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归庭用手肘撞一下劳成,朝他挤挤眼,低声说:“英雄所见略同,阿成。”

劳成呵呵傻笑起来。

符鸣不置可否,当着人家的面总不好谈论这个吧,虽然他也很想养只獒来着。

还没吃完饭,拉姆的母亲就急匆匆地出去了,石归庭刚刚好像也听见什么动静了。过了一会儿,拉姆的母亲在外面大喊了起来,格西和拉姆连饭也不吃了,扔下碗就跑出去了。两位老人的动作慢一些,但是也放下了碗筷,正准备起身去隔壁。发生什么事了?石归庭狐疑地看着符鸣,符鸣只好问那两位还没有出去的老人。

过了一会儿,符鸣说:“好像是格西的儿子生病了。”

石归庭腾地站起身来:“我去帮忙看看吧。”

“别着急,我先同他们说说。”符鸣拉住他,便转头对两位老人说了几句什么。两位老人连忙双手合十向石归庭鞠躬,石归庭吓得连忙还礼。老人连忙为他引路,石归庭提了自己的包袱,赶紧跟上。

在安多洼习俗中,男人和女人的帐房是分开的,男人住的叫“阳帐”,女人住的叫“阴帐”。那个孩子跟着父亲住在阳帐里,石归庭进去的时候,看见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正满床打滚,格西制也制不住,想必是十分疼痛。他的母亲一直试图给他喂一种汤药,但是因为他不能好好配合,那汤药十之八九都洒了出来。床头已有一滩秽物,想是呕吐出来的。

整个帐房内只闻得一股子酸臭味,石归庭是大夫,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他眉头都不皱地走上前,抓住那个孩子的手,粗略把了下脉,又伸手轻轻按压那个孩子用手抱住的右下腹,只轻轻一按,他便大叫出声。石归庭又让符鸣转问格西,这样病了多久了。符鸣转告格西的话:“说是这次病了两天了,以前也有,但是没有这么严重,吃了药就好了。”

石归庭得出结论:“是肠痈。”

“能治吗?”符鸣问。

石归庭点点头:“阿鸣你和格西大哥将他压住,我给他用针。”

说罢取出银针,又快又准往那孩子的身上各处扎去,很快,那孩子便不再翻滚,躺在床上呼呼喘气,想必是疼痛减轻了许多。

拉姆坐在另一边轻轻地替弟弟擦汗,一边用安多话问石归庭。符鸣转达:“她问你这就好了吗?”

石归庭摇摇头:“他犯病的时间有些长了,应该是慢性肠痈,需要药物慢慢调理才行,我现在只是为他止痛。”

符鸣说:“那你带药材了吗?”

石归庭摇摇头:“没有,不过要缓解这种病情也不难,就地应该能找到合适的草药。一会儿我出去看看,我先找两丸药给他缓解下疼痛。”说着打开自己的包袱,翻了一个药瓶出来,到了两粒褐色的丸药,交给拉姆,让她给弟弟服下。然后起身:“我现在去找草药。”

劳成一直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石大夫,我陪你一起去吧。”

符鸣本来想陪他去的,但是想着这一家子都不知道石归庭的打算,便留下来给他们解释。

石归庭想起以前翻过的那些医书,肠痈这种病,能治疗的药材很多,有些方子比较复杂,有些极其简单,目前这条件,恐怕只能去繁就简了。

“石大夫,我们去哪里找药?”劳成陪着他出了帐房,一边走一边问。

“就在这附近看看,我记得我刚在那边山脚下看到过败酱草的,这边应该也有。”石归庭四下打量了一下。

“是吗?长什么样呢?”

“说不上来,这个时节差不多都枯萎了,新鲜的是剑齿状叶子,开着黄色的花。”石归庭往帐房后边走。突然听见“汪汪”两声咆哮,抬头一看,竟然是刚刚吃饭时看到的那只獒。

拉姆的祖父在帐房门口呵斥了一声,那条獒趴了回去。石归庭偷眼看了一下那条獒趴着的地方,原来它的窝在这里呢,一、二、三,好像有三只小獒。

“呀,獒崽子。”劳成欣喜地喊出声来,又引起了獒的不满,它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警告声,但是并没有站起来,那几只小狗钻在它肚皮底下吃奶。

石归庭拉了劳成一把:“走吧,别惊动它了,凶巴巴的。回头看能不能讨一只过来。”

“你也有这想法啊,哈哈,我也这么打算来着。”劳成笑着跳起来,“咱们想一块去了,一定要弄只回去。这家伙可厉害了,单打独斗的话,老灰都怕它。”

石归庭咂咂嘴:“我怕主人不舍得给啊,要是咱们马帮多了条獒,那以后真是要省心不少呢。算了,先去寻药去。”

这一带的败酱草不少,虽然好多已经枯萎了,但是药性也还在,石归庭带着劳成拔了不少。“够了,以后让他们自己来拔就好,这个很好认的。咱们还要赶着回去呢,晚了天一黑,不好赶路。”石归庭将败酱草在湖里洗干净,然后让劳成提着,一起回到帐房中。将药交给拉姆,并且告诉她如何煎药。

然后对帐房里的格西一家说:“这孩子平时恐怕很好动,平时饮食也不太在意,吃了饭就去到处跑,所以引发了肠痈。”

符鸣将他的话转译过去,又将格西的话转译过来:“的确如此,次仁平时非常贪玩,常常骑着马到处跑,误了吃饭的点,便只好吃冷掉的东西,有时候又吃得太饱,吃完了就去骑马。”

石归庭点点头:“以后要特别注意他的饮食习惯,按时吃饭,少吃味厚的食物,吃了饭休息一下才出去活动,还有就是别受了寒。这个病只有慢慢防治。我让拉姆去煎的那个药,你们平时也是常见的,你们拔了来煎给他喝,多喝几天,病情会慢慢减轻。以后一旦有发病的迹象,你们也可去拔了来煎给他喝。”

格西一家听得连连点头,末了还齐齐向石归庭鞠躬行礼,以感谢他的搭救。吓得石归庭连忙摆手推辞。

第43章 符鸣的温柔

交代好小次仁的事情,三人便辞行回去。格西一家千恩万谢,用马将他们送到山脚下,并且非常热情地表示期待他们明日再来。

三人辞别了格西,踏上归程。

劳成问:“怎么不跟格西要条小獒崽?”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石归庭抓抓头,“再说这时候问人家要獒崽,好像有些趁机索要报酬的意思,有些不仁义。”

符鸣笑起来:“就知道你们挤眉弄眼的在打小獒崽的主意。放心吧,我已经跟格西说了,他答应送我们一条小獒崽,明天去的时候再带回来。”

“啊?真的假的,真的同意送我们一条小獒?”石归庭和劳成喜出望外,路也不走了,跳过去抓住符鸣好一顿摇晃。

符鸣笑得非常开心:“自然是真的,明天咱们来抓狗崽就好了。”

石归庭和劳成高兴得手舞足蹈,像得了奖赏的孩子一样,哪里还有半分成年人的稳重。符鸣好笑地看着他俩,小狗只有一条,而且这种狗只认一个主,就算是带回来,人家也未必会认他俩的账,不过这时候还是别泼冷水的好,难得看见他们这么高兴呢。

三人赶在天黑前回到开亮的窝子,大家都翘首以待了许久,听说果真有牧民,还愿意帮助他们,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吃过晚饭,符鸣叫齐大家一起来商议送骡子过山的事。幺叔家的阿蛮虽然虚弱,但是经过两天的休息,已经勉强能走了,家茂的骡子断了腿,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长路。所以明天要多去几个人,万一骡子走不动了,还得靠人抬着走,好几百斤的家伙,也不是个轻松活,只能寄希望它自己走得动了。

石归庭去看春生,他失血过多,多半的时间都在昏睡。他叫过家茂,告诉他自己的打算。

“石大夫你是说,想让春生也去牧民家养伤?”符家茂看着石归庭。

“是的。”石归庭点头,“春生目前的情况,实在不适合长途跋涉,需要找个地方静养。”

“但是春生的情况,怎么能够单独留在这里呢?”

“这就是我跟商量的原因,我留下来照顾春生和那两头骡子,等明年开春之后,我再带着春生回来。”石归庭早就想过了,不可能留下春生一个人在格西家的。

符家茂摇摇头:“石大夫,这事就不麻烦你了。骡子是我的,春生也是我的人,要留下来的人自然该是我。你只要告诉我如何处理他的伤口、如何照料他的病情就好了。咱们帮里还有那么多需要照料的骡马,还有十来天的路程,路上会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不清楚,所以你是一定不能少的。”

石归庭低了头:“对不起,家茂。我答应照顾好春生的,非但没有做到,还让他受这么大的苦。”

符家茂摇摇头:“石大夫你别自责了,说起来我真要感谢你才是。你一直都在默默地照顾我们,又肯帮春生治病,这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让我的良心得到了安宁,无论怎么样,我这辈子都将感激不尽。”

石归庭捏了下符家茂的手臂:“都是自家兄弟,就别这么客气了。要是能帮上你们,这又算什么呢?春生的情况现在已经逐渐稳定了,过段时间,也许就会慢慢恢复起来。你要好好引导他,不过千万不要心急。”

“真的啊?我一定好好照顾他,让他尽快恢复起来。”符家茂露出欣喜的笑容,仿佛得到了保证一样。

石归庭站起身:“嗯,好了,你回去照顾春生吧,我看看那边大家商量得怎么样了。”

“好。”

大家已经将事情商量妥当,符鸣去看了一圈骡马,正准备回来睡觉,看见石归庭站在火堆边,便过来拉着他坐下:“跟家茂说了吗?”

“嗯。”石归庭添了一根柴。

“你们怎么商量的?”这事其实他们早就讨论过的,如果家茂不愿意留下来照顾春生,那么就由石归庭留下来照顾春生。

“家茂同意留下来照顾春生。”石归庭的情绪不高,他觉得自己有些卑鄙,好像在算计家茂一样。

符鸣拍拍他的膝盖:“这事家茂肯定会理解的,我们也是为了春生和大家好。大夫,你的药还没有换吧,我帮你换药。你等会儿,我去拿药。”

说着去药箱找药,因为见的次数多了,他对石归庭用什么药也完全明了。石归庭脸有些热,这点小事他都注意到了。符鸣取了药膏过来,又去打了点热水过来,就着火光,给石归庭小心地拭洗左臂,然后轻轻地将药膏抹上,一边抹还一边轻轻地吹气。石归庭看他认真地帮自己换药,突然有一种感觉,如果这辈子能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是一定不会受委屈的吧。

他的鼻子突然有些酸。符鸣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呢?他对自己越好,自己就陷得越深。不过好像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约束过自己的感情。他本来想,就这么偷偷地喜欢好了,等有一天,他离开符家帮,离开云南,时间一久,慢慢地就淡忘了,以前的爱慕不都是这么结束的吗?可是他现在想要得更多。

“好了。”符鸣突然拍拍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紧不紧,大夫?”

“啊?哦,不紧,挺好的。”石归庭连忙将思绪拽回来。

“好了,去睡吧。今天赶了一天的路,怪辛苦的,明天还要去格西家呢。”符鸣站起身来要回帐房。

石归庭连忙拉住他:“阿鸣,你的药还没换吧?坐下,我帮你换药。”

“不用了吧,我的伤快好了。”嘴上这么说,但又坐了下来。

石归庭要替他查看伤口。符鸣连忙制止:“我自己来,你手不方便。”

他麻利地解下布条,露出腿上的伤口:“你看,快好了是吧。”石归庭不做声,端了点水过来拭洗了一下伤口,然后将药膏轻轻地为他涂抹上。

晚上他们依然同睡一个帐房,合盖着两床毯子,符鸣小心地将石归庭护在里边。睡到半夜,石归庭被胳膊痛醒来,夜里又降温了,毡毯太薄了,又睡在地上,受伤的胳膊一受寒,就会发痛。他睁开疲惫的眼,耳边是同个帐房里的人均匀的呼吸声,还有齁声,大家都睡得很沉。石归庭转了一下身体,躺平了身体。

符鸣的手突然伸了过来,越过石归庭的身体抓住他的左手,只觉得手里一阵冰凉:“大夫,你是不是手痛?”

石归庭惊了一下:“阿鸣,把你吵醒了吗?”

“没有,我就是觉得有些冷,睡得不是很沉。你是不是也觉得冷?我将袄子给你搭上。”符鸣一边说一边起来给石归庭加盖衣服。

石归庭感觉到身上多了点重量,果然变得暖和些了。不一会儿符鸣又躺下来,这次没有与石归庭保持距离,直接贴上他的身体,并且伸出手臂将他腰圈起来,不让他再挪开:“大夫你的身体不是很好啊,身上总是冰凉的。”

石归庭只觉得一个暖烘烘的身体贴上了自己,身上立刻觉得暖和多了:“嗯,我的体质有些偏寒。”

符鸣伸手抓过石归庭的左臂,用自己的大掌将他的左手包起来,右手轻轻地在他的左臂上下抚动,以减轻他的痛楚。石归庭没有拒绝,他有些贪婪地享受着符鸣的温柔和体贴。

“大夫,你是个大夫,经常救治别人,怎么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呢?”良久,符鸣在黑暗中轻轻地叹息,“以后你跟着我走南闯北的,干我们这行,没有个好身体真是不行啊,你这样,我怎么放心得下?”

石归庭都快要睡着了,听符鸣这么一说,立时清醒了些。他说这话的意思,不像是对马帮的兄弟说的,倒像是对家人或者爱人说的了。他又摇摇头,也许是自己多想了,于是说:“嗯,我会好好调养身体的,不会拖大家的后腿。”

符鸣抚动的手顿了一下,叹了口气:“我永远也不会觉得你是拖后腿的,只是希望你保重身体,我和马帮都需要你。”

石归庭心里顿时满足了,他并没有只说马帮需要自己,他说他也需要。黑暗中,他微笑起来:“嗯,我知道了。”

符鸣不再说话,只是紧握住石归庭的手,石归庭的痛楚下去一些,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符鸣临睡前,又将他冰冷的双足也夹在自己小腿间,这才安心睡去。

第二天石归庭醒来,发现自己的手脚失去了自由,全都被符鸣禁锢住了。符鸣的身体紧贴着自己的身体,热气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传过来,难怪自己后半夜会睡得那么舒服。石归庭动了一下臀部,不小心蹭到一个物件,一下子惊住了,他是男人,当然知道那是什么,那种触感说明那东西是苏醒状态的。石归庭连忙退开,符鸣并没有醒,是晨间的正常现象吧。他既是尴尬又是激动,连忙小心地将自己的手脚抽出来。

帐房里没有窗口,门帘都是放下的,所以光线并不十分明亮。符鸣的眼皮动了动,睁开眼睛,看见正在手忙脚乱穿衣的石归庭,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也想象得出他的神色十分慌乱,符鸣嘴角牵出一个弧状:“大夫,你起来了啊?”

石归庭一惊,手上的衣服都掉了下去,连忙又拿起来:“阿、阿鸣,你醒了啊。”

符鸣慢腾腾坐起来,拿起衣服一件件穿上:“大夫的手不太方便,我替你束发吧。”

“啊?不用了,我去找阿成帮忙。”石归庭自从手伤了不能自己束发之后,都是劳成替他束的发,今天符鸣居然提出来要替他束发,着实把他惊了一下。虽然同样也只是帮忙,但是符鸣替他束发的感觉那是完全不同啊。

符鸣不由分说将他压坐下来:“我帮你是一样的。”

石归庭心噗通噗通地跳,还好帐房里已经没有别人了。符鸣一手抓住他的头发,一手用梳子轻轻地梳着,动作十分轻柔,如果不去想给自己梳头的那个人是符鸣,应该会是一种极好的享受。

“大夫的头发真细软,难怪脾气这么好。”符鸣轻轻地梳理着他的发,一边轻笑着说。

石归庭的脖子都红了,为了减除尴尬,他只好说:“这又是什么根据?”

“我娘跟我说的,她说我跟我爹一样头发都粗硬,脾气跟牛一样倔。她说头发细软的人脾气好。”符鸣笑着说。

“哪有这样的事?这没什么道理可言。”石归庭辩了一句。

“呵呵,是吗?我觉得用在我俩身上,还算是挺合理的。”符鸣说着将石归庭的头发挽上去,用簪子插上,“好了,紧不紧?大夫觉得满意不?”

石归庭伸手摸一摸:“挺好的,刚好。谢谢阿鸣。”

“谢什么,小事一桩,以后每天我都帮你束发吧,就不用麻烦阿成了。”符鸣笑着说。

石归庭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又很期待:“那就先谢谢你了,等我手臂好了,就不麻烦你了。”

第44章 表白

这一天大家从天还未完全亮就开始赶路去格西家。两头骡子非常争气,直到爬第二座山时才需要人帮忙抬过去,但就是这样,将大家也累得够呛,一头骡子的重量至少在四五百斤,而且还是个活物。春生因为不能走,先用一头骡子驮着送到山下,再由几个人轮流背着上山下山。一直忙到午后,才下得山来。

格西非常有心,早早就带了马匹在山下等着他们。有了他的帮忙,事情好办了许多,受伤的骡子也不用急着立刻赶到马圈里去,只要安排人看着,等它们的体力恢复一些,再牵着慢慢走回去就好了。

格西非常热情地招待他们用过糌粑和烤羊肉。石归庭又去帮次仁检查了一下病情,喝过药后,小次仁的病情已经减缓了许多,再也没有痛得满地打滚了。格西一家对石归庭的搭救之恩十分感激。

符家茂和春生被安排在一个小帐房内住下,石归庭将春生和骡子的药都交给家茂,交待他所有的细节事项。这两天春生的情况非常稳定,摔倒之后,他的病情反而有些进展,能认得的人和事物都多了些,比如他对石归庭就表现得格外信任一些,谁对他好他心里跟明镜一样。

临走的时候,格西送了不少干粮给他们,以防路上食物短缺。拉姆抱着一只黑色的小獒放进石归庭怀里。小家伙才出生二十多天,刚睁眼没几天,它从一个怀抱被放到另一个怀抱,气味不一样,让它觉得很没有安全感,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呜声,石归庭轻轻地摸着它的小脑袋。小家伙还未断奶,拉姆又给了他一罐羊乳,嘱咐石归庭每餐加热了给它喝。

大獒被栓在桩子上,十分暴躁地狂吠着,大概它知道自己的崽子要被送走。不过并没有让它看见石归庭他们,否则它会记仇很久的。石归庭小心翼翼地抱着小獒,十分兴奋,这小獒是送给自己的呢,他不断地摸着小獒的脑袋,安抚它的不安。其他人都十分艳羡,毕竟獒是最好的狗品种。

石归庭知道这小东西会认主,所以一直抱着不愿意撒手,劳成想要抱一下,他都不给。符鸣也由得他,难得看到他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只是老老实实地替他提着羊乳。石归庭抱着小狗走了一路,只有当右臂酸麻的时候,才会让符鸣代抱一会。

回到营地,大家都松了口气,明天就可以安心赶路了。天气越来越冷,要抓紧时间赶路了。

大概是因为野狼坡的遭遇太过悲惨,连老天都不忍心,接下来的两天天气都非常好,这对于开亮的马帮来说,无疑是一种安慰。

歇了两天,骡马的伤口都好了许多,走起路来已经没多大影响了,大家都加快了速度往回赶。现在的天气好,并不等于接下来的天气就好,所以要趁着天气好多赶一些路。因为野狼坡的遭遇,马帮再也不敢在树林里过夜,每天都是选背风的山崖下搭帐房,或者就找天然的山洞宿营。

重新出发的第三天,他们到了一处狭窄的山隘前。当时天色不算太晚,但是马队也不打算再往前走了。这个山隘十分窄长,走完全程恐怕天早就黑了,这种天气,在山隘里开亮是十分不明智的选择,风在这里被放大数倍,到了半夜,帐房恐怕都要被掀翻。所以大家在隘口前的草甸边上安营扎寨。

这天的天气已经没有前两天那么晴朗,太阳常常被狂风卷来的乌云遮蔽,也明显感觉到比前几天更冷了。符鸣担心会下雪,叫大家在草甸子里割了很多很多草,将骡马盖得严严实实的,帐房里也垫得厚厚的。

到了半夜,大雪果然簌簌地降落下来。石归庭和符鸣起来守夜的时候,发现地面已经积了起码有两寸厚的积雪了。

符鸣赶紧转回去,将石归庭的另一件皮袄子拿出来,给他披上:“大夫,穿上,别冻着了。”

石归庭只好在厚厚的衣服上又加上一件,臃肿不便什么的已经顾不上了,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别冻着了。两人配合默契地去添柴、烧水、清点骡马。那些骡马身上本来盖着厚厚的牧草,现在又被雪盖住了,看起来就像是一大片突起的积雪。

尽管这些马一接到仓嘉喇嘛的活之后,就一直在吃酥油,但是马儿不是一两天就能养肥的,更何况它们还得天天奔波,每天夜里还得受冻,该受的罪一样也少不了。石归庭手脚麻利地熬姜汤,然后让符鸣提去给骡马祛风寒。

“以后再也不这个时间来安多了,这些牲口太遭罪了。”符鸣呼着白气说,“来这里一趟,骡马都要瘦好多。”

石归庭默默地给骡马扫着积雪,他也十分赞同符鸣的话,这一次去阿墩子,完全就是赔本买卖,赚的所有脚钱都抵不上姜叔和符鸣骡子的损失。姜叔这几天愁眉苦脸,就一直没有展过颜。符鸣倒是很少唉声叹气,他的责任还很重大,哪里有时间去自怨自艾。

忙活了一通,鹅毛大雪还在不停地落着,火堆几乎都要给大雪扑灭,石归庭和符鸣努力地将草堆盖着的干柴加到火上去,尽量使火堆烧得大一些。

“这雪真够大的。”石归庭看了一下四周,全都是黑蒙蒙的一片,这个天气,老灰们和财神们应该不会出来了吧,“我们还有三天还是四天就要到江边了?”

符鸣看着火光:“走得快的话,还有四天时间就能过江了,要是走得慢,还需要五天。大夫你从来没有在这种大雪天还在外头过夜的吧。”

石归庭笑起来:“有一年我在豫州,也碰上了这样的大雪,那天没找着宿处,在一个破庙里和几个化子一起过了一夜。”

“那也比现在强,这连个挡风的地方都没有。大夫你都去过哪些地方啊?”

“京城、泰州、豫州、晋州、徽州、汀州、岭南、桂州,再有就是云南了。”石归庭一边想,一边数出来。

符鸣说:“你把整个中原地区都走遍了?”

“还没有啊,陕州一带都还没去呢,准备下一次就去那边。”石归庭说着,看见符鸣的脸色很不好看,一下子记起来自己目前并非是云游,而是在符家帮还债呢,“嘿嘿,不过那之前我得还清你的银子。”

符鸣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很难看,他有一种感觉,眼前的石归庭离自己非常远,仿佛与他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不可能会在一个地方永远停留的。但是那天晚上,他为什么又要亲自己,搅乱他一池春水,人就要跑吗?

符鸣将手插进脚边的积雪里,狠狠抓了一把雪,用力捏成一个冰块。“大夫,你没想过在一个地方停下来吗?”

“啊?也想过。”石归庭看着符鸣,他仿佛有些怒气,刚刚自己说错话了?

“比如什么情况?”符鸣锲而不舍。

“有时候遇到特别喜欢的地方,就想在那里停留下来,很久都不想走。”

“有没有遇到过想为他留下来的人?”

石归庭不知道符鸣为什么这么追问自己,他显然有些招架不住他的攻势。石归庭闭了下眼睛,我能说自己愿意留在你身边吗?他艰难地点头说:“有过。”

符鸣咄咄逼人的气势突然松懈下来,他将手里的冰团扔掉,然后将手放在火上烤,热气从他的手上蒸发开来,手慢慢干了,变得暖和干燥起来。

石归庭看着他的动作,隐隐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他想说点什么。符鸣突然移了一步,蹲在他身边,将手放在石归庭膝盖上,非常认真地看着他的眼:“大夫,我跟你商量个事。”

石归庭看着眼前的符鸣,他的表情十分严肃认真,当然符鸣多半时候都是严肃认真的,但是这次格外严肃认真,他咽了口唾沫:“什么事?”

“我们结对子吧!”

“?”石归庭觉得肯定有一团雪花砸在自己头顶上了,他怎么幻听了,符鸣在说跟他结对子?

“大夫,你同意吗?”符鸣抓起他的手,尽管穿了那么多衣服,石归庭的手还是冰冷的,没办法,外面太冷了。

符鸣的眼神有些蛊惑的魔力,他从下往上盯着石归庭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石归庭在他的注视下缓缓点了点头,他的心跳和他的思维都完全没有跟上来,否则他怎么可能这么镇定。

符鸣笑起来,露出满口洁白的牙齿,他的笑容十分开心,也有些傻气。正好一大团雪花落下来,正中他的鼻端,石归庭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符鸣不去管它,任它自己化去。他半跪下去,张开双臂,将臃肿的石归庭紧紧搂住:“说好了,大夫,你已经答应了,可不许反悔!”然后很认真地在他的唇上舔了一下。

石归庭突然像被醍醐灌顶,整个人完全清醒过来,等等、等等——刚刚,刚刚发生什么事了?符鸣说要同自己结对子?这不是在做梦吧?他想伸手掐一下他自己,但是胳膊被符鸣钳制住了,他只好转动一下脑袋,嘴巴触到了符鸣的耳朵,那冰凉的触感十分真切。他的脸顿时腾地变红了,脖子根也红了,估计全身都像煮熟了虾子一样了。又有一种兴奋,像涌泉一样从心底狂喷而出,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不真实的晕眩感冲得他脑子晕晕乎乎的,像是在云端飘着。

符鸣在他的唇触到自己的耳朵时,也转过脸来,然后一手托住他的后脑,从他的脸上一路亲过去,最后吻上了他的唇,慢慢加深了这个吻。石归庭只觉得魂魄都要出窍了,脑袋中只剩下一团浆糊,身子都有些止不住地颤抖。他这一生,哪里有过这样的经历,他以为的亲吻,就像他上次那样,只是亲一下嘴唇,没想到还有这样丰富的内涵。

一直吻到两人都有些喘不过起来,符鸣住了嘴,在他耳边喘着气说:“大夫,你冷吗?”

石归庭想起刚才的颤抖,脸上再次充血,他连忙摇摇头:“不冷。阿鸣,别这样,会给人看见的。”

符鸣低低地笑起来:“不会的,这么冷的天,我们没去叫他们,他们是不会起来的。”

他松开石归庭,又往柴堆里去添了两根柴。回头看见石归庭有些怔愣地望着自己出神,雪花落在他的脸上,他也浑然不觉,不由得觉得大为可爱,又回过身来,挨着石归庭坐着。伸手环住他,另一只手为他轻轻地抹去脸上的已经化成水的雪片。摩挲了一下,又忍不住将他的脸转过来,再次亲吻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