以来,似乎除了这个妖孽,别的事她都没法子好好想想。

怎么会有这样的妖孽出现呢?她心中暗叹。怎么有这个妖孽出现的地方,总是有那么多不正常的事情发生呢?!

光耀藏身在巷角,小心翼翼地看着封绍躲在戏院对面的廊柱后面。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光耀又一次看到了那辆不起眼的乌蓬马车。半旧的马车,门口垂着竹帘。普普通通的,放在安京的大街上几乎毫不起眼。

刚才就是看到了这辆马车封绍才鬼头鬼脑地跟自己告假,又收敛了尖尖的爪子跟自己陪着笑脸说好话。那副刻意讨好的神气倒真真挑起了光耀的好奇心。

马车走得并不快,似乎也并没有意识到有人尾随在后。摇摇晃晃地沿着喜安街转到了老城隍庙街,然后在最热闹的戏园外面停了下来。

竹帘掀开,一个身穿灰色长衫的男人扶着车夫的肩下了马车。他的脸上戴着同样颜色的一副面纱,光耀无法看清他的面目。不过看到封绍小心躲藏的样子,似乎和这男人熟识,又不想被他认出——这就有点意思了。

戴面纱的男人交待了车夫几句,便抬脚进了戏院。封绍立刻跟了上去,光耀也毫不迟疑地跟了进去。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跟踪一个人最有可能失手。光耀的视线飞快地扫过了戏园的几个出口,果然在戏台右侧的出口附近看到了封绍那一抹惹眼的黑色——秋清晨律下极严,胆敢在她眼皮底下穿着军服出入戏园的人可不多。

光耀顾不得理会周围的人各色各样的注视,匆匆穿过了半个戏园。摸出了侧门才发现这里是一条背静的侧巷。封绍正潜伏在一辆马车的后面探头往路口张望。

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光耀看到了几乎一模一样的一辆半旧的乌蓬马车,略有不同的是,车门口垂挂着香妃色的软帘。穿灰衣的男人快步走到马车前面的时候,软帘被人从里面掀了起来。

纵然离得远,光耀还是一眼认出那是一只女人的手,而且还是一只习武出身的女人的手。 光耀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中指上戴着一只形状古怪的戒指。深浓的绿色宝石在黄昏暖色的光线里幻化出一团深邃而迷人的幽绿,一闪而逝。

三十

光耀还没有来得及抽身退回戏园,封绍已经朝着他藏身之处望了过来。出乎意料的是,他的目光里并没有责怪或是愤怒,反倒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屑。好象在鄙视他的追踪技术拿不上台面。

光耀忍不住笑了,这小子果然有意思。

一直忍到马车消失在了小巷的尽头,封绍才直起了腰,懒懒散散地朝着光耀晃了过来。光耀倒也坦然,伸手揽住他的肩膀笑道:“你知道是我?那为什么不躲?”

封绍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我要躲你的话,就会惊动了前面那一位。”

光耀知道这是实话,拍了拍他的肩:“不解释?”

封绍摇摇头,闷声闷气地说道:“有什么可解释的?谁家没点提不上台面的私事?”话音未落,就感觉光耀的手猛然一紧,原本搭在他肩上的手十分用力地在他脸上拍了一下,愠声问道:“你跟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封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马车里的那个女人,下意识地问道:“你认识她?”

光耀抿着嘴没有出声,斜过来看他的眼神却慢慢冷了下来:“封绍,你最好别告诉我——你真的跟那个女人有一腿。”

“有一腿”三个字令封绍心中一动。他原本揣测那个女人会不会是商冬姥的手下,正打算动用手里的暗卫细细查一查的。但是看到光耀的反应,显然是认识那个女人的。这就有些出奇了,光耀是武官,常年驻守边洲,怎么会认识赵国首富?他这形象怎么看也跟男宠之类的角色搭不上边啊——难道是商冬姥胃口特别好,什么类型的都要尝尝?

见他还在出神,光耀不耐烦地拍了拍他的脸:“小子,我问你话呢!”

封绍想了想,抬眼望向光耀:“那你得先说说那女人的身份。你若是说对了,我就回答你的问题。”

“想套我的话?”光耀不屑地斜了他一眼:“你还生嫩了点。”

封绍摇头:“你实在不想说就算了。”

光耀见他不再追问,反倒被勾起了几分好奇心来。不过他向来不爱强人所难,见他不肯说,也就懒得再追问。两个人闷头走出了戏园,光耀又说:“今天的事,大帅那边只怕是要盘问的。你自己心里有个数吧。”

封绍心里一动,下意识地转头去看他。光耀却只是笑微微的,并没有存心为难他的意思。封绍从他的表情里看不出“大帅要盘问”到底是什么意思。正要追问,转念又想到这事跟琴章有关,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吧。

回到秋府,两个人并没有看到秋清晨。秋府的管家桂姐已经给他们收拾好了住处。吃过晚饭,光耀在庭院中舞拳,封绍懒懒地靠着廊柱,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着廊下鸟笼里的八哥。正盘算着自己要不要去洗个澡,就见秋清晨的副将麻衣顺着花径朝他们的居处走了过来。见光耀在舞拳,便停在了垂花门外,冲着封绍摆了摆手。

该来的,果然是逃不掉。封绍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双手撑在木栏上翻身跃入了庭院,顺着小路迎了过去,笑眯眯地说道:“麻衣姐姐!”

麻衣抿嘴一笑,也不说话,只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跟自己走。

封绍老老实实地跟在麻衣的身后,他知道从麻衣的嘴里什么多余的话也探不出来。事实上,她连不多余的话也没有几句。明明还只是个妙龄少女,看上去却沉默寡言得象个中年人。封绍暗想:秋清晨看上去也是个闷葫芦,这两人凑在一起,还真是般配得很…

正在胡思乱想,麻衣已经停住了脚步,做了个极简单的手势示意封绍自己进去。封绍点了点头,一时间竟也有些莫名的紧张。又不想让旁人看出自己的紧张来,冲着麻衣笑了笑就抬脚走上了书斋的素石台阶。

隔着一道竹帘,影影绰绰地看到一个人正端坐在书案后面。案头烛光荧荧跳动,将她浅色的衣衫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绯色,莫名的柔和。

封绍的心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转而想起她暴怒中踹在自己胸口的那一脚,满心的旖念都在患得患失的烦乱里消散得一干二净。封绍长长叹了口气,规规矩矩地站在竹帘外喊了一声:“亲兵营封绍求见大帅!”

竹帘里的人头也不抬地说道:“进来!”

封绍掀起竹帘,进了书房正要行半跪礼,就听秋清晨的声音淡淡说道:“免礼。白天的事儿,说说吧。”

封绍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说琴章?还是说自己为什么要跟踪琴章?犹豫片刻,抬头问道:“你可不可以先告诉我,马车里的那个女人是谁?”

秋清晨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反问:“你认为会是谁?”

封绍想起她手指上那一枚绿幽幽的宝石戒指,迟疑地问道:“她…是不是赵国很有钱的商人?”

秋清晨放下了手中的笔,眉头微微蹙了起来:“烈帝千里迢迢派了人到赵国,就是为了勾结赵国的商人?那得是什么样的商人才入得了烈帝的法眼?”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封绍已经知道秋清晨并不知道他跟踪的人是楚琴章。一颗心顿时放下了大半。她既然不知道那人是楚琴章,那自然就不会知道楚琴章和商冬姥之间的纠葛…

“你大可放心。”秋清晨眼波闪动,神色却是一派淡然:“若只是寻常的闺阁隐私,那我并不感兴趣。”

封绍不禁苦笑。怕只怕那并不是寻常的闺阁隐私…

“你为什么要跟踪他?”秋清晨漫声问道:“那人是楚国人,这没错吧?”

封绍犹豫了一下,老老实实地答道:“自打我到了安京,这人就处处躲着我。我觉得他有很多事都瞒着我。今日好不容易在街上遇到,所以情急之下…我是怕他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想要问问…”

秋清晨对他的话明显地怀疑:“只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