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芫婉拒,回东敞间与老夫人告了辞,便由世子夫人派遣的蔡妈妈陪送离开。临走的时候凑巧见到个清秀的小丫鬟进内室,屋内有少女怯懦的哽咽声传出,“是泽兰姐姐过来说四姑娘方从外回来,身子冷得紧要喝热点茶,奴婢才送进来的…”

沈嘉芫冷笑着摇头,脚下步子加速。

“六姑娘。”

未行多远,却被人唤住,她驻足转身,是老夫人跟前的大丫鬟白薇。她手中握着个紫檀小盒,朝沈嘉芫递来便道:“老夫人令奴婢将这个给您送来,安世子爷说好似是您上回遗落在别院里的。”

﹍﹍﹍﹍﹍﹍﹍﹍﹍﹍﹍

谢谢香榭☆幽幽、see_an、enigmayanxi和沈蔺几位亲的平安符,继续求推荐、收藏咩O(∩_∩)O~

正文 第六章 母女

沈嘉芫的右手方上了药正用白布裹着,举止并不方便,身后的香薷便上前接了白薇手中的葵瓣紫檀盒。伴着她打开的动作,呈现眼前的是串似血的璎珞手钏,颗颗圆润光滑,纯红娇滴,夺尽春色光彩。

她的呼吸不由微滞,脑海似有清明的朗声回荡:我知你不喜金银俗物,这是我亲手为你雕琢,花鬘璎珞,所配非俗,你可是欢喜?

将它握在掌中,沈嘉芫心里百感交集,容上似悲似喜。好似又回到那个梅开满园的腊月,将军陪着她倚窗赏雪,无限温柔地执起她的手戴上,清俊容上有着同他外表不相符的童性欢笑,不停追问自己是否喜欢。

她想象不出素来手持长剑的将军是如何在夜烛光曳下精心细磨这些小玩意,然心底亦是欢喜的。那日离开赵府,临走前瞥见它,鬼使神差地就收进怀里。想是在安家别庄里,同原主争夺信件时掉落的吧?

没想到,还有失而复得的机会。

“安世子爷料得没错,当真是六姑娘的。”白薇笑吟吟地言后,欠身再礼道:“奴婢这就去回了老夫人,姑娘慢走。”

沈嘉芫颔首,转着圆润的珞珠便朝清涵院而去。

颐寿堂的院口,安沐阳负手而立,望着渐行渐远的身影,身后双手慢慢聚拢,目光深邃而沉重。

“大哥,怎么跑这来了?”

安沐附从内走出,自后拍其肩膀,察觉身旁人发怔不语,顺着对方视线望去,不可思议地惊讶道:“哥,你不是特地出来送她的吧?”说着径自低喃费解:“话说,今儿六表妹怎的这么安静?平素撞个桌椅角都能嚷痛半天,方才手背烫成那样都没哭没闹,莫不是转性了?”

“表少爷。”

立在台阶下,白薇朝院门口的二人行礼后便欲往内,却听得安世子出声,忙止了步子。

安沐阳仍望着远方,启唇轻问:“她收下了?”

“回大表少爷,六姑娘见着手串很高兴,便是她遗落的。”白薇神态恭敬。

闻者则表情复杂,应声后摆手遣她退下。

“从大哥你这送过去的东西,她哪里会推拒?即便真非她丢落的,怕亦是当宝贝般收着呢。”安沐附目露鄙夷,语调怪异。

安沐阳则不冷不淡地瞥了他眼,“三弟,你前几日不是总惦记着表妹伤势吗,方才怎么不上前问候两声?”

话落,安沐附激动地忙驳道:“我哪里惦记过她了?是母亲成日总挂在嘴边念叨,你看她方才还活蹦乱跳的,能有什么事?”说完似担心对方不信,围着兄长就不断嘀咕:“她那副小姐脾气,也就哥哥你这般温和的性子才能淡然处之,平素里谁还能受得住?”

安沐阳浅笑,仍是那等不达眼底的笑容,“怪不得从前舅母总说,你和六表妹真是冤家。”

他的话方落,安沐附白净的面庞瞬时染成殷红,气急败坏道:“哥,几年前的打趣话了,你还拿这个取笑我?不说小弟没提醒你,六表妹就爱缠着你,现在没准就是故意生气想你过去哄她呢。”

安沐阳轻摇了摇头,没有作答,转身便进了院子。

安沐附见对方没有理睬,忙紧跟着他。步子才前移几步,却忍不住转身望了眼早已空旷无影的路径。

夕阳西移,霞彩飘扬如橙,整个沈延伯府里万派静谧。

世子夫人带着婢仆到了清涵院,香薷打起帘子请她进屋。沈嘉芫听到动静便从炕上起身,请安唤道:“母亲。”

触及她缠满白条的右手,蔡氏目露心疼,拉着她的左手重新落座。瞥见窗柩大敞,厉色训责起立着的香蕾,“姑娘身子才好,窗户便开这么大,若着凉受风了可怎么好?”

“奴婢马上去关。”

蔡氏便重哼了下,不悦道:“非得提醒了才知晓做事,连点伶俐劲都没。”转向面对女儿时则又是轻声软语,“芫儿,若她们伺候得不好,母亲给你换两个。”

沈嘉芫摇头解释,“母亲,是女儿觉得屋子里闷…”

尚未说话,已被蔡氏打断,“女儿家身子多娇贵,芫儿不许任性。”说着瞥见炕内侧的针线笸箩,她似分外惊讶,拿起才方动针的绣棚,抬首仔细凝视了眼前人好几眼才开口:“芫儿,好好的怎的将这翻出来了?怪伤神的,你想要什么让针线房的人给你绣。”

沈嘉芫抬眸,挪唇轻答道:“家里姊妹都做这个呢。”

女红针线,素来都是闺中女子重点所修。

蔡氏却将绣架丢在旁边,拉过她鲜嫩的左手便回道:“你和她们不同,咱们不做这些劳什子玩意。娘的芫姐儿注定是要富贵终身的,你打小就不爱弄这些,现在手还受着伤,好好歇着就是。”

沈嘉芫只觉得蔡氏母爱太盛,反倒有些不自然,哪能这般纵容女儿?现在是因为仍在闺中,凡事有身为世子夫人的她帮衬担待着,可今后出阁后成了旁人家的媳妇,她便不担心自己被夫家嫌弃吗?或者说,蔡氏早就默认了长女的未来夫家是安襄侯府,今后婆婆必是安沈氏,故而不担心这委屈一说?

“母亲,女儿在屋里闲着无事才想学的。”

蔡氏便望向西墙边的多隔柜,“芫儿不是喜欢看坊间的话本吗?”

沈嘉芫便觉得有些发窘,早前就翻过原主的藏书,居然是成堆的话本故事,从市井八卦到伤风败俗的男女情爱,多离谱的情节都有。心中暗道亏得是嫡出,有亲母宽容,否则投胎在姨娘肚子里,现在怕是早就受训受罚了。

“女儿今后不看了。”

当娘的总是希望女儿好,沈嘉芫话落抬眸,没有从对方脸上见到意料之中的欣喜,反倒有些呆愣失神。垂下视线,暗念着原主从前那是得有多荒唐,现下想改好还把亲娘给吓住了。

蔡氏确实有些怀疑自己耳朵,她的闺女是什么性子她还能不了解,先前在颐寿堂的行为就觉得匪夷,此刻还说出这种话?

“芫儿,你到底怎么了?”

居然伸手探起沈嘉芫的额头,后者苦笑地拉下她的手,“母亲,女儿没事。”

蔡氏仍是不放心地盯着她。

这种场景,沈嘉芫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同原主本就非同类人,兴趣习惯必然有所冲突,她不可能因为占了这具身躯便做那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事。

须臾,蔡氏屏退左右,凑前问道:“芫儿,是不是因为安世子,所以你才这样?”

沈嘉芫抬眸,观对方容色与平时无异,料想原主同她母女感情定然极好,这种私房话许是经常提起。

“芫儿,娘前阵子还担心你真动气以后都不理睬你大表哥了呢。”蔡氏脸上带着几分欣慰的笑容,宠溺地摸了摸女儿的青丝,眯笑道:“使性子也不能太过,他毕竟是安府的世子爷,几番上门致歉此次更带了东西来哄你,往后见着他要好好说话。”

沈嘉芫则诧异反问:“母亲,您怎么知道?”

清涵院里的首饰虽多,然大都是蔡氏亲自挑选后命人给女儿送来,即便是老夫人所赏,她亦知晓个大概。那串红色璎珞,根本不是沈延伯府里的东西。

“傻孩子,做娘的哪有不关心女儿的?”

沈嘉芫只好浅笑。

蔡氏便歪过脑袋打量她,意味深长道:“怎么还是心情不好?方才离开的早,没跟你表哥说上话吧?这样,娘让人请他们去广盛楼坐坐,待会你过来请安,可好?”

似是常有的行为,丝毫不觉得有何不适。

沈嘉芫却自有想法,蔡氏是因为女儿心意成全她才如此安排。然可曾想过,若亲事不成原主声誉该如何?

“母亲,不必了。”迎上更现迷茫的目光,复启唇添道:“女儿有些累,不想出去。”

蔡氏的神色变了变,似是想说什么终没有出口,跟着转言道:“对了,你四姐烫伤你,老夫人已经禁了她的足,自家姊妹间居然藏着这样的歹心。”

沈嘉芫便道:“是女儿不小心的。”

闺中女子被禁足,传出去该多伤颜面?何况自己与沈家众姊妹在宅里的日子还长着,何必因点小事去与人结怨?毕竟,手背烫伤,很大程度上是自己估算错了茶水温度。沈嘉萱本就同原主争锋相对,今日禁足,这梁子怕是要结上了。

沈嘉芫现在终于能够理解,为何初见原主时对方能够理直气壮的言辞咄咄、气焰嚣张。同家中姊妹都不晓得谦恭礼让,又何况是外人?老夫人和蔡氏对她纵是虽万般宠爱,却疏于礼数,将她给惯坏了。

怪不得,安三少爷会曾嚷着说谁娶原主都是个劫难,必然会家宅不宁。

她才思及那个唇红而润的少年,蔡氏则似有感应地开口,“对了,方才你三表哥还问起你的情况。芫儿,他平时虽然好同你争吵,心底里是关心你的,别每回见着大表哥眼里就没了他。”

若非想着报复安沐阳,沈嘉芫是不愿再同安襄侯府有任何感情上的纠葛。然安三少爷是个局外人,不管过去原主与他间到底如何,她都没有旁的念头,锁眉就道:“母亲,不谈三表哥了。”

“好,咱们不提。”蔡氏笑着,心道此次变故后女儿虽然改变不少,然心里依旧只有个安世子。

母女俩复低语交谈了番,蔡氏叮嘱莫要劳累多休息后起身,沈嘉芫送她出门。

临走前,蔡氏睨了眼香薷香蕾,对女儿轻道:“她们若伺候得不好,就告诉母亲。”

沈嘉芫颔首,乖顺道:“祖母送来的人,母亲还担心什么?她们伺候得挺好的。”

出了清涵院,蔡氏望着院墙出神,蔡妈妈搀着她笑道:“姑娘现在懂事了,夫人不必总担心着她。”

后者叹息,语气悠长道:“懂事了,连性子也变了,唉。”方侧身,却见到匆匆往广盛楼方向去的九姑娘沈嘉蔓,蔡氏面露喜意,对身旁人就道:“蔓儿定是又有新花样绣给我了。”

蔡妈妈附和着笑,欲陪着主子回院,不知从哪钻出个小丫鬟,行礼问安后便道:“夫人,七姑太太们要回去了,表少爷在院子里等您。”

蔡氏唇边的笑容则顿时僵住,招手唤过身后的婢子,吩咐道:“紫星,你赶紧替我去传话,让九姑娘晚些时候再来。”

﹍﹍﹍﹍﹍﹍﹍﹍﹍﹍﹍﹍﹍﹍﹍

谢谢enigmayanxi打赏的平安符,么么大家,亲们要继续支持夕哦

正文 第七章 端倪

夜色阑珊,主卧内渐归平静,茜红帐幔垂散在金钩下,喜红如意结的穗苏无风自动,沈嘉芫穿了件杏花烟翠的软绡绫衣斜倚着菊叶软枕角,青丝散在她单薄的削肩上,神情尤带惆怅。

香薷端着个紫檀玫瑰托进来,福身行礼后在踏板前蹲下,低说道:“姑娘,奴婢伺候您换药。”

沈嘉芫便将右手伸出浅搁在床沿边,香薷触及布带还不待解开,便闻得屏风处传来似急切的“哎呦”声,两人目光纷纷投去,却是刘妈妈面色紧张地近了前。

来人请安后,不容分说地拉起香薷,表情严肃道:“姑娘这我来伺候,你先下去。”

相处了段时日,沈嘉芫对她的性格亦有些了解,但凡这院子里的事,无论巨细,刘妈妈皆是要插手过问的。自己虽不喜对方这等作风,然亦敬着她是原主乳娘的份上,并未在婢仆面前下她颜面,然这种“关怀备至”的方式,难免让人觉得压抑。

“妈妈,这种小事,让她们做就是了。”

刘妈妈正在解她手上缠绕的布条,闻言唏嘘着便答道:“姑娘,这怎么能是小事?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让老奴务必要好好照顾您。伤的是手,若留了疤可就了不得,香薷香蕾俩才进院子,老奴信不过。”

端的是处处为主子着想的思虑,然总难免要添上几句旁的。

果然,似是就为了验证沈嘉芫的念头,刘妈妈这声才止,望着红肿的手背又埋怨道:“四姑娘这恁地狠心,当着老夫人、夫人的面都敢对您下毒手,姑娘就不该这般轻易饶过她。您是心善念着姐妹情分不同她计较,可落在旁人眼里,保不准就以为姑娘是个好欺负的。今儿是四姑娘,回头若是三姑娘、八姑娘,这还能安生吗?”

即便早就做好了准备,然话语入耳的感受总是不同的。沈嘉芫打量着身前低头的妇人,衣光鲜亮,身上带着金簪银镯,平素差奴遣婢最是威风不过。潜意识里,沈嘉芫并不如何喜欢这个乳娘,或许是因为占人身躯的心虚,怕被熟悉了解原主起居习惯的刘妈妈看破,在她面前便总提着几分小心。

这种略带防备又担心被识穿的心境,让她觉得吃力且疲惫。

然越是逃避相处,眼前人出现在眼前晃悠地还越是频繁,连带着她的声音都觉得格外刺耳。

沈嘉芫分不清是心理排斥的影响,还是事实如此,每每听她的话都觉得不怀好意。

“姑娘,您在听吗?”

将清凉的药膏涂上,不断絮语的刘妈妈见未有回应,抬眸凑巧撞见姑娘眸中飞速闪过的不耐与厌恶,她怔了半晌复唤道:“姑娘?”

沈嘉芫眨眼敛去了情绪,浅笑颔首,望着她回道:“妈妈,我听着呢。”

见状,刘妈妈才放下手里的膏药,取过剪子边将洁净的白布剪成长条边喃道:“姑娘别嫌老奴啰嗦,您从小是我奶大的,说句大不敬的话,奴婢疼您的心不比夫人少。”说着似有讨好地笑了添道:“您这几日总闷闷不乐,老奴看在眼里可是急在心里。”

“我知晓妈妈疼我。”沈嘉芫讪笑地看着对方,“你亦不想看我和家里姐妹不合,是不是?四姐姐许真是不小心的,再说祖母都已经做了处置,我又何必再去落井下石?”

她原先正犹豫着明日去颐寿堂给老夫人请安时,是否要替四姑娘说说情。沈延伯府里人生地不熟,连所处环境都没适应,何必就眼巴巴地去得罪人?且不说老夫人会不会看在自己的面上轻饶四姑娘,但凡不糊涂的人都该知晓表面功夫的重要性,省得落人口舍。

然而,原主的这个乳娘,脑子里却不是冤家宜解不宜结的这套思路,沈嘉芫亦只能在心底叹息一声。

或许,刘妈妈便是关心则乱,没想得那般远吧?

“姑娘明白就好,老奴在府里这辈子,也就盼着您好。”刘妈妈翻过沈嘉芫的手心,缓慢而轻柔地为她缠上布条,眼中充满心疼,“好在七姑太太担心不够用,多送了盒雪肌膏来。”

“咦?我这只是烫伤,何必用那么好的膏药?”沈嘉芫略有诧异。

刘妈妈则眯笑着回道:“姑娘福厚,放眼整个府里,谁有您矜贵?”昂起脑袋,眼眸里颇有几分骄傲,不成想对上正用奇怪目光打量自己的主子。

沈嘉芫面色阴沉,出声连语调都冷了几分,“妈妈,你怎么能说这话?且不说祖父祖母健在,便是父亲母亲各房叔伯婶母都还好好的,府中的矜贵人怎么着能轮到我这个晚辈?莫觉得平素长辈对我疼护有加,就能生出这等不孝不敬的念想。你是我身边的人,回头这话传到旁人耳中,府里人会怎样想我?若让有心人听得去了挑出是非,任我怎样解释可都是有理说不清的。”

听完这番话,刘妈妈眼珠子睁得大大,更因心中震撼而手下失力,最后那打结的动作竟是越收越紧。

“嘶。”

沈嘉芫忍不住疼出呼声,忙收回了手。

刘妈妈亦是个机敏的人,忙改蹲为跪,自责道:“是老奴失言,惹得姑娘忧心。”态度诚恳,心里却忍不住思忖,自家姑娘何时变得成熟,居然说出这样的大道理?往常夸她抬高她时,比这更没分寸的话说上半天,都不见她落下脸色的。

察觉刘妈妈视线仍在上仰着觑向自己,沈嘉芫忙唤她起来,“妈妈别跪着,我知您是为了我好想让我开心,然这种话流传出去,对咱们清涵院到底有弊无益。”

再次起身,刘妈妈的神态较方才恭谨了些,还不忘上前关怀下主子的手。

沈嘉芫道无碍,心中却自有疑惑。平日里人前瞅她时并不多话,怎奈私下里从来都没有闭嘴的时刻?

转身倒了杯茶给六姑娘递去,刘妈妈拘谨地垂手站在边上。

沈嘉芫小抿了两口,将茶杯递过去就躺下,“妈妈,我想歇息了。”

刘妈妈忙上前替她掖起被角,跟着放下金钩上的帐幔,拢在锦被下。

借着淡淡的光晕,沈嘉芫能清楚地辨出床前立着个身影,她启唇又语:“妈妈,时辰不早了,您回去吧。”

后者的嗓音充满关切,“姑娘最近老是睡不好,老奴等您睡着了再走。”

就这样盯着自己?她哪里能睡着?

“留了灯烛,待会香薷会在外间值夜,你放心吧。”沈嘉芫的话里含着几分催促。

屋里突然就静了下来。

隔了半晌,床边的人影仍是未动,沈嘉芫再次开口:“妈妈,你…”

话没说话,便被刘妈妈哽咽的声音打断,“姑娘,你是不是烦了奴婢,还是老奴做错了什么?”

沈嘉芫心闪惊讶,撩起帐幔便见到满脸伤心担忧的刘妈妈,忽然间她不知该怎么回她。刘妈妈却径自说道:“姑娘从前睡不着的时候,老奴都坐在旁边陪着说话。但自从您这次受伤后,不喜老奴亲近,心中有事亦不同我说了,好几次夫人寻我过去问姑娘情况,我都不知您在想些什么。”

刘妈妈该是惯得信任的,沈嘉芫亦能感受到原主从前定是对她言听计从,否则不会因冷落几日便说出这番话来。然自己有独立的判断和思考,察觉其中不寻常而生疏远近,有错吗?

虽是乳娘,到底不是亲娘,事事插手,有些逾矩了!

沈嘉芫表情尴尬,“妈妈想多了,这院子里哪件事不仰仗着你,怎能说我对你不亲近?这话说得我心里怪不是滋味,便是因为旁边站着个人守着,我有些不自在难以入眠罢了。”

“姑娘从前…”

沈嘉芫伸出左手制止,浅笑道:“不说从前了,瞧我最近表现,祖母和母亲都夸我懂事了呢。”歪着脑袋,似是邀宠的孩子得到夸奖般欢愉。

刘妈妈的眸色深了几分,跟着笑了上前重新扶她躺下,“夜里怪冷的,姑娘快躺下。您不习惯,老奴离开便是,我让香薷过来侍候。”

沈嘉芫乖巧地点头。

替六姑娘重新理了下被褥,触及内侧枕边时,刘妈妈手下动作微滞,紧跟着才恢复如常,笑了道:“那姑娘,您好好休息。”

“嗯。”

待等脚步声远去,帐中平躺着的沈嘉芫才长长舒了口气,这个乳娘,还真难打发。细想方才刘妈妈的话中深意,总觉得有些不对,若自己耳根子软些,怕就真跑去老夫人处哭闹着要严惩四姑娘了。

如若那般,落在旁人眼里,六姑娘便成了睚眦必报的性子。

院子里有这么个出谋划策的妈妈,还有那两个素未谋面却因挑唆罪名驱逐的近婢,怪不得原主身边总不安宁。沈嘉芫在心底暗暗觉得奇怪,姑娘身边侍候的人自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是有在主子犯错时规劝息事的责任,怎么跑到清涵院这就都变了?

原主自幼被捧着长大,世子夫人对她百依百顺,老夫人疼爱有加,还有个视她若亲女的安沈氏。从未受挫,经历又少,脾气任性却该是个单纯的姑娘,凡遇到什么事无措时自然就只能寻身边人商量。

她本就好奇着,沈延伯府里的姑娘可是名门闺秀,怎的能独身跟着安沐阳到偏庄去?原来是因人唆使。

沈嘉芫的心底生了个大胆的念想:当初清涵院里安置奴仆,大夫人还是世子夫人吧?

忍不住锁眉,愈发觉得这沈宅内的情局变幻莫测。

次日清早,洗漱过后先去广盛楼请安,然沈嘉芫才跟着婢女紫菀至门外,便听得里间隐隐传来少女的抽噎轻泣声。

正文 第八章 偏心

听到婢女禀六姑娘前来请安的传话,内室里寂静了片刻,接着是蔡妈妈自内打起毡帘,笑着躬身道:“夫人方念叨着姑娘,可巧您就来了,初晨霜寒,快些进来。”

饶是春日,晨曦时刻却依旧冰寒,跨进暖气遍生的东次间,由婢子除了素锦披风,沈嘉芫跟着蔡妈妈至静坐炕上的世子夫人跟前,福身行礼道:“女儿给母亲请安。”

蔡氏笑容满面,招手示意近身,往她手里塞了个浮雕双鳜鱼的精致手炉,疼惜道:“芫儿怎的这么早就过来?你身子单薄,仔细受寒。”

沈嘉芫表情恬静地伴在旁边,嫣笑地回道:“女儿哪有那样脆弱?晨昏定省,是基本的孝义。”话音方落,乍闻金桂飘落的四扇屏风后传来水滴声,视线不由跟着移去,眸光疑惑。

“是你九妹妹,来得路上滑不仔细摔了跤,衣衫上不知蹭到了什么,正在里面收拾呢。”

沈嘉芫便冲内招呼,“九妹妹?”

回应她的,是椅凳脚摩擦地砖的刺耳声响,半晌才是沈嘉蔓略带无措的不稳嗓音传来,“嗯,是六姐来啦?”

似是刻意掩着情绪,少女的声音沙哑。

沈嘉芫立起了身,目光好奇地望向屏风后。

身旁人无奈叹息,冲外唤过婢女紫星进内伺候幼女,复拽着沈嘉芫落座,轻责道:“没事,你妹妹任性,母亲才说她几句就觉得委屈跟我使性子。都多大的人了,还那么莽莽撞撞!”

闻言,沈嘉芫语塞,不知该作何回答。原以为蔡氏是个宽容慈母,怎奈对沈嘉蔓这般严厉?

蔡氏却好似并不觉得有何不适,伸手从炕头的矮柜槅内取出个木匣。打开铜色锁配,将象骨三孔芭蕉叶形的玉坠子荡在眼前,笑眯地望着爱女,解释般言道:“这是你三表哥昨儿给我请安时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