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么荒凉的城市内,三人在这样的情况下,骤然相逢。

走廊外的光将他们的身影都远远拉长到她的近处,但她身后的日光又消弭了那边的阴影,让他们的影迹难以到达她的身边。于是他们就成了两个世界,被两种不同的光线分隔,分界模糊但又明明白白地存在。

颜未染茫然疲倦。她怎么会一直没有认真去想呢?为什么没察觉到命运将会给她降下巨大的恶意呢?

卫泽希口中频繁出现的哥大好友,除了程嘉律,还能是谁!

而程嘉律已经向她走来。他走路的姿势有些不太自然,重心略微倾斜在那把伞上,仿佛双脚还无法彻底支撑身体。但此时心乱如麻的颜未染竟无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只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避开他来的方向,转身就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程嘉律脱口叫了出来:“未染,别躲着我!”

颜未染咬咬牙,不加理会,径自向前走去。

“我跟着你从老师的墓园到这里,看见你进来了,我心里、心里不知道怎么办…”程嘉律平时那从容冷静的模样荡然无存,连嗓音都略显喑涩,可想见他在楼下等待时那急切痛苦的模样。

颜未染听着他那声音,脚步不禁慢了下来。

只是这一刻,她身上那些曾受损的骨骼,又开始隐隐地痛起来。那打入脊椎的钢钉,在这样阴暗欲雨的天气里,像蚂蚁钻在她的骨肉中,麻痒痛楚,却无从抓挠,无法驱除。

而这种痛,将伴随她一生,在每个阴雨天气,如疽附骨,永远提醒她当初发生了什么。

所以她躲避什么,她为什么无法面对他?

是程嘉律对不起她,是他毁了她一生中最重要的那些东西——她的老师,她的健康,她的爱情,她的梦想。

颜未染回过头,将自己酸痛的背倚在墙上,目光凛冽地望着面前的程嘉律,声音低沉而缓慢:“不知道怎么办吗?那你帮我一件事。”

程嘉律见她回头,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但在看清她眼神后,失望难过又涌上他的面容。

“不要再出现我面前,就当我们从未认识过,谢谢。”

心口涌上一阵冰凉。程嘉律定定地看着她,承受着她那愤恨的目光,一动不动。

卫泽希走到他们旁边,却不知道如何劝解,只能轻轻拍了拍颜未染的肩,希望能安抚她激动的情绪。

颜未染却仿佛没有感觉到,她径自从程嘉律的身边走过,抓起放在门柜上的包,穿好鞋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

程嘉律下意识地抬起手,一把攥住她的手,想要将她留下来。他急切地望着她,说:“我知道你这一年来受了很多罪,可能看见我后情绪不太好。但是请你看在往日情分上,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好不好?”

颜未染低头看了看握住自己的程嘉律的手。还是记忆中那双极白皙极优美的手,还是记忆中那样的温度,还是记忆中握着她的力度。

可是,过往那些涌动在心头的甜蜜已经变成了苦涩。那些过往越美好,她现在回想起来,就越觉得如钝刀割肉,鲜血淋漓不敢再看。

眼睛灼热,那里面有些东西要滑落下来。世界迷惘,无数暗夜里辗转难眠的痛苦与悲哀,全都在这一刻涌上心头。

她没有回答他的哀求,挣脱了他握着自己的手,看也不看他一眼,大步走向电梯口,再也不回头。

程嘉律没有再试图挽留她,他一动不动站在门内,看着颜未染消失在转角。

电梯很快到达,叮的一声机械音,他听到电梯门平滑打开的声音,又轻轻关上的声音。

谁也没看到,僵直着背进入电梯的颜未染,在电梯门关上的一刹那,脱力地瘫靠在电梯轿厢上,连支撑自己站立的力量都消失殆尽。

程嘉律站在那里听着她离开的声音,仿佛全身所有关节都已经锈死,再没有活动的可能。

卫泽希冷眼旁观,过了许久,才抱臂问:“说吧,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因自己刚刚的狼狈,程嘉律语气中少了惯常的冷漠,带上了些许激动,“我和我女友久别重逢。”

卫泽希冷笑:“看这架势,前女友吧?”

程嘉律拄着雨伞的手指紧得骨节泛白:“还未分手。”

“未必吧,她一直说自己是单身。你过来之前,我正在向她求婚呢。”卫泽希口吻凉凉地,意味不明地望着他,“喔,我想起来了,她说自己有过一个渣男前任。”

程嘉律脸色铁青,他抿紧双唇死死盯着卫泽希,问:“你指的是谁?”

“是谁呢?我还当你面骂过那渣男吧——对不起啊,我不知道那人就是你。”

本就沮丧激愤的程嘉律,此时终于再也忍不住,丢掉手中雨伞,一拳向他的脸砸了过去。

卫泽希贴他太近,一时躲避不开,被他硬生生一拳砸在了脸上。

卫泽希直吸冷气,下意识地一脚就踹向程嘉律,他这健身房练出来的身手,哪是程嘉律这具还没痊愈的身体可以比的,程嘉律顿时捂着肚子撞在了墙壁上。

卫泽希利落地跨步上前,本想左勾拳右勾拳一起上的,可一对上程嘉律那绝望悲凉的眼神,他那紧攥的拳头又无法落下了——毕竟,这二十多年的好友,刚从轮椅上站起来。

卫泽希愤恨地用手肘扼住程嘉律的脖子,将他压在了墙上。两人面对面互相瞪着,那模样全都不太好看。一个脸颊红肿,一个痛得脸部扭曲,彼此的怒火在这玄关熊熊燃烧。

“程嘉律,你这个混蛋!”卫泽希怒吼。

程嘉律冷哼:“你这个小人。”

“你还有脸来找未染?当初你把她逼上绝路,现在又若无其事出现在她面前,你知道这对她是多大的刺激吗?”

“你有脸站在我面前?你明知道未染是我女友,却还是和她在一起!”

“我今天才知道她是你前女友!”

“所以你赶在我过来之前向她求婚!”

卫泽希哪有他思路清晰逻辑缜密,无从争辩便直接一记上勾拳,重重砸在他的下巴上。程嘉律在剧痛之中也把膝盖顶了出去,卫泽希的大腿被他撞到,趔趄地倒退一步,抵在了后面柜子上。

两人互瞪着对方,愤怒燃烧了神智,都想再度扑上去和对方厮杀。

108 比世界还重要

看着他眼眶通红要和自己斗到底的模样,程嘉律胸口忽然抽痛起来。他仿佛看见了中学时候的自己和卫泽希。在实验事故中,燃烧的火包围了他们的那一刻,卫泽希竭力把当时脚被玻璃碎片扎到的他拉起,托上窗台。因为受伤而无法维持平衡的他,在爬出窗户的时候,措手不及,重重地摔在地上,下巴肿了半个多月——

那时候下巴的疼痛,和现在,居然像是同出一辙。

程嘉律的身体,渐渐松弛了下来。

而卫泽希也缓缓放开了紧握的拳头,靠在背后的墙上。

两人瞪着对方的眼睛,里面的怒火慢慢都消弭掉了。程嘉律移开目光,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缄默不语。

而卫泽希看着他那张向来迷倒众女生的脸,现在配上了一个肿得高高的下巴,感到十分滑稽,不知怎么的就控制不住自己,就笑了出来。笑了两声之后,他又觉得尴尬,顺着墙壁滑坐下来,目光再度落在他的下巴上,这次真的控制不住了,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程嘉律见他咧着肿胀的脸颊笑成那样,也无奈又无声地笑了出来。

两个把对方揍得十分难看的人,此时都靠坐在地板上,看着对方的狼狈模样笑。卫泽希挪到程嘉律身边坐下,向他伸出手。

程嘉律哼了一声,终于还是和他握了握手。

卫泽希又打了他的肩膀一拳,嘴巴上还要占便宜:“要不是我顾忌着你的身体,拼命控制自己,你以为你还能坐得住?”

“要不是我现在身体尚未痊愈,你以为你能占到便宜?”

“嗤,说的好像你什么时候打得过我似的!”

程嘉律并不反驳他,因为这是事实。所以他转而反问:“你还记得自己当初说过的话吗?口口声声兄弟如手足的人是谁?”

“是我!”卫泽希一口承认,“我说兄弟如手足,女友如衣服!可杨过没了一只手依然帅气十足,傅红雪瘸腿了还是迷死众人,你让他们裸奔看看?”

程嘉律气得一拳砸向他那张理直气壮的脸上:“原来你这些年说的话,全是胡言乱语?”

卫泽希眼疾手快地抬手按住他:“对,遇见了染染后,我就决定把我以前说的话做的事全吃了!”