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离职了。
这个爆炸式的消息在任何一个学校都可能引起无数人的口舌之争,但在贯贫中学却丝毫没有掀起一丝的波澜。校长的存在对于根本没有纪律概念的学生来说,无非是可有可无的。
混乱的会场,随时都可能从座位上站起来离开礼堂的学生,就连老师都在打哈欠的场面,在别的学校一定不多见,但是在贯贫中学却是一种十分正常的现象。
人们都认为自己看到的表象就是真实的。甚至有老师在暗地里嘲笑一个老头子接任校长,而且还没有任何管理经验,如果不是因为他是学校的大主顾,这样的话简直就是玩笑。
也许就连你也会想,除了他又还有谁愿意来这种地方当校长呢?
但或许大家大错特错了,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的表象,只是局内人给局外人投下的迷雾炸弹。
那么,就擦亮你的眼睛拭目以待吧!
“我决定,从今天开始,兼任校长一职。在我在职的日子里,最大的计划就是培养出一个,甚至一群能够进入汇贤高中的学子!”
当老爷子在学校礼堂郑重地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甚至有人低声询问着,“难道之前他不是校长”“我们之前的校长姓什么”“前任校长是男的还是女的”之类的可笑话语,但这绝对不是他们想讲笑话,而是确实有大部分的人与他们一样,对学校的事情一点也不关心,在他们而言,校长是谁不重要,只要不逼着他们上学考试,那什么都能慢慢谈。
但现在是听觉出错了吧,他竟然说自己要培养出一个!甚至一群!能够进入汇贤高中的学子…
汇贤高中可是在全城最好的高中,有多少人为了能够进入汇贤高中而得了失心疯,进入这个高中就意味着进入了大学,这两者之间完全就可以画出一个漂亮的等号。
一般高中都不敢轻易说出那么狂妄的话,那现在从贯贫中学的校长嘴里冒出来,如果说它不是笑话的话,还真的没人会相信。
越来越多的人起身拥出礼堂,这种场面真是足够震撼。
“喂!喂!你们这都是去哪里?”老爷子捏着汗,提高声音试图叫住那些离开的人,可年老不代表威严,做贯贫中学的校长就等于是在收拾着一个烂摊子,而在过去那段漫长的时间里,似乎他的代理人——前任校长并没有很好地完成他的交代,将一碗白粥稀释得越来越不像样。
“我可没时间听你那些无聊的理论!”有人走到礼堂门口了,回头冷漠地说,而那嚣张的样子在老爷子的眼里简直是一种精神上的亵渎。
但或许他们也不是那么糟糕…
那些看上去那么无礼的家伙,可能正准备去奔赴一场斗殴事件,也可能放心不下由别人看着的路边小摊铺,更可能连自己想去干吗都不知道,只是跟着大部队离开,这样混乱的人生,填充着贯贫中学每个学生的命运。
谁都不相信未来,谁都认为自己走到了这一步就意味着踏入了人生的黑洞。
世界上不存在无缘由的构成,所有的事情必定会有它形成的原因。
从未被人在意,所以也就无所谓自己所过的人生是不是有意义。
从未触碰过荣誉的光环,所以也就不奢望哪一天会因为业绩辉煌而遭到别人的赞许。
他们之中更有那些曾经有过美好回忆,但由于落差害死人而产生的人生恐惧症,从那些伤害之后,宁愿堕落,也不愿再回到过去的高度。
比任何一个普通人更加坚硬的心壳,包裹着厚实的外衣,不轻易显露。看起来那么的没心没肺,看起来那么无知的生活,可却比任意个人都看透现实的概念。
生活的都是自己的生活,不哀求于人,那还害怕什么冷眼,甚至不理解的眼神呢…
如果说伊崇贤和这里大多数的人一样,也同属于这一类,那闵会娴是不是真该算是思想足够单纯,心底足够善良,也足够异类的另一种人呢?
闵会娴睁大眼睛听着校长讲述着种植植物与人生,以及学习之间的关系,就好像听着精彩的故事一般。
学生已是所剩无几的大礼堂,情况真是足够糟糕,老爷子坐在主席台上,脸色都要发绿了,就跟他去年种下的苹果树结出的果实一样。他突然间觉得自己的判断力出现了失误,学校的情况根本不如他想象的那么美好,设想变成了空想,让他突然间觉得自己整个人被抽空了一般。
可是,有一个疑问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候,像一根细小的针,将他这个鼓起气的气球戳破了,他的目光凝聚在那个发声的小点上——
“那就是我们哪怕外面的垃圾场多臭,在学校里还是可以被一股花香包围着的原因啊…只要坚守住自己的本性,那外界不管怎么感染,都不会对事物的本质产生影响。”闵会娴若有所思地说,她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在人少得几乎要成为面对面座谈会的礼堂里,她的声音依然可以清晰地飘进老爷子的耳朵里。
在根本没有人发问的会议中…
在听众越来越少的大礼堂…
得到这种回应简直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场面!
在老爷子的希望一点一点被摧毁的时候!她的出现就好像是贯贫中学未来的明灯,点亮了通向高中这条康庄大道上的先驱者!
如同遇见了知己,老爷子脸上的表情变得热切起来。
“好!你!就是你了!”老爷子的手在这历史性的时刻,指向了闵会娴——被认定为潜力股的代表,闵会娴感觉就如同一座泰山压在自己的肩膀上。
从今天起一个人的身上就寄托了一个学校的命运…
从今天起一个人就成了校长的赌注,她的成败直接影响到他的教育理念最终是否被认可的命运…
可是,她到底是需要成为什么人选呢?
校长办公室里,老爷子亲自倒了一杯茶,递给被他叫到办公室的闵会娴。她拘束地坐在沙发上,不敢乱动。
办公室里摆满了盆栽,一盆一盆,香气冲进鼻尖,与自然呼吸的空气全然重叠。
“哇…简直跟花园一样哎…”闵会娴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前任校长离开之后,被老爷子重新改装后的校长办公室简直成了一片花草的海洋。
大部分叫不出名字的花草交会出一片荫庇的空间。
闵会娴放下手里的水杯,蹲在一盆看上去十分特殊的植物面前,指着它说:“这是葱吗?”
“这可不是葱!”老爷子走到闵会娴身边,在她旁边蹲下,“这可是一种很神奇的植物哦!它散发出的味道,可以抵消所有异味。”
“真的哎!”闵会娴将头凑近盆栽,深深地吸了一口它枝叶上散发出的味道,清新得如同薄荷草,但是又缺少了它刺鼻的过分香味,让人一闻,就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欢。
“您能把这个送给我吗…”闵会娴说出这句话之后,发现自己实在太冒昧了,脸颊微微发红。
正如老爷子设想的一样,任何一个人看到这盆植物都会提出这样的请求,如果换成是别人的话,老爷子会丝毫不给一点面子地将对方回绝,这种植物并不是外面随随便便可以买到的,而是老爷子花了几十年的心血实验栽培出来的一种植物,它的芽看上去像葱,被他取名为驱香草,其实它是一种花,香味清新,花期很短,见过它的人本身就少,但是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见过它开花的人,恐怕更少。
老爷子端起驱香草,细细地看着它发出的嫩芽,忍痛割爱地说:“如果你能考上汇贤高中的话,我就将这盆花作为奖励送给你!”
“汇贤高中?”才端起水,咽了一口,喝下去的茶水就差点喷了出来。重点不是考上的话,得到什么礼物,而是交换的条件让人咋舌。
这简直开玩笑啊!贯贫中学连考上高中的升学率都低得吓人,还说什么汇贤高中,如果被人听到的话,一定会以为这是本世界最大的笑话…在贯贫中学的升学记录中,最厉害的也不过是考上了一家稍微正常的高中而已,因为区别于职高,所以当这个消息公布的时候,那个人就已经成了贯贫中学的每一个学生膜拜的对象,这样的话,就更不用说什么汇贤高中…显然会被人认为是天方夜谭。
“你可是我看中的一号种子哎!”老爷子将驱香草端到书桌上放好,如同褶皱山一样的手在电脑鼠标上滚动着,几秒钟之后,他将电脑屏幕转向闵会娴,说,“这就是你剩下一个月的学习计划!”
“一个月!咳咳…这、这怎么可能?!校长,您是不是不了解我的情况…从初一到现在…我还从来没有一门课程及格过…”闵会娴蒙住胸口,这次是被口水呛到了。
距离中考只有一个月了,看到文档中密密麻麻的计划书,简直比经书上的文字还要密集。这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吓人的一样东西。不过最最让她觉得没谱的是,她的考试成绩是那么的不尽人意,就连她自己看了考试卷之后,都会忍不住将试卷撕得粉碎,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有那种冲破云霄的信心呢…
“别怕,我有撒手锏!”老爷子拍了拍手掌,啪啪啪,办公室的大门就打开了。
简直跟变戏法似的,变出了好几个平时在学校里根本没有撞过面的老师,他们一个个带着可掬的笑容,抱着各自教授的那本课程,走进了办公室,并且一致向老爷子恭敬地点了点头。
“从今天起,他们就是你的补习老师,每天放学之后,你得留下来补习,将这几年上课没有认真学到的东西,全部再系统化地梳理一次。”这句话比之前说的任何一句话都具有杀伤力,闵会娴睁大了眼睛,这比中了乐透,还要戏剧化。虽然能够考上高中是她的梦想,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愿望在还没有许诺的情况下,竟然得到了硬性的规定。
“校长…恐怕…”闵会娴犹豫着应该如何向校长解释自己内心的想法,“我还有一份不能辞去的兼职…如果…”
“对于一个学生来说,没有什么比学习更重要了!”老爷子的双手按在书桌上,充满激情的语句,并不是没有道理。他朝着闵会娴说完这句话之后,对那些老师说:“接下来你们需要制定更合适学生情况的复习教案,一切都要从最基础的知识开始,好了,都去工作去吧!”
老师们应下了各自的任务,然后离开了办公室。直至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闵会娴还用力地揉了揉眼睛,来确定哪些背影都不是幻觉。而幻觉好像又变成了现实,一个熟悉的身影窜进了视线中,是伊崇贤。
“请让我也加入吧!”伊崇贤激动地向校长鞠躬,闵会娴吃惊地看着他。
校长也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他的脸上展露了微笑,这让他的皱纹更深了一折,他拍拍伊崇贤的肩膀说:“加油干吧!孩子们!”
“可是…”闵会娴绞尽脑汁地希望想出一个让校长放弃这种拯救行为的办法,但她的大脑就像被注满了糨糊,又如同麻团一样乱糟糟的,她发誓自己长那么大,从来没有一件事情像现在这样矛盾着她的耐心。
害怕被寄予希望的人失望…又害怕自己根本无法胜任这样神圣的寄托…更害怕的是,努力了一个月之后,自己还是在睡一觉之后,将所有的问题都忘得一干二净。
最害怕的就是成为别人愿望的承载品。
“那如果这样的话呢?”老爷子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再将计划表推到闵会娴的面前。
“按照付出的努力程度设置奖学金?!”闵会娴读这句话的时候,感觉自己头顶的霉运之神终于被灿烂的阳光驱赶而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幸运女神的光顾。
老爷子看着闵会娴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说:“你知道我选择你的原因是什么吗?”
“嗯…”闵会娴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那是因为你和这里的大多数人不一样,你已经符合了我的教育理念,而剩下的大部分的人,还必须经过整改。”
伊崇贤一脸茫然,但却依然使劲点头。
“…哎?”闵会娴觉得校长的话奇怪极了,她一丁点儿都听不懂,只是轻声地说,“像我那么普通…除了一股蛮劲之外,可能就没有多余的特点了。”
老爷子笑了笑,这是难得的笑容,饱含着老人家所有的慈爱,他将书桌上的驱香草端起来,对闵会娴说:“你知道这种花的特殊之处在哪里吗?”
少女的头始终没有点过。
“大家都会以为既然是一种花的话,就至少有花的形态,会有花苞、花蕾、花骨朵,但是它却不一样,它在还没有开花之前,就是一把看起来像葱的草,甚至连它开花的时候,花期都短暂得让人难以置信,但是…”
老爷子深吸了一口花香,继续说:“它的芳香是其他各种品种的花都无法遮盖的!其实,不管是人,还是花,哪怕一辈子都默默无闻,但是从他们的整一段人生之路看来,总会有那么几个闪光点,虽然比起长长的人生之路来说,一段路程只是小小的一段标记,但却改变了无数你意想不到的东西…”
那一天老爷子对闵会娴说了很多,可是就连闵会娴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因为自己听懂了校长的话,还是因为自己的体内真的有一股尚未开发的潜力,总之她觉得自己从未像现在这样对学习充满了渴望的同时,对自己的未来也充满了希望。
这个单纯的少女害怕自己说出来,别人会嘲笑她。她记得自己曾经是被老师预言上高中的机会等于零,甚至在她初中一年级的测试分数出来之后,老师给过她趁早退学的建议。
但是,从校长办公室回来之后的半个多月,闵会娴觉得自己就像全身被打了鸡血,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看到书的第一反应再也不是被瞌睡虫缠身,遇到不懂的问题再也不是抱着马虎的心态放在一边不管,她辞掉了兼职工作,潜心地进入了那个叫做“学习”的海洋,她游啊游,游啊游,第一次感觉到那迸溅的水花——这绝对是她有生以来最认真的做一件事情,并且她的改变就像是蝴蝶效应,影响了一部分周围的朋友,比如说她的死党,更不能落掉的那个人就是伊崇贤。就连她爸爸都察觉到女儿不同于以往的改变。
他们并不是传说中的烂泥扶不上墙,只是极可能缺少了那么一个给予他们力量的人在他们的背后,相信他们,理解他们。尽管就连老爷子自己都知道,除了传说中的黑马之外,几乎是没有人可能从人才选拔的大浪淘沙中,成为其中的一粒金沙,但至少他看到了贯贫中学一直隐藏着的那种潜在能量。
他比任何人都欣慰在以闵会娴为实验的这场教学理论战,比预想的要顺利。如同人群中那些看似越无望的人,实际上只要你愿意为之启动他们的智慧之门,将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但这世界并不是缺少这种等待的人,而是缺乏这种去发现的人。
那如果所有的条件都具备了,一切就能够顺利进行吗?假如你那么认为的话,又错了。
上帝不会偏心到给任何一个人一条平坦的大道,他老人家总是喜欢将宽敞的大道变成崎岖蜿蜒的小山路…甚至,连那条路都将它断除!生活永远不是任人操控的机器,它总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在你人生的必经之路上埋下一颗颗潜在的炸弹,只要你一不小心,掉以轻心,就可能踩中,并且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根本由不得你去选择。
闵会娴就是在这个完全意识不到一点危机的情况下,命运之神擅自转动罗盘,将她的人生之路转向了另一条她想都没有想过的道路…可是,为此她的父亲却付出了沉痛的代价…
泥沙飞扬的建筑工地,随地都是没有及时处理的建筑材料,钢筋、水泥、石子散了一地。
处于午间时间的建筑工地上,飘着一股浓郁的饭香。
黑瘦的男人小心翼翼地将女儿专门早起特制的便当从袋子里拿出来,摆在膝盖上,脸上因为微笑而变得尤其明显的皱纹堆在眉角。每一天的午餐时间似乎都变得格外神圣,咽进嘴里的米饭总带着女儿的爱心。她就连厨艺都远远超过她的母亲,这是让他觉得最欣慰的一件事情。
这样的午饭应该好好品尝吧!
可是男人总是最快动筷子的,狼吞虎咽地将饭菜咽下去之后,就快快地投入工作中去,这饭里似乎总藏着无限的力量,快速地渗透到男人的身体里,然后,他就好像有着用不完的力气,干什么活都吃得消、拿得下。
艳阳从头顶上暴晒下来,缺少毅力的人在这样的高温下作业,如果内心没有足够意志力的话,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
男人眯起眼睛看了一眼自己负责的毛坯楼层,卷起袖子擦拭着额头的汗水,然后用手摆正了头上的安全帽,背上了一袋水泥朝着上升梯的方向走去。
这个时候,其他的工友还埋着头吃饭,或者交头接耳地谈论着昨晚的球赛,只有他,总是最卖力的。
他一步一步地靠近上升梯,沉重的脚步距离上升梯也越来越近。
如果赶完这个活的话,他还能把今天请假的那个工友落下的活儿也给干了,那么,领取工资的时候,今天的收入交了房租之后,多出来的那部分,就足够给会娴买一套适合的精品文具,她已经在文具店门口徘徊了好几个星期,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自己的女儿。
男人背着那袋水泥走进了上升梯,将水泥往里面一放,按下了要去的楼层。
上升梯渐渐往上升,远处的景物一点一点进入视线,男人的目光像扫过城市的一道光,他的内心充满了诸多的期盼,最大的那一部分就是在会娴顺利升入高中的时候,能够一分不差地准备完她三年的学费,这样的话,接下来的日子她就不用担心,哪一个学期会不会因为交不起学费而辍学。
正在快要到达指定楼层的时候,上升梯突然间停住了,卡在了半空中,他就像是成了悬在半空中的大鸟笼里的小人儿,双脚一下子酥软得站不住,可他还是努力保持着那个姿势。在施工时发生这样的事情是十分危险的,他和工地上的工友都知道,如果没有人及时出现的话,急速往下掉的上升梯落在地上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后果会怎么样。
“救命啊!”男人用尽平生最大的嗓音朝着下面的人求救。
可是附近的一处工地上响起的混凝车发出的响声,以及地基的打桩声音,远远地盖过了他的求救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男人的保持着的姿势逐渐地僵硬,现在可能只要他动一下,升降梯都会由于这种不平稳的摆动而掉下来。
他仿佛嗅到死亡的味道在一分一秒间朝着他敞开怀抱,随时做好了将他扑入怀里的准备。
“救命!救命啊!”意志力还是没有打垮他,他依然没有放弃求救,发出了壮烈的号叫声,这声音从他的喉结里冲出来,在空气中凝固成瞬间的憧憬。
“别动!”下面终于有人在打桩声稍微平息片刻的时候,听到了男人的求救声,一群人拥到上升梯的下面,抬起头往上看,正在大家犹豫着该用什么方法营救的时候,一只滑翔而过的大鸟的双爪在靠近上升梯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它的顶部。
双脚离开,展翅而飞!
抬着头的人们睁大了眼睛,看着上升梯以极快的速度往下滑,男人因为抵抗不住这种力量而坐倒在了上升梯的底部…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十九米…嘭!
这绝望的声音穿过男人的耳膜,在最后一刻,他仿佛听见了女儿握紧双拳,大喊了他一声:爸爸!
他脸上的表情最后凝固成痛苦的扭曲,如果这是留给会娴的最后一个面部表情,他多希望自己是微笑着的,可是那用身体无法承受的重力像是一把尖锐的长剑,穿通了他的背脊,一直到达他的头部。
几乎在上升梯落地的同一时间,工友们朝着紧闭着的安全门走过去,有人探进头想看看男人怎么样了的时候,发现他半倒着的身体斜靠在一块铁皮上,整个人已经失去了知觉…
这种措手不及的事故往往是让人最难以接受的,悲伤在此刻顿时充满了在场每个人的胸口。
“快!快打急救电话!”有人及时反应过来,朝着带了电话的人大吼了一声,拨打了医院的急救电话。
滴嘟…滴嘟…医院的急救车在焦急的等待中总算到来。
接下来就是通知闵会娴。
在学校就接到爸爸工友通知的时候,她还以为这是一个恶作剧而已。来不及与伊崇贤解释,也来不及跟今天进行补习的老师请假,就急急忙忙地赶来了医院。
手术室的灯到底亮了多久呢,就连闵会娴自己都算不清楚,三小时,五小时,甚至更长的时间…
“爸爸到底会怎么样…他会…”眼泪噙在少女的眼眶里不断地打转,哭肿的眼睛依然止不住泪水,她只有爸爸了,她不想连自己唯一的亲人都失去,可是,在那么关头,闵会娴觉得自己连一点忙都帮不上,除了等,还是等,等待着上帝随时可能砸下来的一个事实,她除了伸手去接,就再也没办法去改变任何东西。
赶来医院的时候,她没有半点迟疑地在手术单的家属一栏签下了名字,之后只看了爸爸一眼,他就被迅速地推进了手术室。
一切来得太快,快得她无力去判断自己到底是做梦,还是处于现实状态,她觉得自己整个人轻飘飘的,而飘起来之后,她随时会因为那手术室前暗下来的亮灯,而从空中重重地砸在地上。此刻她的头埋在膝盖里,努力做好说服自己去接受可能会让自己最不能够信服的事实。
闵会娴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这样与时间耗下去,看看到底是自己胜利了,还是命运胜利了。
在将全部的注意力投入学习这片海洋里的这段时间,她真的差点相信自己不幸的命运就要开始改变了,在深夜面对着复习资料的时候,她总想着自己只要再努力一点就可以改变生活了,她能上高中,甚至如同校长说的还侥幸进了全城最好的高中。可是这一切…这一切似乎在这一刻向她宣告了一个事实,这一切都只是梦而已。既然是梦,就会有醒来的时候,可是她醒来了,宁愿自己还是那个看上去连中考都无望的绝望少女,也不愿爸爸受到一点点的伤害…
“爸爸…”闵会娴蒙着哭肿的双眼,眼泪又一次从她的眼角落下来。
已经记不起自己在同一天里已是第几次忍不住失声恸哭,可是如果连哭都流不出眼泪了,她再也想不到可以发泄的方法。
假如爸爸也这样离开的话…是不是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任何与自己有关联的亲情存在了…
闵会娴用手擦去了眼眶里再一次漫出来的泪水,她发现妈妈这个概念几乎要在她的脑子里彻底地淡化了。从有记忆开始,爸爸就告诉她妈妈离开了这个世界,并且永远都不会再回来,那个时候她也是像现在这样除了哭,还是哭,幼稚园里游园活动的时候,她看到其他的小朋友总有爸爸妈妈牵着手,只有她没有妈妈。
这种体会她比任何人都要深刻,她已经不敢再去想如果连自己仅有的亲人都离开的话,她的整个世界会变得多么地无望,绝望到如同面临地球灭亡一样。
嘎吱——
突然间,闵会娴的头猛地从膝盖里抬了起来,投向了手术室的大门,并不是错觉,手术室的灯暗了,主刀医生摘下口罩,从里面走出来,闵会娴“嗖”的一下站起来,直冲向医生。
“怎么样了?我爸爸他怎么样了?脱离危险期了吗?”闵会娴急切地看着医生,此刻,她多么希望上帝再眷顾她一次,告诉她,没事,没事,手术很顺利,病人已经完全脱离危险。
但医生原本就没有带有表情的脸上没有丝毫的人情味,让闵会娴感觉不到一丝希望。
“病人是脱离了危险期,不过…”医生面露难色,总算有了一些能够让人辨别的情绪。
“不过怎么样?”
“经过我们的极力抢救,还是没有办法将他的半身以下的神经全部连接起来,由于从上空下落的速度太快,很多神经在断裂的过程中,已经遭到压强的破坏,无法组接…这样的话,你必须要做好心理准备,他可能从今以后都只能坐在轮椅上了。”
医生说完这句话之后,躺着爸爸的病床从手术室里推出来,他的脸苍白得好像一张被漂白剂漂过的白纸,打过麻醉药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人也依旧处于昏迷状态。
“爸爸!”闵会娴整个人扑到了爸爸的身上,直到爸爸的一些在场的工友将她拉起来,护士小姐才将病床推进了病房。
此时闻讯赶来的慧姨将泣不成声的闵会娴拥进了怀里,这个如同母亲般温暖的怀抱好不容易才平息了闵会娴的情绪。
“小娴…你别这样,你爸爸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慧姨用手轻轻地擦去会娴脸上未干的泪痕,心疼地将她再一次搂紧,眼睛还不忘透过病房的玻璃窗往里面望了一眼,眼泪也很快在她的眼睛里打转。可是坚强如她,她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流眼泪,不然会娴会更加感到无力和绝望,此时她最需要的就是拥抱和安抚。
透过玻璃窗,朦胧的月光照在医院走道上,每个人的心里都有无尽的独白,在悲伤的夜晚无限留空。
这个世界有十几亿人口,然而,纵使有那么多人,又怎么样呢?
“对于我来说,重要的只有一个人。”闵会娴无力地垂下肩膀,靠在医院小花园的长椅上,整个人几乎失去力气。月光下,泪水打湿了少女皎洁的面庞。
不想去学校,闵会娴恨不得一刻都不离开爸爸的身边,她的手紧紧地握着爸爸的手,只有感觉到从爸爸的手心传过来的是温暖,她才确信一切都还好,只要松开爸爸的手,周围的世界都会变得让她害怕。
再加上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有爸爸为她存下来想给她将来交学费的存款,全部都被她从银行里取出来,交了这次手术费的费用。她知道如果自己还要上高中的话,对家里来说无疑是一个重压,爸爸以后都无法再工作了,她只有早日出来工作,才能养活爸爸和她自己。
这样的话,读书也根本没有意义了——这毕竟是短期无法收回的投资,这让她绝望极了。
想起爸爸刚清醒过来的那天,当他意识到自己的下半身无法动弹的时候,用手拼命地敲打着自己的双腿,是会娴拼命地抱住他的腿,他才别过脸去,将自己的悲痛藏在巨大的阴影背后。
闵会娴趴在爸爸的病床边,静静地看着熟睡的爸爸,细心地帮他盖好了被子,望着爸爸仿佛一夜之间发白的双鬓。
嘎吱——
正在她走神的时候,病房的门打开了。一双大脚向她不断地靠近,可她却没有半点察觉到。
直至一篮子的水果在她的面前晃了晃,她回过头,才发现了伊崇贤。
“嘘…”闵会娴领着伊崇贤走出了病房,两个人站在走道的另一侧,直立立地对视着。
“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是闵会娴先开口说了话。
“哪有我想知道却打听不到的事情,再说是你的事情,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啊!”伊崇贤说得理直气壮。
闵会娴的脸始终冷漠得没有多余的回应,因为内心感应到伊崇贤今天出现在这里可能饱含着的用意,所以她早就做好了一开始就不给予好脸色的准备。
伊崇贤一定会叫她回去上学。这个时候,最不想要的就是谁来打动自己坚定不移的心。
可是伊崇贤的动作打破了她的设想,他把背后的书包扯到胸前,从里面拿出一本笔记本,塞进闵会娴的手里,说:“这个给你!”
说完之后,就一溜烟地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