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先敲了三声,接着又敲了三声。但我听着又觉得像是连着敲了六声。”
白膺皱起眉头想了想:“应该没事,大概是找到两头骡子了,咱们先等会儿。”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石归庭再次听见了铓锣的声音,这次声音传来的地方已经很近了,就在南面的树林里。石归庭站起来,想要走过去迎接他们。白膺坐着不动:“他们回来了。”
很快,林子里出现了几个亮点,那是符鸣他们的火把。石归庭穿过骡马和火堆,走上前去,在林子边沿迎上了符鸣:“你们回来啦!”声音中带着惊喜。
符鸣的心原本是冷硬疲惫的,他们几个人在林子里循着足迹找了不知道多久,才终于在一处山坳里找到两只受了惊吓的骡马。在一棵大树下找到了自家一头公骡子的尸体,看样子是被财神咬死的,已经被啃得血肉模糊了。
他的腿有伤,一路上滑到了好几次,尽管有薄薄的雪,但身上也沾满了泥,心情沮丧到了极点。然而他回来的时候,听见有人带着惊喜的语气对他说“你回来啦”,顿时,那份焦躁突然全都消散了,心也变得热乎起来,原来还有人在惦记牵挂着他的。
符鸣拄着石归庭给他的那根棍子,停下来喘气:“是的,找回了两头骡子,还有一头死了,是我家的。”
石归庭不知道说什么好,他默默地搀扶着符鸣走到火堆边坐下。劳成几个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满身倦怠,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回来,两头骡子交给守夜的人安置好,便坐在火堆旁再也不想动弹了。
石归庭给他们每人端来一碗汤药。符鸣放下拐棍,双手捧着热腾腾的药碗,大口大口地喝着,仿佛喝的不是汤药,而是蜜汁。喝完药,将碗放在脚边地上,伸手搓揉了一把脸,有些苦涩地说:“我长这么大,还没遇到过这么难熬的夜。”
石归庭在他身边坐着:“今晚的事太出人意料了,不过它总会过去的。阿鸣,你去账房休息一下吧,天快亮了,但还可以眯一下。”
符鸣摇头,沙哑着声音说:“算了,我哪里睡得着。倒是大夫你得去休息一下,可别累倒了。”
石归庭不动:“我就在火边坐一下好了。”
“那咱们一起坐会吧。”符鸣也不勉强。
浓重的黑夜笼上来,又慢慢消退开去,夜走了,昼来了。一夜北风紧,竟将头上的乌云全都吹散了,金色的阳光从东面的林子里漏泄到营地上,那么活泼俏皮,仿佛昨夜的阴霾全都是虚幻的一样。然而地面上还堆着十几具老灰的尸体,地面上的雪早就被踩化了,暗红色的血凝固在凌乱的地面上,甚至结了冰。
石归庭被风吹得打了个寒战,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靠着符鸣在火堆边睡着了,身上披着一条毡毯,不知道是谁帮忙披上的。火堆还在燃烧着,但是火势明显很弱了,已经阻挡不住大清早的寒意。石归庭感觉头顶是温热的,他慢慢地移开来,符鸣的脑袋从他的头上慢慢滑落到他的肩上,看来还没有睡醒。
石归庭扭头看了下符鸣的头,尽量侧了下身子,为他挡风,又一边往火堆里添些细柴,使火堆继续燃烧起来。他看了一下四周,骡马都还在趴着睡觉,守夜的人也一个个都睡着了,只有白膺一个人在灶边烧火,大概是在烧水。
石归庭心里惦记着春生和幺叔的那头骡子,但是符鸣没醒,他不愿意吵醒他,所以就继续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动。不一会儿,左肩的重量消失了,石归庭扭头去看符鸣:“阿鸣你醒了啊?”
符鸣动了一下腿,舒缓一下僵硬的身体,回过头来端起石归庭的左臂,轻轻地移动一下:“大夫,我有没有将你的胳膊压着?”
“没有。毯子是你拿来的吗?”石归庭回他一个笑脸。
“不是我,是阿膺给我们拿的。”后来石归庭靠着符鸣的肩睡着了,符鸣怕他着凉,又不想惊动他,便让白膺帮忙拿了床毯子。
“那一会儿要好好谢谢阿膺。我去看看春生和阿蛮。”说着站起来,往帐房走去。符鸣看着石归庭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扬起了嘴角,回头看着面前狼藉的场景,刚扬起的嘴角又垮了下去。
第40章 困局
帐房里暖烘烘的,所有的人都还在睡着,符家茂挨着春生躺着,石归庭一走近,他便醒了:“石大夫,你来了。春生一直没有醒过,不过也没有发热。”这是石归庭嘱咐他注意的,一旦发热,就要去找自己。
石归庭点点头,没有做声,坐下来拿起春生的右手,给他把脉,脉象比之前又更平稳了一些。“春生的头被磕着了,不知道醒过来之后会出现什么情况,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把完脉,石归庭跟符家茂说。
符家茂张圆了嘴:“那会出现什么情况?”
“可能什么事也没有,也可能会变成傻子。”
符家茂的嘴巴动了动,然而什么都没说出来,他转过身,握住了春生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石归庭看着这个情景,心里倒是松了口气,情况看起来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糟。
石归庭出了帐房,去看阿蛮的状况。幺叔也是一宿没睡,他整夜都守着阿蛮,看见石归庭来,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石大夫,阿蛮果然好些了,刚才它还试着站起来呢。”
石归庭走过去查看了一下阿蛮的眼睛和口舌:“一会儿再将昨晚的药煎一次给它喝了,再喂点粥,可能就能站起来了。”
“谢谢石大夫,我这就去煎药。”幺叔感激地说。
石归庭站起来,觉得身上有些乏力,看来是昨晚太劳累了。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然后去寻符鸣的身影,发现他和白膺正在同姜叔说话。姜叔家的大栗死了,他也在大栗旁边守了一夜,此刻正满眼血丝,双目赤红地盯着地上的大栗。
石归庭向前迈了一步,又转了方向,他们应该在劝慰姜叔,自己去了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他在骡马群中查看受伤骡马的情况,那头摔折了腿的母骡子侧着身子躺在地上,一整夜都在哼哼,大概是疼痛难忍。他从药箱中拿出膏药,又翻出一瓶闹羊花粉洒在膏药上,这样可以缓解疼痛。这膏药以前一直都是自己用的,后来胳膊好了,他便一直收着,没想到这又派上用场了,不仅可以给骡子用,还可以给自己用。石归庭苦笑了一下。
他给母骡子换药,心下狐疑,这是谁家的骡子,怎么一直都没有见到主人来照看。他用一只手艰难地给骡子包扎,这时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家茂的骡子摔断了腿?”
石归庭回头一看,是符鸣:“原来这骡子是家茂的啊,我说怎么一直都没人来管。”
符鸣轻轻将他推开:“我来吧,你的手不方便。这么绑好就行了吗?”
“嗯,是的。”
符鸣迅速将骡子包扎好:“春生怎么样了?”
“还没有醒,摔到头了,不知道情况会怎样。”
符鸣回过头来看他:“会有什么情况发生?”
“最坏的是变傻了,或者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也有可能什么事都没有。对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符鸣望了一下四周:“今天一定得走,出了这片林子再说,这里这么多老灰的尸体,血腥味太重,极有可能招来财神们,得尽快离开才好。”他心想,以后再也不敢在林子里开亮了,本来想着可以避一下风,结果倒好,招来了那么多老灰。
到了半个上午,幺叔家的阿蛮真的能够勉强站起来了。那边姜叔家大栗的尸体也处理好了,皮被剥了下来,剩下的部分被一把火烧掉了,辛劳一辈子的牲口,主人们是不忍心吃它们的。老灰的尸体也不少,拣了皮毛没有损坏的剥了皮,也有人割了点肉下来,剩下的全都扔在原地了,随老灰来啃,或是财神来吃吧。按大家的想法,要将它们挫骨扬灰方能解心头之恨,但是现在人人都没那个精力。
符鸣让大家收拾东西,将帐房全都收起来装驮子,没用完的木柴也带上些。春生还没有醒,符鸣设法将他绑在四妞背上,驮着他一起带走。幺叔家的阿蛮和家茂家的母骡子都无法行走,只好扎了两副架子,让其他的骡马轮流拖着走。马队里的伤员很多,走得很慢,但是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总算是离开了野狼坡这个充满了厄运的地方。所有的人情绪都十分低落,这一辈子,恐怕谁都不愿意回想起这惊心动魄的一夜。
太阳出来了,地面的积雪也渐渐化了,路面变得泥泞起来,唯一能够安慰的是,再也没有迷眼的沙尘。马队出了杉树林,进了一片两山相夹的草甸,风很大,从山口灌进来,再横扫这片草甸,将枯萎的牧草吹得东倒西歪。
马队十分安静,只有四妞脖子上的铜铃发出叮叮当当的单调的响声,一声一声落在人心里,将气氛渲染得无比凄凉。石归庭走在符鸣身边,看着这支肃穆的马队,鼻子有点酸,他从来没有见过马队如此低落的样子。符鸣依然拄着石归庭给他的那条木棍,他说什么也不肯骑马,因为骡马也一样地辛苦,不能因为它们有四条腿,就将它们当畜生使唤。
石归庭有些心疼地看着符鸣拖着右腿,一瘸一拐地走着,有时候还去搀扶一下他,以跟上大家的脚步。符鸣的右臂挂在石归庭的脖子上,有些自嘲地说:“石大夫,你的左臂伤了,我的右腿伤了,你看我们现在这样,是不是正好可以配成一个完整的人?”
逗得石归庭呵呵笑。
符鸣突然放声唱起赶马调来,调子还有些小欢快。这是石归庭头一次听见符鸣唱歌,歌声浑厚嘹亮,极具穿透力和感染力。马帮的兄弟们听见符鸣的歌声,都仿佛被敲醒了一般,是啊,是谁带走了他们的欢乐呢,那几头老灰吗?我们就这样被打倒了吗?这么轻易地被打倒了,那还是顶天立地的赶马汉吗?
劳成立刻接着符鸣的歌声唱了起来,他的歌声比符鸣的要更欢快一些,充满了谐趣,大家都被逗得笑出了声。那压在头顶的乌云仿佛消散了,剩下的是碧空万里的晴空。石归庭佩服地看了一眼符鸣,暗暗伸出大拇指,不愧是大锅头,这么快就振奋起来了。
其实说符鸣完全振奋起来也是不可能的,但是目前的情况,总不能自怨自艾一直低落下去。这么大一群人,虽然骡马受了伤,也有损失,但是并没有撼动马帮的根基,大家还有光明的前途呢,只要肯努力,很快便可以将损失弥补回来了。大家需要一个人带头的人,来摆脱头天晚上的阴影,所以他站出来了,谁叫他是大锅头呢。
这一天走得不远,只赶了四十里路,他们找到一处非常适合开亮的地方,天色不算太晚,但是大家都不再走了。因为昨晚的经历,大家再也不敢对开亮的地点有半点大意。
春生是当天晚上才醒过来的。那时大家都安顿好了,符家茂跑过来将正在给符鸣换药的石归庭拉起就跑,直往帐房里冲,原来是春生醒过来了。
春生昏睡了一天,醒过来之后又渴又饿,符家茂跑里跑外给他喂水端饭,无比殷勤。石归庭替他把脉,脉象比早晨已经平稳许多,但是依旧虚弱。春生醒来之后,情况没有变得更坏,当然也没有变得更好,这很让符家茂松了口气,至少春生还叫他“茂哥”,而不是完全痴呆傻掉了。
石归庭叹口气,春生这情况,最好是能够安顿下来静养,但是他们目前这样日夜兼程地赶路,要赶在大雪封山之前离开安多,停下来休息几乎是不可能的。
石归庭去找符鸣:“阿鸣,我们还要继续赶路吗?我看春生的身体相当不好,幺叔家的阿蛮,还有家茂的骡子都不能行走,最好是找个地方修养一下,待伤好些能走了才好。”
符鸣坐在石头上,身子前倾,压在腿上,望着眼前的火堆出神:“马队这情况,按说是不能走了。但是我们带的干粮有限,接下来的天气会如何也不知道,如果不走,那么就会很有可能会挨饿受困,到时候情况会更糟糕。”他有些烦躁地挥动着双手,这本来是一趟赚钱的买卖,结果却成了一场生死困局。
石归庭安抚地抓住他的手:“阿鸣,别着急,我们想想办法。这一路上没有村镇寨子吗?”
符鸣焦躁的心稍稍平静了些,他摇摇头:“没有,这一带的安多洼全都是游牧的,这个时节不知道转移到哪里去了。”
石归庭想了想说:“这冬天一到,所有的牧草全都干枯了,然而牛羊还是需要吃草料的。他们一定会找一处地方,早早地储备好牧草,然后在哪里安静地等待冬天的过去。这附近有没有特别大的草甸子?”
符鸣觉得心里有灵光闪过,他抓住石归庭的手:“大夫,你提醒我了,明天我们就先不走了。我记得翻过两座山,那边便是一个大草甸,春夏之际水草十分丰美。只是这边比较偏远,牧民很少过来,到了这个时节,说不定会有人来这边过冬。我明天带人去看看,若是有牧民,就将春生和那两头骡子先送到他们那里去,让他们帮忙照顾一下。待伤愈了,明年春天便可以回来了。若是没有牧民,那就当休息一天吧。”
石归庭也兴奋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你还是留下来照顾大家吧,一大堆的伤员呢。”
“大家的病情也都稳定了,只需换药煎药,这个阿膺也会,我跟你一起去吧。”石归庭说。
“那好吧,我们将事情都交待一下,明天一早就出发。”符鸣拍拍手站起身来,因为腿还伤着,又坐得太久,血液流通不畅,站起来一瞬间竟有些不稳。石归庭眼明手快,连忙搀住他,并立马伸手去给他把脉。
符鸣扶了下额,笑了一声:“没事,起来得太快了些。”
石归庭松开把脉的手:“还好,没什么大问题,失血过多,有些血虚了,最好是补一下血,我给你磨点三七喝。”说着就要去拿药。
“大夫,别忙了,没多大的事,休息一下,多吃几顿饭就补回来了。”符鸣连忙拉住他的手。
石归庭叹息道:“按说是该这样,但是我们一直在路途中,根本就没有时间好好休息,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补血的。我去叫阿膺一起,多磨点三七,大家都服一点。”
“那好吧。”符鸣松开手,他从来不愿意将自己当成弱者,大家都服用,他也就不拒绝了。
石归庭转身去找白膺,符鸣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有些出神,良久,他的嘴角弯了上去。
第41章 共乘一骑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还没有升起来,符鸣带着石归庭并劳成一起出发了。原本符鸣的意思是只和石归庭一起去的,但是马帮的人都不同意,如果符鸣没有受伤,他去哪里大家都放心,但是目前这情况,实在让人没法放心。符鸣一再申明自己只是一点皮肉伤,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架不住大家的关怀,只好带着劳成一起上路了。
劳成的肩上背着干粮和水,石归庭则是习惯性背着一个药包,符鸣别的都没拿,只是将他的长刀背在了背上。因为要翻山,他们就没有骑马。
昨夜天气非常晴朗,早上起来一地白霜,皮靴踩在染了霜的草上,有些轻微的咯吱咯吱响。很快鞋子便被霜打湿了,隔着薄薄的皮子,沁凉刺骨,冻得脚趾头疼。
“这天气越来越冷了,晚上骡马太遭罪了。”劳成跺着脚上的白霜说。
符鸣走在最前头,虽然他的腿受了伤,但是他的速度丝毫不让他们两个:“我最担心的就是突然下一场大雪,到时候乌尔山和巴蒙山之间的山口一旦被大雪封上,我们就被阻挡在山里,想回去都难。”
石归庭问:“现在才九月初几,安多地区的雪下得那么早吗?”
劳成摇摇头:“八月飞雪都是可能的。”
“我们只能期盼找得到牧民,将春生和骡子托付给他们,然后尽快往回赶,赶在大雪封山之前离开安多。”符鸣抬头看了眼渐渐升高的坡度,马上就要爬山了,这山终年难得有人走一趟,只有一条十分不明显的羊肠小道,恐怕也是牧民踩出来的。所幸山并不太高,坡也不太陡,否则就算是找了安多洼牧民,他们也没有办法将受了伤的骡马送到那儿去。
翻过一座小山,又是另一座稍高一点的小山。这两座山都是石山,只有一些低矮的灌木,还有大片低矮的茅草,没有大树,就不用担心会有老灰或者财神潜伏其中,倒是比较安全。爬上第二座山,视野豁然开朗,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处十分宽广的草甸,方圆竟有十几里地宽,而且还有一个湖,湖水倒映着蓝天白云,十分美丽动人。让他们感到欣慰的是,他们看见湖边有几顶白色的帐房,还有一大片白色的羊群以及黑色的牦牛,在黄白色的草甸上,如丝缎的绣花一般美丽。
“真的有安多洼!”石归庭高兴地叫起来。
符鸣被折腾得有些憔悴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天不绝我啊!”
劳成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挥舞着双臂,竟然围着他俩转圈跳起舞来,石归庭看得直发笑。
“走吧,我们下去同他们说说。安多洼都非常善良好客,我们向他们求助,一定会得到帮助的。”符鸣的声音中也充满了笑意,带头往山下走去。
石归庭想起一件事来:“阿鸣你会安多话吗?”
“会一点,简单沟通没有问题。”符鸣在前头说。
下山比上山快,他们很快下了山。走平地比爬山快多了,但是他们看着远处的帐房,走了许久还没走到。石归庭终于体会到“望山跑死马”的心情,这时候若有一匹马,能够载着他在草甸上驰骋,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正想着,突然发现一个黑点迅速朝他们跑来。跑近了一看,竟然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着五彩斑斓的安多服饰,头发被编成了许多小辫子,脖子上挂着绿松石项链。她的脸庞像月亮一样美丽,眼睛像太阳一样明亮,肤色与大多数的安多洼不同,脸上只有淡淡的两团红晕。
她勒住缰绳,停在三人面前问话,声音像银铃一样清脆。石归庭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他转过头去看符鸣,他正微笑着跟少女对话。末了那个姑娘拨转马头,往帐房跑去了,那身姿分外飒爽,让石归庭瞧得十分艳羡。他们虽日夜与骡马为伴,却从来没有像这样纵情地骑过马。
“石大夫,你在看什么呢?”符鸣凑过来问,“那个姑娘很漂亮吧。”
“啊?我就是觉得那个姑娘骑着马奔跑的样子真好看,这样骑马驰骋草原的感觉想必是十分好的吧。”石归庭回过神来说。
符鸣笑起来,原来是在想骑马,而不是想马上的姑娘:“这还不简单,等有空了,你可以骑着三妞到处跑啊。”
劳成也在一边附和:“就是啊,我们马帮有八十多头骡马呢。”
“真的可以吗?”
符鸣说:“那有什么不可以的?你想骑马,牵马去就是了。”
“还是以后再说吧。”石归庭想想那个场景,便打消了念头,说实话,他见过骡马的辛苦后,让他再去骑它们,实在有些不忍心,“对了,你刚刚跟那位姑娘说了什么?”
符鸣笑:“我就跟她表明了来意。那个姑娘名叫拉姆,就是仙女的意思,她长得是不是跟仙女一样美丽?”
石归庭心说,是长得挺像仙女的,不过我又没问她的名字,你巴巴地告诉我又是什么意思。嘴上胡乱应了一句:“是十分美丽。”
劳成喊:“看,他们来接我们了。”
原来说话间,拉姆姑娘跑回去转告了家人,和一个中年汉子带着马过来接他们了。安多洼果然如符鸣说的一样热情好客。
拉姆和安多洼汉子跑到他们面前停了下来,那个汉子下了马,行了一个鞠躬礼,嘴里说了一串安多话。符鸣也回礼,笑着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回头对石归庭和劳成说:“这位是拉姆的父亲。上马吧,我们到帐房里再说。”
石归庭的左手使不上力,劳成伸出手来想扶他上马,被符鸣抢了先,他握住石归庭的腰一把将他抱了上去:“大夫,抓稳了,你马上就可以体会到在草原上奔跑的感觉了。”
石归庭摇摇头:“还是算了,我慢慢骑吧,万一颠下来怎么办?”
符鸣想一想,突然抓住石归庭的马鞍,用力一蹬,便翻身坐在了石归庭的身后。石归庭脑中一片空白,这是什么情况?!劳成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马上的他们,符哥居然和石大夫共骑一匹马,他们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亲近了?
符鸣不知道跟那对父女说了句什么,那个汉子点头大声说了句什么,语调很昂扬,那个叫拉姆的少女倒是坐在马背上,抿嘴笑了一下。
“走了,驾!”符鸣抓起缰绳,将石归庭圈在怀里,双腿一夹马肚子,马儿便撒腿跑了起来,“阿成,自己跟上来。”
又用安多洼语说了一句什么,石归庭只听懂了“拉姆”两个音节,大概是对那个安多洼少女说的。果然,那个少女应了一声,扬起手中的马鞭,娇喝一声追了上来。
石归庭靠在符鸣怀里,一度停止了思考,自己跟符鸣竟然会有如此亲近的一天,这也太意外了。他只觉得背上暖融融的,那是来自符鸣怀抱的温暖,这种感觉相当相当地不真实。这时他听见符鸣在他耳边大声说:“怎么样?骑马奔跑的感觉好不好?”
符鸣的热气喷在他的耳廓后,他只觉得耳朵都红了,心怦怦跳得如擂鼓一样。迎面而来的风疾驰而过,有些冰凉,他立即清醒过来,只觉得风从耳边刮过的感觉十分畅快淋漓。他并不回答符鸣的话,而是问:“你刚刚跟那对父女说了什么?”大风将他的语句刮得零零碎碎的。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符鸣在他的耳边大声问。
石归庭只得一边说一边转过头去:“我说你刚刚跟那两个——”话语戛然而止,因为他的嘴唇碰上了符鸣的下巴。他慌忙转回头去,身上裸露出来的部分除了赤色,再也看不出别的颜色。
符鸣倒像是没事人一样哈哈大笑:“我跟他们说,你想像他们牧民一样驰骋草原,但是手臂受了伤不方便,就由我来带你骑。我还跟拉姆说一起比赛。”
这时拉姆从他们后面追了上来,大声地笑着,向他们喊话。石归庭听不懂,但是他也不想回头去问符鸣她说了什么,害怕遇到刚才的事。符鸣也笑着同拉姆喊了一句什么。石归庭突然之间觉得这种听不懂话的感觉相当不好,他们有说有笑的,自己就像个毫不相干的人。
他正在胡思乱想,符鸣突然说:“大夫,拉姆说她超过我们了,我们输了。我们要去追吗?”
石归庭顿了一下,原来他这是在给自己翻译吗?不由得心情顿时好起来:“算了吧。她超过我们很正常,她一个人骑一匹马,我们两个人呢,马儿多吃力啊。”
果然他们共骑的这匹马速度慢了下来,开始变成小跑,符鸣也不在驱赶,毕竟他们体重两个加起来,对马已经是不小的负担了。
劳成和那位安多洼汉子也追了上来,放慢了速度与他们并行。劳成对他俩之间的行为百思不得其解,符哥放着自己的马不骑,居然与石大夫同骑一匹马,这也太出乎人意料了。但是又不知道问什么话好,毕竟石大夫的左臂伤了这是事实,也许符哥是担心他拉不住缰绳,会从马上摔下来吧。
那个安多洼汉子倒是没那么多想法,他大声地同符鸣谈话。符鸣悄悄告诉石归庭,这个汉子名叫格西,他们全家赶着牛羊来此过冬的。
“那他们同意我们将春生和骡马送到这里来寄养吗?”石归庭问。
“这个我还没跟他们说,我只说我遇到麻烦了,需要他们的帮助。一会儿进了帐房再细说。”符鸣说。
石归庭心里有些忐忑,这完全是一群陌生人,会愿意帮助他们吗?
第42章 妙手回春
符鸣在帐房前勒住马头,自己率先跳了下去,尽管有一条腿还负着伤,但是丝毫不影响他的敏捷。然后伸手去扶石归庭,石归庭用右手抓住马鞍,一边借着符鸣的力,小心地下了马。
劳成趁着符鸣去跟拉姆的家人打招呼去了,悄悄地跟石归庭说:“石大夫,你不会跟符哥结对子了吧?”
“吓?!”石归庭吃了一惊,“阿成你胡说什么呢?你想到哪里去了?”
劳成嘿嘿憨笑,还伸手抓了抓脑袋:“没有吗?符哥从来不跟别人这么亲近的。我还以为符哥跟你结对子了呢?”
“!”石归庭心怦怦地狂跳,是吗?符鸣从来不跟人这么亲近的?那么自己对他来说是否是与众不同的呢?这么想着,便去偷眼看符鸣,只见他正与格西和拉姆谈笑自若,看不出任何异常。不由得摇摇头,免得自己多想。
“大夫,阿成,走,我们进帐房去。”符鸣回过头来叫他们。
格西和拉姆掀开门帘先进去了,符鸣等着石归庭和劳成过来才一起进去。这个帐房比仓嘉借给他们的帐房要大得多,里面非常宽敞,光线也非常好,正中是一个火塘,里面燃烧着褐色的干牛粪。火塘正上方坐着两位年迈的在摇玛尼经筒的老人,老人须发花白,脸膛呈紫褐色,满面都是深深浅浅的沟壑,从那上面,你可以想见他们这一生经历的沧桑和风雨。
符鸣躬身向两位老人行礼,石归庭和劳成也学着他的样子行礼。老人没有起身,双手合十欠身以示回礼。格西延请他们坐到火塘边上,拉姆出去了,一会儿一位中年妇人送进来一壶酥油茶并几个木制的杯子,老妇人为他们斟上酥油茶。
符鸣喝了一口茶,便开始用安多洼语同他们讲起昨夜被老灰袭击的事情。石归庭捧着茶杯,安静地听符鸣述说,观察着格西与那两位老人的表情。他发现他们最初的表情是十分吃惊和愕然,一会儿又变得十分痛心,然后又逐渐放松下来。最后格西说了几句什么,符鸣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并欠身以示感谢,看样子是答应将帮忙照看骡马了。石归庭看着符鸣的表情,心里也松了口气。
符鸣回头笑着对石归庭和劳成说:“格西一家答应帮我们照看骡马了,我们下午就回去,明天将人和骡子送来。”
石归庭笑道:“那真是太感谢了。”
劳成也笑起来:“谢天谢地。”
符鸣又继续同格西一家说话,不一会儿拉姆和刚才的中年妇人端着木制碗具和食物进来了,原来是要吃午饭。格西一家邀请他们一起吃饭,是传统的安多饮食:糌粑、酸奶子和烤羊腿,还有一壶纳然(青稞酒)。格西为他们三人斟上一大碗纳然,挨个向他们敬酒,唱祝酒词。石归庭酒量不佳,但是知道主人敬的酒不能不喝,于是端起来便喝。
符鸣在一旁看他一口气喝下一大碗,便低声说:“大夫,头两次你意思一下,喝一口便好,第三次喝完就行了。”
石归庭咬着牙说:“那你为什么刚刚全都喝光了,我以为都要喝光的。”
符鸣心下闷笑不已,石大夫还真是个好学生啊:“我那是喜欢喝这个酒,并且我酒量好啊。”
石归庭对着格西微笑,心里却对着符鸣翻白眼:早不说,马后炮!
敬完酒,大家开始吃饭。这时一只毛色棕黄的巨大蕃狗从门外钻了进来,在拉姆脚边打转。石归庭是见过蕃狗的,这狗也叫獒,是一种极为忠诚的狗,仓嘉喇嘛的马帮就带着三条蕃狗守夜。据说这种獒凶悍无比,连老灰都忌惮。石归庭想,如果当时他们也有两条獒,是不是就可以震慑住老灰了?
拉姆一边吃饭,一边切了自己手上的羊肉扔给它吃。石归庭知道这獒极为孤傲凶猛,不会吃别人给它的食物,但对自己认定的主人却极其信任亲热。他不时扭头去看那只獒,那家伙抬头怒视石归庭,喉咙中发出呜呜声,石归庭甚至感觉到了它长长的毛发后犀利的眼神,不由得打个寒战,连忙扭过头去了。
这个动作逗得拉姆哈哈大笑,她在那獒头上拍了两下,似乎在训斥它,那獒低了头,去地上找吃的去了。石归庭悄悄低头跟符鸣说:“这条獒真是凶悍。”
符鸣笑着说:“它刚刚生了崽,攻击性比较强,你别老去看它。”
“真的?”石归庭扭头再去观察那只獒,果然发现它的乳房胀鼓鼓的,看样子还在哺乳期。他心思大动,不知道生了几只,也许可以讨一只小狗崽来呢,不过安多洼对獒都十分看重,无缘无故的肯定不愿意给的。
劳成在一旁嘀咕:“要不咱们向他们讨只小狗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