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我去看看骡马。”

石归庭说:“酥油茶好了,先喝点茶吧,暖暖身子。”

“不用了,刚起来,还不冷。”

石归庭赶紧喝完茶,也去帮忙查看骡马的,为它们清除鬃毛与毡毯上的积雪,那些骡马安安静静地趴着,就像石像一样,一动也不动。

突然,守夜的狗站起来,嘴里发出“呜呜”的警告声。石归庭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但是也知道有突发情况发生了:“阿鸣,黑子好像发现什么了。”

符鸣正在给骡马喂热水,听他这么一喊,连忙抬头去看狗。因为下着雪,白雪反着光,光线虽然暗,但还是能视物。黑子和另一条叫大黄的狗并肩站着,面朝西面的树林,后腿往后蹬,作冲锋状。

他们往林子里一看,只见昏暗中有绿色的光点在闪动:“是老灰!家茂,快去加柴,将火烧旺一点。大夫,去将大家都叫起来,顺便将我的长刀拿来。”说着自去找了一段木棒拿在手里,一边给骡马旁边的火堆加柴。

石归庭回头看了一眼树林子,绿光闪闪烁烁,至少有十来双,老灰总是成群结队行动的,今晚不知怎么就盯上马帮了。

两只狗站在原地大声吠叫起来,林子里的老灰并没有退却,头狼仰天长啸了一声,声音凄厉而沧桑,叫人心里发颤。原本安静的骡马都一阵惊慌,有些都吓得站了起来。

帐房里的人有些已经被惊醒了。“发生了什么事?”

石归庭挨个去掀门帘:“大家都快起来,老灰来了!”

一声老灰来了,将大家的残梦全都惊醒了,赶紧爬起来穿衣服。石归庭找到堆行李的地方,翻出符鸣的长刀。他一直以为这把刀是做装饰用的,没想到真还有用上的一天。

他提着沉重的大刀跑到符鸣身边:“阿鸣,给!怎么样,走了没?”

符鸣接过刀,将木棒塞进他手里:“拿着。你先去找春生,看着他别让他受惊吓了,带着他去火堆边。其他的人先去牵骡马,将它们牵到火堆中间。再点几堆火,柴不够的,劳成和小年去砍柴。家伙全都操起来!”

大家全都非常主动地去做事,牵马的牵马,烧火的烧火。狗依旧在叫,那群老灰越聚越多,竟然有二三十条至多,是一个大狼群,今晚看样子是无法善了了。大家都悬着心,将焦躁不安的骡马牵到火堆中间,大家又陆续点起了四五个火堆,勉强能够围城一个圈子。老灰们怕火光,不敢轻易靠近。

但是隐患依旧存在,现在是子时末刻,离天亮起码还有两个多时辰,他们昨天傍晚尽管存了不少木柴,但是绝对不够这么多火堆一起烧。若是那些老灰不散,一直等着柴烧完,再向他们发起进攻,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符鸣锁紧眉头:“阿成,柴都劈完了吗?”

“劈完了。”劳成和周小年将剩下的柴堆码起来,那堆木柴小得可怜,顶多还能支撑半个多时辰。符鸣环顾了一下四周,老灰在西面,东面暂时还没有发现老灰。一定先要去弄些柴火来才行,昨晚居然没有准备足够的柴,这是重大的失误。诚然,也是大家对这里环境了解太少的缘故。

“阿膺,你带上五个身手好一点的人去捡柴,去东面的林子里捡,越多越好。拿松脂来点火把,一人点一支,家伙也带在身上。带着黑子去。”符鸣吩咐道,“余下的人都在这里守好骡马,这狗日的老灰随时都可能冲上来。”符鸣心里发急,粗口都爆出来了。

石归庭看着大家操哨棒、长枪和大刀,这才知道,原来他们几个都是会一招半式的。他大声嘱咐道:“大家千万要小心,尽量别给老灰咬伤了,恐怕会得恐水症。”

所有人听了心里一凛,被猫狗咬了,不见得会得恐水症,但是一旦发病,那就只有死路一条。老灰虽然不是狗,但也有可能会有同样的症状,所以个个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第37章 噩梦

狼是一种善于狩猎的动物,它们有足够的耐性去等待机会,它们也有超乎想象的机智,能够准确判断对手下一步要做什么。狼群看见有几个人打着火把离开之后,它们也立刻分成了两拨,一拨悄悄地向东面的林子潜伏了过来。

“阿膺,你们小心,有七八头老灰过来了!”符鸣冷静地观察着狼群的动机,沉着地发出指令,“数量不是很多,要是真扑过来,就一个一个地解决。大家记得,狠狠地打它们的腰。”

春生尚在睡眠中被石归庭喊起来,不明白为什么不让睡觉,而是蹲在火边烤火。“茂哥,茂哥!”他四处寻找家茂的身影。

“嘘!春生别叫,你茂哥有事在忙,一会儿就来陪你了,你乖乖地烤火。”石归庭安抚他。

石归庭的心噗噗地跳,大冷的天,他的手心里竟然汗湿了。他不知道那些狼群要干什么,又什么时候才会离开。他不了解狼性,但也知道这是狩猎与被狩猎者之间的较量。骡马本能地被一阵恐惧包围着,还好,尽管不安,但还很安分,老老实实地站在人们给他围出的火堆圈中。

符鸣是个天生的领袖,他手里提着长刀,一样一动不动地与对面的狼群对峙着,眼神犀利地注视着狼群的动静。雪粒子还在迅速地往下坠落,有的落在他的头发上,慢慢地化了,有的从肩背上滚落下来,落在脚边,慢慢地,他的双脚站出了两个明显的足印。石归庭想去将帽子给符鸣带上,但是他被符鸣的气势震慑住了,迈不动脚步。

东面的林子传来黑子的叫声,石归庭回头一看,林子里的火把闪闪烁烁,抖动得厉害,有人在高声喝叫,时不时传来敲击物件的声音。他突然打了个寒战,只觉得从头到脚都凉了,白膺他们遭遇老灰攻击了。春生有些发抖地抓紧他的手:“茂哥。”

石归庭回过神,拉着春生再靠近点火堆,顺便加了两根柴:“别怕,春生,咱们烤火,茂哥在照看骡子呢。”

春生对骡马十分有好感,听他这么一说,果然不再出声了,但是还在扭头四处张望。石归庭有些怜惜地将春生的衣襟理了理,慌乱中起来,春生的衣服都没穿好。

符鸣头也不回地喊:“阿膺,那边情况怎么样?”

过了一回,听见白膺吼回来:“奶奶的!打死两条,伤了三条,有三条跑了。黑子受了重伤,被咬到脖子了,人没事。”

符鸣大声说:“柴捡到没有?捡好了就回来。”

“发现了一颗枯死的树,我们正在想办法弄回来。”

“人手够不够?”

白膺说:“暂时够了,只要狗日的老灰别再过来就行。”

“那你们自己拖回来,一切小心!”

两人远远地喊完话,然后一切都归于平静。仿佛只过了片刻,仿佛又过了许久,找柴的人还没有回来,但是已经没有新柴可添了,北面的那堆火渐渐地小下去。负责加柴的劳成心慌地喊:“符哥,没有柴了。”

符鸣轻喝:“别出声!我已经知道了。大家注意,家茂、姜叔、乌莫、小年、大夫你们几个看管好骡马和火堆,其余的人都往北边来,准备打老灰。大家都注意,尽量别让老灰咬到。”

果然,不一会儿头狼“呜——呜——”地嚎叫起来,林子里的绿色幽光迅速闪动起来。守夜狗大黄汪汪直叫,一边叫一边往后退。

“小心!老灰要来了!”符鸣一声大喝,“打死这群狗娘养的。”

顷刻间从林子冲出来十几头老灰,灰色的影子如闪电一般冲过来,往北面的缺口处冲过来。已经有骡马吓得脚步慌乱了,胆小的还在拼命叫唤,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去安抚。这个时候最怕的就是骡马自乱了阵脚,离开火堆,跑到林子里,这样多半会叫老灰追上,三两口便咬断了喉咙;又或者逃离了老灰的追捕,侥幸逃出生路来,但是叫人们又到哪里去找它们呢。

这个时候,所有的人心都是提着的,石归庭根本无暇去顾及那些从未正面交兵过的老灰们,一手牵着春生,在骡马群里钻来钻去,安抚一些焦躁不安的家伙。

符鸣那边已经与第一波冲上来的老灰们交上了手,那些家伙体型不比狗大,但是却比狗灵活得多。第一波老灰直接冲向人群,引起一阵短兵相接。符鸣的身手极其矫健敏捷,他一手握拳,一手提刀,将刀拳挥得虎虎生风,顷刻间便将一头老灰砍翻在地,顿时,凌乱的雪地上洒下滚烫的热血。他马上又去对付第二只。

这时又听得一阵狼嚎,第二波老灰又冲了出来,数量比第一波还要多。这一波老灰并不直接与拦截的人群交锋,而是找缝隙越过人墙,径直往骡马堆里钻。吓得骡马群一阵混乱,嘶叫不断,幸而骡马高大,老灰们不能一击得手,需要跳跃起来寻找契机。

符鸣加快了手中的动作,手里的长刀又准又狠地砍向老灰。他要快一点,再快一点,赶紧脱身去消灭骡马群里的老灰。照看骡马的人也抄着家伙,拼命追打着老灰。石归庭也顾不上害怕,他抓紧手里的棒子,不断地去驱逐老灰。

那些老灰如同泥鳅一样滑溜,它们并不跟人恋战,而是在骡马肚子底下钻来钻去,瞅准机会就猛地照骡马身上咬去,虽然骡马没有被咬中要害,但是也痛得发疯般嘶叫蹦踢。很快,就有几匹骡马为了躲闪老灰的攻击,跑出了火堆圈。

符鸣一群人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头一批冲过来的老灰,然后也参与到追打老灰的行列中来。场面混乱不堪,那些老灰狡猾至极,它们居然利用骡马的庞大的身躯做掩护,与人做起了捉迷藏的游戏。混乱中,有两个火堆被骡马踢散了,很快就灭了,光线顿时又黯淡不少。

符鸣大喊一声:“阿膺,你们赶快回来,先不管柴了,先解决掉这些畜生。”

这时林子中又响起了第三次狼嚎,很快,一头高大的公狼带着七八头狼冲了出来,符鸣知道,这是这群老灰最后一批了。他迅速从地上操起一根还在冒着烟的木柴,迎身往刚出来的头狼冲过去。

一群狼之所以会这么有条理地作战,绝对是因为有一头机智狡猾的头狼在指挥。擒贼先擒王,要想这群狼溃退,只能先灭了这条头狼。符鸣的身手很好,他曾经跟着一个方士学过两年的功夫,后来一直都没有荒废,对付几个人完全不在话下。

他将木柴换到右手上,一边冲,一边照准中间那头狼用力一甩,木柴如离弦之箭般直照头狼身上射去。头狼也好生了得,看见有物朝自己飞来,纵身一跳,离地足有四五尺高,木柴堪堪从它腿下飞过,不过正好打在它身后的另一条老灰身上,那条老灰被木柴打得往后翻了几滚,尖叫几声,便不动了。

符鸣没有停顿,他飞身朝头狼身上踢去。那头狼一躲,被符鸣踢中了后腿,转身又朝符鸣咬来,符鸣赶紧挥刀去砍,一人一狼斗作一团。

白膺一行人此时已经弃了枯树迅速奔跑回来,也参与到与狼群的斗争中来。石归庭此时已经汗流浃背,头上的雪全都化了,袅袅冒着白气,他一边追打着老灰,又一边顾及着骡马,生怕它们趁乱跑散了。他的左臂才好不久,一直都避免着重力和重物,这个时候也完全顾不上了,奋力抓住受惊的骡马缰绳,让它们不要跑开了,手臂被拽得生痛也不敢放手。

混乱之中,他已经顾不上春生去了哪里。所有的人都跟他一样忙乱,许多骡马在老灰的袭击中受了伤。突然,他们听见一声长啸,所有的老灰仿佛被点了穴一样,全都停下了动作,下一刻,它们弃下骡马和人群,迅速回到了森林当中。

他们看向声音的来源处,符鸣喘着粗气,他的脚边躺着一只体型巨大的老灰,它的獠牙上还滴着血,背上深深地卡着一把长刀。那是符鸣的刀,他的右腿肚被血浸透了,可以想见里面血肉模糊的样子。那条头狼咬伤了符鸣的小腿,但是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它临死前发出的长啸,是在警告它的族群撤退。

树林里响起一阵悲怆的狼嚎,那是许多头老灰同时仰天长啸的声音,它们也许本来只是为了一顿食物,结果却连头狼的性命都搭上了。

所有的人和骡马都惊魂不定,场面狼藉不堪。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又去得太快,若不是骡马和人都还在不同程度地淌血,地面上残留着老灰的尸体和大滩的血污,他们会以为刚刚发生的只是一场梦。是的,这是一场梦,完全真实的噩梦,永远也不想再面对的噩梦。

石归庭听见有人在轻轻地啜泣,接着又有人发出呜呜的哭声。他看向哭声的源头,那里躺着一头骡子,一动不动,它的主人姜叔趴在骡子身上伤心地哭泣,叫着骡子的名字。石归庭快步走过去,探了一下骡子的脉搏,已经没有了,它的脖子上有一个巨大的窟窿,鲜血淌了一地,看得出来,不止是一头老灰的杰作。石归庭站起身,去查看别的骡子的伤情。

符鸣面无表情地清点着人数和骡马,一头骡子死了,四头骡马失踪,受伤的有十几头之多,人也有几个受伤的。“春生呢?”符鸣问。符家茂看向石归庭,石归庭这才想起来,他在慌乱中去拉骡马,松开了牵着春生的手,等他想起来的时候,春生已经不见了。

他难过地低下头:“对不起,我没有照看好春生。”

符家茂红了眼圈,焦急地抓住石归庭问:“石大夫,春生呢?”

石归庭眼圈也红了:“我不知道,我看见有匹马要跑,一着急,松了他的手去抓缰绳。后来他就不见了。”

符家茂无力地垂下手,他没有立场去责怪石归庭,因为刚才一片混乱,石归庭在竭力做自己该做的事,照顾春生的应该是他自己,而不是石归庭。

符鸣浑然不觉自己腿上的伤,他喘着粗气:“被老灰咬了的人站出来。”

一个,两个…连符鸣一起共有六个人被老灰咬了,虽然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是潜伏的危害确实极其巨大的。

符鸣接着说:“老灰们散了,暂时不会回来了。阿成,你带四个没受伤的人,去附近找找,看能不能找到春生和那三头骡子。但是还是需要小心,别走得太远了。打上火把,家伙也带上,将铓锣也带一个,找到人或者骡马便敲铓锣。我们这边有了情况也敲铓锣,听见了便回来。”

第38章 善后

“大夫,你和阿膺赶紧去给骡马包扎伤口。受了伤不太严重的人先自己包扎一下止血,等一会儿再让大夫给你们看。来几个没受伤的,和我一起去将枯树拖回来,火堆依然要点着。老灰虽然走了,留下这么多尸体,血腥味太重,谁知道还会不会有财神出现。”符鸣说着,便往东边的林子里走去。

石归庭迟疑一下,还是开口说:“大伙儿等一下,受伤的人先别走,我帮你们处理一下再去忙。大家先用水将咬伤的地方清洗一下,我马上来给你们上药。阿鸣你也别走,先上了药再走。”他一边说一边往帐房跑,去取他的药箱。

符鸣没有回话,步伐并没有停留,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走。

石归庭迅速取出药箱,背在背上,出来一看,符鸣已经到了林子边上。他心里一急,大声吼道:“符鸣!你不能上了药再去?”

符鸣顿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说:“我晚点再处理是一样的。”

“那怎么一样?你不要命了?”石归庭是大夫,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利害,他心里急得要命,一边吼一边跑上去拉符鸣。

符鸣拨开他的手:“大夫,真的没关系的,你先去帮大家处理。”

石归庭闷哼一声,他的左手臂有些错位,因为是旧伤,痛得他脸色都变了。

符鸣吓了一跳:“大夫,你也受伤了?”

“没事,旧伤。乌莫大哥,你们先去搬柴,我先帮阿鸣处理一下,恐水症真的很严重的,不能不小心。”话是这么说,但石归庭的嘴唇都有些发白了。

乌莫也对符鸣说:“阿鸣,先去处理一下,我们能搬回来的。”

符鸣只好跟着石归庭回到火堆边,其他几个人已经洗好伤口了,石归庭命令符鸣:“你先去打水来清洗你的伤口,我给兄弟们上药。”

说着放下药箱,从最底层取出一个紫檀色的木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种颜色乌黑的膏药。

“这是什么?”有人好奇地问。

“专门治疗被疯狗咬伤的药。在被咬伤后一个时辰之内涂上,基本上就不会患恐水症了。”这也是他为什么急着将符鸣拉回来的原因,伤口越早处理越好。这药是他结合了家传古方,加上自己的研制,特意调配的。他出门在外,穿村过镇,总难免碰上恶狗,所以调配了一盒备用的,没想到今天居然真用上了。

他逐个给几个人上好药。然后蹲到符鸣面前:“我看看,洗好了没有。”符鸣的小腿肚上血肉模糊,被老灰咬过的地方血肉翻转,是头狼獠牙留下的杰作。石归庭放下药箱,又去端了点水过来。

符鸣说:“我已经洗好了,不用再洗了。”

石归庭不理他:“腿放直了。”用手撩着水浇上去,用帕子轻轻擦洗。

符鸣被水激得直抽凉气:“大夫,我来端水,你的手臂受伤了。”说着从石归庭怀里将水盆接过来。

石归庭低头认真地给他拭洗伤口,抿着嘴不说话。

“大夫,你生气了?”符鸣小声地问。周围没有别人,大家都去照看骡马去了。

石归庭冷冷地说:“我怎么敢生气,符锅头多么英明神武,岂会忌惮小小的恐水症。”说着拧干帕子,重重地在符鸣的伤口上印了两下。

符鸣痛得呲牙咧嘴:“对不起,大夫,我错了。我以后都听你的还不行吗?”

石归庭垂着眼,不看他,他的眼圈已经红了,这人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要处处作表率。他丢下帕子,将药膏轻轻地抹在伤口上,然后用干净的布条包扎好。

“谢谢你,大夫。我自己来吧。”符鸣知道石归庭在责怪自己不爱惜身体,连忙放低了姿态,温言讨好他,“你的左臂又受伤了,让阿膺帮忙看一下。谢谢你,大夫,我去忙了。辛苦你了。”说罢抓住石归庭的双手握了一下。

石归庭用右手包着左手,上面还残留着符鸣的温度。他目送符鸣离开,然后迅速背起药箱往骡马那儿跑。人们已经将骡马都拴了起来,一匹一匹检查它们的伤口,伤得轻的,自己先清洗伤口,并替骡马止血,严重的便交给石归庭和白膺处理。

石归庭一生中从来没有碰到如此混乱惊恐的夜,又恐惧又忙乱。他忍住左臂的疼痛,手脚麻利地给骡马上药、止血、包扎伤口。那些伤口大多在肚子上和四肢上,因为老灰们体型小,够不到更高的部位,只有两头骡子的伤口在脖子上,其中一头便是姜叔家的骡子,已经没救了,另一头公骡子被咬中了喉咙,血流如注,眼看着就站不起来了。骡子的主人幺叔一直抱着它的脖子,止不住地呜呜哭。

石归庭将手伸进骡子的伤口,伸手压住出血口,一边猛倒金疮药,一边对骡子主人说:“幺叔,别哭了,替我拿针线来,我将伤口缝起来。”

幺叔听闻连忙擦干眼泪,去找针线:“石大夫,我家阿蛮还有救吗?”马帮里每头骡马就跟主人自家的孩子一样,都是有名字的。

“暂时还不知道,先止住血再说。替它盖上毡毯,去准备点热水给它喝,晚一点我再给它煎药。”石归庭利落地拿起针线给叫阿蛮的骡子缝伤口,这些日子他在外漂泊,缝补技术倒是游刃有余了。

缝好阿蛮,石归庭又去帮白膺处理另一头受伤的母骡子,这头骡子在躲避老灰撕咬的时候摔了一跤,左后腿骨折了。石归庭和白膺一起,将这头可怜的骡子正好骨头,敷药,用木片夹紧,然后缠上布条。

用力的时候,石归庭闷哼了一声,大冷的天,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上淌下来。白膺看见了:“石大夫,你受伤了?”

石归庭摇摇头:“没有,旧伤。”

白膺抓住他的左臂,掀开袖子一看,骨头又有些错位了:“怎么又错位了,我帮你正一下,你这是旧伤,再受伤的话以后就难得好了,所以要特别注意啊。”说罢直接用力一拉,石归庭“啊”地痛出声来。白膺已经在帮他包扎了。

“下面要出力的事我来,我做不来的你教我。”白膺关照地说。这一次意外事故,让他背负了深深的负罪感,若不是他积极主动建议走这一趟,那么大家就都不会遭受如此惨重的损失。

“春生!春生!春生在这里!春生你怎么了?你别吓我,你醒醒,说话啊?石大夫,石大夫,你快来啊!”大家突然听见符家茂带着哭腔的呼喊声,循声一看,他从最东边的帐房边上半抱着一个人出来。

石归庭连忙跑过去,发现春生已经昏过去了,就着昏暗的火光和雪光可以看出他发青的脸色。石归庭迅速检查了一遍春生,他的右胳膊被老灰咬伤了,后脑勺还有一个血窟窿,已经不流血了,但是血肉模糊。大概是老灰追赶他的时候他到处跑,不留神又摔了一跤,脑袋正好磕在石头上,他又不会喊叫,所以竟没有人知道他跑哪里去了。

石归庭红着眼,手脚麻利地给他撒金疮药,然后迅速用布条包扎起来。又给他的右臂处理一下,涂上药膏:“家茂,带春生去帐房,用热水给他搓揉身体,让他先暖和起来。”

符鸣已经抬着那棵枯树过来了,几个人马不停蹄地挥着斧子和柴刀肢解枯树,尽快给火堆加上柴。得知春生已经找到,符鸣跑过去看了一下他的情况。然后拿起铓锣,狠敲了三下。很快,林子里也响起了铓锣声。不多久,那几个去找骡马的人回来了,劳成手里牵着一头母骡子,他说:“只找到一头骡子,没有看到春生和另外三头骡子。”

“春生已经找到了,我同你们一起去找骡子。趁着雪已经停了,骡子的足迹应该还在,我们得赶紧找到那三头骡子。”符鸣说着便走。

石归庭拣了一根大小适中的木棍跑上来,递到符鸣手里:“拿着这个,路上小心点。”

符鸣不接木棍,而是捧着他的左手打量一下:“痛不痛?都包扎好了?”

石归庭的左手原本是冰凉的,被符鸣温暖的手一握,马上觉得有股暖意从他的手心里传过来,仿佛连疼痛感都轻了许多:“嗯,没事,不是很痛,阿膺已经帮我包扎过了。”

符鸣脸上有些疼惜:“以后千万别再大意了,这可是旧伤,才刚刚好一点,又伤着了,以后只怕会留下后遗症。从现在开始,你要好好注意你的胳膊,千万别再有任何闪失了。”

石归庭多想符鸣一直这么握着他的手,但是他还是将手抽了回来,周围好多人都看着呢:“没事,我会注意的。”

符鸣看了一下还在骡马中间忙碌的众人:“情况怎么样?伤口都处理好了吗?”

石归庭站起身来:“差不多都好了,有十五头骡马受了伤,一头母骡子摔断了腿,幺叔家的骡子被咬破了喉咙,不过都已经处理过了。姜叔家的一头公骡子死了,黑子被咬断了脖子,也死了。”说到后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了。

符鸣看向守着骡子尸体的姜叔,他还在那里揪着自己的头发呜呜地哭,一个劲地自我责备:“大栗,我对不起你。我当初就不该鬼迷了心窍,同意来阿墩子,不然的话你也就不会死了。”大栗是他家骡子的名字。

符鸣叹了一口气,苦笑了一声:“这趟马赶得…”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石归庭却听出了无比的怆然,是啊,本为了求财,结果呢,几乎连命都搭上了。

符鸣大声对劳成几个人说:“走,随我去找骡子去。”那几个人跑过来,同符鸣一起循着骡子的蹄印又开始了寻找。石归庭看着符鸣一瘸一拐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黑魆魆的林子里。

第39章 依偎取暖

石归庭等完全看不见符鸣的身影之后,才转身去帐房看春生的情况。春生被符家茂脱光了,塞在厚厚的毡毯里,他依然昏迷着。石归庭走进去,给春生把脉,脉象虚弱,但是已经比刚才好很多了。“家茂,别着急,春生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他只是暂时昏睡不醒,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我去给他煎药去。”

“谢谢石大夫。”家茂点点头,紧紧将春生的手握在手里。

出了帐房,大伙儿都在清理场地,有几个人拖着老灰的尸体,将它们堆在一起。那些受了伤的骡马,都被包扎止血了,只有幺叔的骡子还躺在地上起不来。幺叔带着恳求的目光望向石归庭:“石大夫,你救救我家阿蛮,它这半天都没有动静啊,它是不是要死了?”

石归庭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幺叔,我会尽力救它的。”他转身走向自己的药箱,配了两味药,又打开药箱的最下面一层,拿出那两棵岩珊瑚,迟疑了一些,还是将它们分别放进两堆药里。岩珊瑚虽然珍贵,但是人命更珍贵,而骡马也是赶马人最贵重的财富。

石归庭将药分别放入瓦罐中,加了水慢慢在火上烧,闹腾了一夜,大家谁都没有休息,人人都了无睡意。石归庭坐在灶边,盯着火出神,回想这一晚上发生的一切,觉得像是在做梦,直到现在他都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白膺走过来,揭开瓦罐都看了一下:“咦,石大夫,这不是岩珊瑚?这是给谁煎的?”

石归庭有些茫然转了下眼珠,看向白膺,老半天才找回焦点:“哦,给春生和幺叔家阿蛮的。”

白膺脸色变了变,也没说什么,他自己是赶马人,当要救骡马的性命时,再珍贵的药材也愿意拿出来。但石大夫与骡马却没有直接的关系,他只是个临时聘请的岐头,跟着他们赶马,吃一样的苦,受一样的累,却只能分得极少的一份脚钱,现在却豪不吝惜自己得来不易的珍稀药材,只为了救治一头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骡子,换做自己,肯定是做不到的。

石归庭煎好药,先将阿蛮的药倒出来,端给幺叔:“幺叔,这个先给阿蛮喝了,千万别撒了,不然药效会不够。”

幺叔红着眼,千恩万谢地将药接过来,用竹筒小心地将药灌下去。石归庭又说:“幺叔,你去煮点粥给阿蛮吃,明天早上,应该就会好一些了。”

幺叔抹了把脸:“好的,我知道了,谢谢石大夫。”

石归庭又将春生的汤药端到帐房去,让家茂伺候春生喝下。回去又找了两味补血益气的药材,连同生姜一起煮了一大锅汤药。

他一边烧火,一边不时往树林子里看,符鸣他们去的时间不算短了,但是一直没有听见铓锣响起来。林子里黑洞洞的,这时大概已到寅时,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那些积雪泛出的暗淡光线此刻被浓重的黑夜压下去了,不知道符鸣他们现在安全不。他又安慰自己,没有响锣,应该就是安全的吧。

人们将火堆又重新烧旺了起来,那棵枯树点起了大家所有的希望,骡马又重新被聚集到火堆中央。此刻人马俱疲,没有人能够经受得起第二次野兽的冲击,也无法承受更多的损失了。

白膺看人马的伤口都处理妥当了,发话说:“留下几个没受伤的人守夜,其余的人去休息吧,天亮了还要赶路呢,这里是留不得的。”

石归庭站起来:“我煎了点药,大伙儿都喝一点吧,有病治病,无病防病。给骡马也都喂一点,喝了药再去睡。”

很快,营地上恢复了安静,守夜的人比原来多了两个,主要任务是给火堆加柴。

“石大夫,你的胳膊受伤了,你也去休息吧。”白膺走到石归庭身边,压低了声音对他说,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浓浓的倦意。

石归庭的眼睛已经有些凹陷下去了,这一晚上,他是最忙的人之一,累得已经无力说话了。他缓缓地摇了下头:“没事,我就在这里呆着吧,实在撑不住了,我会打个盹。”符鸣没回来,他怎么睡得着。

“可是外面风大,太冷了。”白膺说。

“没事,我烤着火呢。”

白膺不再说话,在火边坐下来,蜷曲着身体,将头枕在膝盖上,一动不动,仿佛成了一尊石像。石归庭知道白膺心里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这次买卖是他促成的,没想到会出这么大的娄子,虽然这种未知的危险不是他能够预料的,但是出了问题,他不可能不承担责任。就算是大家不追究他的责任,他自己也过不了良心谴责的一关。

石归庭不知道说什么好,如果安慰能让他的心里好受一点,他愿意说上一箩加一斗,但是目前,他无力去说,白膺恐怕也无心去听。他一眨不眨地望着火堆,适时地添上一根木柴。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听见铓锣的声音,一、二、三,没错,是不多不少的三下,石归庭一喜,知道他们找到一头骡子了。紧接着又响了三下,两次敲锣的间隔太短,石归庭的心又高高地悬起来:是又找到了一头骡子,还是遇到了危险?

石归庭推了一把入定状态的白膺:“阿膺,怎么回事?阿鸣他们是不是遇到危险了?”

白膺仿佛从梦中被惊醒过来:“啊!刚才铓锣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