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可笑的是,她却时常某不住的回想当初,回想和祁烨在屋顶的每分每刻。那些画面,与如今的他,形成强烈对比,让她心如刀绞,痛不欲生。她甚至会可笑的奢望,有一天他会回心转意。特别是在他温柔对她的刹那,在他独自畿然神伤的刹那。因为,那时她总能捕捉住哪怕一秒曾经的他。她是这般贪婪这个瞬间,她想疯了那个住在她心里的男子,所以她始终都不能释怀。

她想那个他回来。

可她真的力不从心…

挣也挣不脱,逃也逃不离,而他亦愈走愈远。

“我不逃了,我不逃了。我哪也不去,我就在这里,你别再伤害无辜的人了,祈烨,我陪你,我陪你。你是要去地狱,那我也同你一起去,我同你一起万劫不复!!”什么自由,什么解脱。以为逃离了他,就会解脱,然,不过是自欺欺人。

他是想万劫不复,那她陪他,陪他!!

芊泽霍地收声,瞪着猩红的眼望着祈烨。祈烨一顿,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恸。旋即,他尖锐的笑了起来,声声刺耳。他蹲下身,双手扶住半泽的脑袋,他森冷笑道:“不错,朕等的就是这句话。”

“朕是要去地狱,朕没有谁陪了,朕只能拉上你…”

他说时,表情阴兀之极,只是那眸底,却涂着一层名为绝望的颜色。

那日之后,芊泽彻底的断了逃离的念头。她终日恍恍惚惚的过,对事充耳不闻,她绝望的神情,让每一个靠近的人,都心生悲怜。然,一件令其恐怖至极的事,却突兀的发生了。

这日她用膳时,刚拈一勺热汤入嘴,便突觉胃中翻滚恶心。

“呕——”

她倏地放下汤勺,按着此起彼伏的胸,一阵难受。她先是以为自己长时间厌食,生了胃病,但连日如此,她便开始有了另一番作想。

莫不是,莫不是…

脑中闪过电光火石,芊泽不可置估的望着镜中的自已。小珺为她挽发髻,突感她的古怪,便露出疑惑之色。她躬下身,以目光询问怎么了,芊泽却说:“没什么,没什么…”她心中无底,分外慌乱,于是匆匆起身,以自已不适之由吩咐小珺下去了。

她小手下移,摸在自己平坦的腹部。芊泽终日浑浑噩噩的过,没有去注意例假。如今,身体不适了,才想起自己已有两个多月,未来例假。她心中猝然一惊,想起皇带对待皇后娘娘的一幕。如果她当真怀孕了,他会不会像对皇后一般,扼杀自已的孩子?

怎么办,怎么办?

芊泽捂紧小腹,惊慌失措的蜷缩起来。

“终有一日他会知道的,那时若是他不要孩子…”她该怎么办?她怎忍心扼杀小小无辜的生命?

此时,窗外似有动静。芊泽吓了一跳,旋即走来开窗眺望,上官柳莹站在院子里,葱指捶在嘴唇上,嘘了一声。芊泽悄然点头,顺着窗沿,攀爬下来。

两人数日未见,甚是忧心。芊泽记挂上官柳莹的情况,上官柳莹也担心芊泽想不开,会做出出人意料之举。还好,两人都是平安无事,她们这才放心下来。

“芊泽,真的决定,不走了?”

上官柳莹试探一问,柳眉微蹙,露出疼惜的神色。芊泽垂眸,不可置否,上官柳莹却又说:“下个月,皇上就要诏书,废除我的皇后之位了。这我并不在乎,只是担心上官家三百口人的性命。芊泽,我不是你,若我是你,一定会远走高飞。”

她摇摇头,目光哀恸之极。

“只可惜,我牵绊太多…”

上官柳莹喟然一叹,眸中似有水光。“其实皇上不杀我和上官家的人,只是为了图个乐子。爹爹死了,他仍心存怨恨,要折磨他的家人。毕竟,爹爹曾进谏先皇,要处死落太妃。这仇,他终究是搁不下。”上官柳莹愈说,神色愈显苍凉。

“以前,我还可借着皇后之名,为你铺路。现在,我却什么也做不了了,芊泽,对不起。”她拥过芊泽,潸然泪下。芊泽清眸微瞠,听了上官柳莹一席话,只觉得心口麻木的伤痂又裂了开。

“对了,芊泽。”

上官柳莹倏地推开芊泽,焦急道:“羽妃她跑了!”

“跑了?”

芊泽大惊,想起洛羽晴的事来。上官柳莹又说:“那日去秋陵之日,她就跑了。她甚是狡猾,骗得我安排的侍卫,险些丢了性命。不知,她有没有进的秋陵,取得婪妃的阴魅之血。”她忧心忡忡的说到,芊泽却一阵怔忡,轻喃:

“莫不是她?”

那个撕心裂肺的呼喊,烧死在秋陵里的女子…

难道是洛羽晴?

难道她死了…

芊泽觉得脑袋一空。

“谁?”

上官柳莹疑惑一问。芊泽抬目,把那日秋陵之内的事据实说来,上官柳莹大诧,说到:“芊泽,难道羽妃她为取婪妃之血,随你入秋陵,却反被烧死了?”上官柳莹不可置信的重复:“原是烧死了,难怪到处找也找不到,我还担心她会再次对你不利呢…”

上官柳莹拍拍胸脯,惊魂未定的又说:

“这羽妃本就罪该万死,芊泽,你也不必为她伤心。”

“不过…”

上官柳莹一挑眉,又说:“你对她的情意我是知道的。她一死,这皇宫大院里,你能留恋的东西,又少了一样。芊泽,你待在这儿,可真是一种煎熬啊…”她又悲戚说来,芊泽心中隐隐作痛。

死了,死了…?

那是羽晴,真的是羽晴?

可是,那声音真的是羽晴的吗?仿似有些像,却又不尽然。而且,她怎么会知道如何进秋陵的,难道她事先便知皇上挖的密道所在地?芊泽的脑中一片混沌,分不清楚孰是孰非。

然,记忆里却突地翻出那日秋陵里,嫩黄衣衫的女子,轻嗯的一幕。半泽苦思冥想良久,那飘渺如烟的声音,纠结在耳畔,反复回放。倏地,她瞠眼,轻问道:“幼季去哪了?”

上官柳莹一顿。

“她近日里抱恙,我让她在宫里歇着。她要是见到你现在这般憔悴的模样,急的泪都会止不住的嚎哭,我哪敢带来。”上官柳莹轻描淡写地说,半泽望著她,有一秒的踌躇和迟疑。上官柳莹瞟了她一眼,转而问:“对了,你近来身子如何?”

语出,芊泽霎时想起了孩子的事。

她蓦地落泪,吓著了上官柳莹。

“你怎么了?”

芊泽半晌不语,上官柳莹连连追问,芊泽才伸手覆盖住自已的腹部,微弱地说:

“孩子,我可能有孩子了…”

上官柳莹先是一顿,继而倒抽一口气,不可置信的又问:“此话当真?”

“大抵是真的,我近日来胃口不好,又吐,月事也两个月未来了。”半泽双唇蠕动,一宇一句都凿在上官柳莹耳畔。上官柳莹忙不迭拉过芊泽,低声说:“你会告诉他吗?”

“如何说?”

芊泽悲痛的望了一眼上官柳莹,女子点头,嗤笑道:“是啊,怎能告诉他。”

“怎么办,柳莹,我怎么办,我不想孩子有事。我什么念想都没了,孩子不能没有啊…”她泪如泉涌,上官柳莹沉默半响,继而按扶住芊泽双肩,说到:“芊泽,你还是得逃。”

芊泽一懵。

“皇上他定不会要你腹中的孩子,失去孩子的痛,我已经承受过一次了,不能让你再经历。所以,芊泽你得逃,即便不是为了你自已,也得为你腹中的胎儿。”上官柳莹据理说来,芊泽心中翻江倒海。

“可是,我身中魅咒,逃的到哪里去?”

上官柳莹又是一番思忖,她颦眉踱步,突地灵机一动说到:“芊泽,我有一计。”

“什么?”

“我娘也是学医的,爹爹曾经病时,娘医治过他,才结此良缘。我娘手里有一种药,无色无味,能令人昏厥半月,但却性命无忧。你若骗得皇上喝下此药,趁我还是皇后之时,使权送你出宫。我们再去秋陵,二次取血,解去魅咒。等到他醒来时,你已远走高飞,就不怕孩子会出事了。”

上官柳莹娓娓说来,芊泽却听的心悸。

“给他…下药?”

她从来都不曾骗人,如今却要她,下药给他?

上官柳莹见她犹豫,又推波助澜道:“芊泽,你得想到,你不逃,孩子就没命了。你可知这失去孩子的痛,能让一个母亲生不如死。芊泽,你一个人尚不要紧,可孩子怎么办,孩子是无辜的啊!”上官柳莹的每句每字,都如利刃般直刺心底。芊泽的脑海里闪过祈烨的一颦一笑,她竟在此刻,仍是有些舍不得。

可是,孩子…

孩子不能没了…

“好…我试试。”

芊泽一闭眼,终是说到。

第一百章 真相(一)

腊月里,终是下了雪。

窗棂微泛白光,天地间静谧无声,空闻落雪轻盈。窗前搁了一桌清淡小菜,色泽素雅,虽不是什么饕餮大餐,却看着温暖人心。桌前热了一壶温酒,那青瓷壶釉色出众,内敛而隽永。女子伸出纤细的玉手,提壶斟酒。热气从杯间升腾而出,袅绕的环绕在杯沿。

芊泽不说话,只是把酒递给了对桌的人。

那人一顿,接下酒来,莞尔一笑。

“本是说笑,哪知你当真为朕烧了一桌酒菜,朕受宠若惊。”祁烨未有先饮那递来的酒,只把它搁在手下。芊泽缓缓低头,弧度优美的下颚轮廓晕光,祁烨看着她,突觉恍若隔世。

他于是拈起筷子,夹了一口菜隔入口中。那菜香滑可口,入口即化,祁烨不禁赞道:“原来你的手艺,这般出众,比宫里的御厨还要好。”他缓缓说来,也不知是否说笑。

芊泽抬眼,双目弯做新月模样。

她浅浅的笑,说到:“我的手艺不是最好,哥哥的手艺才真是出神入化。小时候家里穷,我闹着要吃肉,哥哥哪里买得起肉,于是他就变着法子把素菜做出肉味,哄骗我吃。”

很久没有听芊泽这样说话,祁烨一愣。

“那个时候,我觉得,全世界最好吃的菜,就是哥哥给我做的。”

芊泽像沉溺入回忆,边拈菜,边兀自说来:“于是,无论以后我在外面有幸吃到,多少山珍海味,都会和人家说,我哥哥做的菜,才是绝世无双。”她把菜放入口中,满足的咀嚼,然后咽了下去。

“你可是想他了?”

芊泽不置可否,想起自己不知不觉言多了,便只是一味的吃菜。

祁烨却释然笑道:“原来这做菜,也是有心意的。”

他于是又多夹了几道菜,通通搁入碗里,一道也不落下,愈累愈高。芊泽有些吃惊,望着他尽数将这些菜,静静的吃完,一时间心里像被柔韧之刀,挖开伤痂一般,疼痛难当。

“芊泽。”

他吃下最后一口菜,旋即搁筷启声。

芊泽不语,只是以平静的目光相对。此刻的祁烨,有种说不出的沉静。

“我喜欢听你说,你的事。”

他轻轻说来,这一刻他俊邪的脸庞里,又重归一丝昔日的淡然。“每当你说你小时候的事,你哥哥的事,你娘亲的事,我都觉得自己被带到很远的地方,一个安静到不可思议的地方。”

“你说这些话时,总不是经意的笑。只是这淡淡的笑意,却让我怎生羡慕。”

他停顿一拍,却未有去看芊泽。

“这笑,一度让我忘记了,现实。”

他把‘现实’二字咬得微重,说时,右侧的窗户正被风拂开。那木窗如洗,皑皑白雪上,稀稀疏疏的露出几朵红艳的梅花。风一嘘,那散雪簌簌落下,满目娇烈嫣红,傲雪独立。那枝桠上的花盏遗世独立,带着清冽的寒香,随风旋起。

蓦然,这漫天漫地,似乎都是梅花。而恰巧有一片梅瓣,孤零零的落在他眉宇之间,祁烨拨了一拨,说到:

“那时,我便在想。”

男子轻声说来,如同耳语

“芊泽,你好温暖。”

心猝然一紧,芊泽清眸微瞠,目光纠结一般锁在男子微悲的俊庞上。他笑的那样淡,眉宇晕在阳光下,不尽真切。

“你曾说过,每当你觉得痛苦,觉得连上天都摒弃了自己时,就会伸出手来,一个一个把自己仅存的东西,数给自己听。”他把目光投向窗外无垠的远方,但神色里却没有焦点。

芊泽屏气,静静聆听,而与此同时,她感觉心中某处开始斑驳剥落,一点一点的沁疼。

“可是,芊泽。”

祁烨伸出自己的手,把那纤长的五指,微微撒开。

“我也想要数一数…”

他出神的望着自己的手,俊眉紧蹙,牢牢纠结在一起。

“可我绞尽脑汁,却也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掰下一根手指…”

我竟一个,也数不出来…

绣拳不自禁的握紧,芊泽感觉有什么在胸口,生生堵住,憋的她透不过气来。

此时,祁烨才端起那酒杯,兀自放在嘴边轻啄了一口。

“若能一醉方休,醉死了,也当好。”他一饮而尽,仰面轻顿,继而搁下那酒杯,痴痴的望向芊泽。芊泽此刻已是呆若木鸡,一双清澄的眸子,充满悲戚与讶异。

祁烨眯眼,那杯酒在肚里灼烧。他以为这酒浓醇刚烈,自己有些醉意,他望着对面芊泽娇弱稀薄身影,一时以为自己身处梦境。

他梦见过她很多次,每一次她都是和他坐在屋顶。

一切都不曾发生。

她说:“要不要一起飞。”

他欣喜若狂的点头,搭上她的手。她带他远走高飞,飞到一个没有仇恨的地方,那里种满了无数有月光下荧蓝色的芊泽花。他与她落定在花丛,他才鼓起勇气,牵起她的手说,和她说:

“芊泽。”

男子已有些摇摇晃晃,芊泽瞠目惊视。

“我…”

薄唇轻启,女子的瞳仁微颤,一颗硕大的泪正涌了上来。

“我爱…”

“嘭————”

祁烨没有说完这最后一个字,他蓦然倒地,嘴形还是张,却已发不出任何一丝声响。黑发如丝绸,翩翩飞舞滑落,那张近乎绝美的脸,在纷飞的梅花瓣中,忽隐忽现。

他含笑,却蓦地阖眼。

恰时,芊泽的那颗泪,正兀自顺颊而下。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芊泽眼见祁烨的身体,像被放慢了数千倍,翩然滑落。她猝然站起,疾步走了过去,低喃:“怎…”

“怎么回事?”

此刻的祁烨已是不省人事,他仿若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芊泽仓皇失措的拿起那白玉酒杯,颤颤巍巍的自问:“怎么会晕了,我明明…”

没有下药!!

她千真万确,没有下药。这桌酒烧好之初,上官柳莹正跑来见她,两人约在倾泽宫的一条隐蔽长廊里。她把一小瓶的药水小心翼翼的递给芊泽,嘱咐她下药后,切莫过于慌乱,露出马脚。

“皇上他心思缜密,又机警的很,一丝异常也不会放过。所以芊泽,你只有一次机会,切忌不要慌张,让他瞧出端倪。”上官柳莹郑重嘱咐,又边把那药瓶塞给芊泽。芊泽稍有踟蹰的接过药瓶,目光瞬也不瞬的望着它。

色泽如清水,看出一丝不妥。

它能令人半月晕厥,却性命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